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甲聽了, 不禁興奮起來, 搓著手進了屋,樂道:「準是得了個大胖小子!」
黃石拎了拎吊子, 甲見狀, 趕緊緊上去接過, 從桌上翻出黃石和自己的茶杯來,熱熱的倒出兩大杯的茶水來。
黃石接過自己的茶杯,笑道:「那得等他親自與你們說。」
外頭園子里有兩組人巡視著, 還得有半個時辰才輪到他們,黃石也就和甲這個半大小夥子安安穩穩地坐在屋裡喝茶說話。甲之所以是甲, 倒不為別的, 而是他年紀最小。今天不過十九,家裡正張羅著給他娶媳婦。這段時間他聽見媳婦、生娃之類的話題就興奮地打不住。
黃石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他家裡準備得怎麼樣了,突然聽外面傳來張忠爽朗的聲音, 似乎還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兩人對視一眼,放下茶杯起身,正要開門,就見張忠一手推了門進屋, 身後還跟著幾個抱著好些鼓鼓囊囊地包袱的眼熟婆子。
「這是?」黃石不用算日子就知道還沒到發年貨的時候, 他不禁納悶地問道, 「日子不對啊!」
「不是年貨。」為首的婆子穿著青灰色大襖, 一頭烏油油的發一絲不錯地抿起, 緊緊地挽在腦後。她刻板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來, 道,「再過兩天大爺就除孝了,這是賞給大家的,都沾沾喜氣。」
一邊指揮著人將包袱都放下,再一一交代道:「新制的衣裳都在這裡了,還有銀兩,你們自去錢賬房那領去。」
「錢媽媽,這回能得多少?」甲是個外向的,立刻黏上去問,被張忠一把抓住了領子。他對著錢婆子笑道:「勞煩媽媽走這一趟了,喝杯茶吧?」
錢婆子搖搖頭,看向甲的眼神很是溫和,她拒絕道:「這就不必了,還得緊著支了內院的賞銀,給她們搬進去呢!」她一陣風似的走了。
張忠拍拍甲的肩膀,道:「走,跟大哥去錢賬房那裡給弟兄們領銀子去。」
甲撓撓頭,應一聲:「哎,好。」又問黃石走不走。
黃石拍了拍擱在桌上的包袱,道:「你們去吧,我先給閑著的兄弟們送過去。剛才錢婆子那動靜,只怕那幾個小子這會兒正等得抓心撓肝呢。」
林瑜除孝,對他自己來說倒不是一件多大的事,然而對底下的僕人們來說,卻是能多拿一筆豐厚的賞銀,各個開心的如同提前過年了一般。
白朮笑眯眯地站在繡房門口,看她們歡歡喜喜地鬧作一團,就為了幾個好看的面果,姑娘們清脆愉快的笑聲聽著就讓人心情也跟著不由自主的輕快起來。
管事的媳婦見了她,正要止住這群樂得沒了規矩的丫頭們,卻見白朮含笑對她搖搖頭,又示意她出來說話。她趕緊出來,悄悄地掩了門。
「莫擾了她們,原是一件喜事。」白朮拿腳走開一些,生怕裡面的人看見了門上的倒影,又道,「若面果子少了些,只管去和大廚房說,就說我的話,讓多做一些。大家都拿些回家哄孩子、祭祖都好用呢!」
「大姑娘慈心,只別費心。」那媳婦忙搖搖手,笑道,「主家一向大方,她們哪裡眼皮子淺到缺這點小東西,不過是圖個搶得開心罷了。」
白朮聽得笑了,道:「這話很是。」又問,「大爺除孝后的衣裳都得了吧?」
管事媳婦忙回道:「都得了,只祭祖時穿的大衣裳還差了點綉紋。」
「這原也急不得。」白朮點點頭,囑咐道,「你們多費心些,畢竟是大爺除孝后第一次祭祖,再莊重也不為過的。」
「曉得,那我先把已經得了的幾套衣裳給您送去?」
「不必送了,交與我就行。」管事媳婦連忙應一聲,從一邊上了鎖的屋子裡拿出一個月白色帶淺紋的綢緞包裹來,遞與白朮。
白朮拿在手上,略一檢視一番,滿意地點點頭,轉身便走。她原是很忙的,這已經是難得的悠閑了。
那管事媳婦見白朮走遠了,又贊又羨了一回,方轉身回房。到底也沒讓一屋子的大小丫頭們多鬧,說了幾句便叫散了。
不多時,就見大廚房裡的人來了,手裡端著的可不就是剛讓一群大丫頭們搶得高興的各色栩栩如生、又憨又可愛的面果子,那管事媳婦不免佩服白朮周到。
整座宅子今天喜氣洋洋的,林瑜這邊卻抱著縣誌及早年林父、祖父留下的筆墨皺眉不已。
他只知本朝國號為靖,前朝乃明,記憶中林父一直是寬袍廣袖峨冠博帶,便以為這個世界和上一輩子的歷史不一樣了,哪知道雖然沒了滿清,但本朝皇室來歷卻與之脫不開關係。
