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故人
夏雲渚自住進了楊府, 便享受到了未來大明第一才子獨開小灶給自己補習功課的特權,只是她身為世襲武官, 是不用參加科舉考試的,但好歹也來這個世界混了十年男兒身, 科舉又是這個世界驗證一個人能力的一種象徵,她有時亦會摩拳擦掌,想要報個名試上一試。
不過這會楊慎為她補習功課, 卻是為了選秀之事。
畢竟為皇帝選后,那是整個王朝都翹首以盼的事,而這皇后之位花落誰家,則定然是萬里挑一的。
「夏姑娘是真想好了嗎?我原以為以夏姑娘的性情,會嚮往自由無拘的日子,不會去做那一入宮門深似海的決定。」楊慎手中執著書,突然皺了皺眉。
「會, 又如何,不會,又如何?」夏雲渚放下手中毛筆, 抬眼看著他。
「我知道父親不甘心被貶南京,他一心想要重回京城, 入閣拜相。我不知道父親與你之間做了什麼交易,如若是他強迫你, 那你大可不必如此, 我……我願意……」楊慎話音未落, 之間楊廷和已悄然而至, 在後面咳嗽了一聲,打斷了他未說完的話,那話到嘴邊的「娶你」二字,只能咽了回去。
「慎兒,你舅舅家的表哥前來府中拜訪,這會正與你母親敘話呢,他去年鄉試中舉,你還不快去你母親那裡,與他切磋切磋學問。」楊廷和背著手,板著一副面孔,楊慎見狀,也只得順從。
夏雲渚起身,向楊廷和一輯,楊廷和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說話。
「我這兒子,年輕不懂事,夏姑娘不要太在意了。」楊廷和無奈搖搖頭,這江郎有意,神女無心自是無法強求之事,更何況神女心中在意的人還是當朝天子。
「無妨,我並未放在心上,是楊大人多慮了。」夏雲渚此言,便是給楊廷和吃了一劑定心丸。
半晌,她擺弄了幾下手邊茶盞,才抬眼問道:「楊大人今日前來,可是又有京中的消息了?」
楊廷和眉宇深鎖,面上神色似有所慮:「京中如今局勢,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身為帝師數年,竟不曾想皇上年紀輕輕,政治手腕如此之狠辣。」
夏雲渚聽聞此言,心中一驚,面上表情卻未有任何變化,她早就料到,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如若我猜的不錯,八虎上位,劉大人辭官而去,如今內閣,唯李東陽李大人馬首是瞻了,對嗎?」夏雲渚放下手中茶盞,望向楊廷和。
「女子還是不要涉政過多為好,即使將來你真做了皇后,可知後宮不得干政?」楊廷和顯然是覺得夏雲渚與其他女子相比,知道的太多了些,心中有些不悅。
「知道,又不知道!」夏雲渚微微一笑,故弄玄虛。
「夏姑娘這話何意?」楊廷和抬眼,望向她。
「八虎是宦官,說白了就是一群一隻腳踏在後宮,另一隻腳踏在前朝之人。楊大人若想扳倒八虎,僅憑前朝一己之力,是斷斷不可而為之的。如若此時前朝與後宮聯手,還愁扳不倒區區八虎?」夏雲渚面上神色,似已胸有成竹。
「夏姑娘所言不假,只是皇上……心思難測。」楊廷和頓了頓,思慮片刻,卻又繼續說道:「皇上利用八虎,在私夾鹽引一事上大做文章,劉健劉大人,本就是個剛正不阿的性子,他早看出那幫宦官的胃口不小,這鹽引如若不控制,採辦的太監利用夾帶鹽引便可大量謀取私利。今日他們在小事上牟利,日後定會胃口大開,膽量愈壯,這惡性循環下去,今後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早晚要侵壞朝廷大政的。」
「楊大人可曾想過,皇上明知道私夾鹽引是有一定限數的,卻仍故意在此處放水,他此舉是為何意?」夏雲渚試探問道。
楊廷和思慮片刻,突然抬首,目光炯炯:「你!」
「此事與我何干?」夏雲渚突然被他神情變化所驚住。
「皇上是在故意報復劉大人,就因為劉大人與太后,聯手將你貶至南京。皇上先是抓了張氏兄弟,又在鹽引一事上故意放縱宦官,劉大人不明所以,聯合內閣及六部九卿聯名上書,請誅八虎。劉大人向來行事剛毅果決,他領著眾臣,直接伏闕請命,這正正好好是入了皇上的圈套啊。」楊廷和忽然之間想明白了這件事,劉瑾就算政治手腕再怎麼高,可他終究只是一個宦官,如若沒有皇帝授意,他自也是興不起多大風浪的。
「皇上早就對劉大人不滿,我的事只是個導/火/索罷了。以劉大人的性子,皇上早晚是容不得他的,劉大人……太心急了。」夏雲渚皺了皺眉。
