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如今回到了舊的主家, 地里的租子給減了回去不說, 林瑜還格外體恤教了套種之法, 收成多了好些。日子又漸漸地鬆快了,莊子里哪個不感念如今的主家。
便是婦女在蠶桑之餘,也有活干,這日子怎麼能不過得越來越紅火?
「往日再清閑也不加你動一下賬冊子,怎的今日竟看起來?」白朮端著香片並溫水過來, 看一眼他手邊的書冊, 訝道。
林瑜不好說以往正是因為心中有數,自然不必怎麼看。現今他心中有了新的目標, 自然要看看家裡的產業是不是需要調整,只是笑道:「我還想著年前往莊子上去一趟, 原本說是在莊上過年,現在雖過不了, 在祭祖之前回來也是一樣。」
「隔壁府里怎麼說?」白朮放下托盤,彎著腰整理床鋪, 拿出被褥里的湯婆子。早些年林瑜翻新了莊上原本的宅子之後, 這兩年他常在莊上貓冬。今年因著隔壁府一時去不得, 不知自家大爺怎麼又想起去了。
「只管請了一併去不就完了。」林瑜笑道,溫順地叫白朮收拾收拾一併塞進被褥,棄了賬冊子, 又看起了別的書。
一道去?白朮停下了忙碌的手, 心道那莊上多少要緊的東西, 竟就這麼都請了去,是不是不妥?又不好質疑自家大爺的決定,只好問道:「可要下帖子?」
卻沒聽見他的回話,一回頭看見林瑜抿著嘴無辜地看她,這才想起他還含著香片呢!
林瑜怎麼不知她心裡的顧慮,但是他卻覺得並沒有什麼大礙。先不說林如海一家便是去他莊上做客,必不會帶太多的僕役。賈敏並黛玉兩個女眷自然是待在後院,林如海那邊他卻是另有安排。
林瑜本想著明日直接去隔壁府里說就好,不過白朮說得也有道理。文人哪裡有不愛風雅的道理,下個帖子也是趣味。況且這一家三口都是身子單薄、氣血不足的模樣,看在林如海昨日那一番話的份上,他便送他們一個大禮又如何?
想著,自拿了備好的溫水漱口,白朮見了,趕忙過去伺候著。自家大爺自幼獨立,不大喜歡別人貼身伺候,白朮想著不能太失了體統,好歹將他的一些習慣給改了過來。
睡前醒后含上片刻香片,可使唇齒留香。香片務必使用應季鮮花,因著林瑜獨愛梅香,是以園中種了白梅林。一到冬季梅花盛開的時節,白朮有空時就拉著靈芝去採摘了還帶著霜露的冷梅,炮製好了一併放在冰窖貯藏,以備林瑜隨時取用。
打發自家大爺睡下,白朮念著今冬白梅開得好,便提上一盞琉璃盞,進了後院的梅園。
真真是親生的母子,白朮架起燈盞,心道。先頭奶奶也是這般,獨愛冷梅,她這活計便是從那小時候起就做慣了的。如今即使她做了這林府的內管家,這件事依舊不願意假手他人。實在是忙不過來了,再拉上靈芝。
一夜無話。
卯時初,林瑜準點睜開眼睛。天光還沒有亮,窗戶上卻有了反光。應是下雪了,他想。靈芝已經準備好了溫水巾帕,牙粉等物,聽見裡面動靜,立時推開內門進來。林瑜對自己的時間有著很嚴苛的規定,什麼時間做什麼樣的事,誤差不會超過幾秒,這些年來從來沒有變過。所以,便是做下人的,都習慣了在時間上錙銖必較。
隨著林瑜這個林府主人的醒來,整座大宅就像是一個精密的儀器,咔滋咔滋的轉動起來。每一個齒輪都在他應有的位置,轉動的方向也在他應該的方向,一切都有條不紊的進行著。