這個世界的中原皇朝的位置上坐著的依舊是異族。
林瑜從有限的資料中發現了歷史的拐點出現在了哪裡,別稱野豬皮的□□哈赤在歷史中沒了蹤影。許是幼年早亡,如今已經不得而知。然而原本應該在他的領導下崛起的建州女真在與海西女真的衝突中悍然落敗,被海西女真吞併。之後便是后金建立,再入關取代了明王朝,林瑜耐著性子看完這一段,和他記憶中的歷史沒有太大的衝突之處。
而這個世界的皇室姓氏,林瑜倒是耳熟,說起來沒一個中國人會陌生。
葉赫那拉氏。
那是曾經統治了末代清朝的女人的姓氏,那個女人便是慈溪太后,沒人會不知道吧?
林瑜冷笑一聲合上書卷,暗道,這算什麼,歷史的詭異玩笑嗎?
這一世沒有剃髮易服之策,讓他失了警惕,還以為是又一個漢王朝。也難怪,他能接受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守孝三年多,他沒被憋死,那還是上輩子宅慣了。隨身領地里的書籍管夠,窮其一生都不能全部看完,這才安安分分地窩了那麼長時間。
林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將弄亂的書籍擺回原樣,想了想,自己這輩子的祖父做到過知州,應該有邸報。他左右看了看,仗著人小便鑽進了書堆里,敲門進來的林老管家一看自家仙童下凡一般的大爺,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樣子,忙哭笑不得地問道:「您找什麼,老奴替您拿好不好?」
也許是少見林瑜這般活潑的模樣,老管家不禁用上了哄孩子的口氣。
林瑜也不介意,他從舊紙堆里爬出來,隨意地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塵,見拍不了便隨它去了,林老管家一見,暗暗記下一會兒該讓裡頭送乾淨衣裳來,就聽林瑜問道。
「早先祖父做了一任知州,那時邸報可還有?」
林老管家一愣,旋即答道:「那都由先老爺收起來了,不在這堆里。」又問,「您是想看邸報嗎,老奴這就吩咐人去買。」
難怪祖父的藏書這邊找不到,林瑜暗道,這時又聽老管家說買,訝道:「邸報可以買?」
見慣了自家大爺運籌帷幄不動聲色的樣子,這倒是林老管家第一次見他目露訝異,不由笑道:「大爺有所不知,邸報雖是由通政司下抄錄刊發,但是朝廷並不用急腳遞送,慢了些許。於是便有商人做起了這門生意,官老爺們圖省事,多有去買的。咱們林家世代書香,自然也可以去買。」
林瑜一聽,道:「官府刊印的邸報想必不需官員們銀錢使費吧?」
林老管家點頭道:「正是如此。」
商人要去通政司抄寫邸報,需得給出一些好處費。這樣,通政司裡面的上下官員多了一項心照不宣的灰色收入,朝廷省了大量印刷的花銷,各地官員們能更快的得到京城的消息,商人賺得了銀錢,上下沒有一個不滿意的。這官員之外的人買邸報看,上頭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反正也沒什麼特別要緊的消息。
一轉念就想通了裡面的關節,林瑜暗笑自己之前疏忽,忽略了現在商業繼承了明朝的發達。他簡單地吩咐林老管家,把之前斷了沒買的邸報買齊全,整理好了他要看。
林老管家記著了,這才說起要稟報的事來:「大舅老爺使了人來,說是張老夫人這段時間常念叨您,想請您過門小住一段時日。」
林瑜聽了,想也不想地道:「就說我初五齣了孝,初六便去,謝老太太挂念。」見林老管家應了,正要轉身出去吩咐,想起張忠剛回的時,又叫了一聲,「略站一站。」
林老管家回身,問道:「您還有什麼吩咐?」
「算了,你只打發人回去,就說我說的,請大舅過府一趟,我有話說。」
「倒把這雪給忘了。」林瑜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垂花門,笑道,「到讓你給落著了。」
半夏收起傘,接過靈芝的來交與邊上垂手侍立的丫鬟,道:「就這麼點雪,哪裡就嬌貴起來了?」
林瑜一笑,瞅一眼靈芝,她自會意,挽著半夏笑眯眯地姐姐妹妹起來。不愛在這種事上多用心的他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抬腳就往前走。
這路哪年不走個七八回,早就熟了的。進了門,還不等他彎腰行禮,張老太太一把摟在了懷裡,摸著頭上的小揪揪,對這邊上的一個婦人笑道:「可算是把這個小金童給盼來了。」
