第一章
林七生是被疼醒的。
整個身子就像是被重卡車碾過一遍似的。
竭力睜開眼睛,視線里卻只有一片模糊的紅色。
他感覺有血順著頭頂往下流過,鼻翼間嗅見的不只是血腥味,還有更重的混合著餿臭的酒味。
眨了眨眼,入目的是狹窄破舊的房屋,雜亂的傢具,地板上還有亂丟的衣物鞋子。
這是,這好像是他那個好姨媽的家。
五感漸漸回歸身體,不遠處那個震天響的呼嚕聲也就越發明顯了。
那是他的姨夫。
林七生皺起眉頭,自己這是臨死前的迴光返照嗎?還是迷迷糊糊間做的夢?
身周散落著碎酒瓶子,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自己這頭上的傷口,應該就是姨夫用這個酒瓶子砸的。
他頓了頓,接著便面無表情的抬起自己的兩手,毫不猶豫地對著那碎玻璃最多的地方按了下去。
瞬間鮮血便浸透了這一塊白瓷磚。
很好,很疼。
那麼他這大概就像死前看過的那些小說劇本里說的似的,重生了吧?
看了看不遠處那個鼾聲如雷睡的正香的姨夫,雖然他很想拿刀捅進那人的心臟,但是,不行的,多麼幸運才會有重來的這一生。
這輩子,他想對自己好一點,讓自己過的好一點。
林七生撐起身子,一寸寸爬到門口,艱難地抬高手臂擰開門。
身後隨著他的行過,留下了一個個的血手印,間雜著從頭上流下的,斑駁的血漬。
記不清具體是哪一天的哪個時間了。
如果沒有碰見人的話,林七生甚至是想就這樣爬到大街上去的。
他不怕疼,上一世早就疼的麻木了。
無所謂的,只要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便好。
「哇!媽媽!」
很幸運的,他才剛剛爬出門口,對門那個拿著皮球準備去樓下玩耍的熊孩子就看見了。
小孩兒被他嚇的夠嗆,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那一嗓子出來,整個樓里都能聽得見。
「怎麼了怎麼了?」
孩子的親媽急急地跑了出來,顧不得別的就抱起自己的孩子心肝寶貝兒的叫著安慰。
什麼東西?
身形臃腫的中年婦女感覺自己的褲子被拉住,低頭望去,瞬間就尖叫起來。
「啊啊啊!鬼啊救命!」
對著那個滿臉血地爬在地面上的人形生物,女人下意識的往後一跳就躲開了。
這個時候出來看熱鬧的人更多了,其中就有一個認出林七生的。
林七生轉向那人,動了動嘴唇,感覺自己現在說話的話,別人可能也聽不清,就重新向著那個人爬了過去。
「哎!你別動別動!怎麼回事兒啊這孩子!」
住在樓下的王老太太狀趕忙攔住林七生,見他滿身的血和玻璃渣子,又不敢碰他,只得不斷的發問。
林七生趁著老人說話間隙時,顫顫巍巍的拉住她的手,似是抓住了最後一棵救命稻草那般緊緊抓住,眸中含淚,惶然而急迫地說道:「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不管別人怎麼問,林七生只是不斷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一副被嚇壞了的模樣。
破舊的老樓隔音效果並不好,因此住在林七生周圍的人家都知道他們那一家子的齷蹉事兒,此時一看林七生的樣子也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兒了。
這小可憐又被打了吧?
哎喲,這次打的可夠嚴重的啊!
老薑下手可真狠!別是打壞了吧?
