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301章 斷了線的風箏
「掌門師叔,左前路弟子牧雲交令,此次接受築基以上修士兩人,練氣修士106人,凡人領民四千六百餘人,急需安置和補給。」
「知道了,按常例來辦。」
……
「掌門師叔,甲字型大小地區已經安置不下了,有幾家素有舊怨的修士枉顧禁令,打了起來,死一人,傷四人!」
「怎麼搞得,不是早有吩咐,素有恩仇的要分開安置嗎?」
「來人太多,人手不足,難免有遺漏之處!」
「速速將之分開安置……丁子號地區呢,那座四階上品的靈山怎麼樣了?」
「那隻金丹期的土規獸不肯走!」
「……你先退下,讓我想想!」
「是!」
……
「掌門師叔,掌門師叔,大事不好,那什麼教廷要在咱們門派內部另設中樞,並得到了大批已經安置的修士響應!」
「什麼?都是那些牧師在鬧事?」
「太多了,幾乎全部!」
「……真是膽大狂妄,神諭是怎麼說的,這些牧師難道都忘了嗎?」
「師叔啊,神諭本來就模稜兩可,人家現在要爭教權,我們可能阻攔不住!」
「好,好,就讓他們去吧,只是甲、乙、丙、丁四個安置區,是咱們一手打下來的,讓他們讓出靈山福地,遷途領民!」
「只怕……」
「告訴他們,這是碧波門的底限!」
「是!」
……
「掌門師叔,教廷的人退了。」
「他們去了哪裡?」
「往深處去了,據說是藤山!」
「他們打的什麼名目?」
「道教!」
「道教,道教……好,他做他的道教,我做我的道門……現在我們還剩多少人?」
「八千餘,兩位金丹護法都留下來了。」
「這些人恐怕是受不了教廷的管束,不忿讓一些練氣甚至凡人身份的牧師呼來喊去吧?」
「……這個,師叔啊,我們不能再一味的貪大求成了,現在宗門已經魚龍混雜,上上下下都亂成一片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讓我想想。」
…………
作為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此時的蘇成……噢,不知道這稱呼對不對,還能不能用,但至少,現在的分身還是保持著蘇成的自我認知。
甚至,分身作為「蘇成」,可能要比本體道君作為「蘇成」來的更真實、更本源、更具體。
道君不管如何保持自身的認識和烙印,改變還是改變了,改變的地方有很多,達到了積硅步以致千里的地步。
分身又有之前的單方面隔絕,倒是保留了最多的本來面目。
原來,分身就像一個風箏,有一根線,鬧鬧的拴在本體的身上。
現在這線確實斷了,任憑他如何驚慌、如何呼喚、如何嘗試,都無法再接上。
由此而帶來的無依無靠、無邊無落和不真實、不安定感,用言語簡直無法形容。
偏偏,現在這段時期又無比特殊,事物多如牛毛,各種麻煩,各種狀況,簡直不給他一點閑暇的時間來思考。
此時的碧波門,已經在千幻谷邊緣的一座四階下品的靈山上紮下腳跟。
原來這座靈山是屬於一個分封在邊境的門派的,只是獸潮的反撲,讓這個門派的上上下下都化作了枯骨,碧波門就鳩佔鵲巢,利用完好如此的道場,立下的自己的大旗。
靈山的規模很大,房山與之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
但再大的靈山也支撐不起源源不斷的湧入。
分身不知道該怎麼辦,失去了指引,失去了那根繩索,就像是失去了超然的眼光和智慧,平凡的屬性像是一下子又回來了,迷茫和懵懂的前路,只能看到周圍三尺遠的風景,讓他徹底對大勢、對方向失去了掌握。
信心的流失,讓他開始犯錯,教門的反啜只是應有之義,畢竟,他這個教子、神眷者只是大家的猜測和暗地裡施加的,從未得到來自道君的清晰確認。
現在,不是連「道門修士一體併入碧波門」的神諭,也被人解釋成另外一種意思,從而帶著絕大部分逃難過來的道門修士,成立了什麼「道教」,準備另立山頭嗎?
