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啾咪~ 林瑜穿了鞋就想往外跑, 被白朮逮著死活里裡外外套上好幾層這才放出去。這麼一耽擱, 一開始的興奮勁兒就過去了,他又重新回到原本喜怒不縈於心的樣子, 穩穩噹噹地踩著青石階去了外書房。
書房門外, 林老管家和張忠都已經束手等著。見林瑜遙遙走來,林老管家拿起腰間的鑰匙,開了外書房的門。
林瑜平生最喜敞亮, 進了屋子,別的先不論,打開窗屜要緊。拿一個玉石小獅子撐住了,這才回身問道:「是那邊有什麼動靜了?」
不說林瑜腦中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地羅列著自己的計劃走向, 卻說金陵那邊,那穩婆大年下的卻不見自己的大兒回家過年。一開始只當是又吃多了酒醉在哪個暗門子混過去了,可是眼見著過年了,她左盼右盼也沒見著人, 可不就慌了。
再者,她三年前一時鬼迷心竅做得那一樁虧心事, 如今她託了人到處打聽, 卻仍舊不見大兒蹤影,她難免就想起來是不是被姑蘇這邊給捉了去。這麼一尋思,這穩婆立時就坐不住了。
如今的境況她自己是知道的, 不敢說行動有人看著, 到底比不得先前, 多走了幾步路還是有人要問的。這白姓的穩婆心裡到有一些狠辣之氣,略收拾一些細軟,趁著半夜家家戶戶守夜,誰也沒那個心思看她,帶上路引就悄悄地順著小路往姑蘇的方向跑。
在這個大多數人出了自己的家鄉就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時代,她不單單憑著一股氣,還想辦法混進大戶人家的船里,做了個燒火的婆子,跟著人家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姑蘇。要不是張大舅那邊一直派人盯著,只怕也叫她給混了過去。
林瑜聽了,不由得笑道:「倒是個人才。」張忠見自家那毫無陰霾的笑,不自覺地更低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外頭看到的頑童玩弄螞蟻的畫面,這才驚覺,林家這位大爺說起那些仇人時的眼神,和那些頑童根本沒有區別。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拿著直接導致了自己母親難產而亡的穩婆打趣,贊她為了自己兒子倒是一個英雄。
這些人在他眼裡,便如同螻蟻之於頑童,隨手可以捏死的存在罷了。
「那白氏還在那一戶人家做工,可知道是哪一家?」笑罷,林瑜問林老管家。
「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林老管家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來,道,「那家人家不巧,正是張老太太的娘家遣了人來拜年的,如今一舉一動皆有人看著,她自己還不知道呢!」
「老太太娘家?」林瑜年紀小,在這個世界經歷得少,少不得多問一句。
原來這張老太太還是出生金陵名門李氏所出之女,這李氏一族真正是書香之族,族中男女無有不讀書者,比起如今的林家倒是更像樣一些。老太太本是李氏嫡支嫡出的姑娘,如何嫁了張家這還帶著些銅臭氣的富商之家另有一段故事,暫且不表。無論如何,這個正經老姑奶奶只要還在一日,那邊的李氏一族便不能斷了禮。
不過,近兩年,這李家換了個族長,行事便不一樣了許多。這李氏的族長說起來林瑜倒熟悉,正是金陵十二釵李紈的父親,李守中。
此人在林瑜心中便是那把書讀死了的,原本這李族好好的,男女皆讀書。偏偏他行事兩樣,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教人識得幾個字,讀讀《女四書》、《列女傳》,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便罷了。
也正是他繼承了李家族長之後,與張老太太這邊的往來走動都淡了下來。張老太太本是機敏之人,年紀大了更添了幾分通透,如何不知道這般的情狀。幸而老太太生性豁達懶得與那不知事的小輩計較,要不然氣也便氣死了。儘管這樣,這兩年老太太也不大提起這個娘家了,是以林瑜並不知情。
「原是那一家,倒也有些七歪八扭的關係。」林瑜聽了,便與林老管家說起了李守中之女嫁的便是榮國府的二房長子賈珠,而海叔的夫人正是出身榮國府的嬌女,又笑道,「把姑娘嫁進賈家也不中用,國子監祭酒的位置還不是說沒就沒了。」
這時候的賈家雖有走下坡路之嫌,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兼著賈珠要走科舉之路,賈家怎會不為了這個祭酒的位置儘力?從四品的京官,一手管著國子監以及更要緊的科舉,何等要緊的官職。說句難聽的,若非他身上這個職位,只怕李紈還進不得眼高於頂的賈家。如此,後來李紈的境遇便是有跡可循的了。
