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第15章
林瑜穿了鞋就想往外跑,被白朮逮著死活里裡外外套上好幾層這才放出去。這麼一耽擱,一開始的興奮勁兒就過去了, 他又重新回到原本喜怒不縈於心的樣子, 穩穩噹噹地踩著青石階去了外書房。
書房門外, 林老管家和張忠都已經束手等著。見林瑜遙遙走來,林老管家拿起腰間的鑰匙, 開了外書房的門。
林瑜平生最喜敞亮, 進了屋子,別的先不論, 打開窗屜要緊。拿一個玉石小獅子撐住了, 這才回身問道:「是那邊有什麼動靜了?」
不說林瑜腦中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地羅列著自己的計劃走向,卻說金陵那邊, 那穩婆大年下的卻不見自己的大兒回家過年。一開始只當是又吃多了酒醉在哪個暗門子混過去了,可是眼見著過年了,她左盼右盼也沒見著人,可不就慌了。
再者,她三年前一時鬼迷心竅做得那一樁虧心事, 如今她託了人到處打聽, 卻仍舊不見大兒蹤影,她難免就想起來是不是被姑蘇這邊給捉了去。這麼一尋思,這穩婆立時就坐不住了。
如今的境況她自己是知道的, 不敢說行動有人看著, 到底比不得先前, 多走了幾步路還是有人要問的。這白姓的穩婆心裡到有一些狠辣之氣,略收拾一些細軟,趁著半夜家家戶戶守夜,誰也沒那個心思看她,帶上路引就悄悄地順著小路往姑蘇的方向跑。
在這個大多數人出了自己的家鄉就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時代,她不單單憑著一股氣,還想辦法混進大戶人家的船里,做了個燒火的婆子,跟著人家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姑蘇。要不是張大舅那邊一直派人盯著,只怕也叫她給混了過去。
林瑜聽了,不由得笑道:「倒是個人才。」張忠見自家那毫無陰霾的笑,不自覺地更低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外頭看到的頑童玩弄螞蟻的畫面,這才驚覺,林家這位大爺說起那些仇人時的眼神,和那些頑童根本沒有區別。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拿著直接導致了自己母親難產而亡的穩婆打趣,贊她為了自己兒子倒是一個英雄。
這些人在他眼裡,便如同螻蟻之於頑童,隨手可以捏死的存在罷了。
「那白氏還在那一戶人家做工,可知道是哪一家?」笑罷,林瑜問林老管家。
「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林老管家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來,道,「那家人家不巧,正是張老太太的娘家遣了人來拜年的,如今一舉一動皆有人看著,她自己還不知道呢!」
「老太太娘家?」林瑜年紀小,在這個世界經歷得少,少不得多問一句。
原來這張老太太還是出生金陵名門李氏所出之女,這李氏一族真正是書香之族,族中男女無有不讀書者,比起如今的林家倒是更像樣一些。老太太本是李氏嫡支嫡出的姑娘,如何嫁了張家這還帶著些銅臭氣的富商之家另有一段故事,暫且不表。無論如何,這個正經老姑奶奶只要還在一日,那邊的李氏一族便不能斷了禮。
不過,近兩年,這李家換了個族長,行事便不一樣了許多。這李氏的族長說起來林瑜倒熟悉,正是金陵十二釵李紈的父親,李守中。
此人在林瑜心中便是那把書讀死了的,原本這李族好好的,男女皆讀書。偏偏他行事兩樣,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教人識得幾個字,讀讀《女四書》、《列女傳》,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便罷了。
也正是他繼承了李家族長之後,與張老太太這邊的往來走動都淡了下來。張老太太本是機敏之人,年紀大了更添了幾分通透,如何不知道這般的情狀。幸而老太太生性豁達懶得與那不知事的小輩計較,要不然氣也便氣死了。儘管這樣,這兩年老太太也不大提起這個娘家了,是以林瑜並不知情。
「原是那一家,倒也有些七歪八扭的關係。」林瑜聽了,便與林老管家說起了李守中之女嫁的便是榮國府的二房長子賈珠,而海叔的夫人正是出身榮國府的嬌女,又笑道,「把姑娘嫁進賈家也不中用,國子監祭酒的位置還不是說沒就沒了。」
這時候的賈家雖有走下坡路之嫌,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兼著賈珠要走科舉之路,賈家怎會不為了這個祭酒的位置儘力?從四品的京官,一手管著國子監以及更要緊的科舉,何等要緊的官職。說句難聽的,若非他身上這個職位,只怕李紈還進不得眼高於頂的賈家。如此,後來李紈的境遇便是有跡可循的了。
