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科學的明星(七)
上次見到禍津神夜斗時,對方還是個一腳踢開蠃蚌的強大武神,黑色碎發,藍□□眼,面無表情,氣勢冷凝,給白蘭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現在站在不遠處的青年,一邊發出不明意義的嘻嘻傻笑,一邊晃著噴漆罐在電線杆上大書特書,噴到一半不知想到了什麼,竟在大馬路上閉起眼自我陶醉起來,臉上出現可疑的紅暈。
好在他身邊來來往往的路人似乎對他視而不見,這才勉強保留了禍津神的最後一點臉面。
再看己方的蠃蚌神,還是那身半穿半脫的白色狩衣,金瞳燦爛,俊美清冷。
白蘭緩緩吐出一口氣:「還好是你。」這麼跳脫的守護者她可承受不來。
蠃蚌赧顏,張張嘴沒說出口又閉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弱弱發聲:「……他必定是有什麼緣由才變成這樣。」
正說著,那邊夜斗身上傳出一陣樂聲。他一手拿著噴漆罐,一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翻蓋手機,瀟洒地甩開蓋子貼在耳邊:「嗨~這裡是快捷便宜又放心的外派神明夜斗,您有困擾嗎,我馬上就到!」
語調雀躍,滿臉驚喜,邊說還邊原地轉了個圈,像個無憂無慮的小傻子。
白蘭和惡羅王同時看向蠃蚌,後者表情空白一瞬,默默低頭捂住了臉:「走吧,該回去了。」
灰發神明的聲音低沉萎靡,左手捂臉右手抱著一牛皮紙購物袋,其精神不振連惡羅王都不忍心嘲笑。他想象了一下,如果巴衛變成對面那個禍津神的樣子,自己會是什麼感受……
一想到巴衛眉飛色舞,喜笑顏開高聲道:「這裡是快捷便宜又放心的狐妖巴衛,有困難就認準巴衛外派員~」光是稍微一構想,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死惡鬼便打了個冷戰,不敢再遐想下去。
趁夜斗還沒發現他們,三人立刻改道,掩面扭頭,從另一條路回家。
一路上氣氛沉悶,直到站在院子門口,白蘭才拍了拍蠃蚌的肩膀:「別想太多,要堅強。」
蠃蚌:「……」
惡羅王:「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蠃蚌:「…………」
之後白蘭又瞎混了幾天,直到一周后,奈落接了個電話才來通知她該去劇組了。
就像奈落所保證的,他還真成了白蘭的經紀人,這次也是他親自開車送她去劇組。
駕駛座上,奈落單手把著方向盤,手肘搭在敞開的車窗上,盯著前方馬路。滿打滿算,這其實只是他第二次開車,但已是技術嫻熟的老司機。車子靈活穿梭在車流中,左閃右避,流暢前進,硬生生將一輛普通轎車開成了名牌跑車。
疾風從車窗湧進車內,把白蘭手中的劇本吹得嘩啦啦響,也把奈落耳邊的幾縷碎發吹起。自然卷的黑色長發拂過臉頰,襯得他的膚色嘴唇愈加蒼白。暗紅色的眼睛在後車鏡里看了眼白蘭:「劇本看得怎麼樣了?」
白蘭合上劇本,按住嘩嘩翻動的紙頁,閉目想了想。片刻睜開眼,和鏡子里的半妖經紀人對上:「搞定。」
奈落不由笑了,手腕一翻,方向盤一轉,車身往旁邊一側和一輛貨車擦身而過:「導演要是知道你現在才看劇本,估計會直接讓你退出。」
白蘭懶洋洋地撐著車窗,支頭看向旁邊:「你不說他又怎麼知道。」
奈落嘴角笑容加深,後視鏡中暗色的眼瞳定在她身上,抬起左手將白蘭一縷散開的白髮別到她耳後,指尖似無意般從她耳廓上掃過。
冰涼的指尖和敏感的耳廓接觸,激得白蘭輕輕一抖,紫色狐狸眼斜斜看過來笑罵道:「喂喂注意點,小心我找公司告你職場性|騷|擾。」
奈落早已收回手,兩隻手握住方向盤,食指一挑,打開轉向燈。聽她這麼說,笑容絲毫未變,不慌不忙為自己辯解:「只是不小心,作為經紀人我可不會以權謀私。到了。」
車身一頓,已經不偏不倚地停在了車位上。
其實白蘭飾演的昭野小町在電影中戲份很少,一共只有兩幕,這也是為什麼她敢在車上才看劇本。
第一幕是男主角回憶中的驚鴻一瞥,昭野公主坐在廂房的細簾后,掀起帘子一角和男主對視。這一幕里連台詞都沒有。
第二幕則是兩人私奔被抓,為了保住男主性命,昭野小町答應出嫁,全程只有一句話:「別殺他,我嫁。」
因為戲份少,所以導演北川文打算在開拍早期就把這兩幕拍好。