不說官場如何如何,從張老太太這件事上也顯見的他做人著實一般。好好的維持了大半輩子的人情,說斷就斷了。老太太如今這個歲數了,說句難聽的,還能陪著她幾年呢?再說,這節禮也不是從他腰包里出,不過為了商賈二字,生生地遠了一家原本好好的親戚,可見是個讀迂了書的傻子。
「張大舅遣人來問,您是怎麼個主意呢?」林老管家微躬身地問道,林瑜幾次三番叫他坐,只是不聽。
原本還想著放李家那邊盯著,現在怕是不成。送了節禮,他們還是要回金陵的。林瑜也不想叫這樣的事情來讓張老太太煩心,老人家晚年喪女已經夠可憐的了,何必再在她心上戳一刀。
林瑜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那穩婆倒是個聰明的,只是雙拳不敵四手,只怕露了面,就會叫我那好二叔爺一家給謀了性命。」他倒不在意她的命,只是在沒達到他的目的之前,就算她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子,那也不能折了去。等事情全都了結,她才會有她的下場。
「去喊黃石來。」他這麼吩咐道,那頭院子里的那個他好酒好肉的養了這麼久,總得先收一些利息罷。
那白氏就像是林瑜說得那樣,大約是用盡了這輩子的所有運氣,成功地混進了李家的船,一路安然無恙的回了姑蘇。她原是做得燒火這樣又臟又累的活計,船上哪有她這等婆子走動的地方。是以到了姑蘇,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誤打誤撞,進了張家老太太娘家人這一邊。
白氏原是該害怕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大兒子,這時她倒竊喜起來,想著怎麼打聽出大兒的下落來。按照她樸素的想法,林瑜年紀那麼小,便是有張家人護著沒被族裡人給折磨死,也沒那能耐去動她的兒子,必是張家這邊動什麼手腳。
她便拿出了當初的坐下那樁事得的報酬來,嘆息一回。原本豐厚的銀錢這三年裡已經叫大兒花用得差不離,這十張五兩的銀票還是她貼己藏著的,誰都沒敢告訴,這才省了下來,沒想到,到底留不住。
然後便找了李家的管事媳婦,先是顫巍巍地求了,只說自己年老了,想著便是埋也得埋在家鄉原來的丈夫邊上。這才掏出些個五兩銀,說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只求可憐可憐,幫著在這裡某一個燒火搬家貨倒夜香的活計。
那管事媳婦下死勁地看她兩眼,又嫌棄她說得粗俗,便是很動心的五兩也不要了,別過臉道:「誰家還缺這樣的婆子不成?」
那白氏只跪著求,滿嘴的可憐,又要磕頭。那管事媳婦心道,何苦來受她的禮折自己的壽,再者張家這邊本就交代過也給了好處,意思意思為難過便罷了。便道:「這是張家,我又哪裡做得主。」見她又要磕頭,忙止住,裝著誠心地指點她道,「卻有一條明路,只看你的誠心罷!」便按著張家教的一一說與她聽,然後便三不關事的走了。
那白氏只道自己今日少不得割捨了五兩,不意人家嫌棄她竟省了下來。忙忙地便按著那媳婦說的話,托關係找人,身上銀錢花去大半,總算如願做了個外院洒掃的婆子。
許是差事得的艱難,那白氏也未多想,只當是自己日日里求神拜佛的,神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誠心,降下了善報,叫她正好混進張家,許能救給自己擋了災的大兒一救。
如此這般,她一邊做著活計,一邊悄悄地打聽著大兒的消息。只不敢往張老太太、李太太的院子里湊,這外頭的爺們進不到內院,裡頭的女眷可不一樣。一個林母的親娘、一個嫡親的嫂嫂,林母生林瑜的時候,都在場陪著的。雖說,人家老太太、太太的哪裡看得見底下的穩婆,但是白氏卻萬分謹慎,不敢賭那萬一。
她又哪裡知道,張大舅親與自己夫人說了前因,畢竟內院的事情繞不過管家太太去。如今,正是細心的李太太使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還當自己藏得好好的,日日算計著怎麼多繞幾個地方,多打聽幾個人。
忽的一日,外院忙忙碌碌起來,她還握著掃把,就被趕進了院子里。她忙陪了笑,問道:「這位嬸子,這呼啦吧啦的可是有什麼事不成。」為難地搓了搓手,又道,「我這活計還沒做完呢,只怕主子們踩在雪上失了腳便是罪過了。」
「你倒是小心。」那媳婦看她一臉謙卑的笑,方道,「這樣罷,你遠遠的瞅著,只等表少爺的轎子過去了,再去洒掃不遲。」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白氏原地思忖著,這張家的表少爺,可不就是她接生過的林家少爺?
