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前年祭祖,他一眼就瞄上了內室捧香的林瑜,只覺得這個小堂弟實在是秀雅非常, 也不顧家裡的叮囑, 就自己湊了上去。


  「我還想著推薦你去西山書院來讀書, 哪知眼錯不見的, 就叫堂叔截了胡。」林珩跌足嘆道,「堂叔學問是好,只是咱們又不得親近。」


  邊上一個青衫書生就笑道:「你再這麼抱著人家不撒手,人家更不要與你親近了。」


  林珩轉頭啐他道:「你道都跟你似的, 那般輕薄?這是我正經堂弟。」說著, 到底把人放下了, 又指著那書生對林瑜笑道,「他姓辛, 表字宗平。是我們西山書院秀才科里的首名,帶了我們來揚州參加院試的,你便跟著我叫一聲辛師兄吧。」又一一指了別的白衫書生,下剩的都是與林珩一般來院試的童生。


  一時都廝見過了, 林瑜少不得再應付一下,怕是來不及回府用午膳, 便與京墨使個眼色。京墨見狀, 悄沒聲地就下去了, 叫人回府報信不提。


  林珩忙忙碌碌地又叫果子, 又張羅茶點, 滿滿的在林瑜眼前擺了一桌,還道:「你們要吃酒的另開桌去,我與我堂弟久未相見,正該好好敘敘的時候,等回去了再與我一併會賬。」見那些或喜或憂的書生去了,這才嗔著那青衫書生道,「你不最愛吃酒么,留在這裡作甚?」


  那書生撐著臉一笑,道:「你在我耳邊念叨了那麼長時間的堂弟,直叫我快起繭子了,竟還不許我留下來看看不成?」


  「隨你罷!」林珩轉頭與林瑜道,「這人學問雖好,偏偏最愛風月,不願正經考試,如今還頂著一個廩生的名頭糊弄先生呢,也不怕院長打斷你的腿!」話雖不留情,林瑜倒是聽得出兩人親近。


  辛師兄被個還沒考取秀才的童生說了,也不在意,只是舉起杯盞,對林瑜道:「敬風月!」


  林瑜不意他居然這般不羈,便笑著回敬他,道:「敬風月。」哪知辛師兄見狀反而放下了杯盞,道,「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呢,快罷了,一會子少不得吃你珩二哥一頓排頭。」


  林瑜微挑了眉,見林珩順著眼給自己夾了一塊糕點,也不說話。便哂笑一聲,道:「你怎知我說的風月,便是你說的那個呢?」


  朗風明月,萬里河山。他敬的,自然是這朗朗江山。


  那辛師兄學問好,自然腦子一轉便明白了林瑜的意思,看著他八風不動、穩坐喝茶的模樣,一時竟怔住了。半晌方道:「如今的少年,可了不得。」


  林珩這才打圓場道:「我早說了,咱林家瑜哥兒人品不一般,你只不信,如今可服了罷!」辛師兄苦笑一聲,道,「再無不服。」說著,以茶代酒,飲盡了以示賠禮。


  能不服么,自己眼裡是煙花之地,人家眼裡卻是錦繡江山,就這一份眼界,當浮一大白。想著,他遺憾地看了看眼前空了的茶盞。


  「好茶牛飲。」林珩搖了搖頭,早就熟了這個師兄的脾性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再不願給他倒茶。林瑜見狀,對著回來的京墨吩咐了兩句,不多時,穿著灰褐色整潔短打的小兒便捧了一小罈子的酒奉上。


  辛師兄鼻翼微微一動,眼神一亮,手一伸便將那酒罈子把住了湊到眼前,道:「醉仙釀!」拍開上頭的木封,一聞,「還是五年陳的。」說著便要往茶盞里倒,被林珩忙攔了,遞了杯子與他。


