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夏天天亮的早，早上五點半, 外面的天就蒙蒙亮了。
唐苗躺在床上, 眼睛還沒有睜開, 就不受控制地聳動鼻子, 深深地吸了兩口氣。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陣陣香氣從敞開著的卧室門裡飄進來。夏天天熱, 外婆、唐芋和唐苗晚上睡覺都是不關門的，好讓屋子裡有點微風, 稍稍涼爽一些。
一連好幾天，唐苗都是被廚房裡的香味喚醒的。
唐苗閉著眼睛，在床上清醒了一會兒，實在禁不住香味的誘惑，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家裡唯一一隻鐘錶, 掛在客廳里。唐苗穿上衣服走出卧室之後，才看到牆上的時鐘，指針剛剛指在5點35分。
唐苗無奈地嘆了口氣，自從她開學以來, 姐姐唐芋就每天早上都為她做早飯, 說是讀書費腦，早飯是一定要吃好的。
依照姐姐唐芋現在的廚藝，肯為唐苗做早飯，本來應該是她求之不得的事情, 但是存在一個很大的問題, 姐姐唐芋早上出門擺攤的時間太早了！
於是唐苗的作息, 不得不向著姐姐靠攏，變成每天晚上9點睡覺，早上5點半就起床。晚上九點睡覺，還是她小學時候的作息時間，萬萬沒想到她都上高中了，竟然又一次睡得這麼早。
姐姐唐芋倒是沒有要求她早上一定要早起，說是將早飯做好，放在廚房，讓她起床之後自己去吃，反正夏天的早飯也不怕涼——但是唐苗怎麼可能讓那麼好吃的早飯放在廚房一個小時？怎麼可能聞到廚房裡的香味不從床上爬起來？
於是唐苗只用了兩天時間，就將自己的作息調整到和姐姐唐芋同步了。晚上早睡，早上早起，吃完早飯之後的時間都可以用來晨讀，無論是背單詞、背課文，還是記公式、做數學題，腦子都格外的清楚。
唐苗每天的睡眠時間其實是足夠的，起床洗臉之後，唐苗也就清醒了，聞著香味走到廚房裡，看著姐姐為她做早飯的身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砧板上擺著一盤白生生的魚片，切得薄薄的，整整齊齊地碼在盤子里，是唐芋剛剛用拇指粗的鮮活黃鱔斬頭截尾剔骨后切成的鱔片。然後下鍋用素油爆，葷油炒，麻油澆，直到一鍋鱔片變成金黃色。
蝦仁用的也是鮮活現剝的河蝦，個頭雖然不大，但是絕對的新鮮白嫩。唐芋起床的時間更早，她早上四點就起來了，第一件事就是將蝦仁漿好，蛋清、澱粉，再加上一點點鹽和一點點酒。之後唐芋才去蒸桂花糕、煮鮮芋牛奶、準備蔥包燴的東西。如今上漿后的蝦仁已經放置了一個多小時，變得近乎透明。
蝦仁下鍋清炒，顏色從透明一點點變得白嫩。一旁的鍋已經沸騰了，唐芋連忙將生麵條下進鍋里，用汆過鱔魚的原汁煮麵，麵條吸入鱔魚的香味，麥香里又帶上了一股鮮香。
面和澆頭都準備妥當，倘若帶湯出鍋，就是杭城最長吃的蝦爆鱔面。不過唐芋考慮到夏季天熱，吃完一碗湯麵之後一定會汗水淋漓。於是將麵湯澄乾淨，直接在瀝乾的麵條上拌上了澆頭，一碗同樣在杭城人餐桌上常常出現的蝦爆鱔拌川，就大功告成了。
唐苗站在唐芋身後，已經獃獃地看了好久。她覺得最近姐姐唐芋的變化好大，原先都不怎麼管她，現在宛如一個小家長。不過變化最大的，還是姐姐在廚房裡的樣子，她記得原先讓姐姐進一次廚房，就像是要了她的命一樣，現在姐姐每天在廚房裡忙碌，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拿起刀勺的時候，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不一樣了。