炭火依舊是旺盛的,裡外室的溫差被減少到人體幾乎感覺不出的地步。這一點,在冬日裡尤為不易。便是林瑜向來不喜歡別人給他值夜,但是炭火這種帶有安全隱患的存在整夜燒著,便是林瑜也得妥協,添上了兩個專用來看火的丫頭。
隨著府上事務的增多,外頭也沒了心心念念想弄死他的人,他也不好什麼都往白朮、靈芝身上推。這種能讓別的丫頭分擔掉的粗活,還是讓別人去做的好,幾個丫頭而已,林瑜還養得起。
洗漱過後,由靈芝給他高高地束起黑髮,林瑜穿一身精鍊的短打,去了後頭校場。
後頭京墨已經等著了,張忠在去年說自己已經沒什麼可教之後,就卸下了武學師傅一職,又專心做回他的護衛隊長去了。不過,林瑜現在倒覺得,可以讓張忠先教一批弓箭侍衛出來,要不然,白放著這個人才可惜了。
只是,這個時代,如果想要訓練弓箭手到底太過敏感,還得細細打算才是。
暫時將這個一時間無法實現的想法藏起來,林瑜活動了一下手腳,就和京墨一起繞著校場跑上幾圈,先暖暖身子。等他們跑到第二圈的時候,兩隊六人的侍衛也悄無聲息地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一時間,整個校場只聽得見粗重的呼吸聲。
相比於林瑜優秀的身體素質,京墨便差了一些。雖然兩人是同一時間開始的訓練,但是當林瑜完成基礎的熱身,拿起弓箭的時候,他還在校場邊上掙扎著,被跟上的侍衛嘻嘻哈哈地小聲嘲笑。
京墨惱羞成怒地從子丑寅卯辰巳六個健壯小伙的手裡拯救出自己的腦袋,看一眼專心致志射箭的自家大爺,瞪眼低聲道:「莫太過分!」
「呼吸亂了哦!」打頭的子鼠笑他。如今的地支與早年的已經大不一樣,除了辰子和丑牛兩個老人,都是黃石親挑了,一個個過了林瑜的眼新建立起來的。除了暗處的活,他們還依舊兼著晚上的巡邏。昨晚上輪到他們六人負責前半夜,今天才能在校場上遇上大爺和京墨兩人。
京墨抿了嘴,努力將呼吸調整回來,瞪著幾人的大眼中寫滿了控訴。他又不是護衛,就像是大爺說的,強身健體罷了。哪能像他們一樣,各個跑個十來圈還輕輕鬆鬆跟個沒事人似的?
好不容易完成了跑圈,停下來的京墨看過去。果見自家大爺已經棄了弓箭,正執了雙劍與護衛對練。對了,大爺這種全能的除外。同樣只是為了強身健體,差距還是有點大過頭了,京墨在心中哀嘆。
這一邊林瑜估量著自己的體力,卡著時間完成了今天的訓練,將手裡的劍交給對面的丑牛讓他去收拾。自己去了邊上的浴房裡痛痛快快的沐浴了一番,出來時又是翩翩小公子一枚。
看一眼還在校場掙扎的京墨,林瑜搖搖頭,跟身邊人吩咐一聲,讓他轉告京墨,回頭收拾一下他這段時間正在看的書之後,他便離開了這裡。
此時,離辰時尚有一刻鐘的時間。
原本這時候應該收拾收拾,用過早膳之後就去族學。不過,臨近年關,族學也放了假。林瑜的時間也因此多了起來,來年的院試也不至於讓他要擔心到臨時抱佛腳的地步,按照平常的水準發揮就行。
案首的話,雖然也有把握,但是這種事情還是要看運氣,不必太過執著。
回到內院,室內已經擺好了早膳,熱氣騰騰的一看就是剛上的桌。一邊靈芝還抱怨白朮:「必是姐姐昨晚采了太多的花瓣,今早想找一支好看的梅枝也難。」
林瑜轉頭看窗邊,只見一個美人聳肩瓶中插著一支二尺來高的紅梅,便笑道:「這不很好?」