  一小杯一小杯的,辛師兄連飲了三杯,這才痛快地放下杯子,嘆道:「酒液如漿綿綢,難得口感清醇,要是再多陳個幾年就好了。」這醉仙釀只有醉仙樓有得賣,一日賣出去的數目有限,哪裡等得到他們這些書生去買,早搶得一乾二淨了。他能嘗到,還是年後林珩帶來了少少的一瓶子,還叫人佔了半瓶去。


  林瑜捧著茶盞笑而不語。可不是只有五年份么,他接手醉仙樓才幾年?便是釀出酒來,加上試口感,還不得花上一年多的時間,如今能拿出五年的,已是看在林珩的面子上。


  「今日竟有幸,得遇佳人美酒,來,敬你!」辛師兄也不去想為什麼兩次喝到酒都是在林家人的手裡,只管高興,他原本也是有了今朝不念來日的性子。


  林珩聽了這一句,眼皮跳了跳,沒忍住在桌子底下輕輕踹了師兄一腳,放轉頭看向瑜哥兒道歉道:「師兄他喝多了便這般,並非有意冒犯。」


  林瑜笑道:「無妨。」這種話想必日後沒有一千還有八百,他還不至於在口舌上計較。只是,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書生,微眯了眼睛道,「我倒是點錯了酒,合該給你點一出醉生夢死才是。」


  辛師兄手一頓,放誕大笑道:「是極是極,小堂弟,那你可有沒有呢?」


  林瑜不答,轉頭看了看外頭天色,對林珩道:「我該回去了,後日我們考場再見罷!」


  林珩一愣,心道怪道今日在這裡遇上,可不是來看放榜的么,便點頭道:「原該送你,只是……」他為難地看了看已經癱了的師兄,嘆氣,「酒量不好,偏偏最愛喝。」也不說起剛才堂弟和師兄的機鋒。


  「自有家下人,珩二哥不必憂心。」說著,他便被圍得嚴嚴實實地走了。走之前林瑜回頭看了看師兄弟二人,轉頭對張忠囑咐了兩句。


  目送了林瑜走了,林珩這才看著辛師兄嘆氣。再看看另一個雅間里喝得七歪八倒的幾個落地書生,心中哀嘆,這可這麼說。只好和幾個因著後日還要考試、沒敢多飲的同窗商量了,多走幾次,好歹把人給搬回去。


  他正扶著辛師兄準備回去,幸好辛師兄雖然醉了,倒還沒有醉得太狠,知道自己走。要不然他可拖不動師兄這麼個大男人的身板,要知道師兄看似清瘦,卻向來是院里騎射第一。


  攙扶著人慢悠悠地往外走,林珩卻看到一個壯實的大漢正沖他招手,可不就是瑜哥兒身邊的張護衛。


  「珩少爺。」張忠大手牽了馬車的韁繩,一邊笑道,「大爺知道您不方便,便備了馬車,您看?」


  林珩登時鬆了口氣,道:「可幫了大忙了。」又問身邊的師兄,道,「師兄是?」


  辛師兄靠著門廊站直了,醉眼朦朧地笑道:「你只管喚裡頭的人去,我站一會子發散發散也好。」


  林珩見他好歹自己站住了,便匆匆地往裡走去。


  見人走了,辛師兄方籠了袍袖,吹著冷風對著張忠道:「你家大爺小小年紀的,可真是了不得啊!」


  這年頭,還有誰把風月做江山呢?