唐苗每次看到姐姐做菜的時候，都只敢靜靜地看著，連大氣也不敢喘，有種生怕驚擾了專心的姐姐的感覺。
直到看到姐姐將蝦爆鱔拌川做好，唐苗才敢上前，幫著姐姐將三碗拌川端到客廳的桌子上。
外婆年紀大了，每天早上醒的都很早，這個點和唐芋唐苗一起吃早飯完全沒有問題。三個人做在桌子的三邊，沒有多說話，直接拿起筷子吃面。鱔汁煮出的麵條柔滑不粘、有嚼勁，吸飽了鱔汁的鮮香。蝦白鱔脆，油潤清香，一口吃下去回味無窮。
「味道怎麼樣？」唐芋自己細細品嘗了兩口，大體上還算滿意，出聲詢問外婆和妹妹唐苗的意見。
唐苗悶頭狂吃，已經顧不上說話了，蝦爆鱔拌川鮮香得讓她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一併嚼著吞下去。
外婆的嘴巴挑剔得多，「還不錯，但是還差點功力。蝦爆鱔面、蝦爆鱔拌川，最重要的都是一個火候，蝦仁既要熟又要嫩，鱔片又要香又要脆，你對火候的掌握，和你外公還有些差距。」
唐芋點點頭，默默地將外婆的話記在心裡，她現在最感激的，就是外公花了幾十年的時間，養刁了外婆的一張嘴。如今不管她做什麼菜，無論是外婆常吃的老底子杭幫菜，還是外婆沒吃過的唐芋做的新鮮玩意兒，外婆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唐芋的問題所在。
唐苗聽到外婆的話，看到姐姐唐芋的神色，臉上浮現出驚訝的表情，她正在吃著的這碗面，已經覺得特別好吃了，沒想到外婆和姐姐全都不滿足。
唐芋為家人做的飯菜，每一次都是百分百地用心，使出百分百的力氣，這次的蝦爆鱔拌川也是如此，但是目前，她的水平也只有這麼高了，想要做出讓外婆百分百滿意的飯菜，還需要繼續努力。
一方面，唐芋想要讓家人吃到最好吃的飯菜，另一方面也是她現在苦練廚藝，讓外婆和唐苗品嘗，等到外婆和唐苗都認可之後，她大概就可以出師，去外面開飯店了。如今練的每一道菜，以後都是要給顧客做，讓顧客滿意的。
唐苗心中也清楚這一點，但是她絲毫不介意當姐姐的小白鼠，她巴不得多當兩年！
早飯吃完以後，唐芋將碗收好，堆在了水槽里，拍拍妹妹唐苗的頭，「一會兒記得把碗洗了，不要讓外婆動手，晚上姐再給你做好吃的。」
唐苗連連點頭，「知道。」
唐苗先幫著姐姐將東西一樣樣搬到三輪車上，看著姐姐唐芋蹬上三輪車離開之後，連忙回到廚房裡，將廚房打掃地乾乾淨淨，然後坐在了客廳的桌子前。
距離上學還有很久的時間，她還能做很多事情呢。
唐苗先將昨天背誦的知識溫習了一遍，發現昨天晚上背過的，今天早上依舊記得十分清楚。課程複習完之後，唐苗又小心翼翼地從柜子最下面取出來一個厚重的筆記本，翻開之後，赫然是唐芋手抄的菜譜秘籍。
姐姐唐芋最近一直在背誦這本家傳菜譜，已經將整本菜譜都背熟了。不過姐姐唐芋在自己背熟之後，依舊覺得不保險，詢問唐苗能不能也將整本菜譜背過記牢。
唐苗一口答應下來，「沒問題。」
不是她自大，她的記憶力從小就一直比姐姐更好，姐姐能背過的東西，她一定也能背過。
果然，唐苗背起來覺得輕輕鬆鬆，每天都能背好幾頁，等到她覺得自己背誦的頁數已經有厚厚一沓之後，就興沖沖地去讓姐姐檢查成果。
姐姐唐芋檢查之後，覺得十分滿意，但是唐苗沒想到的是，姐姐對她說，等到自己和她兩個人全都能將整本菜譜記牢記熟之後，就要將手抄的菜譜全都燒掉，所以兩人一定要記熟、記准，不能出任何差錯。
唐苗嚇了一跳，「為什麼要燒掉？」
唐芋對她說道，「寫在紙上的東西，別人永遠可以搶走，只有記在腦子裡的東西，才是永遠屬於自己，誰也搶不走的。」
