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或者說,眾人眼中的大事, 林瑜自己倒半點不放在心上。


  他身上原是父孝母孝雙重孝,父母孝都是二十七個月,按照本朝的習慣, 並不疊加著算。林母比林父晚走不過一月, 也就是說,林瑜只消守上二十八個月, 便可除孝了。


  除孝本該邀請至親好友, 但林瑜自來愛清凈。正所謂上有所好, 下必甚焉。這從他那被整治得安安靜靜鴉雀不聞的宅子上便可窺一斑。秉性如此, 他就早早與外家打過招呼, 並不怎麼操辦, 清清靜靜將事辦了便完。


  張老夫人憐他年小, 又不忍親見親生女兒的靈牌, 少不得應了。至於林族裡其他人, 林瑜就更沒心思了。


  是以初五一大早, 林瑜自個兒起了, 在後院小祠堂里大禮參拜了這一世的父母之後,由著白朮靈芝他們伺候著換了身鮮亮的衣裳便算完事。


  說是鮮亮,那也只是林瑜眼裡,在白朮她們看來, 這不過叫沒那麼素罷了。天青的底子, 略飾以靈貓撲蝶紋綉, 叫她們說,原本的大紅底子那才叫鮮亮好看呢。


  白朮蹲著身子,仔細理了理林瑜的衣裳,方起身滿意地左右看看道:「這便好了,回頭再穿著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斗篷來,更好看了,保管老太太喜歡。」


  林瑜聽了,只得搖頭,發梢上的金墜子隨著他輕輕的晃動彼此磕碰,微微發出清脆的聲音來。


  白朮便笑道:「您別只搖頭,知道您不愛這紅艷艷的,但是老人家一番心意,博她一笑又如何呢?」


  就像白朮說的,林瑜從不喜歡那艷麗的色彩,到底他不是正宗小孩子,是以他們林家也只得按著他的心意來。但是張老太太向來喜愛林瑜這個外孫,老人家嘛,都愛將得自己意的小輩打扮得鮮亮光彩看著就喜慶,特別是林瑜這輩子這樣的一個相貌,張老太太恨不能時時帶著他。


  前頭林瑜要守孝,張老太太是沒辦法。如今他出孝了,可不就巴巴地大清早就送了上上下下好齊全的幾套衣裳來,一看就知是早就準備好了的。


  「這樣就罷了。」林瑜嘆口氣,他打心眼地不愛去張家,倒不是他家又是敢給他眼色看。只不過,張家如今老太太還在,分產不分家,好幾家人就這麼一起住著,難免有紛亂之嫌,比不得自家清凈。


  這年頭的人講究多子多福,很大程度上是為著醫療水平太過落後,不多生些哪知道最後能站住幾個。張老太太自己就站住了兩子一女,正是林母與林瑜的兩個舅舅。去了的林母不談,張大舅為人沉穩繼承了家業,而小舅舅如今年方十八,還在金陵城外的西山學院求學,大半年不見得能回來一次。


  除此之外,中間還有庶出的三個兄弟,兩個姊妹。林瑜名義上的那二、三、四這三個便宜舅舅俱已娶妻生子,兩個姨媽都遠嫁去了外地,林瑜從未見過。


  這一大家子在古人眼裡看著尋常,但在喜歡了現代小家庭模式的林瑜眼中未免有些過於龐大了。更何況,長輩就有這些,下面的小輩可不就可著勁兒地蹦出來,一個兩個三個的,煩得人不行。


  不過,以前總拿著守孝一事不愛多走動,如今孝期剛過,單為了張老太太一顆熱氣騰騰的拳拳愛心,他少不得多住個兩天。想到這裡,林瑜囑咐道:「這一回多半得住上個十天半個月,便是住到臘月回來也未可知。你好生守著家,若家裡有什麼事,直接來回我。」


