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四年前,林治一家事發, 累得整個林族也沒了臉面。被當堂牽扯出收受林松一家賄賂, 回去后便一病不起,沒幾日就藉此從族長之位上退了下來。


  林瑜冷眼看來, 這新任的族長人雖刻板了一些, 倒是一個難得正直之人。也是在他三年守孝期間難得沒有落井下石的, 平日里往來雖少,倒也有禮有節。


  許是沒了那根歪了的上樑,連帶著族學都被整治得好了許多。


  兩年前,林瑜送走了上京趕考的賈雨村,自此便開始在族學念書。原本, 張老太太是想著把他接來, 跟著張家的西席,也是她老人家想著日日看著自己小外孫子的一點私心。


  不過,林瑜念著自家離張家略遠了些,若是在那裡讀書少不得日日借住,不自在且不說,也不是親戚長處之法, 便沒應。兼之,張家正經表哥張琮已經取了秀才功名, 被張大舅送去了西山學院念書, 最小的張珏正是淘得厲害的時候, 他與其他的便宜表兄弟又沒什麼交情, 張老太太轉念一想,便不再勉強。


  另外,一個人太遠了宗族,說出去也不好聽。君不見,便是榮國府的鳳凰哥兒賈寶玉也上幾天族學,後來因著賈家的族學鬧得太過不堪,又進了大觀園,這才不了了之。


  這些年他與京城海叔的書信一直沒斷過,除了前兩年京城出了一樁大事。那時京城戒嚴,風聲鶴唳了大半年,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通信才算是恢復。


  隨後,老皇帝昭告天下,太子暴斃、加封義忠親王,自己也火速退位做了太上皇。如今在位的,是原皇四子,並不大讓人矚目的一位,也不知打壞了多少人家的如意算盤。


  其中就包括賈府。


  不過,相比於林瑜在邸報上看到的一批接一批秋後問斬、抄家流放,奪官貶職的都該額手稱慶,好歹撿回了一條性命。若後繼有人,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階。


  「我那便宜先生運氣倒是好。」想著,林瑜對身邊的京墨笑道,「秋闈雖然趕上了風波,但是他在金陵,倒也沒什麼妨礙。等第二年春闈了,大事都定了,他正巧做了第一屆天子門生。」


  這兩年,京墨由林瑜帶著,林老管家教著,褪去了跳脫,逐漸露出沉穩的模樣來。他聽著自家大爺這句不大恭敬的話,反問道:「您是看見什麼了,突然想起他來?」他做自家大爺的書童,又兼著伴讀,自然也是在賈雨村跟前讀過兩年書的。


  現在要他想起來,那兩年的時光著實是辛苦,連帶著他對這個先生也沒什麼好印象。不說他目無下塵罷,自己原是個僕人之子,也怪不得人家。只是賈雨村講課著實天馬行空,博古論今,又通典故。下課之後,他總要花更多的時間來一一對照著腦子裡強記下的內容再尋去。


  這麼說起來,完全不覺得哪裡有問題的自家大爺似乎更加可怖一些。


  林瑜手腕一翻,指著一行短短的小字,道:「瞧,被革職了。」


  京墨定睛一瞧,搖頭道:「這才上任多久?」甚至都不必多費心思計算,問道,「不足一年吧?」


  「可不是。」林瑜含笑放下邸報,京墨自拿了去收拾起來。見他心情好,心裡訝道,自家大爺與賈先生不是還算得上師生相得,怎的他去了職,他倒挺高興?便這般問了。


  林瑜不好說自己並非幸災樂禍,只是笑道:「與他無關。我只是想著,過了些許日子,海叔的好消息便要來了。」如今身在這個時代,林瑜又自詡半個局外人,自然比旁人對如今的局勢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太上皇已經退位一年,新皇的腳跟卻是將將站穩。別的不說,林如海的升職便可窺一斑。