  張忠憨憨一笑,只道:「這位先生謬讚了。」辛師兄聽了,暗暗搖頭。心道,是不是謬讚他自個兒心裡清楚,不過這也很不必與人說,便住了口。


  一時間,白山書生們三三兩兩的扶了人出來,一一與林珩並張忠謝過林瑜好意,方攙了人進馬車。林珩見都妥當了,便回頭要去攙辛師兄。


  哪知道辛師兄推開了,笑道:「我在街上走走醒醒酒,珩師弟可願與我一道?」


  林珩點頭道:「馬車叫那幾個醉鬼一熏,哪裡還坐得人,只叫他們幾個互相折磨去吧。」說著,兩人就慢慢地跟在走起來的車馬後面,往客棧方向走去。


  門房上的僕役已經搬了腳凳,並這林老管家站在一邊恭候著了,張家大舅微提袍腳並不要人攙扶,自己利索地下了馬車。


  「這寒浸浸的,林叔何不在門房裡躲躲風。」張大舅一見林老管家,忙笑道,攜了人就讓里走。按道理說,他是林瑜長輩,原該林瑜親迎,但是做大舅的哪捨得他小小一個人站著受那日晒風吹,要是一不小心跌一跤可不得心疼,是以從不讓他出門。


  林老管家笑道:「哪有在門房裡待客的規矩?我家大爺千萬叮囑了,大冬天的讓您來這麼一趟已是不敬。」


  張大舅聽得笑了,道:「這必不是小魚說的。」自己的外甥他還能不知道是個什麼脾性,雖說才智天授,但最不耐煩人情往來的一個人,哪想得到這些?


  林老管家不過一笑,也不接話,引了人繞過雕花照壁、穿過鴉雀不聞的園子,來到外書房外面,方才退下。


  張大舅回頭看看來時路,忍不住一嘆,這小外甥治家嚴厲不同尋常,卻頗有奇效。只可惜,同樣的法子,他家裡實在是效仿不成,但是稍取適用之處用之,比起以前的亂象來可謂是立竿見影。


  他推開門,就見林瑜正懶懶地坐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嘴裡還念念有詞。便問道:「看的什麼書?」


  從書里抬起頭,林瑜停下了記憶的過程,就見張大舅跨進門來並自在去了大氅擱在一邊,合上書本起身道:「舅舅來了,快請坐。」


  張大舅看看那合上的封面,上面寫著晉書兩個大字,不由笑道:「怎的突然看起了史書?」還是距今這般遠的晉史。


  「冬日漫長,打發時光罷了。」林瑜才不會說自己是想乾脆將這個世界的歷史全都過一遍,省得以後他再犯了先入為主這樣的低級錯誤。


  張大舅聽了小小的孩子這樣的回答,不免嘆息道:「若你哥哥們有你一半用功,我便再放心不過了。」天賦什麼的,實在是比不來,張大舅在這一點上已是完全放棄了。


  張大舅嘴上說的便是他嫡出的兩子一女中,林瑜的兩個表哥。大的那個叫張琮,今年十三,已經考取了童生,天分雖有,但實在不愛讀書,整日里想著怎麼摸魚玩耍;小的這個方七歲,叫張珏,在同輩兄弟中排了第五,如今正是淘氣的時候,這才將將啟蒙,就看得出和他哥哥一個樣,不是能定下心來能安生念書的樣。


  林瑜搖頭,心道你非得把兩個真兒童和他這個偽兒童放在一起比實在是夠嗆。不過他也對裝孩童沒什麼興趣,要不然也不能撐下來這麼個家。


  為兩個表哥鞠了一把鱷魚淚,林瑜不免還要出聲安慰道:「大表哥天資是盡有的,且又不是一點都念不下去,只等他稍大一點就好了。您要是遇上一個怎麼用功都念不出的,那才是真的頭疼呢!至於五表哥,他還小呢。」


  更小的豈不是就在眼前,張大舅又想嘆氣了。


  「今天找舅舅來,是有一件事需得舅舅出手相助。」林瑜細細地將之前張忠報與他的消息,一一地和張大舅說了,又道:「我原想著將那穩婆一家悄悄地拿下,現在看來恐怕急不得。」


  「皇商薛家?」張大舅經營著著姑蘇一帶,又怎會不知道金陵薛家,他撫了撫嘴上短短的鬍鬚,道,「他家雖是皇商,這倒不值什麼。」


  「可慮者,不過是賈王史薛四字。」林瑜對四大名著的紅樓夢是熟悉的,甚至他隨身領地的倉庫中就這麼一套。不過,他並沒有將這部書拿出來複習,畢竟他這輩子天資好是真的很好——這讓他相信,當初那群外星人的基因優化應該主要是指智商方面的,身體美貌值的增加大約是一個美好的附帶產品。