靈芝正忙著擺飯,聽了便咕噥一句:「大爺喜歡白梅呢!」
林瑜也不理論,端了飯碗正要用,忽然想起隔壁新收拾的宅子,怕是沒有這樣新巧的梅花,便吩咐靈芝道:「我這邊不必伺候了,用完了自有人收拾。你去庫房撿兩個美人肩,再去梅園,只管折了來插上,一會子我帶去隔壁。」靈芝聽了,忙應聲而去。
林瑜自在用餐,他剛運動完自然吃得香甜,一桌子幾個小碟子叫他卷了個乾淨——原也只是一個人的量。餐后,他在地上略走幾步消消食,一邊自己磨了墨,找出一張泥金的箋子,想了想,提筆寫下幾行字來。
卻說林如海一家三口親親密密地一道用過早膳,就聽外頭傳話說,林大爺來了。
「這般早?」林如海聽了,下意識看了下外室座鐘,上面顯示還不到辰時。他是因為習慣了早朝,是以即使現在不需要了,仍然會早起。但是對林瑜這樣正處在貪睡的年級,學里又放了假的少年來說,顯然早了些。林如海不期然地想起昨晚和娘子那一場公瑾還是孟德的討論,看過去時正好對上賈敏意有所指的目光。
「之前不是送了帖子來么,也不算早了。」她笑道。
年幼的黛玉還不懂父母之前的眉眼官司,她聽說昨天見到的那個漂亮哥哥來了,很是高興地牽著母親的袖子,笑道:「堂哥來了。」因著年紀小,她說起話來還有一些可愛的口齒不清,一聲堂哥被她叫得像是堂哥哥。
「可不是,快請進來。」兩家人一直當做正經堂族來往的,並沒有什麼避諱的規矩,賈敏忙對來報的僕役吩咐道,「直接請了瑜哥兒過來。」
不一時,他們便看到抱著插瓶紅梅、一襲素白斗篷踏雪而來的少年。
賈敏回過神來,忙使喚人叫從他手裡接過花瓶。林瑜一見是她身後大丫鬟嬌滴滴的樣子,便後退一步沒讓她接過去,笑道:「已經貯了水,沉得很,只管告訴我放在哪裡就行。」
林如海只還不信,等他放好后,隨手這麼一扶,那花瓶竟沉甸甸地沒動,這才驚訝地看著一路走來絲毫沒有吃力樣子的林瑜。他正被賈敏拉著呢,許是內宅婦人最愛林瑜這樣長相得天獨厚的纖細小少年,她正一臉不大滿意地盯著他樸素的打扮,道:「這也太素了一些,咱們這樣的人家,便是一時還沒有取得功名,用些好東西也是使得的。」本朝不像前朝,在這方面管得並不怎麼嚴厲。君不見如今的商戶也開始漸漸的插金戴銀起來,便是好些式樣不比官宦人家依舊用不得,但到底比之前朝要鬆快很多。
在前朝,一入了商戶,便是再有錢,也只能穿絹和布,連一般農家使得的綢與紗盡皆不可用。
林瑜無奈地解釋自己只是不愛那些繁複配飾,並沒有苛待自己,賈敏才不聽呢,她笑著道:「叫嬸娘來打扮你,保管又好看又輕省。」說著,就興沖沖地叫開庫房找東西去。
林如海拍拍堂侄的肩膀,感受著單薄的衣服底下,少年人薄薄一層的肌理,問道:「可是請了武學師傅?」
「正是。」林瑜一低頭,看見纖弱的黛玉小姑娘正牽著他的袖子,想說什麼的樣子。見林如海並沒有阻止的意思,就一伸手將她抱起來,單手托著。
黛玉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亮,抿著唇極力掩飾著心中的歡喜,一本正經地對這個好看的堂哥道謝道:「兔兔很好看,黛玉謝過堂哥。」