  他這個海叔必不是太上皇或原太子一脈的,否則也不能安安穩穩地在蘭台寺呆這麼久,並且絲毫沒在那場宮變中收到波及。如今新皇即位方一年,他就迫不及待的叫林如海來接手鹽政這個要緊的職位,除了海叔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沒有表現出傾向之外,也有海叔出身特殊的緣故。


  林家早先也是勛貴,還在太上皇的隆恩之下多襲了一代。如今林如海雖是科舉晉身,但是偏偏娶得妻子是四大家族賈家的嫡女。


  新皇挑來挑去,單把海叔給挑出來,不過也是打量著自己根基未穩,不好明目張胆地提拔自己的心腹。林如海好歹面上有個純臣的樣子,身份上在太上皇看起來也親近,兩廂考慮之下才選的他。


  所以說,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若海叔真是新皇暗中的心腹才是好事。雖然,按照紅樓夢後面的發展來看,八成不太可能。林如海兩頭不靠,偏偏身上任了這樣的差事,可不就是催命。


  林瑜所料不錯,京城林府中,賈敏一邊裝出喜氣盈腮的樣叫家人撤了香案,等林如海供好聖旨回了房,摒退下人,夫妻兩個這才相對嘆息。


  賈敏何等聰敏之人,怎會不知是自己的出身累及夫婿,不由得滴下淚來,道:「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自悔方才漏了聲色,忙摟了勸慰道:「如今為夫權錢相濟,娘子這是高興壞了罷!」


  賈敏聽他說得粗俗,腮邊還帶著一點晶瑩的淚珠,忍不住嗔他道:「又不正經起來,這是能混說的?」又推他,自拿了帕子拭臉。


  林如海笑道:「怕什麼,再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做好了未必不是另一番景象。」


  「罷了。」賈敏心知多說無益,事已至此,還不如早點打點行裝。不獨自己的娘家賈府那一邊,親近人家都要送帖子告知,事情且多著呢,都要她這個做主母的一一分派。


  「這鹽政的官邸正好在維揚,離著姑蘇走水路不過幾日。早點出發,今年正好回去祭拜一下宗祠。」林如海見她緩過來,不由得心中嘆了口氣。年頭他的小兒剛剛夭折,自家夫人從那時起身子便不大好,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他是生怕她又多想,倒不如事情多一些,少些思慮。


  賈敏不由得順著林如海的想法,接著道:「咱家雖分宗出去了,到底宗祠還在姑蘇,原也是該的。」又道,「回了姑蘇,少不得多住幾天,老宅不現收拾起來怕是來不及。」


  林如海捻須而笑,道:「這個不怕,只消為夫向姑蘇去一封信便好。」


  賈敏聞弦歌知雅意,只是不大放心道:「那瑜哥兒自幼失怙失持的,如今不過十一罷,怎好勞煩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去管這些庶務?」


  「娘子小瞧他了。」林如海與林瑜書信常常來往,自然知道他這個族侄心智不一般。他雖在信中竭力遮掩了,但是林如海到底看出些蛛絲馬跡。因嘆道,「便是為夫,換在他那個處境,怕是也做不到他那般漂亮。」


  賈敏妙目橫他一眼,道:「知道咱家是不親近那邊宗族,只是瑜哥兒與我們不一樣,這般下了族裡面子,可有好處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面子?怕甚麼。我冷眼瞧著,這樣才好呢!前頭族長是知趣安分了,瞧瞧都教出寫什麼人來?可見,萬分知趣,不及十分正直。」又道,「瑜哥兒這樣才好呢,心眼子多又何妨,用的正便好。」潤之他有機有人啊!林如海想起了自己原本千伶百俐的小兒,心中不由得一痛。


  賈敏見他氣憤的樣,便知他是又想起了當初林松一家的無恥作為,心道那孩子的確怪不容易的,便笑道:「知道你愛重他,這樣誇讚,他還小呢!」考慮了一下,便笑道,「也罷,我只等著看他本事,若不好,我可不依。」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一時無話。


  一旬之後,林瑜拿著這一封和邸報一起送到他手中的信,看了之後,嘆一聲果真如此。對於林如海托他收拾老宅並不放在心上,只交與白朮,讓她自去分派,哪裡曉得那對夫妻還拿他打趣呢!


