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兩毛錢一碗的鮮芋牛奶, 竟然被福華絲綢廠上白班的工人們全都買完了。
即使是對自己的鮮芋奶茶十分有信心的唐芋, 也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唐芋又一次見到了小廠長, 這次小廠長路過她攤子的時候, 那個追著小廠長拍馬屁的姑娘苗依依沒有在，攤子周圍的工人都很正常。買到最後一碗鮮芋牛奶的是個年輕小夥子，已經喝下去了半碗, 看到身邊的小廠長之後, 還對小廠長炫耀了一番，「小廠長，你明天早上早點來, 買一碗這個什麼仙……什麼玉……的牛奶喝吧。」
「又香又甜，裡面不知道什麼東西還能嚼一嚼，可好吃了。」
唐芋在旁邊聽得心中直翻白眼，她精心掌控火候的薏米和芋頭，在這個年輕小夥子嘴裡竟然是「不知道什麼東西」……真是辜負了她的一番辛苦。
年輕小夥子當著小廠長的面，將剩下的半碗一飲而下, 嘿嘿笑道, 「真好喝。」
周圍的工人們轟的一聲都笑開了, 小廠長伸手使勁彈了一下年輕小夥子的腦門。
唐芋心中想到, 這個小廠長看起來倒是個脾氣好的，一點架子也沒有，怪不得工人們敢這樣和他開玩笑。
正想著, 唐芋就看到面前伸過來一隻又寬又厚的手, 遞過來一張一塊錢的紙幣, 「這是定金，那個鮮芋牛奶，我先定一個禮拜的，我每天都這個點來廠里，你幫我留一碗。」
攤子周圍的工人們又笑了，都在笑那個年輕小夥子，「傻了吧？」
「敢在小廠長面前猖狂？人家小廠長能天天喝，你天天喝得起嗎？」
小夥子一張臉變紅了，蹦起來朝著小廠長說，「一碗一毛六分錢呢！小廠長你給的這一塊錢，根本不夠一個禮拜的啊！」
小廠長個子很高，年輕小夥子個頭又矮，小廠長比他高了整整半個頭，年輕小夥子一著急，在小廠長面前邊蹦高邊說話。
唐芋看得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不過她倒也不怕笑，臉上帶著口罩呢——既是為了帶著口罩賣早點乾淨衛生，一邊賣吃的一邊和顧客說話，帶著口罩更讓人放心，也是因為唐芋一開始出攤的時候沒有戴口罩，臉上幾天就晒黑了一圈兒，後來天氣再熱，口罩也不敢摘了。
年輕小夥子說完這一句話，又有點不確定了，掰著手指頭在那裡數，「一碗一毛六，七天的話是多少來著……六七四十二……一塊錢夠不夠？夠不夠？」
唐芋是真的被逗樂了，手中拿著的鐵鏟都在顫，差一點將蔥包燴戳出個窟窿來。
小廠長沒想到一碗喝的東西會那麼貴，不過他也不在乎這麼一點錢，立馬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張一塊的紙幣，又伸到唐芋面前，也是一邊掏錢一邊笑個不停。
唐芋連連擺手，「不用不用。一塊錢也差不多了，不夠的錢等您七天喝完之後，最後再補。我每天會記得給您留一碗的。」
唐芋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剛才收下的一塊錢，如果您明天喝著不對胃口，以後不想喝了，我也可以把剩下的錢都退給您。」
小廠長點點頭，邁開腿轉身離開，看到身旁的年輕小夥子還在傻愣愣地站著，忍不住又伸手彈了一下他的後腦勺，「走了，你點名要遲到了吧？」
年輕小夥子這才發現唐芋的攤子前基本已經空了，剛剛身邊的同事們，都迅速地往木匣子里扔了錢，然後拎起一塊桂花糕走了。已經走出很遠一段路了，都在路上邊走邊吃。
年輕小夥子啊啊叫了兩聲，拔腿就往前跑，一溜煙地將小廠長拋在了身後。
唐芋正在收拾東西，看到那個年輕小夥子缺心眼的樣子，又笑上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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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大鍋鮮芋牛奶，一大鍋綠豆湯，兩大籠桂花糕，還有從出攤賣到收攤的蔥包燴。
唐芋看著妹妹每天記在小本子上的賬目，覺得自己馬上就可以租得起店鋪了。