她說的是林瑜找了綉娘,按著真正兔子三倍大小的樣子制的玩偶。外頭的毛用的都是真正的兔毛,眼睛用紅寶石鑲嵌了,栩栩如生的。黛玉看了之後就沒捨得放下來,青蘭百般的哄了,才沒叫她抱進被窩裡睡。倒不是嫌棄什麼的,只是兔子對她來說著實大了些,抱著睡被窩就蓋不嚴實了。
「黛玉喜歡就好。」林瑜猶豫了一下,伸手輕輕摸摸小姑娘暖暖的小腦袋。
林如海滿意地捋著鬍鬚看著這兄妹親善的景象,心中淺淺的憂慮略去了一些。他自然還是想要一個能夠傳承衣缽的兒子的,這樣日後黛玉也好有個依靠。但是這樣的事豈非天緣,若是他真的命里無子,有林瑜在也不怕黛玉以後遭人欺凌。
「這件斗篷如何,可配得瑜哥兒。」賈敏領著人走來,看見自家夫婿看著瑜哥兒抱著黛玉的樣子露出欣慰的眼神,心中不由得一酸,若是她的小兒還活著,也不至於羨慕人家的孩子,黛玉也好有個依靠。便是他日後沒有瑜哥兒的聰慧天成,只要健健康康的長大了,又有何妨呢?
只可惜,瑜哥兒也是獨個兒一個的,她再怎麼想兒子,也做不出和地下的人搶兒子這樣的缺德事。想必,瑜哥兒這樣有主意的一個人,也是不會同意的。是以,過繼這一事也只是從她腦海中晃過,便不再想起。
青蘭一眼便知道自家主子心裡又開始感念起夭折的大爺了,忙將手裡的斗篷遞與她,使了個眼色。賈敏會意,忙拿起這一領火紅狐狸皮的斗篷笑道。
這斗篷原是賈敏聽林如海托林瑜打理老宅之後,按著他這個年紀孩子的身量做的。今日正好拉了人過來試,打扮好了還推著林瑜給林如海父女看,笑眯眯地稱嘆道:「如何?」
斗篷是上下一體的紅色,是賈敏比對了很多攢的皮毛,這才做得這麼一件。若是林瑜身量再高一些,賈敏也不能了。不過,耗費了這麼些終究不算白費,林瑜這輩子生得好,這一件斗篷一披,絲毫沒被這樣的色彩壓下去不說,反而越發顯得面若冠玉,恍若神人。
林如海笑道:「好似仙人下蓬萊。除了他,再也沒人配穿這個。」叫自家爹爹牽著的黛玉也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道:「哥哥好看。」
林瑜被打趣地無奈,又不好和長輩說什麼的,只好彎下腰看著黛玉問道:「哪裡好看?」
黛玉伸手,林瑜會意地將她抱起,小姑娘歪著頭打量他玉白的側臉,認真道:「哪裡都好看呀!」
賈敏搖頭,與林如海笑道:「該給黛玉啟蒙了,連誇讚的話都不會說,一個勁的就好看好看的。」
林如海猶豫一下,道:「她還小呢!」叫名四歲,其實也才過了三個春秋。
「不小了。」賈敏慈愛地看著摟著瑜哥兒的脖子,不知瑜哥兒說了什麼,她的小臉笑得開懷,在小兒夭折之後,也還是第一次看她這麼開心。她的年紀也大了,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個福分再有個親生的兒子。如論如何,該教的都得先教起來。女人這一輩子啊,靠天靠地靠夫婿,終究還得自己立得住。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倒也打發了路上的無趣。
黛玉還是第一次看見鄉下的景緻,新奇的很,拉著林瑜問這問那的。林瑜也不嫌小姑娘好奇得慌,一一耐心的回答。林如海和賈敏見她年紀還小,兼之又將要啟蒙上學,便也隨她去了。
林瑜又怎會看不出夫婦兩個一開始的顧忌,笑著安慰道:「這裡已經進了莊子的範圍了,莊上都是知進退的人,不礙的。」
