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山

  彩萍與那一眾假道士被抓去刑部大牢,錦衣衛指揮使牟斌聽聞此事涉及到李東陽一家,忙趕到刑部,一來是為了刑審犯人,二來是為了壓下消息,不能讓此案還未明了之前,就走露風聲。


  待夏雲渚與朱厚照抵至刑部大牢之時,刑部尚書閔珪也已聞訊趕到,由於此案涉及到朝廷重臣,又是太子親自參與抓匪,牟斌與閔珪二人心中都掂量著自己的秤砣,誰也不敢怠慢此事。


  李兆先經劉太醫診治后,已逐漸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仍在昏迷之中,未來能恢復成什麼樣子,如今尚未可知。


  李東陽一夜之間本已花白的鬢髮又增添了許多愁絲,如今心力交瘁欲要向弘治皇帝請辭,弘治皇帝卻不肯放他告老還鄉。


  在錦衣衛與刑部通力審案之後,彩萍與那假道士之首便招供了整個涉案經過。


  原來那一眾假道士,是畿內皇莊案土地兼并所導致的周邊流民。這伙流民的頭頭名叫王二,王二家中有位兄長,名喚王大,正好在白雲觀中做了道士,道號玄誠道人。王二投靠兄長,兄長便想起了白雲觀後有座荒廢已久的破廟,王二一伙人可以暫時居住在那裡,時不時的還能得到白雲觀的一點救濟。


  官逼民反,這一眾流民沒有地方可去,也沒有土地可種,便只能聚集在白雲觀后的破廟中,圖謀造反起事。


  想要造反,第一步需要搞到錢財,這王二有個從小的相好,就是李夫人的貼身丫鬟彩萍。這彩萍原來是與王二定的娃娃親,可惜由於家裡太窮,不到十歲便被家裡賣到了李府,自李夫人嫁過來以後,彩萍便一心一意伺候著李夫人,這些年來日子過的還算不錯,手頭也攢下了一筆錢財,準備過幾年就求了李夫人允了她回家與王二成親。


  可是這李兆先與李夫人之間的感情並不和睦,李兆先此人放浪形骸,喜歡附庸風雅,又整天流連於煙花之地,雖有幾分才氣,但卻不上進,每次入場參加考試定會生病,許久連個舉人都沒能中上。


  李夫人對李兆先愈發的失望,因此便將精神寄托在去白雲觀求仙問道之上,這一來二去,便與王二的哥哥玄誠道人愈發的熟識了。


  李夫人對玄誠道人所講的道法愈發的痴迷,繼而上升到了對玄誠道人的愛慕,幾番偷食禁果之後,玄誠道人便假意許諾道,將來定要帶著李夫人遠走高飛。


  李夫人將整個精神與愛戀全部投入在玄誠道人的身上,心中早已思量著該如何解決了李兆先這個累贅。


  此事正好被欲要圖謀造反的王二知道了,王二覺得這是個發財的好機會,便與彩萍密謀,圖謀李夫人的錢財,有了錢,才能帶著眾兄弟起事。


  玄誠道人思量再三,給李夫人出了一個計謀,便是用水銀下毒,即可致死,又可神不知鬼不覺。


  水銀乃是道觀中制丹藥時常會用到的材料,自戰國時代起,便有把丹砂,也就是硫化汞,在空氣中燒得到水銀的技藝。


  明代讀書焚香,是讀書人追求雅緻氛圍的一種,文人好雅趣,燃香於筒內,煙霧氤氳中,或揮筆,或閱籍,都是其樂無窮的。


  李夫人與玄誠道人正是抓住了李兆先極愛附庸風雅這一點,在他的煙筒之內加了水銀,水銀蒸汽毒性最大,長此以往,積少成多,最終導致了李兆先毒發暈厥。


  而李夫人攜著畢生積蓄,欲要與玄誠道人私奔之時,卻不曾想掉入王二與彩萍早已挖好的陷阱,二人將李夫人的錢財佔為己有,殺人拋屍枯井之中,以為一切都能瞞天過海,卻不曾想剛好被去李家拜訪的夏雲渚陰差陽錯的給攪和了。


  其實夏雲渚知道這一切真相以後,心中如打翻了五味雜陳一般。


  此刻她正坐在北鎮撫司衙門中,單手托腮悶悶不樂。


  這案子雖然是破了,待到年底,該封賞的封賞,該加官進爵的加官進爵,自然是少不了她的好處,錦衣衛指揮使牟斌也已經明示暗示過她來年定會有升遷百戶的機會,如今又因這案子攀上了李東陽一家,她本應該高興才是,可這案子歸根結底,卻是因為官逼民反。


