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嘉佑五年的木頭開局
過年時候大宋沒人辦公。去韓琦家,除了一堆紈絝子弟追著要壓歲錢外,毛都沒有撈到。韓琦不在,今個一早上路去河東搞什麼慰問官兵。
富弼在家,書房裡,富弼桌子上堆放著厚厚的各種文書,兩個幕僚正在幫他整理。
見小魔王進來后,富弼擺手讓幕僚離開。
然後邀請王雱在客座坐下來,把溫著的酒倒了一杯:「喝吧,昨日聽聞你進京的消息,老夫就不敢走開,知道你一定不讓老夫過年的,咱們一邊喝一邊說。真不想這個時候接待你,但你不是當年的你了。作為我大宋北方第一重鎮之守臣,你有事,我還真得代表中書聽取你的意見。」
王雱搖頭道:「相爺見諒,下官不喝酒。」
「給我喝,今個大過年的,你是晚輩,來了就喝。」富弼道。
王雱只得喝了,倒也發現不錯,不知道誰進貢給他的上等花雕。這類酒不是蒸餾酒度數都不高,特別溫過後很好下口。
王雱又道:「相比上次,相爺兩鬢白髮又多了幾根。」
富弼眯著眼睛,半醒半睡的模樣道:「別盡說好聽的,說正題吧。」
接下來王雱滔滔不絕,從大宋當下經濟中最重要的通貨緊縮問題,一直說到關於倭島白銀儲量等等。還談及了倭島至登州港白銀航線的命脈,又談及了女真海盜、高麗海盜這群寄生蟲在白銀貿易線上燒殺搶掠的問題。
這一講就是一個時辰還多,讓老富非常鬱悶,這個大年就是這樣過的,早知道和韓琦一起出京裝逼算了。
「上述這些,就是下官這個時期的全部想法。」王雱最後道。
「不存在。你自來喜歡把所有事做光,把所有利益吃光,有你這麼一大德大儒坐鎮北方,藤原光子也被你迷惑的不要不要的,所以哪有你解決不了的問題啊。何須我中書過問?」富弼念著鬍鬚道。
「……」王雱對他的態度簡直無力吐槽。
富弼又敲著桌子道:「總體上你沒讓國朝失望過,本相應該重視你的建議。但也僅僅是應該。事實上你性子太過浮躁,手段太過激進。沒人敢說你不對,但每次不論什麼事一經你手,總讓人提心弔膽。這些年,中書就是這樣被你嚇得薄涼薄涼的過日子。」
「你聰敏,但沉穩不足,才華橫溢,但始終不能為人之師,你擔得起中流砥柱,卻每每不能讓人放心。」頓了頓,富弼捻著鬍鬚問:「小子,老夫這番評論還算客觀嗎?」
王雱不禁有些眼暈,但不論形勢上還是禮貌上、或者又是道理上、技術上,真不能說他胡說八道的狡辯了。
「好在你還懂得臉紅。」富弼又道。
「明公之鞭策,下官從來不敢忘。年少輕狂之作風我一直有,但我一直在努力克服改正,效果是有的,這點您要承認。」王雱道。
富弼想了想道:「好吧從你上任大名府之作為看,的確比往年成熟多了。你父親也這麼說,歐陽修、尤其包拯這麼說。」
王雱道:「那關於渤海的形勢,影響到了我大宋經濟建設問題,相爺您怎麼看呢?」
富弼擺手道:「再議吧。有些事是可以慢慢做,譬如你在大名府的集群化機械化種植,改良農具提高效率,研發農肥,在有財政能力時進行黑科技積累,這些不全對,但你是大名府主政,你覺得可行又有錢的話,當然可以嘗試,以作為大宋的表率。」
頓了頓道:「但敏感事最好不要觸碰,現在是『種田』關鍵期。廣積糧緩稱霸就連韓琦都在說,同時也是很多人共識。不要以為只有你關心倭島白銀,你記住,藤原光子是先來汴京才去找你的。她對你說的話也都對朝廷表述過。渤海形勢管不管得了先不說,這裡涉及到了能不能管的問題。」
「你覺得誰是傻子?誰不知道高麗女真的作為是他遼國的作為。通貨上的緊縮大宋自來都存在,現在並沒有比以前嚴重,何況包拯整頓了金融秩序后,各家交子都趨於正規化,往前王拱辰的影響力正在淡出。於是朝廷層面上認為,通過緊縮正在緩解,雖然慢卻比以前好,在扭轉。」
「這種形勢下出兵干涉渤海問題,有可能引發和遼國霸權的直接衝突。你覺得誰會同意你?你覺得,你這個提議能讓多少人跳腳?」
到此富弼敲著桌子道:「這絕非老夫危言聳聽,當時河潢用兵在都受到如此多非議,現在那不得有更多人跳腳了。因為這並非必須要起的摩擦不是嗎?」
「……」王雱開始喝茶。
「以往你的名聲並不怎麼樣,倘若干涉渤海貿易線,你覺得又要出現多少評擊你的聲音?真到了那個時候,一堆人說把這事說成『你和藤原光子屁1眼交易』。你覺得呢,本相這番說辭還算客觀嗎?」富弼最後問道。
作為一個政治蛀蟲,大雱覺得老富說的非常客觀,也知道在他這裡走不通了,沒必要浪費口水。
至此王雱仰頭想了想,連告辭都沒有一句,起身就想離開了。
「話說老夫的說辭你聽進去沒有?」富弼對他的這行為很不滿。
王雱答非所問的笑道:「相爺有心了,下官什麼都沒有但有鬥志,有帝國主義的猥瑣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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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富一陣眼暈,起身把臉伸過來近處口沫橫飛的噴道:「這大清早的你是不是喝醉了,大過年跑老夫這裡答非所問胡說八道,去吧,老夫便當做你沒來過,讓人過個好年。」
「然而我仍舊充滿鬥志。」王雱道。
「快滾,還是不知道你說什麼。」富弼臉如鍋底的把他罵跑了……
回京是要去給老趙去請安的,反正也不遠,大雱就果斷進宮去給皇帝拜年。
上清宮裡老趙仍舊病懨懨的,精神不是太好,總之這個狀態還行,證明今年他又撐過來了。
「還是你最有孝心了,專程從大名府來給朕拜年。」
老趙這陣子除了看神童尤其順眼外,還非常依賴神童,但凡心理的大事,都想和王雱吐槽一番。
所以哪怕大雱只是來拜年的,卻又被老趙逮住追問道:「小王卿家,有個問題你不許躲藏,必須回答朕。」說完他還看了老陳一眼。
作為威懾,老陳便拿出一顆繡花針嗖嗖嗖、猶如縫紉機似的顯擺了一番。
「……」大雱有點想喂老陳吃藥,就算這是皇帝的意思,你個大陰人對未來的宰相威脅勒索真的好啊?