  「知道,您別老掛著心,這還是您第一次去張家呢?都有前例可循的,奴只按著走,出不了大褶子。」白朮又在他腰間配上一枚栩栩如生的小巧生肖佩,顯得又活潑又好看,腰間也不至於空空的不像個樣子。又問靈芝,「怎的磨嘰到現在,快給大爺梳頭。」


  「還不是小廚房那邊,多大事,儘是羅唣,大年下的也不讓人安生。」抱怨了一句,靈芝利索地拆了林瑜發梢的墜飾,正經梳起兩個抓髻,拿織金的大紅髮繩綁起來。


  林瑜瞅一眼鏡子中,自己那如同經典的哪吒鬧海里哪吒一般的造型,深深慶幸自己有一個能扛得住所有髮型的好看臉蛋的同時,再一次哀嘆起自己長得也太慢了些。


  不過,托腮想了想上一輩子這段歷史中金錢鼠尾的髮型,林瑜忍不住嫌惡地抖了抖,心道,若真是那樣的話,他大概會忍不住造反的吧!


  白朮一邊收拾著林瑜要帶走的包裹,一邊蹙眉問道:「小廚房那邊怎麼了?」


  「原是灶上娘子弟媳婦今兒生了,她趕著回去幫襯著照顧月子,請了一個月的假。」靈芝三兩下就給林瑜綁好了揪揪,細細地梳了梳半邊披下來的頭髮,又道,「這原是已經回過了的,並沒什麼。」


  白朮冷笑一聲,道:「我明白了,必是有人瞅准了這個空子,心裡且想著好呢!」


  「可不是。」靈芝笑一聲,道:「李娘子給煩得不行,瞅准了我去就給拉住了好一陣叨叨,千百遍地央求著你趕緊定下人選來,省得她耳根子終日不得清凈。」


  將素日里要用的小手爐包好,又另尋了盒子裝了滿滿一盒熏香,白朮這才起身,道:「定什麼,我的話,只等那灶上娘子回來。反正你跟著大爺也得在張家住上一個半月的,單我一個便是跟著大廚房用也使得,索性把小廚房的都放上一個月的假,只等大爺回來了再上差。」


  一席話聽得林瑜和靈芝都笑起來,原本將這種事盡數下放白朮管著的林瑜出聲道:「行了,大廚房在外院,你還真跟著護衛們一道不成,也不像樣。」又道,「灶上的是不拘小廚房裡的誰,多擔一下罷了,只管把那份月錢給她,你也別真的叫大食堂送飯菜來。這天氣送來都冷了,吃壞了你叫我上哪再找一個這麼能幹的內管家去?」


  「可不是,白朮姐姐盡胡說。」靈芝點了點已經打包好的包裹,拿腳往外走,道,「我喊錢嬤嬤來。」


  錢嬤嬤手底下管著十幾號人,平日里只做著內院洒掃的活計,幹得是尋常人家院里最低賤最不受重視的力氣活,在林家卻變得不一樣起來。如之前所說,林家的規矩嚴苛,整座大宅除了林瑜以及貼身照顧他長大的白朮、還有林老管家,再沒人能隨意在內外院之間走動。


  這時候,錢嬤嬤便負責起在內外院有需要時充當搬運東西傳遞話語的職責,大到外院賬房歸入內院再關賬的賬簿,小到內院那些個丫頭們的針頭線腦,但凡要跨院的,都需經過她的手。


  這個位置清閑但是緊要,也只有錢嬤嬤這樣的老人林瑜才放心。


  這樣迥異於其他人家的情況固然是林家的生活環境所導致的,也有林瑜不願意像別家一般使用未留頭的小子的因素。講真,童工?他覺得他的節操還沒有掉盡到這個地步,這是環境的力量再大,他也不願意妥協的地方。