  夏雲渚前世曾經對明史有過一些皮毛的涉獵,沒事喜歡刷刷知乎幾位明史大佬的回答,知道明代自成化開始,土地兼并之風盛行,朱厚照登基之後,劉瑾把持朝政,更是不知收斂。到了明朝萬曆年間,萬曆皇帝因為寵愛福王,以數萬頃良田肥福王一人,而將數十萬良民逼成流民開始,土地兼并問題在這一刻達到頂峰,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富豪鄉紳,對自由田產巧取豪奪,小農經濟完全崩潰。


  如今這王二一伙人欲要造反,只是土地兼并惡果的一個開始而已。


  就朱厚照那個整天耍小孩子脾氣的臭無賴,你真能指望他做個明君?將來能兼聽則明,治理土地兼并之風氣,造福大明百姓?


  想想都覺得是個天方夜譚的笑話……


  「夏兄,你發什麼呆呢?哎我說你,這案子也破了,你這搭上李閣老一家,將來還指不定怎麼飛黃騰達呢,你倒好,怎麼在這裡悶悶不樂的?」游鉉從夏雲渚背後拍了她一下,夏雲渚受驚從椅子上跳起,差點沒被他嚇出心臟病來。


  「游兄你什麼時候走路都沒了聲響,跟個遊魂一樣,怪不得,怪不得,你們都姓游,沒準往上數祖宗八代,還是一家人。」夏雲渚假裝鎮定,整理整理了衣袖,沒好氣的調侃道。


  「夏兄你這是哪裡的話,我發現你最近是愈發的得理不饒人了!」游鉉無辜抱怨道。


  「誰!誰得理不饒人了!」夏雲渚說話間,竟有些面紅耳赤,難不成是與那臭無賴相處久了,被他給傳染了?

  「得,行行行,夏兄怎麼最近愈發像個姑娘家了,說說話就面紅耳赤的。」游鉉一個粗狂大老爺們,看著她白玉如凝脂般的小臉紅到了耳根,居然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正當這說話的功夫,東宮那個時常來送信的小太監又來了,夏雲渚可不想再看游鉉那異樣的目光,便將那小太監拉了出去。


  「夏大人……」那小太監一臉堆笑,拱手作輯。


  「你又來做什麼?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再來北鎮撫司送東西了嗎!不管你今天帶了什麼,煩請公公通通拿回去。」夏雲渚面上已露出一絲不悅之色。


  「夏大人誤會了,今日小的是兩手空空,只是來傳個話的。」那小太監賠笑道。


  「那你說吧,到底又有什麼事情?」夏雲渚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下來,如若東宮真又送了什麼東西過來,那被夏儒知道了,又是要一頓說教。


  「太子殿下邀您酉時三刻,去萬歲山一敘。」那小太監笑的詭異。


  「胡鬧!那萬歲山是皇家私苑,我去那裡做什麼!」夏雲渚一口回絕。


  「哎,夏大人,太子殿下說能,您就可以啊!」那小太監一臉無辜。


  夏雲渚拗不過他,只好答應他,畢竟小太監只是一個傳話之人,自己再有什麼氣,也不應該撒在這無辜之人身上。


  夏日傍晚的萬歲山,卻是個避暑的好地方,不過這會太陽落的晚,還未到日落西山之時。


  夏雲渚走在這裡,卻是極其不自在的,即使在萬歲山上能俯瞰整個紫禁城瑰麗的日落之景,但心中卻想著那土地兼并今後給大明王朝帶來的惡果,如今又走在將來崇禎皇帝亡國自縊的地方,她這心中怎能舒坦的了……


  朱厚照倒是依舊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是啊,人家是天之驕子,當今聖上捧在手心裡的獨子,當然不懂民間百姓的疾苦了,要不然他登基之後,也不會做出那麼多荒唐事來。


  「我說你這人,案子也破了,牟大人可是對你讚不絕口,升官發財的光明大道就擺在你眼前,你倒是悶悶不樂的,白瞎了我這一番好意,特意帶你來這地方賞日落,怎麼樣,這地方極好吧!」朱厚照倒是極會哄人的。


  「懶的理你!」夏雲渚面上一紅,轉過頭去不想理他,怎知卻被他拉起手來,徑直往山上走去。


  「你幹嘛啊,放開我,被人瞧見怎麼辦!」夏雲渚皺了皺眉,欲要掙脫開,怎知卻被他拉的更緊。


  「你自己也知道這是皇家禁苑,哪裡會有人能進的來啊。」朱厚照回首,嘴角笑的微甜。


  「好啊,你敢欺負我,看我怎麼收拾你……」夏雲渚杏眼圓瞪,佯裝威脅道。


  「行了行了,我怕了夏大人還不成嗎,我可跟你說,這日落最美的景色可是轉瞬即逝,你要再磨磨蹭蹭的,一會什麼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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