至於電動三輪車，唐芋已經拋在了腦後，打算多攢點錢，一步到位。有了店鋪之後，什麼煤餅爐、鍋碗瓢盆，全都可以放在店裡了，再也不用這樣每天用三輪車拉來拉去。
在一日不停歇的忙碌中，唐芋覺得日子過得飛快，眨眼之間一個月就過去了，明天就是8月31號，妹妹唐苗要高一開學報到。
唐芋早就為妹妹準備好了學費，一張張的紙幣，都是從擺攤收到的錢裡面，挑出來的最新的，用磚頭壓了兩天，壓得平整了，然後用紙包好，遞給妹妹。
唐苗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姐你真厲害，真沒想到外公不在了，我還能是班裡第一批交學費的。我本來還擔心沒錢交學費呢，沒想到姐你掙了這麼多錢。」
「每年班裡都有拖上很久才能將學費交齊的，我還擔心以後我也得那樣……太難為情了……」
唐芋這才意識到，上輩子的時候，在外公去世之後，妹妹唐苗每次交學費的時候，真的是拖拖拉拉才能交上，恐怕妹妹那時候心裡的滋味很不好受。上輩子的時候，她對妹妹的關心真的太少了。
妹妹唐苗的這一句話，直接提醒了唐芋，最近她擺攤也算掙了不少錢，家裡的一日三餐改善不少。但是除了在吃上，唐苗並沒有意識到要給家裡添置東西。
唐芋自己每天忙得腳打後腦勺，自然是沒空關注穿衣打扮的，自己身上一直穿著以前外婆做的棉布短袖小褂，一件灰色、一件藍色，每天晚上睡覺前洗乾淨，兩件替換著穿。
妹妹唐苗身上的衣服，也和她差不多，都是棉布的，洗的已經褪色了，而且純棉的衣服舒服是舒服，但是很容易起褶子，整天皺皺巴巴的。
唐芋自己不在乎，但是妹妹唐苗卻不行。明天開學報到，馬上要上高一，進入新的學校，認識新的老師和同學。到時候別的學生都穿著光鮮亮麗的衣服，背著漂漂亮亮的書包，妹妹唐苗這樣穿著舊衣服舊鞋，拎著布袋子，難免被其他同學瞧不起。
中學生的攀比，甚至比成年人更加嚴重。
就算同學們不會顯露在臉上，唐苗自己心裡肯定也會覺得有點難為情的，十五歲的小姑娘，正是愛美的時候。
唐芋覺得妹妹唐苗實在是太乖了，以前家裡窮，買不起漂亮衣服也就算了，如今唐苗每天負責記賬算賬，她掙了多少錢，妹妹唐苗再清楚不過。但是她忘了給妹妹唐苗買新衣服的事兒，唐苗竟然自己提也不提。
「走，今天下午，給你買衣服去。」唐芋拉著唐苗出門。
唐苗連連擺手，「姐，我不要。我的衣服不少呢，都好好的，買什麼衣服啊……再說明天就要報到了，買了布也來不及做衣服了啊……」
唐芋聽到妹妹唐苗的話，頓時就笑了，「我都沒有提開學的事情，你直接說明天報到，其實心裡早就想過，要穿著新衣服去上學吧？」
唐苗一張臉頓時變紅了，「姐……」
唐芋不給她說話的機會，拉著她就往外走，「我們不去買布做衣服，直接去商場里買現成的，買了就能穿，你明天報到穿一身新衣服去。」
唐芋看妹妹唐苗依舊站在地上不肯動，心中嘆息一聲，唐苗真是乖巧懂事地讓人心疼。
唐芋鬆開她的手，抱起雙臂，回頭看著唐苗，「要麼你和我一起去逛商場，買你喜歡的，要麼我自己去逛，我做主給你買什麼。」
唐苗立馬往前走了一步，挽住唐芋的胳膊，「姐！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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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邁進友誼百貨的大門，濃濃的時代感就撲面而來。
眼前的一個個櫃檯都是高高的，櫃檯後面坐著的售貨員，正在啪嗒啪嗒地打著算盤。紅彤彤的牡丹大花暖水壺排成一排，搪瓷盆在高高的架子上擺了一溜，還有翠綠或湛藍的花瓶，印著紅唇美女照片的玻璃杯……
甚至痰盂也擺著不少，佔據了一大片地方，唐芋在心中默默感激，還好家裡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
這兩處地方，她都是萬萬不想和別人公用的，更不能接受晚上在屋裡用痰盂，第二天一大早去外面的廁所倒掉的日子。
唐芋和唐苗兩個人穿過一排排櫃檯，直奔賣衣服的地方而去。兩人路過賣冰箱的地方，唐芋忍不住多看了好幾眼，豆綠色的冰箱款式樸實，但是看著就很耐用的樣子——她也好想買一台冰箱啊！
