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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大朝見的爭執

  今個是大朝見。


  皇帝沒來的時候,許多官員在等候期間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著現在的局勢。


  舒州暴亂的消息已成為八百加急進京,於昨天呈交了中堂和皇帝。


  沒人知道原因,沒人知道進展,更沒人知道結果。


  王安石和陳執中現在是風尖浪口,大家看他們的眼光是警惕的模樣。現在這兩傢伙走到什麼地方,都會有人刻意的迴避。


  這是因為陳執中的女婿陳建明是現任舒州通判,事發時候陳建明身在舒州,不論暴亂起因是什麼,陳建明都是有連帶責任的。


  而王安石是前任舒州通判,若舒州真的存在大問題,那代錶王安石之前的工作存在失察,這是一。最敏感的在於舒州暴亂前,王安石發樞密令,解除了司馬光的軍事指揮權。


  於是,在沒有內情和細節的現在,就尷尬起來了。


  樞密使梁適手裡緊緊捏著一份昨晚寫好的「發言稿」,打算皇帝臨朝第一時間,以職位優先順序第一個發言,以便撇清責任。


  發言稿的內容沒什麼驚喜,大抵內容就是前任狄青和龐籍的軍事部署不合理,導致淮西重鎮舒州沒有維穩力量云云。二一個呢,老梁還打算陳訴司馬光身為淮西戰區指揮官、沒有第一時間發現樞密院的錯誤部署、沒有第一時間對朝廷建議。


  三一個呢,老梁還打算對王安石補刀:事發前王安石未知會樞密使就解除了帥臣司馬光的指揮權,這是導致舒州應急機制滯后的原因。


  這些都是老梁計算好了的。依照大宋規矩,第一發言優先權是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執中,不過此番涉及女婿的問題老陳要避嫌,然後暴亂事件也自來偏重於軍事方面,所以梁適就可以先發言。


  這麼想著,老梁覺得自己的計劃很完善,就放心了。


  現任參知政事(副相)文彥博覺得梁適就是一傻瓜,白老梁一眼尋思笑個啥呢,弄的現在有喜事一樣,天都快塌了你梁樞密還笑得出來。


  陳執中則神色古怪的看著一隻飛入殿里的蜻蜓,蜻蜓飛哪他就看著哪,一副畫家在找情緒的模樣。


  「相公怎麼看?」文彥博湊近陳執中問道。


  陳執中道:「蟋蟀嗎?說起來呢老朽最近獲得了一隻『紅頭大將軍』,打遍京城無敵手,人家出一千五百貫我都沒賣呢。」


  文彥博很想一腳把這傢伙給踹死。但陳執中就這德行,他就是和皇帝互動也基本這樣。和他說東,他扯西。讓他簽字蓋章,他倒是連文件都不看還非常積極。沒有一絲文人的骨氣,把皇帝慣壞的就是這類人。


  作為和皇帝共天下的文人,不能什麼事都對皇帝讓步,必須時時刻刻給予皇帝警示和諫言。這就是文彥博的立場。


  大殿里許多人都在等著噴人,等著在此番舒州的事件上發言,可惜已經過了臨朝時辰就是不見皇帝,於是大家也都著急了起來,莫不是皇帝被氣病了吧?

  「好你個樞密院,就是你們尸位素餐瞎部署,才出了這些幺蛾子。」


  「皇帝一定被你們氣病了。」


  「它怎麼就是我樞密院的鍋了呢?老夫上任時候淮西的部署已然如此,司馬光既不彙報,那麼天下如此多的軍事細務,老夫僅僅批複都忙的焦頭爛額,怎能主動發現淮西的問題。若我樞密院可以主動發現一切問題,那設帥司幹嘛用呢?」


  「話說,我樞密院早知道了淮西有隱患,然而時值廣南叛亂,部署於舒州的禁軍臨時開赴戰區,這乃是前任狄青和龐太師的部署,然後呢,那些舒州的禁軍被陳署帶去崑崙關送了人頭,人都沒有了,舒州就沒禁軍駐紮了。我樞密院當然知道要調軍補充,然而,這不戰後的安撫重建工作都沒結束嗎,哪有這麼快?」