說是鮮亮,那也只是林瑜眼裡,在白朮她們看來,這不過叫沒那麼素罷了。天青的底子,略飾以靈貓撲蝶紋綉,叫她們說,原本的大紅底子那才叫鮮亮好看呢。
白朮蹲著身子,仔細理了理林瑜的衣裳,方起身滿意地左右看看道:「這便好了,回頭再穿著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斗篷來,更好看了,保管老太太喜歡。」
林瑜聽了,只得搖頭,發梢上的金墜子隨著他輕輕的晃動彼此磕碰,微微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白朮便笑道:「您別只搖頭,知道您不愛這紅艷艷的,但是老人家一番心意,博她一笑又如何呢?」
就像白朮說的,林瑜從不喜歡那艷麗的色彩,到底他不是正宗小孩子,是以他們林家也只得按著他的心意來。但是張老太太向來喜愛林瑜這個外孫,老人家嘛,都愛將得自己意的小輩打扮得鮮亮光彩看著就喜慶,特別是林瑜這輩子這樣的一個相貌,張老太太恨不能時時帶著他。
前頭林瑜要守孝,張老太太是沒辦法。如今他出孝了,可不就巴巴地大清早就送了上上下下好齊全的幾套衣裳來,一看就知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這樣就罷了。」林瑜嘆口氣,他打心眼地不愛去張家,倒不是他家又是敢給他眼色看。只不過,張家如今老太太還在,分產不分家,好幾家人就這麼一起住著,難免有紛亂之嫌,比不得自家清凈。
這年頭的人講究多子多福,很大程度上是為著醫療水平太過落後,不多生些哪知道最後能站住幾個。張老太太自己就站住了兩子一女,正是林母與林瑜的兩個舅舅。去了的林母不談,張大舅為人沉穩繼承了家業,而小舅舅如今年方十八,還在金陵城外的西山學院求學,大半年不見得能回來一次。
除此之外,中間還有庶出的三個兄弟,兩個姊妹。林瑜名義上的那二、三、四這三個便宜舅舅俱已娶妻生子,兩個姨媽都遠嫁去了外地,林瑜從未見過。
這一大家子在古人眼裡看著尋常,但在喜歡了現代小家庭模式的林瑜眼中未免有些過於龐大了。更何況,長輩就有這些,下面的小輩可不就可著勁兒地蹦出來,一個兩個三個的,煩得人不行。
不過,以前總拿著守孝一事不愛多走動,如今孝期剛過,單為了張老太太一顆熱氣騰騰的拳拳愛心,他少不得多住個兩天。想到這裡,林瑜囑咐道:「這一回多半得住上個十天半個月,便是住到臘月回來也未可知。你好生守著家,若家裡有什麼事,直接來回我。」
「知道,您別老掛著心,這還是您第一次去張家呢?都有前例可循的,奴只按著走,出不了大褶子。」白朮又在他腰間配上一枚栩栩如生的小巧生肖佩,顯得又活潑又好看,腰間也不至於空空的不像個樣子。又問靈芝,「怎的磨嘰到現在,快給大爺梳頭。」
「還不是小廚房那邊,多大事,儘是羅唣,大年下的也不讓人安生。」抱怨了一句,靈芝利索地拆了林瑜發梢的墜飾,正經梳起兩個抓髻,拿織金的大紅髮繩綁起來。
林瑜瞅一眼鏡子中,自己那如同經典的哪吒鬧海里哪吒一般的造型,深深慶幸自己有一個能扛得住所有髮型的好看臉蛋的同時,再一次哀嘆起自己長得也太慢了些。
不過,托腮想了想上一輩子這段歷史中金錢鼠尾的髮型,林瑜忍不住嫌惡地抖了抖,心道,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大概會忍不住造反的吧!