  按紅樓的時間來算的話,林瑜並不清楚現在具體什麼時候。這便將他信息匱乏的短板暴露了出來,看來得在這一方面做一個計劃了。


  不過,按著張忠打聽到的說法,既然現在還有這護官符,說明這四家還沒有敗落,回頭再看一下邸報,找一找揚州的鹽政是不是林如海便可猜測一二了。他一邊暗暗打算著,一邊對著張大舅道:「在沒弄清楚我那二叔爺一家是怎麼和薛家扯上關係之前,妄動無益。」


  張大舅贊同道:「的確如此,若是牽扯不深,動了也就動了。若不幸那家也摻了一腳。」說到這裡他一雙眼睛微微眯起,顯出當家多年的威勢來,「只怕我們前腳將人送進大牢,後腳這人就沒了下場。」


  「所幸那穩婆的兒子如今已是個爛賭爛醉的混人。」林瑜卻笑道:「勞煩大舅將這人悄悄地綁回來,一時間恐怕也沒人注意。」


  「很是,這樣的人就是悄沒聲息地死在哪裡沒人知道也是常有的。」看著眼前年幼的孩子,張大舅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宿慧這個東西的。三年前,妹婿一朝去了,妹妹懷著胎,心神大慟,緊接著難產而亡。


  是這個那時年僅三歲孩子看出了自己母親的死亡恐有貓膩,悄悄地與他說了,借著遣散眾多僕役抓了那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這才扯出原本算得上身家清白,甚至還給她上一胎即林瑜出生時接過生的穩婆來。


  只可惜,人家早有準備,等他們發現不對時,穩婆一家都已經沒了蹤影。


  從那時起,張大舅就打消了將這孩子接回自己家養活的打算,並說服了自己的母親。


  事實證明,讓這孩子自己過倒更加好些。想到自家那些個不省事的兄弟,張大舅滿懷著欣慰和心疼離開了林家。他需得調配人手,讓自己心腹去一趟金陵。除了將穩婆的兒子給綁回來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打探清楚薛家在這裡頭到底出了什麼力,有多大的牽扯。


  當年害了他親妹妹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大舅老爺回了?」林老管家匆匆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輕輕鬆鬆搬著一口紅木箱子的護衛。只見他規規矩矩地將這口箱子搬進書房,並不敢多看,便聽著吩咐垂首離開。


  不過走出幾步,他就聽見一個清亮的童音道:「回了,都在這兒了?」


  「還有剛買回來的,都在這裡了。」林老管家彎腰替他將蓋子打開,這箱子本就是保存書籍之用,防蟲蛀防水浸的好料,可不是沉得很。


  林瑜左右看了看,嫌棄地低頭道:「都搬出來放地上吧。」他從榻上拽下小毯子,毫不憐惜地往地上一鋪,大喇喇地盤腿往上一坐,一頁頁地翻看起來。


  見狀,林老管家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


  林瑜的閱讀速度非常快,他的眼睛和大腦跟著指尖劃過字跡的同時,信息已經反饋在了他的心中。


  就是這樣,整整一大箱子的內容他也沒能在晚膳之前全部看完,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在時間上他已經有數了。按照紅樓的發展進程來看,如今堂叔林如海還任著蘭台寺大夫一職,巡鹽御史這個職位上更是一名漢姓為王的滿人。


  紅樓的故事暫時不去說,不過書中隱約可窺一角的鬥爭在邸報上卻昭然若彰,不是說上面有什麼敏感的信息,而是林瑜綜合對比了其中寫明的許多官員任命、升遷、黜廢、獎懲等等內容得出的結論。


  當老皇帝擁有的不僅僅是年輕力壯的太子這一個選項之後,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位置的交接就變成了一場可怕的風暴,特別是這個老皇帝的權利慾還相當的強的時候。


  林瑜想了想,自那一條林海任職的小字后,就再未見到他相關的消息,可見堂叔做官的眼光還是有的,窩在蘭台寺那個地方又安生又清貴,還正好避過了風暴。怎麼給自己姑娘挑夫婿的眼光就這麼差,找來找去竟找了賈家?