白蘭到的時候,飾演男主角的敦賀蓮已經換好了衣服坐在那兒,他穿著武士常服,頭上帶了假髮,一雙狹長的鳳眼冷冽清貴,正坐在椅子上看劇本,發現白蘭來了抬頭沖她點點頭。
白蘭只來得及跟他打了聲招呼,便被化妝師拉走,換衣化妝。
作為男主上杉大益心中的白月光,昭野公主必定傾國傾城,高貴無雙,貴族女性的十二單是必備服裝,還有長到拖在地上的大垂髮。
本來北川文還打算讓白蘭把頭髮染黑,戴棕黑色美瞳,結果被編劇森川翔太阻止了。
森川翔太從白蘭「宛如月色」的頭髮中得到靈感,大筆一揮,給上杉大益的回憶加上濾鏡,設定大益記憶中的昭野公主就是銀髮紫眼,順便賣個關子,讓觀眾猜測到底公主真的就是生有異色,還是男主記岔了。
北川文被森川說服,放過了白蘭的頭髮。
化妝師給白蘭上妝時,森川翔太就靠在旁邊的化妝台上說起這件事,邊說邊笑:「你這算不算欠我一個人情?我可費了一番口舌才說服了北川導演。」
白蘭拿著一支道具金簪把玩,因為在做髮型,沒法動作,只能沖他眨眨眼:「那是當然。多虧了森川先生,我才保住了自己這頭』宛如月色般的長發』啊——」她故意拉長了尾音,果然看見編劇先生瞬間臉紅,推推眼鏡落荒而逃。
那個形容正是出自森川翔太之口,這麼肉麻的說法也不知道他怎麼說得出口的。
而森川翔太滿臉通紅地衝出化妝間后,許久都平靜不下來,滿腦子都是那雙細長的紫色眼睛,彷彿被催眠一樣,想逃開都逃不開。
他手指微微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香煙,叼在嘴裡,點燃打火機時還是在抖,連帶著火苗也微微晃動。
一連抽了好幾口煙,森川翔太才慢慢平靜下來。
吐出一個白色煙圈,他仰頭靠在牆上,嘆了口氣:「現在的新人啊,真是了不得。」
他也是跟過好幾個劇組的老手了,居然被人這麼一看就臉色爆紅,心跳快得跟個毛頭小子似的。再看不遠處敦賀蓮的背影,森川翔太狠狠吸了口香煙:「真期待他們的對手戲。」
當化完妝的昭野公主款步而出時,所有見到她的人都愣在原地。
彷彿一枚石子投進水池,漣漪漸漸擴大,神奇的安靜魔法以白蘭前進的路線為依據,在整個拍攝場地逐漸蔓延開。
北川文正翹著腿坐在椅子上指揮燈光師待會怎麼打燈,發現身後突如其來的寂靜好奇回頭,瞬間也呆在椅子上,手上還舉著喇叭,連喊話的嘴巴都沒來得及閉上。
銀髮女子身穿一襲末摘花配色的十二單和服,白衣紫袖,和她的發色眸色相映生輝。那頭被形容為月色的長發柔柔地披散在肩頭,順著身體曲線在衣服的紋路上流淌,當真如一泓月光靜靜落在紫色花紋上。那雙細細長長的紫色狐狸眼望著北川文,眼中波光瀲灧,似乎藏著波瀾壯闊的戰國歷史,又隱著欲語還休的少女心事。
她向北川文慢慢走來,正如劇本中的艷驚四方的昭野公主跨過白紙黑字的屏障,從一個瑰麗漂亮的名字變成活色生香的美人。
這一瞬間,指導陽之影的導演突然明白劇本里的上杉大益,那個逐鹿天下的男人為何一直對年少時暗戀的公主戀戀不忘,無論之後的生命中經歷了多少個女人,始終追逐的還是同一抹倩影。
見此一色,再無他人。
同樣有這個感受的還有敦賀蓮。
他握著劇本,在椅子里坐直了身體,眼也不眨地盯著待會他要「深愛」的人。
銀髮紫眼,紅唇白膚,幽幽的眸光和虛幻的微笑,一直沒進入的狀態在白蘭出現后,瞬間成功。
在看到她的一剎那,敦賀蓮就變成了上杉大益,那個至死也深愛公主的武士。
整個劇組就維持著這種震撼,迷迷糊糊地完成昭野公主第一幕拍攝。
直到北川文下意識喊了聲「過」,才有人陸陸續續回過神來。
這一回神,又是一呆。
一個新人!還是第一場戲就是對著鏡頭自己演的新人!居然一次過?!
什麼鬼!新人都是怪物嗎?LME從哪找來這麼厲害的新人!還是說所有厲害的演員全跑他們LME去了?
不少人下意識看向敦賀蓮,赫然發現史上最年輕的影帝早已進入角色中。他翹腿坐在椅子上,卻彷彿跪坐在和室的榻榻米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竹簾后的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就怕錯過公主可能掀開帘子的那一瞬。
然後,當他真的等到時,當上杉大益真的看見竹簾后的花容月貌時,年輕氣盛的武士瞳孔皺縮,哐啷一聲,手上的□□掉在了地上。
——敦賀蓮猛地站起身,膝蓋上的劇本啪地摔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