不說官場如何如何,從張老太太這件事上也顯見的他做人著實一般。好好的維持了大半輩子的人情,說斷就斷了。老太太如今這個歲數了,說句難聽的,還能陪著她幾年呢?再說,這節禮也不是從他腰包里出,不過為了商賈二字,生生地遠了一家原本好好的親戚,可見是個讀迂了書的傻子。
「張大舅遣人來問,您是怎麼個主意呢?」林老管家微躬身地問道,林瑜幾次三番叫他坐,只是不聽。
原本還想著放李家那邊盯著,現在怕是不成。送了節禮,他們還是要回金陵的。林瑜也不想叫這樣的事情來讓張老太太煩心,老人家晚年喪女已經夠可憐的了,何必再在她心上戳一刀。
林瑜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那穩婆倒是個聰明的,只是雙拳不敵四手,只怕露了面,就會叫我那好二叔爺一家給謀了性命。」他倒不在意她的命,只是在沒達到他的目的之前,就算她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子,那也不能折了去。等事情全都了結,她才會有她的下場。
「去喊黃石來。」他這麼吩咐道,那頭院子里的那個他好酒好肉的養了這麼久,總得先收一些利息罷。
那白氏就像是林瑜說得那樣,大約是用盡了這輩子的所有運氣,成功地混進了李家的船,一路安然無恙的回了姑蘇。她原是做得燒火這樣又臟又累的活計,船上哪有她這等婆子走動的地方。是以到了姑蘇,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誤打誤撞,進了張家老太太娘家人這一邊。
白氏原是該害怕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大兒子,這時她倒竊喜起來,想著怎麼打聽出大兒的下落來。按照她樸素的想法,林瑜年紀那麼小,便是有張家人護著沒被族裡人給折磨死,也沒那能耐去動她的兒子,必是張家這邊動什麼手腳。
她便拿出了當初的坐下那樁事得的報酬來,嘆息一回。原本豐厚的銀錢這三年裡已經叫大兒花用得差不離,這十張五兩的銀票還是她貼己藏著的,誰都沒敢告訴,這才省了下來,沒想到,到底留不住。
然後便找了李家的管事媳婦,先是顫巍巍地求了,只說自己年老了,想著便是埋也得埋在家鄉原來的丈夫邊上。這才掏出些個五兩銀,說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只求可憐可憐,幫著在這裡某一個燒火搬家貨倒夜香的活計。
那管事媳婦下死勁地看她兩眼,又嫌棄她說得粗俗,便是很動心的五兩也不要了,別過臉道:「誰家還缺這樣的婆子不成?」
那白氏只跪著求,滿嘴的可憐,又要磕頭。那管事媳婦心道,何苦來受她的禮折自己的壽,再者張家這邊本就交代過也給了好處,意思意思為難過便罷了。便道:「這是張家,我又哪裡做得主。」見她又要磕頭,忙止住,裝著誠心地指點她道,「卻有一條明路,只看你的誠心罷!」便按著張家教的一一說與她聽,然後便三不關事的走了。
那白氏只道自己今日少不得割捨了五兩,不意人家嫌棄她竟省了下來。忙忙地便按著那媳婦說的話,托關係找人,身上銀錢花去大半,總算如願做了個外院洒掃的婆子。
許是差事得的艱難,那白氏也未多想,只當是自己日日里求神拜佛的,神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誠心,降下了善報,叫她正好混進張家,許能救給自己擋了災的大兒一救。
如此這般,她一邊做著活計,一邊悄悄地打聽著大兒的消息。只不敢往張老太太、李太太的院子里湊,這外頭的爺們進不到內院,裡頭的女眷可不一樣。一個林母的親娘、一個嫡親的嫂嫂,林母生林瑜的時候,都在場陪著的。雖說,人家老太太、太太的哪裡看得見底下的穩婆,但是白氏卻萬分謹慎,不敢賭那萬一。
她又哪裡知道,張大舅親與自己夫人說了前因,畢竟內院的事情繞不過管家太太去。如今,正是細心的李太太使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還當自己藏得好好的,日日算計著怎麼多繞幾個地方,多打聽幾個人。
忽的一日,外院忙忙碌碌起來,她還握著掃把,就被趕進了院子里。她忙陪了笑,問道:「這位嬸子,這呼啦吧啦的可是有什麼事不成。」為難地搓了搓手,又道,「我這活計還沒做完呢,只怕主子們踩在雪上失了腳便是罪過了。」
「你倒是小心。」那媳婦看她一臉謙卑的笑,方道,「這樣罷,你遠遠的瞅著,只等表少爺的轎子過去了,再去洒掃不遲。」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白氏原地思忖著,這張家的表少爺,可不就是她接生過的林家少爺?