白朮一邊收拾著林瑜要帶走的包裹,一邊蹙眉問道:「小廚房那邊怎麼了?」
「原是灶上娘子弟媳婦今兒生了,她趕著回去幫襯著照顧月子,請了一個月的假。」靈芝三兩下就給林瑜綁好了揪揪,細細地梳了梳半邊披下來的頭髮,又道,「這原是已經回過了的,並沒什麼。」
白朮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了,必是有人瞅准了這個空子,心裡且想著好呢!」
「可不是。」靈芝笑一聲,道:「李娘子給煩得不行,瞅准了我去就給拉住了好一陣叨叨,千百遍地央求著你趕緊定下人選來,省得她耳根子終日不得清凈。」
將素日里要用的小手爐包好,又另尋了盒子裝了滿滿一盒熏香,白朮這才起身,道:「定什麼,我的話,只等那灶上娘子回來。反正你跟著大爺也得在張家住上一個半月的,單我一個便是跟著大廚房用也使得,索性把小廚房的都放上一個月的假,只等大爺回來了再上差。」
一席話聽得林瑜和靈芝都笑起來,原本將這種事盡數下放白朮管著的林瑜出聲道:「行了,大廚房在外院,你還真跟著護衛們一道不成,也不像樣。」又道,「灶上的是不拘小廚房裡的誰,多擔一下罷了,只管把那份月錢給她,你也別真的叫大食堂送飯菜來。這天氣送來都冷了,吃壞了你叫我上哪再找一個這麼能幹的內管家去?」
「可不是,白朮姐姐盡胡說。」靈芝點了點已經打包好的包裹,拿腳往外走,道,「我喊錢嬤嬤來。」
錢嬤嬤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平日里只做著內院洒掃的活計,幹得是尋常人家院里最低賤最不受重視的力氣活,在林家卻變得不一樣起來。如之前所說,林家的規矩嚴苛,整座大宅除了林瑜以及貼身照顧他長大的白朮、還有林老管家,再沒人能隨意在內外院之間走動。
這時候,錢嬤嬤便負責起在內外院有需要時充當搬運東西傳遞話語的職責,大到外院賬房歸入內院再關賬的賬簿,小到內院那些個丫頭們的針頭線腦,但凡要跨院的,都需經過她的手。
這個位置清閑但是緊要,也只有錢嬤嬤這樣的老人林瑜才放心。
這樣迥異於其他人家的情況固然是林家的生活環境所導致的,也有林瑜不願意像別家一般使用未留頭的小子的因素。講真,童工?他覺得他的節操還沒有掉盡到這個地步,這是環境的力量再大,他也不願意妥協的地方。
反正,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待林瑜的行李被一一地搬至外頭,外院里也安排好了跟隨出門的護衛,萬事俱備只等著自家大爺抬腳。
天上已經開始下起了細密的雪,飄飄搖搖的。這回就算林瑜不樂意,也沒辦法的被白朮拿斗篷罩了個嚴嚴實實,只管叫錢嬤嬤給抱著出去。林瑜倒是有心說自己才不會得病,這世界上大約再沒他健康的了,但這種拿不出憑據的話,說了也沒法叫人信服的,他只好閉口不言。
林老管家可算找著了機會,從錢嬤嬤手裡接過自家大爺抱著,身後是人高馬大的張忠舉著把大傘將三人都攏了進去。
張忠舉著把大如車蓋的傘猶自不帶一聲喘息,他低聲回道:「安排了地支裡頭前六個跟車,照舊留子丑兩個在張家門房那聽差,您可還有吩咐?」
林瑜被整個兒捂著聲音顯得悶聲悶氣的,道:「這就行了。」停了下又說,「我與你留了兩本書,一會兒林爺爺拿給他。」
林老管家應了一聲,想起了之前林瑜突然翻出來的兩本書,說留給張忠讀的。這兩本書還留在他的房裡,林瑜也交代了,只在他那裡看,不叫帶出去。
張忠紅了臉,雖然之前聽林瑜說過,但是真要開始看書本子了,他總有些怯怯,道:「屬下字識得不多,只怕辜負了您的希望。」
林瑜輕笑一聲,道:「不懂的便去問,開頭總是慢一點的。」他沒再多說,若是連要問誰都讓他指點的話,那隻能說明林瑜看錯了人。
「是,大爺。」張忠又是興奮又是苦惱的回道。
目送著裝著自家大爺的朱輪華蓋車走遠了,林老管家並張忠這才轉身。
林老管家打量一眼身後站的筆筆直打著傘的漢子,笑道:「大爺有交代過,你不當值時儘管來。」頓了頓,又道,「莫辜負了大爺的栽培。」
這一回,張忠應得又乾脆又響亮。
賈雨村聽著細棉隔斷的窗外傳來陣陣笑聲,還有街面上隱隱傳來的糕香,再看著小几對面正襟危坐、垂著眼捷靜靜地泡一杯清茶的小學生,心裡不知為何就想嘆氣。
素服鴉發,玉面星眸,端得是靈秀非常,任憑外界紅塵攘攘,也不及此時室內一襲茶香。這非凡之家出非凡的人品,實在是羨慕不來,賈雨村結果林瑜雙手遞來的清茶一盞,聞著鼻端裊裊茶香,想起自己科舉中第詩書傳家的壯志,一時翻滾的內心稍稍安靜了一些。
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若有一日屢試不第,如這個小學生一般獨守一方清凈,不也自在?
