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大忽悠
卓洛蘭帶著五十親兵興慶府是十二月中,算得上神速。
且她沒被捉去關起來,的確有鐵鷂子軍打算把卓洛蘭請去喝茶,但臨時被沒蔵訛龐擋回去了。
府邸大堂中燃燒著熊熊的火,還瀰漫著一些松香的氣息。為這個寒冷的時節提供著熱量。
沒蔵訛龐的沉默持續了很久,眼睛總是直勾勾的看著卓洛蘭,什麼話也不說。
這難免讓卓洛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這又不太像要被睡了的態勢。畢竟老娘雖然漂亮,但乃是從小姑娘時候就被他看著長大的,要被潛規則的話早就發生了。相比洩慾工具,老沒蔵更需要的是戰將才對。
「本相至今仍記得,那時你父親抱著小姑娘時候的你,來找本相請安。本相送了你一件禮物你不要,只嚷嚷著要學打仗?」沒蔵訛龐終於開聲了。
這聽起來似乎有些搞頭了,被和諧的風險大幅降低,於是卓洛蘭單腿跪地道:「謝相爺關懷和成全,至今已是很多年頭,末將對此始終銘記。」
沒蔵訛龐容色稍緩道:「如此就好,你雖然多次三番敗於王雱手裡,但看你戰將的氣質仍在,那我西夏邊軍的主心骨就仍然在。」
「鐵甲仍然在!」卓洛蘭忽悠性的大聲道。
沒蔵訛龐是很了解她的,於是大皺眉頭,覺得此女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忽悠,這我這裡又不是搞雜耍的地方。作為一個戰敗的將軍她對當朝相爺的回答方式、猶如興慶府街市上那些口噴火焰、胸口碎大石的宋國馬戲團騙子。
但卻不能說她,越是這種時候,她越是作用大。
她在邊軍、在她的族中的威望不見降低,相反不斷的打敗仗后,她的威望卻越來越高,這也算是奇葩了。
現在河潢戰區還沒有結果,但遼國大軍部署南京對宋國形成威壓,有可能造成河潢停戰。這形勢對於沒蔵訛龐簡直是災難。
沒蔵訛龐不想西夏失利,但前期漫咩的作為被他們人云亦云的定論為「大捷、常勝將軍」。自己的心腹卓洛蘭十次戰役六次戰敗。若就此被遼國多管閑事讓宋國撤軍,基本等於小皇帝李諒祚的河潢征伐策階段性勝利,不是完勝,但常勝將軍漫咩夾勝利之威回京支持李諒祚親政,就麻煩大了。
現在對於沒蔵訛龐是政治上的抉擇,需要詳細聽卓洛蘭的具體彙報:若真如她說的河潢戰役打不贏,那就不作為,靜觀其變,看著好大喜功的漫咩吃虧,這就是對挺皇系的打臉。
若真的存在大變數,漫咩和王雱有可能形成對持,又有遼國找宋國拉偏架,那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把漫咩提前撤退回來,堅決不能讓他擴大勝利果實。與此同時趕緊的對熊孩子皇帝示好。
「卓洛蘭,王雱怎麼個厲害法,你早前『打不贏河潢』的依據在什麼地方,現在本相需要有一套合理的說辭,於朝中進行周旋。」沒蔵訛龐道。
卓洛蘭真不想在自己朝廷過度吹捧王雱,但是沒辦法,卓洛蘭不蠢,知道這是生死攸關時。這時候若不能說服沒蔵相爺河潢會輸,基本就等於我卓洛蘭沒什麼用了,大概率會被他棄車保帥,用做此番的政治犧牲品。
沒蔵相爺他本身是不能背負「給遠征軍拖後腿」這包裹的,那當然只有卓洛蘭來背。
想著,卓洛蘭收起了「雜耍」的心思,且從王雱的各著作中引用了很多,滔滔不絕的說起自投入河潢以來的戰爭細節。
總結下來:
早期的志願軍是一葉孤舟,面臨暴風驟雨,旋渦暗礁,鯤鵬水怪什麼的,但王雱就是通過十次戰役,無數次奇迹般下穿插突圍,殲滅了一萬多西夏騎兵,打下了宗城基地。
這一時期的宋國,那驚人的後勤能力也極為不科學。
原本打下了宗城基地,整合了等著吃飯取暖的難民,應該能拖死王雱,但當時的宋國船運簡直源源不斷,一批又一批的壓縮軍糧到岸,除了通過糧食穩住了河潢民心外,各種各樣的黑科技裝備也不斷得到加強。