林七生強自撐著,在聽見急救車響的時候,才終於放心地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林七生是被吵醒的,他眯著眼不耐地睜開,卻是迎上了一隻肥厚的大手。
「啪」的一聲脆響,林七生被打得偏過了頭。
「你個小野種敗家玩意兒!不就是被打了幾下嗎?上什麼醫院?醫藥費不是錢哪?這次老娘可不會再慣著你了!」
尖銳的女聲不斷地罵罵咧咧。
林七生抬起頭,目光越過那女人,望向後面的醫生護士們,淚水刷的一下涌了上來,通紅著眼抖著身子可憐巴巴地說道:「能不能,能幫我報下警?我好害怕,我不想被打死…… 」
女聲戛然而止,之後更加刺耳。
「報警?你還想報警?你個小雜種還沒有良心了?是誰把你養這麼大的?你吃我家喝我家的打你幾下怎麼了?反正又不會死人……」
女人還想要衝過來,卻是被叫來的保安給拉住了。
「這位女士,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
「就是,患者腿都差點被你們給打殘了。」
「你們這樣做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哪有這樣的親人啊?你們是仇人吧?」
……
凡事就怕對比,在可憐兮兮的少年襯托下,身材壯碩臉色猙獰的中年婦女更顯得惡毒可怖。
病房內外一片雜亂,不少病人也被吸引過來了,紛紛站在外面指指點點地議論著。
林七生不是第一次進這家醫院了,每次被送進來都是一副快斷氣的模樣,幾次過後,他的情況就被眾人摸清了。
一個父母雙亡,寄居在姨媽家的小可憐。
林七生安靜地窩在病床上,低著頭的臉上儘是一片漠然。
他從前最怕別人看見他狼狽的模樣,最討厭別人對他的憐憫之心。
他很要面子很要強,他覺得默默努力總會有收穫,世界還是充滿了光明的,生活在未來的某一天總會給予他慈悲。
可是其實,他不過是一個從來都不敢反抗的懦夫膽小鬼罷了。
林七生攥緊了拳頭,突然開口道:「姨媽,我不用你出錢,用我媽媽留給我的遺產好了,一百多萬應該夠付醫藥費的了吧?」
喧囂聲戛然而止,林惜雲一臉不敢置信地瞪著林七生,聲音尖銳的破了音。
「你說什麼?你還敢跟我提遺產?我養你……」
「姨媽。」
林七生打斷了她的話,那雙漆黑如墨般的眸子森冷陰沉,林惜雲下意識地閉了嘴。
「除了這些,還有省城市中心那套一百多平地房子,被我媽媽您的姐姐,當作我的撫養費贈給了您,這些年下來,光是收下來的房租,就足夠在我們這座小縣城買間大戶型的房子了吧。「
說到這裡,林七生慘白著一張小臉,眼中含淚神色凄惶。
「我不說,不代表我什麼都不懂。姨媽,您還想要我怎樣呢?非要逼我去死您才會滿足嗎?我是您的親外甥,您是我的親人啊!我,活著真是太苦了,拳腳落在身上真的很疼,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再忍下去了,我,我還是去地底下找我媽媽吧!「
林七生說著,突然跳下床,一瘸一拐地蹦到窗前,拉開窗戶就探出了身子。
方才被他這一番話給驚住的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個奔到窗前緊緊地拉住了林七生。
本該再劇烈反抗一下的,可是現在的林七生卻突然沒了演戲的興緻。
只因探出頭去的那一瞬間,他對上了一雙再熟悉不過的眸子。
孤冷而淡然,仿若世間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裡。
秦先生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秦先生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過去的種種在眼前一幕幕流轉而過,烈火灼燒的痛苦也抵不過心頭的疼。
林七生捂住心口,眼前陣陣發黑,突然大叫一聲就暈了過去。
為什麼,為什麼還會見到他?難道重生地這一次也要和他們糾纏不休嗎?
病房內一片喧嚷,醫院樓下卻是安靜的有些異常。
身材高大氣勢迫人地男人收回視線,略有些僵硬的開口道:「你看見了吧?」
阮德澤推了推眼鏡,躬身回復道:「是的,先生,那人很像十幾歲時的戚少。」
「不,他連修然的頭髮絲都比不上。」
秦明煦的面色一片冷硬。
「抱歉,先生,是我說錯話了。」
阮德澤九十度大鞠躬,語氣誠懇的承認錯誤。
他實在是太清楚那位戚少在秦先生心目中的地位了,他可不想因此而讓秦先生對自己不滿。
空氣凝滯起來,汗水漸漸爬滿了阮德澤的臉頰。
突然的手機鈴聲響起。
秦明煦低頭,拿出手機來接聽。
尚未說話那頭就傳來不滿的大叫聲。
「喂喂喂!我說小明啊你怎麼還沒到呢?還想不想要我給你的驚喜了?「
「呵。「
秦明煦冷笑一聲,那頭喋喋不休的聲音頓時變低變小變弱了起來。
「說真的呢,我跟你說,這一次真的是個特別大~的驚喜,你不來真的會後悔的我跟你講。」
邵英家站在302號病房外,一邊興緻勃勃地看著病房內的女人坐在地上撒潑一邊打著電話。
他也真是沒想到,居然會因為這次意外事故發現這麼個酷似戚修然的人。
而且,這個小東西貌似還挺凄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