林瑜一時哭笑不得,所以他才不愛扎什麼抓髻,幼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實在是太滿足大人們的惡趣味了。
林瑜來的時候已經過了請安的時辰,不過他一眼掃過去,這時候張老太太這間大屋子裡頭,小輩仍舊一個不落都在。一一行禮過後,他問最大的表格張琮,道:「怎的沒去上學?」張大舅要求甚嚴,他常來常往的又不算什麼外人,很沒必要因他來就下學。
果然,張琮一臉劫後餘生的表情,道:「先生今有客來,故而放了半日的假。」他尚有一篇大字沒練,幸而有了這半日的喘息,要不非得挨戒尺不可。
林瑜眼睛一轉便知道他大約又有功課沒完成,但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他不過一笑,沒再深究。
「我的小魚兒。」摟著林瑜,張老太太摩挲著他玉白的小臉,笑道,「除了孝,咱就得正經念起書來,下午就跟你哥哥去上學可好?」
這大約就是林瑜不大願意來張家的另一個原因了,小魚兒這個小名總是讓他覺得自己的臉上是不是少了一條疤。只可惜,除了他之外這世界怕是沒人能懂這個梗。
有點小寂寞。
邊上的圓臉婦人身子略略前傾,笑著奉承道:「可不是,哥兒聰慧,早讀了書,異日蟾宮折桂,也未可知。」
「二舅母謬讚了。」林瑜只做害羞狀,往張老太太身後靠了靠。這婦人便是他便宜二舅的原配嫡妻,姓孫,平日里一張圓圓臉愛笑又會奉承,也沒什麼壞心,是以在老太太跟前一向算是得臉。
果不其然,張老太太摟著林瑜笑起來,正想說話呢,就聽底下另一人道:「按理說,咱們家請的坐館先生學問好,外頭多的是人想來拜師的,瑜哥兒這麼悄沒聲的就跟著去了怕是不尊重吧?」
所以說,人多就是不得清凈啊。林瑜心中一嘆,一抬眼,果見張老太太的臉色淡了淡,便笑道:「三舅母說得有理,可巧我今日得了一方好硯台,拿與先生做束脩,豈不清雅。」說著,就要叫收著東西的靈芝。
張老太太拍拍林瑜的手,只對著底下笑道:「看看,這才是大家風範呢,怨不得我疼他。」又道,「外祖母早就備好了,哪能教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拿出來,快自己留著。」
林瑜不在意道:「這有什麼,不過一方硯台罷了。」到底叫靈芝加上了。
老太太見他堅持,也不拒絕,只是對著孫氏笑道:「我常說,咱們這樣的人家雖不敢說什麼富貴人家,但這點東西還是不差的。最要緊的就是這一個禮字,要不然,就是攢了金滿箱銀滿箱,也不過落下銅臭二字罷了。」一席話,說得林瑜那三舅母臉色一陣青白,只是再沒人理她。
「怪道說禮出大家呢,哥兒書香世家出身,就是拿個束脩都比我巴巴地找什麼金錠子銀錠子更好看些。」孫氏忙忙地介面道,她娘家也是生意人,從本家那裡拿一些鹽引,販官鹽為生。比不得本家大鹽商,但在這個家也是豪富的主。
底下登時順著這的話頭,不絕口地贊起來。張老太太看都不看那臉色難看的吳氏,這個三兒媳難聽的話多了,她都計較不過來。只是見幾個孫輩頗有些坐不住的樣子,又怕懷裡的林瑜年小皮薄經不得誇讚,忙吩咐大哥兒張琮帶了兄弟姊妹們回屋頑去。
張琮早巴不得這一聲了,拉著林瑜忙忙地往後頭屋裡走去。
江南的雪,大得也有數,待林瑜他們出來時,已經比之先前要小了好些,只是天還陰陰的。張琮看著面前已經鋪上了淺淺一層銀白的雪地,遺憾的直咂舌。
大姑娘張瑤笑他:「大哥你還惦記著糟蹋這雪地呢?功課呢?」她是二房的,圓臉孫氏嫡親的閨女,最是公正爽利不過,大小姊妹也都服她。
「不過一篇大字,半刻鐘就得了,怕什麼呢。」張琮滿不在乎地,伸著頭瞅著地上,很想踩一腳的樣子。
「且安生坐一會子吧,再過一時就要用午膳了,吃完隨你去。」張瑤攜了最小的小妹,並四房裡兩個沉默的二姑娘三姑娘與林瑜略一招呼,就要先走。
張小妹不樂意了,她揪著大姐的裙子,眼巴巴地看著林瑜,糯糯道:「我還想和林表哥玩。」
實在不會哄孩子的林瑜摸了摸身上,發下自己沒帶什麼好玩的東西——也是,他連佩一個玉環都嫌礙事,哪裡願意再帶什麼荷包之類的,平日里在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出門卻不過面子情,好歹被白朮捉著帶了個生肖佩。他倒是想解下來,也不知白朮怎麼繞上去的,就是不行。