說是一個莊子,其實已經接近於一個小村莊了,地方著實不小。一樣米養百樣人,一開始莊裡自然不是沒有閑漢這樣的人的,只不過現在都沒有了而已。林瑜眼神柔和地抱著小黛玉下了馬車,心道。
賈敏自帶著女兒,在白朮的引領下進內院安置,林瑜便帶著林如海在莊上四處走走看看。
如今的莊上本該是農閑的時候,年節將至,家家戶戶本該屯足了貓冬才對。林如海卻看到了一番在別的村莊里絕對看不到的生機勃勃的景象。
「這莊上不養閑人。」林瑜看出了林如海的疑惑,解釋道,「也算是各司其職,各得其所。」
莊子上農活只是一部分,解放生產力這種事情對林瑜並不是很難,科學種植的書籍他應有盡有。但是,林瑜對於這裡的期待不僅僅如此。
這個時代,佃戶和主家的關係並不僅僅是租種土地,雖然比不上唐時那樣完全的人身依附,但是在本朝不限蓄奴的風氣下,佃戶的處境也糟糕了很多。林瑜還不至於無情到想辦法將這些律法上還算得上是平民的百姓,一個個變成賤戶,日後便是一代代的家生子。看上去像是關係更加親近了,如今也有一部分勛貴,比起外頭雇傭的,更加相信這種一代代傳下的家生子。不過,效果如何,只看賈府敗落後的賴家就知道了。
「土地是根,藉此將這些人紮根在這個莊子上。」林瑜一邊說,一邊帶著林如海看了看幾家莊戶人家,「如今這裡家家戶戶都有養豬羊,比起我剛接手的時候已經好過了許多。」
「那麼多的肉怎麼消耗?」林如海想起林松一家,心裡嘆一聲家風不正,便不再想起,只是好奇地問道。
「家裡有酒樓,正好用上。」林瑜叫人養這些牲畜的目的並不只是為此,更多是要提取油脂來制皂。只是現在與這個堂叔還不至於說這些,否則便有交淺言深之嫌——常年的書信交流到底比不上累月的相處,現在還不是時候。
「這裡倒是一個世外桃源。」林如海滿意地看著井然有序的景象,看樣子這裡很符合他一個文人對於田園之樂的嚮往。也是,這裡人人衣著整潔,精神飽滿,看見他們便自動停下來行禮。禮儀雖然疏鬆,但有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可見都是生活得好了才有這般的講究。
「桃源?若無規矩,哪來的方圓。」林瑜嘆了一句,心道,日子好過了,這是不假。只是哪裡都有想要不勞而獲、還改不了好的人,對於這些人所採用的手段,就有點不足為外人道了。
當然,不是什麼殺人放火天涼王破,林瑜還不至於到如此看輕人命的程度。
「規矩?聽著倒像是法家的聲氣。」林如海看一眼身邊的堂侄,意味深長地道。
一聽這句,林瑜搖頭笑道:「如今,還哪來的法家呢?」他的本意,也不是什麼法家。林瑜知道自己這個堂叔一時會錯了意,也沒有急著解釋。
「也對,自漢武之後,再無雜學。」頓了一下,林如海笑道。
素服鴉發,玉面星眸,端得是靈秀非常,任憑外界紅塵攘攘,也不及此時室內一襲茶香。這非凡之家出非凡的人品,實在是羨慕不來,賈雨村結果林瑜雙手遞來的清茶一盞,聞著鼻端裊裊茶香,想起自己科舉中第詩書傳家的壯志,一時翻滾的內心稍稍安靜了一些。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若有一日屢試不第,如這個小學生一般獨守一方清凈,不也自在?