  索性林家如今的交際比以前要輕省好些,一些勉強往來的人家也逐漸斷了關係,林瑜也不在意。只是今年他卻不得去莊上別院貓冬去,這收拾宅子儘管沒有林瑜什麼事,但是他也少不得隔幾日去那裡坐著,也是個意思。


  只是族裡瞧著林如海的老宅人聲往來的,少不得多方打聽。天下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呢,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要保密的事。族裡很快就從原本看家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今年林如海要回姑蘇祭祖,又知道了林瑜管著那邊洒掃修葺,不覺得又羨又妒。如今也顧不得早年那樁事了,紛紛上門打聽,把林瑜給煩得不得了。


  反正近年下了,族學里沒幾日學好上。林瑜乾脆一併告了假,整日里在自家宅子里窩著,那邊林府也不去了。反正,有林老管家並白朮管著,他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如此,一晃便進了臘月。


  這一日,林瑜正擺了個棋盤,殺得京墨眼見著大龍不保,忽見派去碼頭的小子來回說,堂老爺一家的船再有兩個時辰就該到了。


  他鬆了口氣忙擲了黑子,道:「我去喊爺爺去!」說著,拿腳就走。


  那小子還立等著回話呢,哪知道京墨大哥居然這般沒義氣,撇下他就走了,登時傻眼。


  林瑜輕笑一聲,拿過黑子,自娛自樂地繼續下下去,原本已經日暮途窮的黑子又顯出一線生機來。


  白朮正好來找自家大爺,見外書房一個呆愣愣的小子立著罰站呢,忙道:「還不快下去。」


  那小子巴不得這一聲呢,忙一溜煙地跑了。


  兩邊林府離得近,林如海老宅與林瑜宅子本就在一條街。就像是寧榮二府一般,林瑜家過去,再西行不遠,便是林如海宅邸。兩家人家地方連起來佔了大半條街,又是出了名的人少,是以街前清凈,這也是林瑜放心白朮出門的緣故。


  林如海老宅原是林老侯爺在時擴建過幾次的,本是侯府的規制。到了林如海時,爵位已終,拆除並收起了違制之處,底子卻還在。


  不說賈敏帶著幼女黛玉進了後院后如何讚歎,回頭與林如海嘆服。只說前頭,林如海攜著林瑜,叔侄兩個進了書房敘話,又考校一番,格外的相得益彰。


  「瑜哥兒學問又精進好些,可有下場一試?」林如海滿意地看著眼前少年,問道。


  「縣試與府試俱過了,只等來年院試。」林瑜口中的三試正是童生試的三場,科舉中童生試是分開普通百姓和讀書人的一道分水嶺。大約因著這個,才格外磨人一些。如今,雖然開蒙的小學生都可叫一聲童生,實際上只有過了縣、府二試,才算得上正經。不過,也沒人真在乎這麼個名頭。二試已過,再過了院試,便可叫秀才,才能真正算得上是讀書人這個群體的一員。


  因此,這童生試看著簡單,就算考中了也不過秀才一名。但是,不知有多少人卡死在這一條線之前,做了一輩子的老童生。


  林瑜也沒說自己二試俱得了案首,原也算不得什麼。況他還有正經事要問,哪知正要開口,賈敏遣人來問,是否擺飯,便面無異色的止了口。


  林如海正滿意著,也沒注意到林瑜這一瞬間的停頓,笑著道:「擺上罷。」又問哪裡,得了話之後,對林瑜笑道,「都是一家的骨肉,只管一道來,一個圓桌吃著親香。」


  林瑜笑著應是。


  兩人走走停停,進了後院。林瑜眼力好,這幾年練了弓箭,越發厲害。一眼就瞧見了遠處聽濤亭中影影綽綽的身影,原本,他前頭偶有幾日來這裡坐著時,時常在那亭子待著,本就熟悉。更何況,這亭子是林瑜按照自家宅子里亭子的式樣,亭子四面從上到下都拿嵌玻璃木架圍了,又敞亮又不透風。亭子里原本的座椅都換成漢白玉雕出來的鏤空熏籠,上面再鋪上坐墊,真真是又暖和又風雅。