張瑤忙摸了摸小妹的發頂,拿著糕點哄著她走了。張小妹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囑咐林瑜:「要來找我玩啊!」
聽得姑娘們身後的大小丫鬟都笑了。
姊妹們並身邊的丫鬟都走了,三房裡張環張玟對視一眼,見張琮也沒注意這邊,兩人挨挨蹭蹭地過來,與林瑜行禮道歉道:「瑜表弟,母親只是心腸直,並非有意,咱兄弟給你陪個不是,可別往心裡去。」
林瑜一偏身,沒讓這兩兄弟的禮行到實處,安慰道:「我是第一次來不成,別外道了。」三舅母這刻薄小氣的脾性他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明明花的不是她的東西,她能肉疼半天,說出的話哪裡好聽得了,林瑜再沒心思與這樣的后宅婦人計較。
「正是這話。」張琮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攬了林瑜的小肩膀,道:「我帶表弟去外頭書房有事,你們只管你們玩去。」張環張玟諾諾應了,跟著張瑤的腳步往前走遠。
二房的張理,張瑤的親哥哥,和他母親一般再乖覺不過的人,指了一事也匆匆地走了。
林瑜和張琮也不理會,正所謂嫡庶有別,林瑜自己還好些,畢竟從現代而來,一般不太在意這些,但是他們自己倒過不去這個坎。兄弟們之間雖然和睦,但是另幾個總想著他們是庶齣子的嫡子,和張琮林瑜這般嫡出嫡子且是正經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弟不一樣,倒先把自己當做了外人。
張琮對此是習以為常,或者說他也是這麼想的。
「珏哥兒呢?」林瑜之前就想問了,剛在大廳里他本想問,卻被一岔嘴給混忘了,這才問起張琮來。
張琮咧嘴一笑,道:「這小子前兒闖了大禍,偷偷使喚了小子買了爆竹差點沒把自己眼睛給弄瞎,如今雖無恙,卻被爹發狠壓在祠堂禁足,每日只有青菜豆腐米飯,還得寫大堆功課,可憐的很。」
「只怕這回連外祖母和大舅母都沒幫他說話。」林瑜笑道。
張琮拉了林瑜,點頭道:「可不是,要我說他也太能淘了些,爆竹是隨便玩的?也不看看他自己才幾歲。」又道,「莫管他,祠堂里有老僕照顧著,餓不著凍不著,受點教訓也好。」
林瑜瞅瞅自己被拉著的手,意味深長道:「可見是經驗豐富才說得出來這話。」
不說林瑜腦中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地羅列著自己的計劃走向,卻說金陵那邊,那穩婆大年下的卻不見自己的大兒回家過年。一開始只當是又吃多了酒醉在哪個暗門子混過去了,可是眼見著過年了,她左盼右盼也沒見著人,可不就慌了。
再者,她三年前一時鬼迷心竅做得那一樁虧心事,如今她託了人到處打聽,卻仍舊不見大兒蹤影,她難免就想起來是不是被姑蘇這邊給捉了去。這麼一尋思,這穩婆立時就坐不住了。
如今的境況她自己是知道的,不敢說行動有人看著,到底比不得先前,多走了幾步路還是有人要問的。這白姓的穩婆心裡到有一些狠辣之氣,略收拾一些細軟,趁著半夜家家戶戶守夜,誰也沒那個心思看她,帶上路引就悄悄地順著小路往姑蘇的方向跑。
在這個大多數人出了自己的家鄉就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時代,她不單單憑著一股氣,還想辦法混進大戶人家的船里,做了個燒火的婆子,跟著人家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姑蘇。要不是張大舅那邊一直派人盯著,只怕也叫她給混了過去。
林瑜聽了,不由得笑道:「倒是個人才。」張忠見自家那毫無陰霾的笑,不自覺地更低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外頭看到的頑童玩弄螞蟻的畫面,這才驚覺,林家這位大爺說起那些仇人時的眼神,和那些頑童根本沒有區別。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拿著直接導致了自己母親難產而亡的穩婆打趣,贊她為了自己兒子倒是一個英雄。
這些人在他眼裡,便如同螻蟻之於頑童,隨手可以捏死的存在罷了。