雖說有避諱一說,但是茅學政也知道自己這個同年不是什麼迂腐之人。何況,如今的科舉本是更看主考官個人的喜好,只要茅學政記著了,才學又不差的話,自然抬抬手便過了,省得再過一遍折騰。君不見,歷史上多少才華橫溢之輩,就是因為沒叫主考官看上,蹉跎了一輩子的。
林如海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便笑道:「罷了,你在這個位置本是要謹言慎行的時候,何苦來拿他煩你?」見同年不大讚同的樣子,忙又道,「再者,他才學盡有的,不必擔心。」
茅學政搖頭道:「你也太小心了些。」伸手倒了茶,又問,「真不帶他來?」
「只怕我一帶他來,回頭就都知道了,反而多事。」林如海想了想,笑道,「你要實在有心,便在考場上瞧他一瞧,便知我為何這般說了。」
那學政奇道:「我又沒見過他,又怎知哪一個是你堂侄?」
林如海撫須而笑,道:「你只管往年紀小,又生得最好的那個看,保管是他。」
是以,前頭考第一場的時候,茅學政高坐堂上時,往下一掃,果然一眼便看到了林瑜。原本心裡還納罕,林如海打得什麼啞謎,在看到人時終於恍然。心道,怪道他這般說,光看皮相的確是人中龍鳳,也不知才學如何?
才學如何,可不就是當即就見分曉了?
一晃三日過去,正是放榜之時。林瑜果然得了案首,少不得出門應酬一番。不過,眾人見他小,倒好心地放過了他去。倒不是這些人心裡不酸,只是看著學政拉著人家不放手的樣子,他們便是酸,也不敢當著學政的面。
須知,學政雖無固定品級,端看官員原本的品級、以及是不是兩榜進士,但是茅學政原本便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御史。他掌管著一省之讀書人的生殺大權,若是犯到他的頭上,便是革去功名也未可知。
是以,一般而言,沒有人煽動或是特別明顯的科舉舞弊,書生們還是很寶貝自己千辛萬苦考出來的功名的。
更何況,林瑜本就已是縣試、府試二試案首,可見本就有才學。如今再得了一個,正好湊上了小三元的佳話,只有傻子才會湊上去招不痛快。
「瞧,可不就是有一個傻子。」林珩同窗笑嘻嘻地一指頭戳了戳他的胳膊道,「是找你小堂弟不痛快去了吧?」
學政舉宴,延請諸位秀才公,還真當自己是個菜了。林珩心裡冷哼,面上一頭笑,對著諸位同窗道:「哪這麼容易就去找不痛快來著?怕只是敬酒去了。」話是這麼說,眼睛卻緊緊地盯著上頭,耳朵豎得高高的,生怕有人欺負了瑜哥兒去。
林瑜哪是被人欺負的料哦!他看一眼就差沒直接戳到自己鼻子底下的酒杯,轉頭對還拉著自己的學政笑道:「這位師兄太耿直些,我年紀小,正該敬他呢!」說著,便要作勢起身。
茅學政正與林瑜談得開心,偏偏有人上杆子找存在感,便拉了他不叫他起身,只對林瑜慈愛道:「科場上不論年紀,只看學問,原該他敬得你。」說著,又喊人給林瑜換一盞熱熱的奶茶來,「不過你還小,沒經過的,哪是吃酒的時候。這個好,喝這個。」茅學政要辦宴,不過是交代一聲,自有下人請了醉仙樓的大廚來。是以,林瑜才會在這宴會上看到許多眼熟的吃食。
可憐那書生舉著杯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被這一番話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茅學政還和顏悅色地問他道:「你說是不是?」
那書生低著頭,飛快地回了自己的桌上,邊上與他較好的便勸他道:「人家好好的,你何苦來招他。」說著,示意邊上一圈看笑話的,小聲道,「你還當他們好心不成,不過攛掇了你做那出頭鳥。」
他抬頭飛快地看一眼坐在學政邊上與他談笑風生的林瑜,再聽聽邊上的竊竊私語,不由得雙頰泛出紅來,懊惱道:「悔不該沒聽你的勸。」他原也沒想怎麼給林案首不堪,只是一時被人激得,就忘記了分寸。
接著,便將上頭髮生的事說了。那人一聽,笑著安慰他道:「這也罷了,學政當即發作出來了也好,便是掀過去的意思,下次萬萬不可在這般魯莽了。」他看了眼舉止雅緻、容色兼美的林瑜,嘆道,「林案首原是和我們不一樣的人。」你又怎可欺他年幼呢?