  「難為你怎麼想來。」賈敏看看眼前嘴角含笑的小少年,再對比一下自己娘家去了的賈珠,跟著二房連自己的身份都給忘了的賈璉,心更偏了幾分。拉了他的手,對林如海笑道,「這孩子就是實誠,咱們能在這裡住幾天,巴巴地拿出這樣的東西來。」這麼個小小的亭子,花費怕是不少。單單說這四面圍上的玻璃架子,木架子做出不同的樣式來,再把玻璃嵌進去。難為他怎麼找到的這樣多一色透明毫無雜質的玻璃來,實在是有心。


  林瑜被拉著手,搖頭道:「不值什麼,原是自家工坊里出的東西,花費些許人力罷了。」他本來還想著做成前世落地窗那樣一整塊的樣子來,只可惜現在的工藝暫時做不到防碎的程度,所以因為太不安全,這個想法便被他擱置了起來。


  「自家工坊?」林如海微皺了眉地問道,「如今只有西洋才有這樣的透明玻璃流進本土,若是讓人知道你手裡有這樣的生財之道,只怕不得安寧。」


  賈敏點頭,看一眼身邊的大丫鬟青蘭,青蘭會意點頭,折身下去,大約是下禁口令。


  林瑜見他們這般鄭重,也不說這裡粗使下人都從自己莊子上調來,再做不出泄密這樣的事——一來,莊子上新奇的東西還不止這一件,二來,他們一家老小都在林瑜的土地上,眼見著越過越好了,哪裡會自毀長城。


  當然,林瑜從來都不會盲目的相信人心。他另一張底牌,則是現在已經漸漸走上正軌的地支,黃石用起來比一開始要順手多了。


  即便林如海家下的僕人說漏了嘴也無妨,他們原本在姑蘇呆的時間不長,回頭林如海還要去維揚地面上任。這種玻璃架子是按著尺寸定製的不說,又容易碎,他家上任必是不會帶著的。既然會收進這邊的庫房,還不是仍舊在林瑜的眼皮子底下?


  只要林瑜沒那個心思將這樣東西拿出去,就算街面上傳得流言儘是,他也有信心沒人能找到玻璃的製法。


  「這麼些年來,也就做了這裡,家裡也有一個。」林瑜眨眨眼,謙遜地笑道,「原就是個玩意,誰還拿他當正經事做不成?」


  「話也不能這麼說。」林如海親手執了公筷,給這個怎麼看怎麼順眼的子侄布了一筷子碧瑩瑩的青菜,道,「等你考上了舉人,就好略略做一些事了。你有本事,白放著豈不可惜?」說著,又說了一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話,全無林瑜印象中這個時代士族對商戶的鄙夷之感。


  林瑜聽著奇怪,便問:「我常聽士農工商,還想著商戶遭人厭棄,聽著似乎不是?」


  林如海聽他這麼一問,便笑道:「是,也不是。」他指了指這個看著裝飾清雅的亭子,道,「你叫人布置的這樣一個地方,費多少銀錢心裡可有數?」


  林瑜毫不猶豫地報出了一個數字,這還是僅僅將這些玻璃架子算了個人工使費后算出來的。然後道:「便是這般,也足夠一般莊戶人家豐豐富富地用上個好幾年的。」


  「可見你沒少往莊上跑。」林如海笑著打趣他,見他玉白的小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這才道,「那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光靠著莊戶上的收成,可夠不夠?」