不過想要花錢的地方太多了，唐芋只能計劃著來，滿足家人的衣食住行自然是第一位，除此之外，唐芋想先攢錢將店鋪租下來。冰箱什麼的，只能往後排。
百貨里賣布的櫃檯，竟然比賣衣服的櫃檯還要大。各種顏色各種材質的布一卷卷地放著，唐苗看到之後又猶豫了，「姐，我們買布回去做衣服吧，外婆就能做，幹嘛花那個冤枉錢呢？」
唐芋拉著唐苗，「來不及了，你明天就要穿了。再說商場里賣的樣式也好看點，還是買成衣吧。」
最終唐苗想要在開學第一天穿新衣服的念頭，還是擊敗了省錢的念頭。不過挑來挑去，唐苗最終也只買了一身衣服，一件白色的的確良襯衫，一條碎花的裙子。
唐芋摸著手裡的的確良襯衫，感慨道，「姐，我感覺今年的確良好像也沒有那麼流行了？人們反而又穿回了滌棉和純棉……但我還是想買一件的確良。」
唐芋心疼地摸了摸唐苗的頭，「那就買。」
的確良上身效果是挺括，但也不透風、不吸汗，以穿的確良為時髦的風潮，颳了幾年之後，現在也漸漸開始消退了，人們重新穿回滌棉、純棉，自然是因為舒服。
其他三季還好，杭城的夏天熱的是真難熬，夏天的時候人們就不太願意穿的確良了。
不過唐芋也理解唐苗的心思，之前的確良大熱的時候，一直想買卻買不起，不好意思開口，如今有機會了，自然還是想買一件的。
唐芋也沒有說阻攔唐苗買的確良的話，在十五歲的小姑娘心裡，漂亮遠遠大於舒適，就算熱一點，穿著漂亮衣服也覺得高興。
唐苗只買了這一身，然後就怎麼也不肯買了。唐芋勸不動她，只好又轉頭走回賣布料的地方，為自己、外婆還有唐苗三個人，各自買了不少的布料。純棉、滌棉、牛津紡、絲綢、格絨布……各種顏色、各種花色。
八十年代，能在友誼百貨里當售貨員，絕對是難得的好工作。如今大多數人們腦子裡還沒有「服務行業」這個概念，更不用說「顧客就是上帝」這樣的觀念了。
唐苗和唐芋剛剛走到賣布的櫃檯前，售貨員看到兩個衣著窮酸的小姑娘，看都懶得看一眼。沒想到的是，兩個小姑娘年紀不大、穿的不強，竟然買東西的時候格外爽快，各種布都裁了不少！
不過售貨員臉上的表情，除了驚訝之外，也依舊沒有一絲的笑意。眼神在唐芋唐苗姐妹兩人身上掃了一圈之後，就埋頭將布料數量、單價、總額填在單子上。
唐芋很快就明白了，如今的售貨員，賣東西根本沒有提成，賣多賣少都是一個樣，自然不會因為唐芋買的多而對她態度好。唐芋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買多買少態度都一樣差，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公平了。
付賬的方式，也是唐芋十幾年沒有見過的了。百貨商場最中間有著一個木質小閣樓，財務人員坐在閣樓高台上。高台四邊拉出許多根鐵絲通向各個櫃檯，每根鐵絲上都有隻可以滑動的鐵夾子。
營業員將剛剛寫好的單子，還有唐芋付的錢，一起用鐵夾夾好，用力投到高台上。鐵夾子沿著鐵絲一路滑過去，財務人員伸手將鐵夾子上的單子和錢取下來，用算盤複核。
片刻之後，鐵夾子上又夾著找給唐芋的零錢，悠悠地停在了櫃檯邊兒上，算好賬的票據上蓋著一個「收訖」印章。
唐芋心想，這樣倒也方便，不用顧客自己去收銀台排隊了。
唐芋將零錢揣在口袋裡，和妹妹兩個人將買來的一堆布分成兩半，一人抱著一半的布回家了。
外婆看到唐芋買回來這麼多布，也十分驚喜，將布料全都平鋪在床上，計劃著要給姐妹兩人還有自己做什麼樣的衣服。
外婆一輩子衣食無憂，內心其實格外簡單。唐芋記得外公在的時候，外婆每天都笑得十分開心。如今重新見到外婆臉上浮現出這樣的笑意，唐芋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這輩子她一定要將家人都保護地好好的，讓他們可以繼續無憂無慮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唐苗穿著漂漂亮亮的新衣服出門了。然而報到結束，中午回家的時候，唐芋在家裡卻沒有等到想象中高高興興回家的唐苗。
唐苗一臉緊張地回來，一進門就立馬張望著尋找姐姐唐芋。看到唐芋后的第一句話就是，「姐，我們班的班主任——」
「是隔壁的盛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