這一邊,茅學政經這一事終於發現再這麼拉著人,就有給林瑜招惹麻煩的意思了,這才放了人讓他回了自己的案几上。
林瑜略略鬆了口氣,跟這些人精聊天也是一見耗費精力的事。現在能自在喝喝茶,吃點茶果也好。他伸手一端,便看到自己案几上原本一般的茶壺變成了專門放奶茶的暖壺,勾唇一笑。這茅學政,還真是把他當做自家小輩看待了。
慣例做了詩,彼此品評一番,贊一通笑一通也就散了。林瑜雖然自己不吃酒,但是這樣的場合,身上難免沾染些許酒氣。他自己聞著不雅,便想著趕緊回去沐浴更衣。
卻見林珩自同窗中脫身出來,往他這邊走,林瑜只好站住腳。
「瑜哥兒,前頭你讓我打聽的事有消息了。」一句話,成功地讓林瑜打消了先回去的打算。
前頭也說過,林瑜母家兩個正經舅舅,張大舅身上有舉人的功名,在家打理生意。張小舅原在西山書院念書,張老太太見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便想著先給他定下親。也不知這張小舅怎麼想的,對著書院里的先生拿了家裡的信說有事請假,對著家裡又是另一番說辭。如此瞞天過海,這麼一個大活人竟跑了大半年都沒人知道,還是過年不見人回來,張大舅遣人去書院問了才知道,人早跑了。
氣得張老太太好幾天沒好好吃飯,還是林瑜親自上陣,才算把老太太給哄好了。
後來林瑜想著,一個人但凡要落跑,總會有些不一樣的跡象。跑去哪裡,也可從他平日里的舉止推算一二,便託了同在西山書院念書的林珩打聽打聽。
看樣子,之前是顧忌著院試,才沒說。
果然,等林瑜在酒樓坐定,林珩匆匆地拉來了辛師兄歉意道:「之前院試還沒結束,我想著又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前兩天才特地囑咐了師兄暫時先別說。」
林瑜搖頭道:「無妨。」反正人都已經跑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回來。林珩又是出於好心,不願意在考試前打擾了他的心緒,對於參加同一次院試的學子來說,這份心性倒是相當難得。
「張兄原與辛師兄最熟,瑜哥兒有什麼要問的,只管找他就是了。」林珩把師兄往林瑜面前推了推,笑著功成身退了。
辛師兄含笑打量了一下這個雅間,笑道:「所以,醉仙樓是你的產業?」他摩挲著手裡的酒杯,輕聲道,「張兄每每與我說自己有個了不得的小外甥,不意竟與珩師弟的堂弟是一個人。神交已久,林大爺。」
林瑜沉默了一下,腦子轉了轉,放棄了原本只是想要問一下小舅的計劃,起身道:「隨我來。」
但凡做酒樓的,都會常年留下一個空置的雅間,以防萬一。醉仙樓也不例外,林瑜在重新打理這家酒樓的時候,就做好了打算。酒樓上下雖然看起來一目了然,但是林瑜巧妙地利用了人類視線的原理,在不起眼的地方搭了一條小道,直通後院。
辛師兄跟著林瑜的腳步,跟著他來到後院。酒樓的後院一向是忙忙碌碌的,不過這些往來的人卻一個個都像沒看見他們一般,自顧自地坐著自己的活。
來到一間四面無窗只有一扇小門的室內,林瑜請辛師兄坐下。
「喚我宗平即可。」他這麼說,林瑜也沒什麼表示,只是淡淡道:「那好,宗平,我來問你來答,只管說我那不省事的小舅是怎麼說的就可以了。」不需要加上自己的理解,聽懂了的辛宗平點點頭。
半晌之後,林瑜心裡有了結論,他曲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手邊的桌面,抬眼看向斂著眸子坐在綉墩上看上去無比小心的辛宗平,手指頓了頓,難道是嚇到了?他環視一周因為沒有窗戶,門又關著,只有燭光閃爍顯得無比昏暗的室內,也難怪,他心道。
「說完了我小舅的事,現在讓我們談談你吧,宗平。」
離開了那件昏暗的房間,便是林瑜都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跟在他身後的辛宗平更是有再世為人之感。
原路返回到原本的雅間,林瑜笑道:「勞煩宗平一直以來對我小舅的照顧了,有什麼吃的用的只管和這裡的小二說,也是我的一點心意。」辛宗平執平輩禮目送著林瑜走了,這才鬆一口氣。
明明沒有說什麼,他伸手摸了摸后脖頸,果然,都已經濕了。