  是被蒙蔽了,還是有別的緣由?他心不在焉地將看過的邸報往右手邊一放,拍拍下裳站了起來,正好對上了敲門進來的白朮那怔楞的眼神。


  林瑜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面對一片狼藉的地面,他終於恍然地想,也許自己真的需要找一個書童了。


  「沒什麼好下不去的。」林瑜面上平靜無波,並沒有什麼隱忍了三年的大仇得報的快色。他拂衣起身,道,「怪只怪,林松將自己和林滂摘得太乾淨。」可誰又是傻子呢,林瑜淡淡的想,況且就算林治蠢得發現不了林松的打算,他也會讓人提醒的。


  現在看來,他倒是低估了林治的狠辣。如今人死萬事空,他後續針對林滂的一些布置,怕是也用不上了。


  黃石不敢抬頭看自家大爺的臉色,心裡清楚,這裡頭必然另有緣故。今夜,他得到的任務是看著那府里的人,不叫他們走脫。沒想到,那林治倒是乾脆,殺紅了眼不說,還一把火點了自己家。黃石想了想,要是換了自己在這樣的境況之下,必定也要點起一把火,後頭才好趁亂脫身,掙出一條性命來。


  真不愧是一家人,老的狠小的毒。只不過,老的風燭殘年,再拼不過正值壯年的小兒子。只不過,他這些天一直盯著那一家。哪裡不知道,林治這個人鬥雞走狗、花錢喝酒最行,腦筋卻不好使。哪來的本事想得出這樣的法子來,那麼,給林治出謀劃策的,是哪一個?

  走到外書房的廊下,林瑜看著不遠處點亮了夜色的火焰,嘆道:「真是美麗的火光。」頓了頓,又問陪在身邊的黃石,「邊上的人家可有傷亡?」


  他哪裡不知道黃石心裡的疑問,只是沒必要解答罷了。畢竟,只有來自林松身邊人的消息,才會讓林治相信他父親是正要拿他去頂罪。而有些人的復仇,並不見得會放過他自己。


  「回大爺,並沒有。」黃石這段時間一直在那邊林宅盯著,在發現那家走水時,就叫了個機靈的小子挨家挨戶地敲門去。許是發現的早,火勢並沒有從那府中蔓延出來,便是裡面的僕役大多還好好的。不只是哪來的信心,但是他總覺得自家大爺並不希望牽連太多無辜的人。既然任務都在掌握中,那些僕役並林氏族人雖然可惡,但也罪不至死,不過兩嗓子的事。


  果然,見他這麼回了,自家大爺雖淡淡的未說什麼,但是黃石知道他的心情不壞。


  「大爺。」白朮踏雪而來,身後是一溜煙搬著小几子小凳子,茶爐炭火的婆子。她目不斜視地指揮著婆子將東西擺好,自己親跪坐下來開始煮茶。


  黃石見裡頭女眷出來,雖是見過幾面的內管家白朮,但是仍舊低頭垂目以示尊重。


  接了茶,林瑜捧在手裡並不喝,問道:「那裡還有人看著?」


  「辰子和丑牛盯著,必不叫林治走脫。」黃石雙手接過白朮遞與他的茶杯,仍舊垂著頭答道。地支里只有辰龍因著避諱,將龍字隱了,平日里只喚一聲辰子。


  「這便好了,你繼續看著去,這會子知縣應該也到了,有結果再來回話。」林瑜知道他在這裡待著也不自在,便道,「還有,叫張家那邊緊守門戶,莫叫小人……」還沒說完,自己先搖頭笑道,「我真是糊塗了。」只要林治不走脫,哪裡還有什麼要緊守門戶的事。