「那白氏還在那一戶人家做工,可知道是哪一家?」笑罷,林瑜問林老管家。
「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林老管家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來,道,「那家人家不巧,正是張老太太的娘家遣了人來拜年的,如今一舉一動皆有人看著,她自己還不知道呢!」
「老太太娘家?」林瑜年紀小,在這個世界經歷得少,少不得多問一句。
原來這張老太太還是出生金陵名門李氏所出之女,這李氏一族真正是書香之族,族中男女無有不讀書者,比起如今的林家倒是更像樣一些。老太太本是李氏嫡支嫡出的姑娘,如何嫁了張家這還帶著些銅臭氣的富商之家另有一段故事,暫且不表。無論如何,這個正經老姑奶奶只要還在一日,那邊的李氏一族便不能斷了禮。
不過,近兩年,這李家換了個族長,行事便不一樣了許多。這李氏的族長說起來林瑜倒熟悉,正是金陵十二釵李紈的父親,李守中。
此人在林瑜心中便是那把書讀死了的,原本這李族好好的,男女皆讀書。偏偏他行事兩樣,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教人識得幾個字,讀讀《女四書》、《列女傳》,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便罷了。
也正是他繼承了李家族長之後,與張老太太這邊的往來走動都淡了下來。張老太太本是機敏之人,年紀大了更添了幾分通透,如何不知道這般的情狀。幸而老太太生性豁達懶得與那不知事的小輩計較,要不然氣也便氣死了。儘管這樣,這兩年老太太也不大提起這個娘家了,是以林瑜並不知情。
「原是那一家,倒也有些七歪八扭的關係。」林瑜聽了,便與林老管家說起了李守中之女嫁的便是榮國府的二房長子賈珠,而海叔的夫人正是出身榮國府的嬌女,又笑道,「把姑娘嫁進賈家也不中用,國子監祭酒的位置還不是說沒就沒了。」
這時候的賈家雖有走下坡路之嫌,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兼著賈珠要走科舉之路,賈家怎會不為了這個祭酒的位置儘力?從四品的京官,一手管著國子監以及更要緊的科舉,何等要緊的官職。說句難聽的,若非他身上這個職位,只怕李紈還進不得眼高於頂的賈家。如此,後來李紈的境遇便是有跡可循的了。
不說官場如何如何,從張老太太這件事上也顯見的他做人著實一般。好好的維持了大半輩子的人情,說斷就斷了。老太太如今這個歲數了,說句難聽的,還能陪著她幾年呢?再說,這節禮也不是從他腰包里出,不過為了商賈二字,生生地遠了一家原本好好的親戚,可見是個讀迂了書的傻子。
「張大舅遣人來問,您是怎麼個主意呢?」林老管家微躬身地問道,林瑜幾次三番叫他坐,只是不聽。
原本還想著放李家那邊盯著,現在怕是不成。送了節禮,他們還是要回金陵的。林瑜也不想叫這樣的事情來讓張老太太煩心,老人家晚年喪女已經夠可憐的了,何必再在她心上戳一刀。
林瑜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那穩婆倒是個聰明的,只是雙拳不敵四手,只怕露了面,就會叫我那好二叔爺一家給謀了性命。」他倒不在意她的命,只是在沒達到他的目的之前,就算她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子,那也不能折了去。等事情全都了結,她才會有她的下場。
「去喊黃石來。」他這麼吩咐道,那頭院子里的那個他好酒好肉的養了這麼久,總得先收一些利息罷。
那白氏就像是林瑜說得那樣,大約是用盡了這輩子的所有運氣,成功地混進了李家的船,一路安然無恙的回了姑蘇。她原是做得燒火這樣又臟又累的活計,船上哪有她這等婆子走動的地方。是以到了姑蘇,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誤打誤撞,進了張家老太太娘家人這一邊。
白氏原是該害怕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大兒子,這時她倒竊喜起來,想著怎麼打聽出大兒的下落來。按照她樸素的想法,林瑜年紀那麼小,便是有張家人護著沒被族裡人給折磨死,也沒那能耐去動她的兒子,必是張家這邊動什麼手腳。