  反正,他總有辦法解決的。


  待林瑜的行李被一一地搬至外頭,外院里也安排好了跟隨出門的護衛,萬事俱備只等著自家大爺抬腳。


  天上已經開始下起了細密的雪,飄飄搖搖的。這回就算林瑜不樂意,也沒辦法的被白朮拿斗篷罩了個嚴嚴實實,只管叫錢嬤嬤給抱著出去。林瑜倒是有心說自己才不會得病,這世界上大約再沒他健康的了,但這種拿不出憑據的話,說了也沒法叫人信服的,他只好閉口不言。


  林老管家可算找著了機會,從錢嬤嬤手裡接過自家大爺抱著,身後是人高馬大的張忠舉著把大傘將三人都攏了進去。


  張忠舉著把大如車蓋的傘猶自不帶一聲喘息,他低聲回道:「安排了地支裡頭前六個跟車,照舊留子丑兩個在張家門房那聽差,您可還有吩咐?」


  林瑜被整個兒捂著聲音顯得悶聲悶氣的,道:「這就行了。」停了下又說,「我與你留了兩本書,一會兒林爺爺拿給他。」


  林老管家應了一聲,想起了之前林瑜突然翻出來的兩本書,說留給張忠讀的。這兩本書還留在他的房裡,林瑜也交代了,只在他那裡看,不叫帶出去。


  張忠紅了臉,雖然之前聽林瑜說過,但是真要開始看書本子了,他總有些怯怯,道:「屬下字識得不多,只怕辜負了您的希望。」


  林瑜輕笑一聲,道:「不懂的便去問,開頭總是慢一點的。」他沒再多說,若是連要問誰都讓他指點的話,那隻能說明林瑜看錯了人。


  「是,大爺。」張忠又是興奮又是苦惱的回道。


  目送著裝著自家大爺的朱輪華蓋車走遠了,林老管家並張忠這才轉身。


  林老管家打量一眼身後站的筆筆直打著傘的漢子,笑道:「大爺有交代過,你不當值時儘管來。」頓了頓,又道,「莫辜負了大爺的栽培。」


  這一回,張忠應得又乾脆又響亮。


  張琮皺著臉,正要說什麼,就聽窗后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可是琮哥兒,這麼忙忙地作甚麼戲耍?」


  林瑜抬頭,正看到自家大表哥的臉色瞬間苦了幾分,不由得踢踢他的腳後跟,悄聲道:「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回話。」


  「回先生的話,正帶林家表弟出來逛逛。」張琮微微側身,露出被他嚴嚴實實擋住了身子的林瑜道。


  「可是先林潤之之子?」林瑜的父親名沐,字潤之,在姑蘇這一代也算是小有名氣。之前他守孝不得出門,沒什麼交際只是聽老管家說過,如今倒是遇到了。他上前一步,抬手行禮,道,「正是家父。」


  這位姓李的坐館先生見他小小一人,穿著大紅羽紗的斗篷,站在雪地里,年級雖小卻自有一番氣度,怡然不懼地對自己行禮,心裡先愛上了幾分,忙道:「外頭酷冷,琮哥兒還不趕緊帶了你表弟進來暖暖?」


  聞言,張琮本就苦得快擰出苦汁子的臉更加可憐巴巴了幾分,奈何先生有命,再不情願也只好牽了林瑜的手,往他心目中的龍潭虎穴走去。


  這李先生本是張琮母親李氏的族弟,身上也有舉人的功名,卻因為家裡有一個偏心老父,落得個衣食無著的境地被趕了出門。李氏見他學問好,又心存著幫幫這個族地的意思,便將他聘來做自家的西席,橫豎她一個嫁出去的姑奶奶也不怕所謂的族叔。


  李先生心知只要自己老父活著一天,他便一天沒有出頭之日,乾脆也不再想繼續科考這事了,只管在張家待得安安穩穩地專心教學生。李氏早就從張老太太手裡接過了這個家,見他盡心儘力,怎麼都不會虧待自己的族弟,他倒是有些過得樂不思蜀的意味。