  見黃石還站在原地等他的話,林瑜柔聲道:「若是林治走脫了去,那也就用不上官府了,可明白?」


  「屬下明白。」聽得這麼一聲,黃石肅容抱拳匆匆地去了。自家大爺的意思很清楚,若是林治沒有被這裡的官府給逮住,他便要動身去抓人,然後親自就地處決。


  「白朮你也下去吧。」林瑜淡淡吩咐道,他靠在欄杆上,頭也不回地道,「好好休息,明天一切就結束了。」


  白朮斂衽行禮,深知自家大爺這時候更想一個人待著,簡簡單單答了一聲「是」之後沉默地轉身離開。


  夜深露冷,便是並不畏懼寒暑的林瑜也拿起了白朮備好放在一邊的斗篷披在肩上。就著不遠處的火光,喝茶賞景,外邊沸騰的人聲傳不到林家院內,獨剩他守著一方清凈。


  遲了三年,但是總算乾淨了,林瑜端起茶盞,對著映出紅色的夜空遙遙一敬,然後手腕一翻,盡數灑在地下。


  翌日,難得見林老管家來替林瑜告假的賈雨村嘆一聲,昨晚聲勢如此之大,便是他也聽下人說了。今日無事,正好上街散淡散淡,也聽聽那邊到底是何緣故。


  上街之後,果見到處都竊竊私語著昨晚的那一場火,又聽衙門那邊正要過堂,想了想,便整了整身上的直裰向衙門那邊走去。


  他如今任著林瑜的啟蒙先生,少不得替自己這個小學生關心一下。


  正月閑人多,等賈雨村過去時,衙門口早就堵滿了百姓。賈雨村眉頭一皺,左右看了一下,便看見前頭一波生員服飾的人在,他一個外來秀才,並不認識什麼人,幸好在張家坐館的那個李先生一回頭瞧見了他,忙沖他招了招手,與他讓開一個位置。


  「李兄。」人擠得慌,賈雨村略略揖了一禮便罷,那李先生亦然。見大門未開,便問道:「那瑜哥兒如何了?」


  賈雨村嘆道:「難得告了一回假,聽著是上香去了。」


  李先生面露同情,道:「這也好,原不該讓一個小孩子來聽這些。」他是跟著張大舅來的,昨日張大舅應了田知縣的邀,得知了三年的一段往事,原想著今天就傳那一家人過堂,誰知半夜竟走了火。便是李先生這樣不了解內情的,也知道裡頭恐怕另有故事。


  賈雨村聽著話頭不對,因問道是何事故。李先生便壓低了聲音,如此這般地說了,又道:「聽著說法,那林治卻是叫衙役給捉住了,捉住的時候還穿著僕役的舊衣。」


  正要接著說,就見衙門打開,正堂坐一個威嚴老父母,地下衙役班次齊整肅然,登時裡外安靜。


  外頭百姓紛紛跪了一地,賈雨村這些秀才便做下揖來。田知縣看一眼底下,等蔣縣丞將人都傳喚上堂之後,便叫一秀才上前旁聽。賈雨村上前一步,言自己乃是林瑜先生,田知縣見他生得一副直鼻權腮的好相貌,兼之身份特殊便叫留下了。


  又問林瑜何在,聽著說是去城外上香替父母祈福之後,便嘆一聲:「也罷,他小小年紀失怙失持,何必再見這般醜惡嘴臉。」


  堂上的張大舅和賈雨村忙替林瑜謝過老父母愛惜。


  過堂無甚波折,林治和白氏的罪早有定論,只消兩人對上便可。兩個秋後問斬,誰也逃脫不得,倒是林治嘴裡露出來的那些個內情令人感嘆心驚。


  許是知道自己已經犯了十惡不赦之罪,少不得一死。逃脫不得的林治也就破罐子破摔,將自家那個狠毒老父、假正經的哥哥的嘴臉倒騰了個一乾二淨。


  從三年前怎麼趁著林潤之之死趁人病要人命,一屍兩命害死了林母張氏。怎麼買通了林氏族長,謀划時年才三歲的林瑜的家產。幾次三番想對林瑜下手,偏偏那小子命大沒成。得了多少的錢財,自己根本沒有花到多少,盡數叫那老不死的給林滂給捐了官。如今事發,只叫他來頂罪,如何偏心云云。