唐苗感覺自己似懂非懂，「誰會搶啊……」
唐芋笑著摸摸她的頭，「現在可能還沒有人想搶，但是等大家都看到，我們家的菜譜秘籍多麼厲害的時候，就保不準會有人動歪心思了。」
等到以後唐芋開了飯館，生意蒸蒸日上，而陳俊茂發現原本在他心中遲早會收入囊中的菜譜秘籍，唐芋這輩子都不可能讓他看到之後，說不準會不會想要偷、想要搶。對於陳俊茂那樣的小人，唐芋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他。
「這些你不用管，你只需要在學習之餘，將菜譜背過記牢就好了。」唐芋叮囑道，「菜譜的事情不著急，千萬不能影響學習。」
唐苗連連點頭，「不會影響學習的。」
別的不說，只說姐姐每天變著花樣給她做的早飯晚飯各種好吃的，唐芋就覺得不好好學習的話，對不起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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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芋還真的沒有想錯陳俊茂，陳俊茂消停了一段時間之後，如今又冒出來了。
一大早，唐芋的三輪車才騎到一半，陳俊茂就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騎到唐芋自己上不去的那個陡坡的時候，陳俊茂在唐芋身後，用力地幫唐芋推了一段。唐芋既沒有將東西往下搬，也沒有下車，在陳俊茂的推力之下，用力蹬了兩下三輪車，陡坡就爬上去了。
陳俊茂當真費了不少的力氣，將唐芋推上坡之後，腦門上都是汗水，但是臉上依舊掛著笑意，「小芋，你每天爬這個坡多累啊……天天騎車三輪車擺攤，這麼多東西搬進搬出的，太辛苦了。」
唐芋不理會陳俊茂，繼續騎自己的三輪車，心想陳俊茂又是這一套，連哄帶嚇，本來唐芋只有三分辛苦，也要讓他說成十分，生怕唐芋自己學廚藝、自己獨立賺錢之後，菜譜秘籍就沒有他的事兒了
陳俊茂跟在唐芋旁邊一路小跑，竟然也沒有被落下，氣喘吁吁地對唐芋說道，「你這樣辛苦，我實在是心疼，勸你不要擺攤，你又怎麼也不肯聽我的勸。我之前想了很久，終於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我不是開了小飯店嗎？我的小飯店也不做早飯。你直接將你做早飯的所有東西都放在我的店裡，每天早上在店裡賣早飯，我還可以幫你打個下手、干點體力活，最重要的是這些這麼沉的東西，再也不用騎著三輪車搬進搬出了，你看這樣是不是很好？」
唐芋扭頭瞥了一眼陳俊茂，心想陳俊茂的算盤果然打得精明。上輩子能做成那麼大的生意，倒也不是個蠢的。眼看著沒辦法阻攔自己擺攤，陳俊茂又想出了另一套辦法。
唐芋冷冷地看了陳俊茂一眼，一句話點破問題的關鍵，「我去你的小飯店裡賣早餐，那究竟算是你是老闆，我給你打工呢？還是你當房東，我只每月給你交個攤位費？」
陳俊茂愣住了，沒想到唐芋會說出來這樣的話，臉上露出傷心的神色，輕聲說道，「小芋，我們兩個……還需要計算的這麼清楚嗎？」
唐芋說道，「不用。不用計算得那麼清楚。」
陳俊茂臉上露出喜色，心想唐芋雖然最近在賭氣，但是心裡終究還是有他的。
不過陳俊茂唇角的笑意還沒有來得及抵達眼底，就聽到了唐芋語氣冰冷的後半句，「因為我是絕對不可能去你的飯店裡賣早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