  「李兄難道就從未有過不甘么?」坐在李先生對面的人衣衫襤褸,卻安然自若,毫無困窘之意,抬手沏了一碗茶。


  那李先生謝過,方接茶道:「人各有命,時飛志向遠大,為兄以茶代酒,以敬來日弟金殿傳臚。」一抬手一仰頭,便飲盡了。


  那時飛搖頭,道:「偏偏好茶牛飲。」只好又與他倒一杯,方謝道,「弟謝過兄長好意。」不過一語盡心。


  兩人正說話喝茶間,房門被扣響,李先生笑道:「必是我那不爭氣的學生。」方高聲道,「還不快進來。」


  張琮磨磨蹭蹭地推開了門,林瑜見他不甘不願地樣子,心想,從古至今,害怕老師大約就是學生不變的天性了。即使他才告訴這個表哥說,有他這個小童在,那先生又有客,必然不會十分為難他也沒用。


  果然,李先生並不問張琮是不是還有功課未完成,只拉著林瑜和他說話,見他條理清楚,比邊上縮手縮腳的張琮還要大方些,心裡嘆了一聲。未留他們多久,只看快要擺飯的時候,就命他好生將林瑜帶回去,又叫上了一個婆子一路遙遙地跟著才放心。


  見兩個小的走了,李先生對一直沉默吃茶的友人笑道:「你看,我給你找的這位小學生,可還稱心?」


  張琮自出了自家先生兼族叔的大門,就送了口氣,這時候再想不起來原本打得主意,只想著趕緊回祖母那邊是正經。今日林瑜在,大家必是一起用飯的。


  姓賈,字時飛,林瑜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一個原著人物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了。他看看匆匆忙忙樣子的張琮,不經意般問道:「那賈先生,你可知曉?」


  張琮撓撓頭,道:「我只知是先生好友,外地才來的,如今正尋暫居之地。」


  這就對上了,林瑜一笑。想那李先生還與他做引見,只怕是之前他託大舅尋一坐館啟蒙之人,正好尋到了他頭上——這賈雨村與林家倒是有緣分。


  果不其然,過午之後,張大舅遣了小子尋他書房說話,說得正是這一件事。


  「這賈雨村我也見過,有學問且不迂腐。只是此人非久居人下之人,只怕攢夠了銀兩便要繼續趕考。」他細細地說與林瑜聽,知道這個外甥自有主意。


  能一舉考中進士的人學問怎麼會差了,能給鍾靈毓秀的林黛玉啟蒙的人又怎會迂腐,林瑜想著,倒是對紅樓一書中這個提綱挈領式的人物很感興趣,便笑道:「只是啟蒙罷了,我原也沒想讓他教我多長時間。」


  張大舅笑道:「也得有兩年時間,否則李先生也不會將他薦了來。」原來那賈雨村如今才有秀才功名,鄉試三年一次,今年他生了場小病正巧錯過了,再考就需得在等三年——算上如今快翻年了,也就還有兩年多一點。若是鄉試順利,次年就可參加會試,會試再得中,殿試再差也有個同進士出身,那時就真真是魚躍龍門,一朝成了人上人。


  在林瑜的印象中,賈雨村此人被後世部分紅學家批為奸雄,也是在紅樓中少有細細描寫的,由原本志向高遠不入俗流,漸漸被烏糟的官場同化成自私忘義的貪官第一人。


  因此在他眼裡,他對賈雨村的興趣倒是第一了。不過這也難怪,他原本請啟蒙先生的目的也不是為了給自己找事,而是想從讀書人的角度潛移默化的了解這個朝代,到時候不至於讓自己太過格格不入。


  沒有一個經過正統教育的傳統讀書人引領著,林瑜再天才也沒辦法走上科舉這條道路,更遑論考取秀才舉人。


  彼此雙方都有意,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下來。在賈雨村眼裡,只要教一個些許小童,既得了豐厚的束脩,又並不大耽擱他溫書,何樂而不為呢?