瓷杯磕在木桌上發出一聲輕輕的脆響,「醉仙樓到了,先生。」林瑜說。
他可不知道因為自己抱著好奇的心態留下的啟蒙先生在一瞬間,腦子裡閃過了和紅樓一書的蠅營狗苟只為起複截然不同的念頭,或許知道也不會在意。
所謂賈雨村眼中的一方清凈,又何嘗不是他算計來的呢?就算是還停留在現代思維的林瑜,也知道在這個時代想安安心心地當個宅男沒有一定的權勢支持根本做不到。
獨守一方清凈?還是先老老實實地去考科舉吧!
醉仙樓這時候正熱鬧著,雖然不是飯點,但是因為樓里前段時間開始賣的一種名為雞蛋糕的新式糕點,聚齊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婦人專等著買了好回去。這年尾了,人格外多了一些,都想著一年了給自家媳婦小子甜甜嘴。就算是醉仙樓比平日里多蒸了一爐,但還是供不應求。
人多了,自然就亂。
掌柜的在前頭給沒買到的大傢伙賠罪,這也是常例,自醉仙樓里開始賣這樣糕點以來,常常僧多粥少,大家習慣了之後,咕噥兩聲也就散了,待明日再來。
只不過,今日偏偏不一樣一些。
醉仙樓原本就是林母的嫁妝,後來名義上被張家給抬了回去,但是這些年來還是林瑜自己管著。是以,林瑜一來,就被恭恭敬敬地請進了二樓的雅間。他無意在賈雨村面前隱瞞這種特殊,醉仙樓是姑蘇最大的酒樓,稍微打聽一下就知道這裡和張林二家的淵源,刻意隱瞞反而惹人懷疑,徒惹笑話。
恭敬地請了先生先點,林瑜只說自己還是老樣子,添上新做的糕點。本就不是用飯的時候,賈雨村秉持著君子克儉的規矩也只稍稍叫了兩樣。
見穿著灰色短衣的小二恭敬地束手退下,賈雨村這才滿意地點頭,道:「這裡的規矩倒好。」
林瑜輕笑一聲,心道花了不小功夫調|教出來的,可不得好么,否則豈不是白費他的功夫。正要開口回答,卻正好聽到樓下拔高了的聲音,顯然是鬧起來了。
他止了口,伸手推開雅間的窗扇,留下一個微微的縫隙,靜靜地觀察著樓下發生的事。
「小爺我的鳥就愛這口怎麼了,也不看看小爺是誰,開門做生意連這點眼力見也沒有?」高高的嗓門配著男子變聲時期的公鴨嗓,格外的刺耳難聽。林瑜一瞅,優秀的記憶力將此人面貌從腦海的角落中挖了出來,那不正是他那好二叔爺家的孫子,人稱琪哥兒的么。他想著,眼睛一彎,有意思。
掌柜的不卑不亢地拒絕顯然沒什麼用,有些人大約天生就聽不懂什麼叫做拒絕,或者說,他還沒達到這一場的目的。
外頭漸漸聚起一幫子看熱鬧的閑漢,倒是一開始因著買不到糕而不滿的人看這架勢,各個機靈地轉身溜了。林瑜不由得一嘆,這年頭小老百姓的生存智慧啊,不可小覷。
那琪哥兒並不在意,仗著身邊圍了五六個家丁,格外囂張地指著人的鼻子道:「你做不得住,總有做得主的人。」他眼珠子一轉,不懷好意道,「正巧,家裡人瞧見我那好弟弟來著這裡,我親與他說,要多少糕不能?便是要那糕的方子,只怕也得手捧著交與我家!」
邊上的閑漢一聽,更加得勁的起鬨起來。琪哥兒聽著邊上熱熱鬧鬧地應和聲,仰著頭更加得意洋洋起來。
樓上的林瑜一聽,不由得一笑,不過他暫時也沒有和這種人面對面的打算,只好對著賈雨村歉意道:「攪了先生的興緻了,先生是與我一同回去,還是換個雅間?」
賈雨村搖搖頭,道:「興緻已經盡,還是回去看兩頁書自在。」那種豪門的公子的做派,實在讓人厭惡非常,這時候哪怕珍饈在前,他怕也是吃不下的。
林瑜點點頭,輕輕撥了撥窗邊的搖繩,一直守在外面的小二便走進來,引了兩人從雅間的另一側小門走,悄無聲息地離了酒樓。