  林瑜腦子裡瞬間翻過這四年來家裡的開支,然後道:「不夠。」遠遠不夠,特別是對林瑜來說。養著的百十來個僕役不必說,都是已經精簡過後的數字了,他在這方面的開銷相比於同等人家來說算少的。但是他還明裡暗裡格外養著好幾十個護衛,這些人不事生產,但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上份。


  「我明白了。」這年頭,增加收入無外乎兩種方法,一是土地,二便是經商。另外如王熙鳳放利生息、包攬訴訟之類,非榮國府那樣的人家不能做,而且做了便有抄家滅族之禍。


  林如海滿意地點點頭,道:「咱們這樣的人家,或有機會買一些土地倒是好,但是也不必強求。」他想起了前頭卷進了那一場風暴中抄家滅族連祖產都被籍沒的仕宦人家,心中喟嘆,他們這樣的看著風光,實則步步驚心,稍有不慎便有舉家覆滅的禍患。定了定神,才繼續道,「貨貲流通,本是天經地義。只是如今有那一種天天嚷嚷著三代之治,恨不能回到周公之時的酸儒,便是多行一步路他們尚且還看不慣,更何況經商呢?不過都掩耳盜鈴,叫家下人做著罷了!」


  林瑜心道,原來他曾經在文獻中看到過,晚明時期,姑蘇一帶經濟發達的地區,對經商的改觀並非無的放矢,從林如海今日的這一番話上就可看得出來。


  「行了,行了,用過飯你們爺倆多少話說不得。」賈敏見林如海興緻大發,眼看著就有滔滔不絕的架勢了,趕緊打斷道。正好,青蘭手裡抱著個大毛斗篷裹著個糰子樣的小孩走來,忙伸手接了摟在懷裡,又摸臉,又捏一把衣裳,見都是暖暖的厚實才放心。


  「這是我小女,乳名黛玉的。」林如海見著她,立時忘了自己之前要說些什麼,又指了林瑜哄她道,「這是你堂哥。」


  林瑜一打量,這出了名的瀟湘妃子如今還只是一個身量不足的小小孩子,頭上梳著兩個包包,小臉蛋秀秀氣氣的,精緻得很。她一見這個陌生的哥哥,細聲細氣地說一聲:「見過堂哥。」然後就害羞地躲進自家母親的懷裡,偷眼瞅他。


  林瑜微彎了腰,笑道:「妹妹好,喜不喜歡堂哥送的白兔啊?」


  小小的林黛玉看著眼前堂哥含笑的面容,還沒有正是開蒙的她腦海中並沒有什麼複雜的形容詞:「堂哥真好看……」


  林瑜聽著林黛玉童言稚語,一邊想著以後她長大了大約是要把今日當黑歷史看的,一邊認真地回答道:「我知道,黛玉也好看。」


  邊上兩個大人不由得失笑,一旁的僕役們也拿帕子掩了嘴,低低地笑出聲來。一時間,亭子中充滿了歡聲笑語,叫這個空了許久的宅子里平添許多人氣。


  寂然飯畢,賈敏帶著黛玉歇午。林瑜本該告辭,但是他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問,便與林如海回了外頭書房。


  小廝獻上茶后一一退下,林如海見林瑜形容不必之前,心中微微一嘆,道怕是有本而來,便叫外頭管家將邊上閑雜人等立時趕了個乾淨。


  林瑜默默吃茶,待管家應諾退下之後,方擱了茶盞,問道:「堂叔,您可知當年我的父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那倒不怕。」林瑜笑眯眯的,又撫了撫還帶著絲絲涼意的小小的嫩嫩的花瓣,感受著手指底下絲緞一般的觸感,笑道,「若是他真不願開花,我便往梅林里多轉上兩圈,保管就開了。」