  林瑜果真在張家待到臘月才回了自己家。彼時,京城堂叔那邊的年禮都已經到了,他略略地看了看,比之往年沒有太大的差別,但是卻多了好些鮮亮的小孩子會喜歡的物事,並一套有林如海親筆批註的四書五經。


  他吩咐了白朮將這書擱到外書房,又叫外頭收拾起房舍來。


  請了先生白朮是知道的,該怎麼準備心裡早已經滾了幾個來回。她拉了靈芝細細問過先生多大年紀,可有女眷等語,又問林瑜房舍如何安排,林瑜便叫她自與林老管家商量,白朮也不為怪,抬腳就走。


  如此忙亂了幾日,又有靈芝來回,說是族長那邊催著打點年貨。


  如今的宗族規矩,一族裡過得好的,少不得拉拔拉拔那些沒個營生進項的,免得他們年關難過,丟了一族的臉面。不算如今京城的那家,林瑜一家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因此每年都會拿出一部分產出來散與族人。


  靈芝因此不忿道:「怎麼不往那家要去,他們不正管著這府上的產出么,真好意思!」


  「苛扣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誰又會拿來面上說?」那群人若是因為得了他那二叔爺的好處就不來領東西,可不就是自打了嘴巴?再說,他們怕是也捨不得到了嘴邊的免費肉,林瑜想著,然後道,「只把之前那邊送來的東西連著單子都拿過去,說今年就這麼些,我擔心族人衣食無著,寧願自己苦些,也要都拿出來。」


  靈芝哎了一聲,忙忙地叫人傳話去。


  這些年他與京城海叔的書信一直沒斷過,除了前兩年京城出了一樁大事。那時京城戒嚴,風聲鶴唳了大半年,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通信才算是恢復。


  隨後,老皇帝昭告天下,太子暴斃、加封義忠親王,自己也火速退位做了太上皇。如今在位的,是原皇四子,並不大讓人矚目的一位,也不知打壞了多少人家的如意算盤。


  其中就包括賈府。


  不過,相比於林瑜在邸報上看到的一批接一批秋後問斬、抄家流放,奪官貶職的都該額手稱慶,好歹撿回了一條性命。若後繼有人,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階。


  「我那便宜先生運氣倒是好。」想著,林瑜對身邊的京墨笑道,「秋闈雖然趕上了風波,但是他在金陵,倒也沒什麼妨礙。等第二年春闈了,大事都定了,他正巧做了第一屆天子門生。」


  這兩年,京墨由林瑜帶著,林老管家教著,褪去了跳脫,逐漸露出沉穩的模樣來。他聽著自家大爺這句不大恭敬的話,反問道:「您是看見什麼了,突然想起他來?」他做自家大爺的書童,又兼著伴讀,自然也是在賈雨村跟前讀過兩年書的。


  現在要他想起來,那兩年的時光著實是辛苦,連帶著他對這個先生也沒什麼好印象。不說他目無下塵罷,自己原是個僕人之子,也怪不得人家。只是賈雨村講課著實天馬行空,博古論今,又通典故。下課之後,他總要花更多的時間來一一對照著腦子裡強記下的內容再尋去。


  這麼說起來,完全不覺得哪裡有問題的自家大爺似乎更加可怖一些。


  林瑜手腕一翻,指著一行短短的小字,道:「瞧,被革職了。」


  京墨定睛一瞧,搖頭道:「這才上任多久?」甚至都不必多費心思計算,問道,「不足一年吧?」


  「可不是。」林瑜含笑放下邸報,京墨自拿了去收拾起來。見他心情好,心裡訝道,自家大爺與賈先生不是還算得上師生相得,怎的他去了職,他倒挺高興?便這般問了。


  林瑜不好說自己並非幸災樂禍,只是笑道:「與他無關。我只是想著,過了些許日子,海叔的好消息便要來了。」如今身在這個時代,林瑜又自詡半個局外人,自然比旁人對如今的局勢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太上皇已經退位一年,新皇的腳跟卻是將將站穩。別的不說,林如海的升職便可窺一斑。


