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江山社稷為重,其他皆要輕之!
周安快步走到康隆基身前,卻見康隆基抬了下手,示意周安別說話。
他又抓住了周安的手,順著廊道向東走,沒走幾步又略微回頭說了一句,道:「不用你們跟著。」
「是,太公爺。」後面跟著的幾個小太監,同時領命。
康隆基是手背向上,拉著周安的手。
周安便順勢攙扶著他,躬身小步跟在他身邊。
「太公爺,小的……」周安又忍不住開口。
「小安子啊,你的心,咱家懂……」康隆基打斷了周安的話,感嘆著道,「咱家希望你將來,也能如今日一樣,以江山社稷為重,其他皆要輕之,其實……咱家很慶幸,你今日說所說做之事,讓咱家安心了不少,有你在,等咱家去了,聖上這邊的壓力,也能輕一些……」
周安能明白康隆基這段話的意思,他不僅僅沒怪罪周安,反而……似乎更欣慰。
江山社稷為重,其他皆輕。
周安做到了。
康隆基希望,周安將來也如此。
周安卻並不欣喜。
心裡反而不是滋味。
他覺得自己愧對了康隆基,愧對了這個老人,他只是在大義上沒錯,其他,皆錯了,不該這樣對康隆基,就算康隆基為了東乾江山肯於付出,那得應該是他主動,而不是周安突然提起。
「咱家幼時便凈身入宮,到如今,也有九十餘年了,曾是明宗皇帝的伴讀,明宗皇帝登基后,咱家便成了總管,明宗皇帝是英年早逝,四十有餘便去了,之後是宣宗皇帝登基,其實咱家當年並不喜歡宣宗皇帝,他是明君,卻過於古板了些,但咱家是做奴才的,咱家不能以個人喜好而決定該做什麼,不能做什麼……」
康隆基拉著周安的手,一直在走,一直在說。
絮絮叨叨的,他在說一些曾經的事。
甚至一些不能說的事,他也說了,比如,他從一開始便不喜歡很有能力的宣宗皇帝。
「咱家也曾做過錯事,宣宗駕崩后,本應該是由雲盛太子繼任皇位,作為宣宗皇帝的長子,雲盛太子自出生,便被立為皇太子,足足有近五十年……但他並不好學,甚至犯下過大錯,那些醜事咱家便不說了,咱家不喜歡他,也不覺得,他會是一個好皇帝……比起他來,孝敦皇后極具才能,宣宗皇帝在晚年時,已經沒精力處理國事了,是孝敦皇後代其操持……她有帝王之相!所以,咱家便輔佐她登基為帝……」
「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咱家卻辜負了宣宗皇帝所託,咱家知道自己錯了,但咱家無愧於心……」
康隆基現在真是什麼都敢說。
或許是因為,他命不久矣,他想要傾訴。
一些事在他心裡憋了一輩子,他想要說出來。
周安一直都在聽康隆基說,始終未插言。
兩人一直走到乾武宮最東邊的一座小湖邊,此時是寒冬,那湖自然是凍住了,康隆基依舊在與周安說曾經的一些事。
他說到了明宗皇帝。
說到了宣宗皇帝。
也說了神都女帝。
最後,又說起了現在的神昭女帝。
他還提起了前太子武雲德因造反被殺的內幕,那是三年前的事,女帝重病已有一年,但還沒到將死的地步,武雲德本可再等幾年,等女帝病故,便可繼任皇位。
但當時,因種種原因,重病的神都女帝有了廢太子的心思,這與康隆基有極大的關係,是康隆基一手開創了女子為帝的先例,他能做一次,就可能做第二次。
而武雲德,並無才能,神都女帝立他為太子,也是一種無奈。
因為她與宣宗皇帝一共就五個子女,三男兩女,她最初立自己長子武雲庄為太子,武雲庄也確實是有才能,但因其牽扯了八年前轟動天下的「白玉案」,所以被廢了。
神都女帝二子武雲照則是一心向佛,甚至在武雲庄被廢之後,便出家為僧。
她的三個兒子里,只剩下武雲德。
神都女帝當初立他為太子,也有為穩定朝政的心思。
可當女帝重病之後,她又有些後悔了,因為武雲德實在是沒什麼長進,反而越發放肆,當時神都女帝知道自己撐不了幾年,吳緒寬更是已掌握大權,有了反意,她已無力在死前掃清吳緒寬,所以很擔心,自己死後,這江山就斷送了。
再加上女帝並無繼任者一定是兒子的心思,因為她自己是女人,所以她當時就已經有想法,再廢太子,立長女武雲依為太公主。
神都女帝知道,自己的三兒子,是絕對壓不住吳緒寬的,其學問才能遠不如自幼聰穎勤奮好學的長女。
正是因為女帝的這種心思,再加上康隆基的影響。
當時的太子武雲德便已經失寵了,有了被廢的可能。
神都女帝本還在猶豫,卻是沒想到,武雲德竟敢造反……所以他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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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康隆基與周安說了足足有一個時辰,說了很多很多。
周安也漸漸明白了,康隆基說這些的意義。
他是在用自己的人生經歷告訴自己,一切……皆以江山社稷為重!無論是康隆基曾經犯下的錯,還是神都女帝晚年的抉擇,都是在映襯康隆基最初的那句話,以江山社稷為重,其他皆要輕之!
康隆基似乎是想將自己的意志,傳承給周安。
周安感覺到了。
「咱們是做奴才的,是閹人,但咱們不能自賤,若有能者,便當力所能及,匡扶社稷,只為求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小安子……咱家說的,你可明白?」康隆基扭頭看向周安問。
「小的明白!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閹人也可為大丈夫!」周安直接跪在了康隆基腳邊,叩首道,「小的定不負太公爺所託!」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說的好!」康隆基感嘆了一聲,未再看周安,抬了抬手道:「行了,你且去吧!」
「小的告退。」周安對再次叩首,這才起身,退走了。
等周安走遠了。
康隆基依舊站在湖邊,望著凍結的湖面,久久未動,久久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