在這座還沒有賦名的靈山的大殿內,碧波門原來的修士統統被委於重任,就連新入門不久的那些十一二歲的低輩弟子,都領有大量的權重的職司。
這斷時間以來,只見人員來來往往,就像菜市場似的,領差、交差、彙報、討注意、聽命令……
現在,教廷這麼一鬧,一段時間過後,來來往往的人頓時少了一大半。
苦惱和鬱火之餘,分身也鬆了口氣,總算有空閑的時間,停下來好好想一想。
這一想就到了深夜。
不知是誰,點燃了大殿內的燈火,一盞盞的奢華古樸的銅燈燃放光明,分身高居盤坐,范若置身在漫天的繁星之間。
殿外的喧嘩已經停息下去,先是一個,接著一個,然後一個有一個熟悉的面孔來到大殿,在分身的對面和周圍盤坐下來。
「又有何事?」分身無奈的問道。
兩百多號人沉默了片刻,才有一個長相比較老成的弟子拱手為禮,說道:「掌門師叔,吾等沒事可做了!」
「怎麼會沒事可做,這每天有多少逃進千幻谷的修士……」
「師叔啊,教廷已經打出旗號了,來者都是道君的信徒,不是咱碧波門的!」
「放肆,神諭他們都忘了嗎,忘了嗎?」
「掌門師叔,停下來吧,修行才是吾輩之大事,您還是將事物交付出去,一心衝擊結丹吧。」
分身至此已經六十餘歲,修為在旁人眼中,已經不能用突飛猛進來形容。
見過六十餘歲的築基後期嗎?
很少,而且大多都是各大宗大家內部的種子,一心只管修行,輕易不在人前顯露的。
然而,分身聞聽此言心中卻只有苦澀。
怎麼辦?
要不去房山一趟?
不!
依照自己的秉性,應該不會出現這樣的紕漏。
即使是斷了線,本體如果想接,易如反掌。
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有音訊,為什麼這麼長時間沒有一點回應?
如此必有深意和緣由!
不能去,至少現在不能。
只是……「自己的秉性」?
為什麼感覺如此的古怪和詭異?
難道說,成為道君,成為真神,就不能與凡人的部分共享了嗎?
不,不,不,不能再想了,想多就有危險,危險!
「掌門師兄!?」
「何事?」
「莫師兄快不行了,您看……是不是再見他一面?」
分身聞言大驚,就猛地站了起來,問道:「這是何時的事?」
說話的中年美婦正是殷月華,昔日天真討喜的小姑娘,如今嫁為人婦多年,往日的跳脫和精靈古怪已經全都不見,正一臉悲戚的說道:「七日之前,師兄你事物繁多,可能是忘了。」
分身看著她的臉,恍惚間想起幾十年的畫面。
再看大殿之人。
熟悉的老面孔已經不剩多少個,甄婉兒、石敢、吳熙、石崇……不對,林錦雲呢。
啊,對了,林錦雲和留守房山之人都被抓了,還有留在房山的十餘萬領民!
「快,帶路!」
一行人行色匆匆的離殿而去,這可能是分身半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出現在殿外。
只見,諾大的靈山到處都是燈火通明,身著各種顏色、服飾的修士在各處維持秩序,不時的,還有爭吵、辯論的聲音傳來,沿著下山的主路,大大小小的樓台、宮闕已經住滿。
分身所到之處,全是一片恭敬的迎禮,也有一些審視和評估的眼神,不過一看到分身那年輕到不像話的面容,和築基後期的修為,全都低下身去。
分身一路端起架子,威嚴的點頭,就像雄獅巡視自己的領地一般,穿樓涉水,疾步行走在護山大陣的天幕之內。
這是什麼?
這是基業!
可惜的,莫言已經看不到了。
更可惜的,失掉了房山的那一支。
必須抓緊時間,疏導上下,理清秩序才行。
這麼一路尋思,很快就到了一片幽靜的房舍前。
莫言居住的這一片真是一個喧鬧之地,分身一見就皺起眉頭,不等他發難,身後就有一人趕緊說道:「莫師兄的時日無多,要求逃難過來的親眷陪伴一段時間,弟子,弟子就斗膽徇私了一會,沒有將他的凡人親眷遷下山去。」
分身聞言,這才稍稍舒緩的顏色。
結果,一看到個從房舍門戶中走出來的身影,這臉色又沉了下去。
巫行雲!