  他這個海叔必不是太上皇或原太子一脈的,否則也不能安安穩穩地在蘭台寺呆這麼久,並且絲毫沒在那場宮變中收到波及。如今新皇即位方一年,他就迫不及待的叫林如海來接手鹽政這個要緊的職位,除了海叔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沒有表現出傾向之外,也有海叔出身特殊的緣故。


  林家早先也是勛貴,還在太上皇的隆恩之下多襲了一代。如今林如海雖是科舉晉身,但是偏偏娶得妻子是四大家族賈家的嫡女。


  新皇挑來挑去,單把海叔給挑出來,不過也是打量著自己根基未穩,不好明目張胆地提拔自己的心腹。林如海好歹面上有個純臣的樣子,身份上在太上皇看起來也親近,兩廂考慮之下才選的他。


  所以說,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若海叔真是新皇暗中的心腹才是好事。雖然,按照紅樓夢後面的發展來看,八成不太可能。林如海兩頭不靠,偏偏身上任了這樣的差事,可不就是催命。


  林瑜所料不錯,京城林府中,賈敏一邊裝出喜氣盈腮的樣叫家人撤了香案,等林如海供好聖旨回了房,摒退下人,夫妻兩個這才相對嘆息。


  賈敏何等聰敏之人,怎會不知是自己的出身累及夫婿,不由得滴下淚來,道:「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自悔方才漏了聲色,忙摟了勸慰道:「如今為夫權錢相濟,娘子這是高興壞了罷!」


  賈敏聽他說得粗俗,腮邊還帶著一點晶瑩的淚珠,忍不住嗔他道:「又不正經起來,這是能混說的?」又推他,自拿了帕子拭臉。


  林如海笑道:「怕什麼,再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做好了未必不是另一番景象。」


  「罷了。」賈敏心知多說無益,事已至此,還不如早點打點行裝。不獨自己的娘家賈府那一邊,親近人家都要送帖子告知,事情且多著呢,都要她這個做主母的一一分派。


  「這鹽政的官邸正好在維揚,離著姑蘇走水路不過幾日。早點出發,今年正好回去祭拜一下宗祠。」林如海見她緩過來,不由得心中嘆了口氣。年頭他的小兒剛剛夭折,自家夫人從那時起身子便不大好,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他是生怕她又多想,倒不如事情多一些,少些思慮。


  賈敏不由得順著林如海的想法,接著道:「咱家雖分宗出去了,到底宗祠還在姑蘇,原也是該的。」又道,「回了姑蘇,少不得多住幾天,老宅不現收拾起來怕是來不及。」


  林如海捻須而笑,道:「這個不怕,只消為夫向姑蘇去一封信便好。」


  賈敏聞弦歌知雅意,只是不大放心道:「那瑜哥兒自幼失怙失持的,如今不過十一罷,怎好勞煩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去管這些庶務?」


  「娘子小瞧他了。」林如海與林瑜書信常常來往,自然知道他這個族侄心智不一般。他雖在信中竭力遮掩了,但是林如海到底看出些蛛絲馬跡。因嘆道,「便是為夫,換在他那個處境,怕是也做不到他那般漂亮。」


  賈敏妙目橫他一眼,道:「知道咱家是不親近那邊宗族,只是瑜哥兒與我們不一樣,這般下了族裡面子,可有好處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面子?怕甚麼。我冷眼瞧著,這樣才好呢!前頭族長是知趣安分了,瞧瞧都教出寫什麼人來?可見,萬分知趣,不及十分正直。」又道,「瑜哥兒這樣才好呢,心眼子多又何妨,用的正便好。」潤之他有機有人啊!林如海想起了自己原本千伶百俐的小兒,心中不由得一痛。


  賈敏見他氣憤的樣,便知他是又想起了當初林松一家的無恥作為,心道那孩子的確怪不容易的,便笑道:「知道你愛重他,這樣誇讚,他還小呢!」考慮了一下,便笑道,「也罷,我只等著看他本事,若不好,我可不依。」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一時無話。


  一旬之後,林瑜拿著這一封和邸報一起送到他手中的信,看了之後,嘆一聲果真如此。對於林如海托他收拾老宅並不放在心上,只交與白朮,讓她自去分派,哪裡曉得那對夫妻還拿他打趣呢!