「世人皆以為皇上只是個貪玩的孩子罷了,可皇上到底是生長在帝王之家,這帝王一旦耍起政治手腕來,就再不是世人眼中那個只會貪圖玩樂的無知少年了。」楊廷和深嘆了一口氣。
「皇上此舉,反倒叫我放心。」夏雲渚拿起手邊茶杯,執起茶蓋,輕輕吹了吹。
「夏姑娘倒是樂觀。」楊廷和苦笑。
「楊大人也應該樂觀才是啊,楊大人想想,八虎如今再怎麼得勢,也只不過是皇上放出來咬人的狗罷了,皇上不滿劉大人,就是因為劉大人處處都要約束他,如今朝中尚有像劉大人那樣心急之人,整日里盯著皇上玩樂的一舉一動不放,皇上放出八虎這幾條狗,就是為了替自己,去擋那些言官罷了。可換言之,如果朝臣皆能像李東陽李大人那般,懂得如何圓滑處事,如此便既順了皇上的心思,又能安撫的住整個文官集團,那皇上還需要那些狗嗎?可李大人一人能力畢竟有限,我想如今內閣之中,是缺少一位既懂皇上心思,又能鎮得住場的人,而這最合適的人選,莫過於楊大人你了!」夏雲渚嘴角拂過一抹笑意。
「彼此彼此!看來這未來皇后的人選,夏姑娘當仁不讓。」楊廷和撫了撫髭髯,微微一笑。
*
朝中格局如今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在彈劾八虎一案中,司禮監太監王岳倒戈文官集團,被劉瑾順勢做掉取而代之,如今劉瑾終得所願,頂上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的職位。
劉健與謝遷引咎辭職,弘治朝三位託孤閣老,如今只剩下李東陽一人。
時任禮部右侍郎焦芳與吏部左侍郎王鰲頂替劉健謝遷,與李東陽一起組建了新一任內閣。焦芳因早就與劉瑾相勾結,故而算是劉瑾在內閣中的自己人。
李東陽沒能與劉健謝遷一起致仕,遭到了許多人的非議。在為劉健謝遷舉行的餞別宴會上,李東陽涕泗交加,為兩位好友的離去而傷感不已。
可劉健心中卻早已認定李東陽此舉,是與劉瑾暗中勾結,或是李東陽貪戀權位,不願與他二人一同退隱。
李東陽心中知道皇上是如何想的,如若他此刻也頭腦一熱,跟著劉健謝遷一起走了,那這京中大局,便是無人能扛,他此刻必須隱忍,他要挺住,挺到楊廷和從南京歸來,與他共同扳倒八虎。
*
楊廷和提到的鹽引問題,使得夏雲渚想起了身在南京的一位故人,她曾經答應過那位故人,有朝一日定會向他解釋那玉珏為何會在她手。
如今既然暫時回不去京城,倒不如趁此機會,先將之前未解開的謎團解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這……夏姑娘,你為何要讓我陪你來此地?這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進賭坊。」一身月白道袍,書生打扮的楊慎,拉住同是男裝的夏雲渚,面上似有難色。
夏雲渚嘴角微微一斜,用手中摺扇拍了拍楊慎的肩膀:「這位公子,請注意言語,這裡哪有什麼夏姑娘,明明就是夏公子!」
「好好好,夏公子,在下怕了還不成嗎,只是夏公子為何執意要進這賭坊?我看著這迎來送往之人,便覺得他們來者不善。」楊慎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心試探道。
「這家賭坊,是金陵城中鹽幫有名的彙集之地,不入虎穴,安能尋的到人?」夏雲渚手中摺扇一甩,便大搖大擺向賭坊中走去。楊慎見拗不過她,又怕她一人身入險境,只好跟在她身後。
「青龍四百!」「一開一啦!」賭坊中,便是滿堂的吆喝聲,只見一桌桌的賭徒皆是擼胳膊挽袖子的,一個個都賭紅了眼,樁家揭開盒子蓋,也是汗流滿面的。
夏雲渚甩開摺扇,掩了掩櫻唇,湊到楊慎耳邊小聲嘀咕道:「楊公子可看見了,那些胳膊上有青龍刺青的,皆是鹽幫幫眾。」
「你與這些三教九流之人,怎也會有瓜葛?」楊慎卻是在旁皺了皺眉。
「哎……與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說不到一塊去。」夏雲渚將摺扇拿開,心中想著,如果身邊之人是朱厚照,他看到這場面一定開心極了,定會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
「哎……你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啊!」楊慎跟在她後面,緊追不放。
「我來此地,是為了要尋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