最後卓洛蘭道:「王雱部早期是一葉孤舟,是神跡。但他以極其驚人的指揮天賦,做到了數次穿插突圍,暴風驟雨旋渦暗礁的阻攔被他衝出去了,還獲得更多的裝備,又以他的新奇思路整編出兩萬大軍,這等於當初那艘破船變為了大型鐵甲戰艦,且脫離了風暴駛入大洋。所以末將絕不是危言聳聽,漫咩一錯再錯,造成過度血腥,拉足了天下仇恨,不得民心者、他輸掉河潢戰爭一定只是時間問題。」
最早時候因書信能說明的問題有限,幾乎沒細節。關於她斷言「打不贏」的事,沒蔵訛龐哪怕信她,也還有些雲里霧裡。
但是現在面談后細節就豐滿了,聽她口述這些經歷到最後,沒蔵訛龐也被唬住了。
雖然還是不知道王雱如何做到這些神跡,但如假包換,能在小破船時候做出這樣的表現,現在變為鐵甲戰艦的他,的確沒理由會輸掉這一戰了。
於是沒蔵訛龐心落了些,媽的漫咩會輸就好,熊孩子小皇帝的親政還存在變數。
沒蔵訛龐就此嘆息道:「若不是聽你這個親歷戰場的智將親口敘述,找再多的博學之士,也不可能在朝廷還原出這些來。」
「謝相爺信任。」卓洛蘭抱拳道。
沒蔵訛龐仍舊不放心的道:「但這次的變數在多管閑事的多吃己和遼國,遼國這時調遣十萬珊軍南下,極其不尋常。以宋國那一貫恐遼的尿性,本相擔心不等漫咩失利,王雱首先就會被宋國朝廷調遣回國。」
卓洛蘭難免神色古怪了起來,媽的相爺的意思是希望西夏軍輸掉戰爭才是利益,這簡直太狠了,特么的政客尿性果然沒什麼驚喜。
沒蔵訛龐也稍微有些臉紅,岔開道:「你不要多想,本相這也是保護你。現在想把你弄進去,想到定論你戰爭過失的人很多,你不要以為本相可以一手遮天。當時你幾次和漫咩鬧矛盾,打了太多敗仗,最後違反漫咩軍令過湟水,陳兵古骨龍城意圖做逃兵。這些問題要說它小,是可以小的。前提就是本相不倒。若真被血腥殘暴的漫咩以勝利者的姿態進興慶府,本相或許有轉圜,但你卓洛蘭把他得罪的慘了,恐怕本相也護不住你。」
至此,卓洛蘭嘆息一聲道:「卓洛蘭絕不會希望西夏軍人戰死他鄉,這問題上末將不發表意見。但末將現在就可以告訴相爺:不會等到遼國威壓有結果,最遲上元節前,王雱就會打贏河潢戰爭,基本上漫咩插翅難飛。就算我西夏朝廷統一戰線想救漫咩,也不可能了。」
沒蔵訛龐險些嘴巴笑歪。
隨即發現作為西夏宰相,不能為西夏軍隊戰敗高興,於是又尷尬的道:「你確定嗎?」
「非常確定!」
卓洛蘭道:「我太知道王雱會怎麼做了。我們在這裡商議的時間,經過他那些奇葩思想洗禮的軍隊,其主力一定已經開過了固德、渴驢嶺一線,甚至已經完成了對西寧州的合圍。」
「好大喜功的漫咩,他沒體會過王雱統帥下宋軍的戰鬥意志和素質,更體會不到宋軍的黑科技火龍的威脅。吃過虧才知道疼,所以別看他坐擁三萬多主力在西寧州,如果是我,我會有自知之明,利用宋人對嚴寒的不習慣,利用宋軍人數仍舊不夠、無法完全封閉宣威、綏邊和保塞一線之機會強勢突圍,付出一定代價后仍舊是可以回家。」
「但恰好因為漫咩的『常勝』,會讓本就好大喜功的他急於用他所腦補的『優勢兵力』、主動去找宋軍決戰。」
「我斷言,這樣的天氣下宋馬不堪用,王雱會是反其道步兵上陣、緩慢圍堵推進戰法。而愚蠢的漫咩會通過偵查、並制定出以西夏騎兵吃掉宋軍主力的作戰方案。若真這樣他必然吃大虧,嚴寒大雪中,就算西夏戰馬也將丟失五成以上機動力,戰馬也根本就扛不住火龍的聲威。一但亂起來后丟失了機動力,主動出擊的騎兵在馬驚踢亂下,只有一個結局是:被王雱那喪心病狂的火龍步兵血腥絞殺!」
「所以末將的結論是:若他是衰兵死守西寧州,至少可以堅持到遼國威壓政策生效,然後得救。但他現在是驕兵,會在主動出擊后的野戰中被打蒙,就此散失掉突圍、以及死守西寧州的力量。」
說到此處,卓洛蘭當仁不讓的道:「相爺明鑒,卓洛蘭現在就可以斷言,除非漫咩是我,現在放棄打贏的目的該而突圍逃命,否則他必將在上元節前,被王雱部埋藏在河潢的雪地下。」