  白朮在一邊聽了,忍不住搖頭,大爺還真是,連自己都打趣。


  靈芝歪頭,仔細地瞅瞅自家大爺剛洗漱過後還散著頭髮的樣子,小臉玉白、眉目如畫,仙童一般的相貌,不由得點頭,一副您說的對的樣子,道:「這卻是一句大實話。」


  小丫頭圓頭圓腦圓眼睛,小圓臉蛋紅撲撲,還做出點頭如搗蒜的模樣,林瑜忍了笑,也學著她認真點頭道:「很是,誰讓你家大爺我天生麗質呢?」


  「麗質什麼我不懂。」靈芝小姑娘認認真真的,道,「只是我再沒見過比大爺更好看的人啦!」


  林瑜不由得大笑。


  「靈芝,還不快來給大爺梳頭?」聽著是倆小的童言稚語,白朮卻知道這是自家大爺單方面逗小丫頭呢,為防小姑娘被逗得炸了毛,她趕緊打斷道。


  又檢視了一下當地大鼎內,見裡面的銀霜炭充足著,白朮又往裡添了一塊香,放滿意地把著玉石制的帽頂將罩子罩回去,唯恐林瑜遭了炭氣。


  「大舅老爺送來的銀霜炭倒好,只是那邊送來的炭越發不中用了。」靈芝熟練地拿著檀木梳子梳理著林瑜一頭濃密鴉黑的半長發,冷笑道,「這才短短三年,上等銀霜炭從一千斤到現在一斤沒有,不過拿一些中等下用的湊數,打量誰都是瞎子不成?」


  「還是這麼個耿直脾氣。」白朮忙忙地收拾起床榻、巾布等物,皺眉訓道,「都說了多少遍了,這是你能放嘴裡講的?」


  透過明晰的西洋鏡子,林瑜看見身後的靈芝嘟了嘟小嘴,卻沒有再說話,可見心裡是服的,他暗暗挑起唇角。自母親去后,他趁著人心不定遣散了家裡諸多大小奴僕,只留下一些老實本分的。白朮且不說,當年他母親大丫鬟、二等丫鬟那麼多,偏偏林瑜只留了她一個。靈芝是自小陪著林瑜的小丫頭,脾氣雖然耿了些,但心裡有數,這麼些年來也沒見她出過差錯。


  林瑜漫不經心地想著,突然看見身後的靈芝拿起了兩根眼熟的青色墜銀角發繩,他大驚,連忙伸手按住了靈芝在他頭上比劃著的動作,道:「今天不出門,頭髮散著也就罷了。」


  按說他這個年紀的男童,大多都是剃了邊發的,剩下的頭髮或是梳成桃型、或是紮成揪揪——數量以大人的愛好、以及孩子的發量為準,少有向林瑜這般全都留起來的。


  可是無奈,在襁褓里時他無力反抗,等他能磕磕絆絆地表達反對之後,林瑜就再也沒剃過發。負責給他梳頭的靈芝一直很遺憾來著,自家大爺情願散著頭髮也不願意紮上兩個可愛的抓髻。


  林瑜見靈芝不甘不願地放下手中的發繩,這才鬆了口氣。他不是不知道白朮靈芝她們的遺憾,但是這在一方面,如果有選擇的話,他是堅決不願意妥協的,無論是羊角辮還是小揪揪都不行!


  「接下來我來吧。」白朮接過靈芝未完成的另一半頭髮,耐心地分出一縷,墜上鏤空輕巧的銀角子。這就不得不說起林瑜的挑剔來,他既不愛將頭髮梳起來,偏偏還嫌棄散著的頭髮礙事,年紀小又不能束髮,白朮她們只好想了個法子,將他披散著的頭髮分作數十縷,一一在發梢編上銀墜子。一般的墜子還不行,白朮擔心會拉扯了自家大爺的頭皮,特特請示了舅太夫人、即林瑜這輩子的外婆張老太太,在張家的銀樓里定製了輕巧精緻的鏤空銀墜子。