只見這位築基後期的仙師,前輩,居然對莫家一個新登仙的低輩子侄知有問有答,臉上全是熱切和悲容,就算是對一旁的凡人知客、僕從之類的,也不見任何傲色,顯的極其平易近人和風度。
「此人怎麼還在?」
分身冷聲問道。
身後的眾人都去看一個方向。
卻是殷月華。
「師兄,當日他也是情非得已,就算他不招,那南宮家的元嬰也能找到我們……而且,你看他多可憐,一把歲數,黃土都埋到脖子上了,我們要是將他逐出,那可真是一點希望都不給他留了。」
「你……年紀越大,心腸越軟。當日如果不是化神隕落,接著又是一場大戰,吾等可能都已經入土了。你還為他著想?」
「師兄!」說話的是殷月華的丈夫——石敢,在年前依然築基,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內向和稚嫩的歸化民少年了,「值此用人之際,我們暫用其才,以觀其行吧!」
這夫婦二人依然是分身的左膀右臂,兩人既然發話,就不得不考慮他們的臉面。
分身勉為其難的點頭,冷著臉,一馬當先的向院門走去。
遠遠的看見掌門仙師一行人過來,莫家之人無不振奮於色,沿途叩拜迎接自不用說,就是那來不急走的巫行雲,也以弟子禮,老老實實的等候在路邊。
蘇成看也不看他,找到莫家的當事者,好一通言語撫慰。
被莫家人領著,一路直入內室,沿途所見,並不見什麼悲戚和傷感的樣子,相反,卻是一副朝氣蓬勃,奮發上進,仙凡一體,走路都帶著一股春風得意的勁頭。
莫家因莫言而起,到現在,碧波門依然發展壯大,上頭還有道君這尊大佛,掌門仙師又是傳聞中的教子,莫家已經有數人登仙成功,作為初始家族之一,長期執掌宗門庶務……諸多因素加起來,這小小的家族就生髮起來,就連頂樑柱壽元將盡,即將離開人世,都無法壓制。
嘿嘿!
分身在心中曬笑,也不置評,一路走到一個行將就木的病床前。
乍一看莫言現在的情形,分身心中剛起的不快和不滿就煙消雲散。
深深的嘆息一聲,從懷中掏出個鈴鐺,輕輕一搖!
叮鈴一聲!
枯瘦臘黃的莫言就迷茫的睜開眼。
「師叔,你來啦!」
「……來啦,你感覺如何?」
莫言艱難的扯出一個笑容,身子動了動,就被分身按下。
「大限將至,師叔啊!」
「你說,我聽著。」
「這些時日,我老是回想到從前……」
「想那些事幹啥。」
「呵呵,師叔,有道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現在有句話,弟子只能和您說……」
分身有些意外,就回過身去,擺了擺手。
一屋子人退了個乾淨,殷月華臨走之前,還放了一個隔絕聲息的符篆。
「師叔,你可能不知道,我早在十年前,就再沒有祭祀過道君了!」
分身的雙眼一眯……
「你可知為什麼?」
「可有什麼顧慮?」
「不錯,我是怕死後不得安生,怕靈魂還要……咳咳……」
蘇成聽著,緩緩直起身子。
「師叔,你天資卓越,大道可期,可千萬不要中了迷璋,貪圖眼前,而誤了……」
竟是勸自己捨棄道君,回歸正道!!
這就是莫言?
這就是那個對道君虔誠有加,甚至頒下嚴厲家規,舉家皈依的莫言?
這就是那個老實本分、任勞任怨的魯鈍之人?
如果他是,那自己以前就想的太簡單了,世上最難測的就是人心,何況修士?
「掌門師兄,掌門師兄!!」
分身的沉思被打擾,就向外喊問:「何事喧嘩?」
「剛剛得到消息,道君出外,血洗北疆四家宗門,救出夫人以及留守弟子二十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