賈雨村坐在馬車裡,微微掀起一絲縫兒回頭看去。那琪哥兒還在大門口胡攪蠻纏,倒是那掌柜的笑眯眯,卻滴水不漏地將人擋在了外邊。他沉吟一下,問道:「那可是你那二叔爺家的小子?」賈雨村是聽好友李先生講過林族裡三年前那一場財產爭奪,想來想去,覺得也就只有那一家的小子才會這般囂張無禮。
「正是,他是我那二叔爺小兒子家的,先生看此人如何呢?」林瑜放下手中的茶杯,饒有興緻地問道。
賈雨村搖搖頭,他的父母早亡,也經歷過這般族裡的欺壓,怎麼會對那種人有好印象,直言道:「蠢物一個。」
林瑜笑得大眼微眯,道:「可不是,家學淵源啊!」
賈雨村被自己這年幼的學生那不動聲色的刻薄給唬了一跳,端著茶杯想了想倒是覺得無甚意外,畢竟能鐵了心將家治理得那樣服服帖帖,怎麼又會是心軟好欺之人。一時心裡倒是覺得和這個學生親近了一些,語重心長道:「這話可不能讓人聽見,若是那家污你一個口上無德,少不得是一個麻煩。」
林瑜歪著腦袋看看自己憑著興趣挑得啟蒙老師,乖巧道:「謝老師指點。」又問,「是影響科舉考試嗎?」
賈雨村點頭又搖頭,笑道:「哪那麼容易影響考試了?不過是世人多庸碌,愚者讒言,為這個傷了己身,實在不智罷了。」說著,興緻來了,便細細地和他講起了本朝科舉制度。
本朝科舉正經分鄉試、會試、殿試,不過鄉試之下另有童生試。童生試還分三次,縣試、府試、院試。過了縣試與府試便是童生,再過了院試,就是正經的秀才了。
如林瑜,他只需要有一名廩生和四名鄰人作保,便可在本縣參加縣試,縣試由當地知縣主持。是以賈雨村才提醒自己這個學生略注意莫被那家人家尋了麻煩去,林族畢竟算得上當地望族。若是那一家豁出臉面來,跑去知縣那邊如此這般一番,實在沒什麼好處。
就算張家與林瑜撐腰又如何,少不得在老父母那邊的印象已經壞了。原是案首的,沒了案首,原是中的,變成沒中,可不都在老父母的手裡。
林瑜眼珠一轉便明白了這先生所慮何事,少不得謝過賈雨村的提點。
不過,他卻沒有告訴他這個便宜老師,那就是他可從來沒有準備在解決這家人、不、解決整個林族之前去參加科舉考試。
而今年,也不過是他留給那一家人最後一個好年罷了。
回到外書房,林瑜召來林老管家,吩咐道:「讓大廚房裡蒸個幾籠的雞蛋糕,給二叔爺家送去,就說我的話,給琪堂哥喂鳥玩兒。」
林老管家已經從跟車的子丑那裡聽過剛才在醉仙樓發生的事,也不質疑這是不是暴露了自家有雞蛋糕方子這一事,趕忙應了,又聽林瑜問道:「那邊的飯莊生意如何?」
他問的便是原林家的,如今被他那二叔爺把著的兩家飯莊。
「一日不如一日。」林老管家從不忘林瑜的吩咐,即使他平日里不問也一直使人關注著那兩個飯莊的動靜。如今林瑜問起了,便胸有成竹地回道,「原本那兩家菜式一般、糕點最好,如今有物美價廉的雞蛋糕擠兌著,生意清淡了許多。」
林瑜點點頭,他一向對菜譜沒什麼興趣,不過是適逢其會,拿出來打擊人倒好,如今可不是上鉤了?
「告訴那兩個飯莊掌柜的和賬房,今年可以多拿一點,至於能拿多少,就看他們自己的本事了。」
他那好二叔爺大概怎麼也想不到,原本以為握在手裡的產業,早就在林瑜的授意下變得千瘡百孔。就算他們把原本所有的掌柜小二換成了自己的心腹又如何呢,有時候千防萬防家賊難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