  林瑜大舅家的小女兒自打見了之後,覺得好看的不得了,再看看自己腦袋上俗艷艷的花,不樂意了。百般磨了自家母親李氏要一樣的墜子,李氏哭笑不得,不好說這其實是你的哥哥長得好看,只好給她打了好些小金墜子。小姑娘還不高興來著,覺得金色的沒有銀色好看。


  李氏便哄她,這是林家哥哥要守孝才帶銀的,以後還是要帶金的,才算是哄好了。


  不說林瑜的這個小小追星族表妹,這邊靈芝順手將手裡剩下的頭髮遞過去之後,便抽身道:「奴去拿今年的賬冊。」說著,一轉身,風風火火地走了。


  見靈芝走了,白朮這才慢慢地道:「若真如靈芝所說,今年那邊只拿了那麼些東西來,可就太過了些。」


  白朮自幼年被林母張氏買下后,就一直留在她身邊。林父的父母即林瑜祖父母在林瑜父母成親后沒多久就沒了,林母作為當之無愧的一家子主母,凡是家中的收成都要過了她的手,白朮那時都是一一見識過的。


  按說這林族也算得上當地一方望族,祖上更是出了列候,雖則襲爵一支如今業與宗族遠了些,但人家並未忘本,依舊時時照拂。林瑜一家也可說得了他家的恩惠方慢慢地置下些許產業來,直到林父之時,已經有數十頃上等田地,又有中等田地百頃,下等山地果林若干,茶園一座,飯莊兩間。


  林瑜祖父一介舉人功名得以做到從五品的知州,若是沒個林侯爺宗親的名頭,怕是不成的。


  同樣這般照拂,這小小的林家便先出了知州,后又有林父取了進士。雖不及授官就一場疾病沒了,但這卻是天數,無可奈何。可別的宗族就不堪的很,仗著祖上有些出息,日漸逍遙,敗落起來也不過短短數十年,一代人都未終了。


  過慣了舒心日子,再往窮里過,有幾個能習慣?更何況若他們是安貧樂道的人,也不至於敗落下來。林瑜一家死得就剩他一個三歲小兒,無怪乎那些族人動心,想打著代管的名義,實行搶奪產業之實。


  不過,他們忘了,林瑜舅舅雖然名義上是富商之後,自己卻也考取了舉人,捐了從五品的員外,也有幾個同窗好友。更別提原林侯爺府上在林祖父這一輩有過交情之後,兩家原也是親近過的,只如今爵位已終,現今的當家人便從科第出身,如今在京城任職。遠是遠了些,但在林父京城亡故之時,也是他家包攬諸多雜事,如今依舊時時關照。


  所以,最終代管也就只能是代管,等林瑜十五束髮,該還的還是要還的。只可惜,這些年的產出就當是餵了狗,但至少保住了產業。


  林家的產業尚且如此,張氏的嫁妝他們就更沒辦法染指。娘家人直接抬回嫁妝,誰都沒法說不是。大舅這些年一直在名義上牢牢把著張氏的嫁妝,甚至沒有讓自己的夫人沾染一分一毫。


  大概,沒人能夠想到,這幾年張氏的嫁妝其實一直都是林瑜這個年幼的孩子管著。這事除了林瑜身邊的白朮、靈芝、林老管家,母族那邊的外婆、大舅舅之外再沒人知道。


  外頭人、包括家裡的僕婦都道是大舅老爺給撐起了這個林家,白朮心裡卻是再清楚不過的,家裡大小事宜多是眼前還一副孩童模樣的大爺做得決定,說一不二,就是大舅老爺偶爾也聽的。


  見多識廣的老管家說過,這就是天授之才,萬中無一,再不會有錯的。


  「過不過的,其實都沒什麼區別。」他人眼裡的天才林瑜沒什麼氣憤的感覺,一部分是因為他早在三年前和大舅張逸明定下了計策,如今只要繼續按照計劃行事便可以,另一部分,林瑜不得不承認,領地里那一座佔地面積相當可觀的金庫也給了他視金錢如糞土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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