沒蔵訛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於他這猥瑣政客而言,這些東西有些道理但又不太清晰,但既然麾下愛將如此有把握,看似穩了。
因事關利益,沒蔵訛龐希望漫咩戰敗,但那畢竟是西夏軍隊,若真的被全殲會心疼的。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結局是:西夏軍失利,漫咩戰死,但大部分軍隊得以保全。
可惜卓洛蘭現在就斷言:漫咩被全殲已是板上釘釘的事,西夏想救都救不了。
沒蔵訛龐又道:「你告訴本相,若漫咩真的敗亡於西寧州,局勢會怎麼轉變?」
這當然會導致皇帝親政失敗,沒蔵訛龐權利進一步得到穩固擴張。
不過這些政治問題卓洛蘭不想說,只從軍事角度道:「若漫咩部於西寧州敗亡,被王雱提前鎖定河潢勝利,那遼國的威壓就取不到作用。那時吐蕃政權得到穩固,遼國萬萬不會在宋國全盛時期和吐蕃與宋國兩國對立。所以至多到元月末,吐蕃就會對西夏反攻,我西夏的門源、天祝、永登等部族地區因為力量薄弱會快速淪陷,甚至會威脅到甘肅,西涼、以及和南軍司等地。」
「末將恭請相爺立即放我出京,鎮守和南軍司,以應對接下來的變局。」卓洛蘭最後開始毛遂自薦。
如此嚇了沒蔵訛龐一跳,「你是說王雱敢攻擊我西夏邊境挑起戰火?」
卓洛蘭搖頭道:「不,王雱和其宋軍不會攻擊西夏邊境,遼國也不會允許。但宋軍只需贏得河潢戰役,又由宋國提供後勤,鑒於漫咩拉的仇恨太大,夾血淚仇恨絕地反擊成功后,鑒於我西夏和吐蕃早就是戰爭狀態,所以不需要理由和通告,只要吐蕃人有能力,那麼他們就是打過賀蘭山,兵臨興慶府都沒人有理由說他們。這一定是王雱已提前想好的,真相信他吃相好看,不愛流血愛和平,那就大錯特錯。」
哐啷一下——
沒蔵訛龐被嚇的杯子都拿掉了,喃喃道:「狗日的王雱,果然心黑手狠,他……」
更多的說不下去了,這就是小皇帝任性想親政、進而發動戰爭帶來的後果。熊孩子么,他可以被抽一頓重新變乖,但西夏造成的後果代價是需要長輩去買單的,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若認定漫咩會敗亡,政治上對沒蔵訛龐有利。但吐蕃人會很快在宋國援助下進行戰略反攻,那是西夏的災難,那就得火速把卓洛蘭放出京城去。不但不能處理她,還要嘉獎,讓她頂住吐蕃人的反攻。
但這事現在比較難辦,理論上她違反軍令不聽指揮,還打了無數次敗仗。已經被皇帝系、太后系的大多數人列為不可信任的問題將領,不把她弄進去號子去關著,已經是老沒蔵在死扛了。如何還能再次給予重任?
「相爺不能持遲疑,現在不放我出京,和南軍司沒有主心骨。作為現在西面唯一的主戰力量,在士氣低落、再加上西寧州敗亡的震撼消息,那時若沒有我在,邊境地區會兵敗如山倒的景象,會斷送許多族人的性命。我不敢講吐蕃人真能打過賀蘭山,但黃河流域那肥美的寶地一但丟失,我西夏就是重傷,還能剩餘什麼?我的族人又到什麼地方生存?」
卓洛蘭就算死諫時候、模樣也有些像是雜耍忽悠。
如此把老沒蔵弄得心口薄涼薄涼的,卻又不敢完全受她忽悠,現在不抽她,輕易的把敗軍之將再次委任放出去,若被她猜中了,那的確是沒蔵訛龐英明神武知人善用的執政,但萬一被這娘們忽悠,那就屬於昏招。昏招出多了,威望當然就沒有了,說話就沒人聽了。
「請相爺最快決斷!」卓洛蘭再次催促。
「你不要催,這些它不是小問題……你至少等本相謹慎的考慮幾日,試探一下朝中大多數人的口氣再說。」
沒蔵訛龐不耐煩的擺手,打發卓洛蘭離開,還規定她不許離開驛館。
卓洛蘭離開沒蔵府邸后嘆息了一聲,喃喃道:「將來亂天下者,致使西夏利益丟失者,就是這些卑鄙無恥的前三排老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