  「所以這是中書門下沒把民政問題管好,沒及時發現問題。」


  就這麼的,皇帝沒露面,這些傢伙再次展開了東府西府間的口水戰。


  這是大宋常態,早前依照張方平的集權建議,宰相和樞密使都是龐籍,所以清靜了一段時間,但隨著陳執中和梁適上台,這種局面再次開始了。


  包黑炭這邊聽聽那邊聽聽,覺得兩邊說的都有理,都有鍋,於是他開始拿小本本記錄下來,打算皇帝臨朝的時候兩邊一起告。


  汗,包拯平時不能來,但既然是大朝見么,也就被他混進來了。大朝見的特點是但凡參與者都可以發言,無需職位相關,畢竟能進來這裡就是股東了。


  趙禎沒有氣病,而是晚來一下,等著他們先自己吵累了,趙禎的壓力就會小一些,這是趙禎這個消息控慣用的伎倆。


  某個時候在大陰人的陪同下,趙禎進來坐上了龍騎。群臣大呼「臣等見過陛下」。


  其後梁適手持奏本出列,不過未開口之際,趙禎擺手道:「梁卿不急發言。」


  老梁不禁一陣,不過他可不是包拯和歐陽修,不方便和皇帝對著干,只得尷尬的退了回去。


  趙禎心情不錯的樣子環視了一圈,把每人都看了一遍后道:「看起來諸位愛卿都已經有過激烈交談。你們都情緒激憤的模樣,這是對國朝的關心,這樣一來朕就放心了。」


  「陛下英明。」大家又紛紛道。


  媽的說的跟真的似的。趙禎對這群人很無語。根本不用問,陳執中只會談蟋蟀講樊樓,梁適這棒槌什麼業務都不懂就會甩鍋,一有事他就說這是因為「前任」。


  文彥博似乎有兩把刷子,然而他幾乎每句話都在指導皇帝應該如何如何,這就是俗稱的教皇帝做人。


  至於那個包拯,他就會找人的毛病說人家是壞人。


  其他那些則是醬油眾,上述幾個大腦殼誰的聲音最大,那些人就開始引經據典的幫誰說話。他們學富五車,能引用出許多聞所未聞的野史來。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思考著,趙禎道:「王安石,此番舒州事件你有何看法?」


  王安石出列道:「回陛下話,臣沒有看法。」


  我@#¥


  「王安石你囂張了。」


  「推卸責任敷衍陛下,王安石你敢不敢更囂張些?」


  「有小道傳言,此番乃是你兒子闖的禍,他吃相難看導致了活力資本群體反彈,引發的禍事。」


  就此一來,朝上又開始議論紛紛。


  王安石想了一下道:「也許吧,但現在沒有定論,只有一封簡單的軍報而沒有細節。」


  文彥博道:「王安石,先不談你兒子王雱於此番局面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我先問你,舒州暴亂前你與張方平合議,解除了司馬光的禁軍指揮權是什麼意思?」


  王安石道,「意思是:和張方平合議后,根據淮西的形勢,我得出了需要解除司馬光軍事指揮權的結論來。」


  「你……」文彥博又道:「結合其他關於你兒子的傳言,舒州亂起來,它真和你限制司馬光的軍事權沒關係嗎?」


  王安石想了想道:「舒州亂起來,是因為舒州往前的執政路線,導致積累了足夠多的動亂能量,不是因為我限制司馬光的軍事權。」


  梁適的機會來了,及時的道:「王簽事啊,做這麼大的軍事決定,你甚至不和本堂商議?」


  王安石道:「沒和明府商議,是因為我在路上無法商議。私下做出了決定,是因為我的職務允許我做這個決定,不是因為我不尊敬您。若您認為不妥,事後自是可以否決我的決定、再恢復司馬光指揮權的,只是您什麼也沒做而已。」


  梁適一陣尷尬,又岔開道:「不忙說這些,現在舒州真的亂起來了,本堂倒是不想捕風捉影的談你那兒子,也不想質疑你做這個決定的心思。但因你這個決定,導致司馬光現在沒有軍權,無法有效平亂舒州,若由此而導致傷害持續擴大,你王安石真的沒有責任嗎?」


  王安石道:「若如此我當然有責任,但這就是執政的風險。既然做事了,總存在做錯的可能。我大宋崇尚自由,龐太師時期崇尚司法寬鬆,要求寧可錯放一千也不能錯判一個。這思路我不評價。但由此放縱了奸犯科者帶壞民風和民生,這就是寬政付出的代價。」


  「反呢,如商鞅執法從嚴從重,能豎立民風民生,但會有錯殺和冤案,這是嚴政的代價。在我眼裡,這裡沒有誰高誰低的說法,都需要付出代價,代價也恰好都是民眾被傷害。所以除非不做事,只要做事都有代價都有風險。」


  「然而在其位謀其政,不同的國情環境和時機,需要有不同的執政路數。綜合來講,解除司馬光軍事指揮權一事,我王安石是『在其位而謀其政』,我當然有放錯的可能但當時的環境和形勢,讓我有理由要解除他指揮權。至於我是否錯了,那要看舒州的暴亂持續到什麼時候,還要看沒能及時平亂是否真是因我解除司馬光指揮權,才能最終定論。」


  公布結果前讓他們相互抬杠一下,乃是趙禎已經掌控內幕消息后的YY心思,樂呵一下。卻是不想,由此引發出了王安石這引人思考的論述來,於是趙禎都半張著嘴巴。


  以往的王安石雖有才,但是還年輕,趙禎都沒來得及關注他的「思想理論」,現在顯然,這是王安石第一次在高級別場合拉仇恨,卻也算是以一代思想家身份初露鋒芒了。


  就此一來,這裡的都是學問人,都開始思考王安石的話。


  文彥博作為慶曆老臣相對熟悉這個路數,所以思維最快,於是皺眉了。在文彥博看來,王安石的發言某些地方神似范仲淹,而這些東西也正是當時慶曆黨內部的分歧所在。


  真正的區別在於,嚴政和寬政風格都是有風險有代價的,且代價驚人的統一即:弱者受到傷害。


  不同的在於「責任人」。


  若是官員主動謀政,存在把良民錯判的可能,那麼這裡的兇手是官員。老百姓和上級可以找得到責任人。


  若是官員依據法條不謀政,存在把兇手錯放的可能,放出去后兇手會再次殘害良民。那麼這個事件里官員沒錯,錯的是兇手和恐怖份子。


  兩種都有風險都有代價,前者需要官員負責任擔負風險、主動出擊。而後者官員沒責任。於是在王安石看來,這就是大宋現狀的形成始因。


  這個道理文彥博當然懂,但文彥博的信仰是「官」,不喜歡官員背鍋。


  范仲淹的理念是「先天下之憂而憂」,那自然包括但不限於「既然都有代價官府不背鍋誰背鍋、官員有權利就有責任」的意思。


  於是這就是文彥博不同意「嚴政」的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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