  連帶著邊上旁聽的林氏族長也沒臉,聽到他說花了多少買通自己時,登時哀嚎一聲,在堂上昏了過去。林瑚又羞又慚,忙於兩個後輩扶了自己的祖父,與田知縣告罪后,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退了出去。數日之後,就重新開了宗祠,讓出了族長之位。


  張大舅在一邊冷眼瞧著,心中嘆息,怪道三年前林瑜壓著不讓自己向這林族長送東西,說不得早就料到有今日吧?他當時還納悶,按著親緣關係,瑜哥兒和族長一支還近一些,若是送出去些許,沒準產業就留下在自己手裡了,哪裡又輪得到這一家。


  這倒是誤會林瑜了,他又不是神仙,哪裡算得出三年後會發生什麼事?


  只不過當時不給林族長送東西是想著。一方面,這種事一送便是一輩子,還得承他的人情,林瑜沒這個耐心,也不願意受這份拘束。另一方面,就是之前他說服張大舅的:不過些許產業,拋出去正好看看哪家人暗地裡蹦躂地最狠。那種人人命官司都已經犯了,肯定不甘好處沒吃到嘴裡。若得了產業的,不是害他母親性命之人,那麼回頭必定另有動作。當然,可能性最大的還是得了他的產業的那一家。


  後來一查,果不其然。


  三年隱忍,三年布局。如今一朝了結,從此天朗氣清,再無桎梏。


  原本田知縣只叫蔣縣丞往衙門前頭了解了此事便完,哪知蔣縣丞去了不過一刻又匆匆回了知縣官邸,如此這般的說了。


  田知縣聽了皺眉道:「這麼說,這白氏竟是做下過人命官司?」琢磨一下時間,正是自己來此地上任之前,便道,「此等惡毒婦人還留著作甚?」說著,便要使人押了下去細細拷問。


  蔣縣丞忙道:「這樣的一個糊塗人有什麼要緊,可偏偏她拉扯了林家、張家,老爺您且聽我一言。」便將三年前那一樁財貨糾紛細細地說與田知縣聽。


  田知縣聽了,訝道:「聽著那白氏在金陵過得好好的,怎的竟回了金陵,還自己上衙門出首?」如今三年都已經過去了,若真是良心受不得譴責也不至於等到現在。想著他問道,「怕是另有隱情罷?」


  「正是如此。」蔣縣丞將手裡的狀紙遞與田知縣看,道,「她原是來尋自己大兒的,不知怎的,竟在那林松一家的長隨身上看到了她給大兒做的荷包。悄悄地打聽了,才知道她大兒已經叫他家給弄死了,自覺再無倚靠,才來報的官,叫那一家賠命。」


  「只怕是滅了口。」田知縣仔細看過手裡的狀紙,上麵條理分明地敘述了三年前因著大兒的賭債,林家誰人找的她,一共與了多少銀錢,前頭給了多少,事成后又給了多少。然後她做了怎樣傷天害理的事,如今大兒因此亡故,已得報應云云。下面有個鮮紅的手指印,是白氏的,邊上是寫狀紙的秀才名字。


  田知縣看了,因嘆道:「果真報應。」又想這秀才倒是寫得好狀紙,兼之字跡文秀,倒可見上一見,這是后話。


  「可不是,當時只道林家小兒命苦,怎知裡頭竟還有這樣的曲折呢?」蔣縣丞嘆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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