她便拿出了當初的坐下那樁事得的報酬來,嘆息一回。原本豐厚的銀錢這三年裡已經叫大兒花用得差不離,這十張五兩的銀票還是她貼己藏著的,誰都沒敢告訴,這才省了下來,沒想到,到底留不住。
然後便找了李家的管事媳婦,先是顫巍巍地求了,只說自己年老了,想著便是埋也得埋在家鄉原來的丈夫邊上。這才掏出些個五兩銀,說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只求可憐可憐,幫著在這裡某一個燒火搬家貨倒夜香的活計。
那管事媳婦下死勁地看她兩眼,又嫌棄她說得粗俗,便是很動心的五兩也不要了,別過臉道:「誰家還缺這樣的婆子不成?」
那白氏只跪著求,滿嘴的可憐,又要磕頭。那管事媳婦心道,何苦來受她的禮折自己的壽,再者張家這邊本就交代過也給了好處,意思意思為難過便罷了。便道:「這是張家,我又哪裡做得主。」見她又要磕頭,忙止住,裝著誠心地指點她道,「卻有一條明路,只看你的誠心罷!」便按著張家教的一一說與她聽,然後便三不關事的走了。
那白氏只道自己今日少不得割捨了五兩,不意人家嫌棄她竟省了下來。忙忙地便按著那媳婦說的話,托關係找人,身上銀錢花去大半,總算如願做了個外院洒掃的婆子。
許是差事得的艱難,那白氏也未多想,只當是自己日日里求神拜佛的,神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誠心,降下了善報,叫她正好混進張家,許能救給自己擋了災的大兒一救。
如此這般,她一邊做著活計,一邊悄悄地打聽著大兒的消息。只不敢往張老太太、李太太的院子里湊,這外頭的爺們進不到內院,裡頭的女眷可不一樣。一個林母的親娘、一個嫡親的嫂嫂,林母生林瑜的時候,都在場陪著的。雖說,人家老太太、太太的哪裡看得見底下的穩婆,但是白氏卻萬分謹慎,不敢賭那萬一。
她又哪裡知道,張大舅親與自己夫人說了前因,畢竟內院的事情繞不過管家太太去。如今,正是細心的李太太使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還當自己藏得好好的,日日算計著怎麼多繞幾個地方,多打聽幾個人。
忽的一日,外院忙忙碌碌起來,她還握著掃把,就被趕進了院子里。她忙陪了笑,問道:「這位嬸子,這呼啦吧啦的可是有什麼事不成。」為難地搓了搓手,又道,「我這活計還沒做完呢,只怕主子們踩在雪上失了腳便是罪過了。」
「你倒是小心。」那媳婦看她一臉謙卑的笑,方道,「這樣罷,你遠遠的瞅著,只等表少爺的轎子過去了,再去洒掃不遲。」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白氏原地思忖著,這張家的表少爺,可不就是她接生過的林家少爺?
如今的境況她自己是知道的,不敢說行動有人看著,到底比不得先前,多走了幾步路還是有人要問的。這白姓的穩婆心裡到有一些狠辣之氣,略收拾一些細軟,趁著半夜家家戶戶守夜,誰也沒那個心思看她,帶上路引就悄悄地順著小路往姑蘇的方向跑。
在這個大多數人出了自己的家鄉就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時代,她不單單憑著一股氣,還想辦法混進大戶人家的船里,做了個燒火的婆子,跟著人家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姑蘇。要不是張大舅那邊一直派人盯著,只怕也叫她給混了過去。
林瑜聽了,不由得笑道:「倒是個人才。」張忠見自家那毫無陰霾的笑,不自覺地更低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外頭看到的頑童玩弄螞蟻的畫面,這才驚覺,林家這位大爺說起那些仇人時的眼神,和那些頑童根本沒有區別。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拿著直接導致了自己母親難產而亡的穩婆打趣,贊她為了自己兒子倒是一個英雄。
這些人在他眼裡,便如同螻蟻之於頑童,隨手可以捏死的存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