  索性林家如今的交際比以前要輕省好些,一些勉強往來的人家也逐漸斷了關係,林瑜也不在意。只是今年他卻不得去莊上別院貓冬去,這收拾宅子儘管沒有林瑜什麼事,但是他也少不得隔幾日去那裡坐著,也是個意思。


  只是族裡瞧著林如海的老宅人聲往來的,少不得多方打聽。天下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呢,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要保密的事。族裡很快就從原本看家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今年林如海要回姑蘇祭祖,又知道了林瑜管著那邊洒掃修葺,不覺得又羨又妒。如今也顧不得早年那樁事了,紛紛上門打聽,把林瑜給煩得不得了。


  反正近年下了,族學里沒幾日學好上。林瑜乾脆一併告了假,整日里在自家宅子里窩著,那邊林府也不去了。反正,有林老管家並白朮管著,他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如此,一晃便進了臘月。


  這一日,林瑜正擺了個棋盤,殺得京墨眼見著大龍不保,忽見派去碼頭的小子來回說,堂老爺一家的船再有兩個時辰就該到了。


  他鬆了口氣忙擲了黑子,道:「我去喊爺爺去!」說著,拿腳就走。


  那小子還立等著回話呢,哪知道京墨大哥居然這般沒義氣,撇下他就走了,登時傻眼。


  林瑜輕笑一聲,拿過黑子,自娛自樂地繼續下下去,原本已經日暮途窮的黑子又顯出一線生機來。


  白朮正好來找自家大爺,見外書房一個呆愣愣的小子立著罰站呢,忙道:「還不快下去。」


  那小子巴不得這一聲呢,忙一溜煙地跑了。


  林瑜冷眼瞧著,此人教書倒也不錯。講課也深入淺出,聽起來十分省力。就是多旁徵博引,酷愛用典,不過這也是文人通病,若沒有這些,往往人家還瞧你不上。


  林瑜聽出了趣味,常常一上午的課上完,他再一一地問典故的出處。賈雨村因而長嘆他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常常勉勵他好好學習,莫要讓不想乾的人耽擱了科舉,倒是一片拳拳愛心。


  如此,太太平平地過了些時日,到了臘月三十。


  今年本不是大祭,不過林家乃是一地望族,該有的體統並不能缺。是以,一大清早,族長便使了人來,教導林瑜如何祭拜如何捧香。林瑜一一的領了,方遣人好生將人用上等紅封送了回去。


  「今年可是怪了,怎麼巴巴地來教這個?」白朮小心翼翼地將手裡大衣裳給掛起來,道。


  林瑜端端正正地坐著,眯著眼眼神,聽白朮有此一問,便解釋道:「雖然都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但也有個親疏遠近,畢竟都分了房。我家原本與族長還近一些。」他不好動,只努了努嘴示意西邊的方向,道,「我那雖叫著二叔爺,實則到我下一輩,便要出了五服,畢竟不過是同一個高祖。」


  靈芝聽了,心裡掐著手指算了算,道:「可不是,虧得那家還好厚的臉皮。」她不屑的撇嘴,那家人的烏糟樣,便是她一個做小丫鬟的都看不下去。


  「如今焚香祭祖這樣的事,規矩比起以前也鬆散得多了。略略改動一下獻帛捧香之人,給哪個家一些體面,也不過在族長的一力安排,無傷大雅。」這一些林瑜在幼時聽林父念叨過,心裡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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