瓷杯磕在木桌上發出一聲輕輕的脆響,「醉仙樓到了,先生。」林瑜說。
他可不知道因為自己抱著好奇的心態留下的啟蒙先生在一瞬間,腦子裡閃過了和紅樓一書的蠅營狗苟只為起複截然不同的念頭,或許知道也不會在意。
所謂賈雨村眼中的一方清凈,又何嘗不是他算計來的呢?就算是還停留在現代思維的林瑜,也知道在這個時代想安安心心地當個宅男沒有一定的權勢支持根本做不到。
獨守一方清凈?還是先老老實實地去考科舉吧!
醉仙樓這時候正熱鬧著,雖然不是飯點,但是因為樓里前段時間開始賣的一種名為雞蛋糕的新式糕點,聚齊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婦人專等著買了好回去。這年尾了,人格外多了一些,都想著一年了給自家媳婦小子甜甜嘴。就算是醉仙樓比平日里多蒸了一爐,但還是供不應求。
人多了,自然就亂。
掌柜的在前頭給沒買到的大傢伙賠罪,這也是常例,自醉仙樓里開始賣這樣糕點以來,常常僧多粥少,大家習慣了之後,咕噥兩聲也就散了,待明日再來。
只不過,今日偏偏不一樣一些。
醉仙樓原本就是林母的嫁妝,後來名義上被張家給抬了回去,但是這些年來還是林瑜自己管著。是以,林瑜一來,就被恭恭敬敬地請進了二樓的雅間。他無意在賈雨村面前隱瞞這種特殊,醉仙樓是姑蘇最大的酒樓,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這裡和張林二家的淵源,刻意隱瞞反而惹人懷疑,徒惹笑話。
恭敬地請了先生先點,林瑜只說自己還是老樣子,添上新做的糕點。本就不是用飯的時候,賈雨村秉持著君子克儉的規矩也只稍稍叫了兩樣。
見穿著灰色短衣的小二恭敬地束手退下,賈雨村這才滿意地點頭,道:「這裡的規矩倒好。」
林瑜輕笑一聲,心道花了不小功夫調|教出來的,可不得好么,否則豈不是白費他的功夫。正要開口回答,卻正好聽到樓下拔高了的聲音,顯然是鬧起來了。
他止了口,伸手推開雅間的窗扇,留下一個微微的縫隙,靜靜地觀察著樓下發生的事。
「小爺我的鳥就愛這口怎麼了,也不看看小爺是誰,開門做生意連這點眼力見也沒有?」高高的嗓門配著男子變聲時期的公鴨嗓,格外的刺耳難聽。林瑜一瞅,優秀的記憶力將此人面貌從腦海的角落中挖了出來,那不正是他那好二叔爺家的孫子,人稱琪哥兒的么。他想著,眼睛一彎,有意思。
掌柜的不卑不亢地拒絕顯然沒什麼用,有些人大約天生就聽不懂什麼叫做拒絕,或者說,他還沒達到這一場的目的。
外頭漸漸聚起一幫子看熱鬧的閑漢,倒是一開始因著買不到糕而不滿的人看這架勢,各個機靈地轉身溜了。林瑜不由得一嘆,這年頭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啊,不可小覷。
那琪哥兒並不在意,仗著身邊圍了五六個家丁,格外囂張地指著人的鼻子道:「你做不得住,總有做得主的人。」他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道,「正巧,家裡人瞧見我那好弟弟來著這裡,我親與他說,要多少糕不能?便是要那糕的方子,只怕也得手捧著交與我家!」
邊上的閑漢一聽,更加得勁的起鬨起來。琪哥兒聽著邊上熱熱鬧鬧地應和聲,仰著頭更加得意洋洋起來。
樓上的林瑜一聽,不由得一笑,不過他暫時也沒有和這種人面對面的打算,只好對著賈雨村歉意道:「攪了先生的興緻了,先生是與我一同回去,還是換個雅間?」