老趙又道:「上月發生了個事,朕召見了趙宗實想啟用他,加封秦州防禦使,且委任他知大宗正寺。」
從這裡來看,老趙原本就有扶趙宗實的心思,自上年大雱著名的『答太子之心論』后,老趙心理越發明了了。
加秦州防禦使是個幌子,只因宗室子弟不能參政,嚴禁授予文職官銜。於是老趙給趙宗實一個乞丐版配置,讓他勉強可以匹配宗正寺。
宗正寺是管宗室的地方,在這之前,一直是那個和趙允熙穿一跳褲子的「地主皇兄」執掌。如果是明面上的太子一般會「尹京」,也就是在登基前知開封府,譬如太祖皇帝當年就這樣任命了太宗趙光義。
大宋民間的鍵盤黨說光影斧影啥子影的,有些偏頗。客觀的說以太祖老趙的猥瑣心機、杯酒釋兵權的威望而言,他如果不放心自己兄弟,不可能讓太宗知開封府的。理論上寧願加攝政王都不可能知開封府。
不過趙禎是個多謀少斷的人,現在就算基本認定趙宗實了,也不會加開封府。因為這很危險,一但用錯了,宗室里的競爭對手很容易就會被掌握治權的人打擊迫害。
但又需要進一步的考驗趙宗實,於是給他個宗正寺,讓他提前掌握皇室內部的根底情況,作為試煉。這應該就是老趙的心思。
思考到這裡,王雱道:「官家,那趙宗實將軍如何答覆的?」
趙禎捻著鬍鬚嘆道:「哎,就連朕也不知道他想什麼,他拒絕了授銜,拒絕了知宗正寺。朕三次下旨,他三次拒絕。」
「……」王雱也沒什麼好說的。趙宗實膽子小,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弄到趙宗實三次拒絕,於是王雱敢肯定,這個時期宗室內部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導致趙宗實不敢去。
趙禎忽然道:「趙宗實是否找過你、是否詢問你該如何應對?」
王雱搖頭道:「回官家,並未問過小臣。因為就算問了小臣也回答不了,這樣的事沒人知道對錯。」
趙禎愣了楞道:「小王卿家何故這樣說?」
王雱道:「官家明鑒。如果是外人干涉了,那就不是趙宗實將軍的意志。臣始終主張本心應對,發乎於自然。這些問題上他需要有自己的見解。」
趙禎道:「萬一他的見解是錯的、讓朕不高興了呢?」
王雱微笑道:「那沒辦法,那就是他的原生態,表示他距離官家所要求的大宋繼承人還有些距離。這是實事求是。」
趙禎和老陳面面相視,驚為天人。
「有趣有趣,小王卿家真乃妙人,現在朕也想開了些,心中有數了。否則在這之前,朕內心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接受好、還是不接受好。這果然沒有對錯,只有朕的喜好在其中。」趙禎道。
王雱點點頭轉而道:「另有政務上的要事,和官家談及。」
趙禎卻很姦猾的擺手嘆道:「管不了了,朕現在沒精力。這許久都不問政,什麼情況也不了解。你父親親口告訴朕,這種情況下不要亂聽人言,不要在不了解的情況亂做決策。所以小王卿家讓朕清靜吧,去找其餘相公商量。他們是這個時期朕用來給大宋把關的人,若你能說服他們,就代表說服了朕、說服了大宋。」
「……」
王雱很無語,只得灰溜溜的走了。
小魔王離開后,趙禎又把剛剛的話想了一遍,有了些心得:趙宗實拒絕還是接受職位並不重要,這就是他比較懦弱的本心,患得患失,不知道該怎麼做。
依照王雱的理論這不算錯,也不算對,當仁不讓的人容易闖禍,太過懦弱的人又容易被欺負。只能算是各有特點,各有用處。
又根據趙禎少年時期的經歷和心態,現在想清楚了,相比強悍當仁不讓的人,哪怕趙宗實顯得有些裝,但趙禎認為這也沒毛病,總體他還是像朕年輕時候的,膽子小有膽子小的好處,那會維持宋家江山的血統,少闖些禍出來。
尤其臣子都是敢作敢為的闖禍精時,掌舵人膽子小些謹慎些、對國家並沒有毛病。
趙禎這麼想定后道:「再傳趙宗實,第四次加他宗正寺,措辭盡可嚴厲一些,嚇唬一下這小烏龜,這次不許拒絕,否則朕要他好看。」
「老僕遵旨。」
老陳拿著繡花針,果斷去威脅小趙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