賈雨村搖搖頭,道:「興緻已經盡,還是回去看兩頁書自在。」那種豪門的公子的做派,實在讓人厭惡非常,這時候哪怕珍饈在前,他怕也是吃不下的。
林瑜點點頭,輕輕撥了撥窗邊的搖繩,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二便走進來,引了兩人從雅間的另一側小門走,悄無聲息地離了酒樓。
賈雨村坐在馬車裡,微微掀起一絲縫兒回頭看去。那琪哥兒還在大門口胡攪蠻纏,倒是那掌柜的笑眯眯,卻滴水不漏地將人擋在了外邊。他沉吟一下,問道:「那可是你那二叔爺家的小子?」賈雨村是聽好友李先生講過林族裡三年前那一場財產爭奪,想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那一家的小子才會這般囂張無禮。
「正是,他是我那二叔爺小兒子家的,先生看此人如何呢?」林瑜放下手中的茶杯,饒有興緻地問道。
賈雨村搖搖頭,他的父母早亡,也經歷過這般族裡的欺壓,怎麼會對那種人有好印象,直言道:「蠢物一個。」
林瑜笑得大眼微眯,道:「可不是,家學淵源啊!」
賈雨村被自己這年幼的學生那不動聲色的刻薄給唬了一跳,端著茶杯想了想倒是覺得無甚意外,畢竟能鐵了心將家治理得那樣服服帖帖,怎麼又會是心軟好欺之人。一時心裡倒是覺得和這個學生親近了一些,語重心長道:「這話可不能讓人聽見,若是那家污你一個口上無德,少不得是一個麻煩。」
林瑜歪著腦袋看看自己憑著興趣挑得啟蒙老師,乖巧道:「謝老師指點。」又問,「是影響科舉考試嗎?」
賈雨村點頭又搖頭,笑道:「哪那麼容易影響考試了?不過是世人多庸碌,愚者讒言,為這個傷了己身,實在不智罷了。」說著,興緻來了,便細細地和他講起了本朝科舉制度。
本朝科舉正經分鄉試、會試、殿試,不過鄉試之下另有童生試。童生試還分三次,縣試、府試、院試。過了縣試與府試便是童生,再過了院試,就是正經的秀才了。
如林瑜,他只需要有一名廩生和四名鄰人作保,便可在本縣參加縣試,縣試由當地知縣主持。是以賈雨村才提醒自己這個學生略注意莫被那家人家尋了麻煩去,林族畢竟算得上當地望族。若是那一家豁出臉面來,跑去知縣那邊如此這般一番,實在沒什麼好處。
就算張家與林瑜撐腰又如何,少不得在老父母那邊的印象已經壞了。原是案首的,沒了案首,原是中的,變成沒中,可不都在老父母的手裡。
林瑜眼珠一轉便明白了這先生所慮何事,少不得謝過賈雨村的提點。
不過,他卻沒有告訴他這個便宜老師,那就是他可從來沒有準備在解決這家人、不、解決整個林族之前去參加科舉考試。
而今年,也不過是他留給那一家人最後一個好年罷了。
回到外書房,林瑜召來林老管家,吩咐道:「讓大廚房裡蒸個幾籠的雞蛋糕,給二叔爺家送去,就說我的話,給琪堂哥喂鳥玩兒。」
林老管家已經從跟車的子丑那裡聽過剛才在醉仙樓發生的事,也不質疑這是不是暴露了自家有雞蛋糕方子這一事,趕忙應了,又聽林瑜問道:「那邊的飯莊生意如何?」
他問的便是原林家的,如今被他那二叔爺把著的兩家飯莊。
「一日不如一日。」林老管家從不忘林瑜的吩咐,即使他平日里不問也一直使人關注著那兩個飯莊的動靜。如今林瑜問起了,便胸有成竹地回道,「原本那兩家菜式一般、糕點最好,如今有物美價廉的雞蛋糕擠兌著,生意清淡了許多。」
林瑜點點頭,他一向對菜譜沒什麼興趣,不過是適逢其會,拿出來打擊人倒好,如今可不是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