林瑜打馬回了林府,將手裡的鞭子往邊上候著的小子手裡一扔,問道:「今日開了正門?」官宦人家的中門很少開啟,平日里常用側門。不過今日想是有貴客,林瑜一眼看去,地上的印子還很明顯。
那小子彎著腰跟著林瑜匆匆地步伐,緊著道:「西寧郡王老太妃帶著世子前來拜訪,太太吩咐您收拾一下到後院去一趟。」
林瑜眉頭一皺,心道這是唱得哪一出,面上點頭,道:「知道了,你去回說,我就來。」
如今他跟著啟蒙先生日日念書,正得了新的趣味。
原本小兒啟蒙是從三百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開始,不過賈雨村剛做人老師,第一天略一考較,見他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略略一講,也不見他哪裡不解,只當他已經在舉人張大舅的教導下,已經存了不少詩文在腹內,便跳過這一段,正經教起了四書。
賈雨村此人人品如何,暫不去說。只說此人一路順順利利地將舉人進士考下來,又能得林海青眼,聘與自家愛如珍寶的女兒做西席,教出了林黛玉這個十二分聰慧靈秀的學生,可見學識是盡有的,且不是尋常腐儒。
林瑜冷眼瞧著,此人教書倒也不錯。講課也深入淺出,聽起來十分省力。就是多旁徵博引,酷愛用典,不過這也是文人通病,若沒有這些,往往人家還瞧你不上。
林瑜聽出了趣味,常常一上午的課上完,他再一一地問典故的出處。賈雨村因而長嘆他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常常勉勵他好好學習,莫要讓不想乾的人耽擱了科舉,倒是一片拳拳愛心。
如此,太太平平地過了些時日,到了臘月三十。
今年本不是大祭,不過林家乃是一地望族,該有的體統並不能缺。是以,一大清早,族長便使了人來,教導林瑜如何祭拜如何捧香。林瑜一一的領了,方遣人好生將人用上等紅封送了回去。
「今年可是怪了,怎麼巴巴地來教這個?」白朮小心翼翼地將手裡大衣裳給掛起來,道。
林瑜端端正正地坐著,眯著眼眼神,聽白朮有此一問,便解釋道:「雖然都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但也有個親疏遠近,畢竟都分了房。我家原本與族長還近一些。」他不好動,只努了努嘴示意西邊的方向,道,「我那雖叫著二叔爺,實則到我下一輩,便要出了五服,畢竟不過是同一個高祖。」
靈芝聽了,心裡掐著手指算了算,道:「可不是,虧得那家還好厚的臉皮。」她不屑的撇嘴,那家人的烏糟樣,便是她一個做小丫鬟的都看不下去。
「如今焚香祭祖這樣的事,規矩比起以前也鬆散得多了。略略改動一下獻帛捧香之人,給哪個家一些體面,也不過在族長的一力安排,無傷大雅。」這一些林瑜在幼時聽林父念叨過,心裡門清。
白朮停了手上的活計,皺眉道:「那您原本是?」
林瑜想了想曾經在襁褓中上名時看到的父親獻帛的畫面,道:「按照親疏遠近,就是給我排一個獻帛之責也說得過去。」這種事情一看親疏,二看祖德。說白了,就是在血脈之外,還有看這家是不是出息。沒見原紅樓夢中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正經寧國府正派玄孫賈薔連個名字都沒有,還比不上榮國府二房次子賈寶玉。這其中固然有賈薔被分房出去了的緣故,又何嘗不是他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比不得賈母掌心的鳳凰哥兒呢!
林瑜的情況與之略有相似,整個林族,早先除了侯爺一家,算得上出息的便是林瑜祖父。知府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總領各屬縣,凡宣布國家政令、治理百姓,審決訟案,稽察姦宄,考核屬吏,徵收賦稅等一切政務皆為其職責。已經算得上是一腳步入了高官的行列,又是實權官。
是以當初林父常年獻帛,若有林侯爺一家參加的大祭,那麼整個林族都要退一射之地,林父便擔起捧香之責。
林瑜父母雙亡之後,本應該接過父親的位置。只不過,那好二叔爺一家借著搭上了甄家的線,謀了個小小的知縣,倒成了如今一族裡,除了林如海之外唯一的官。林家族長那麼一思慮,又看在錢財的面子上,便輕輕鬆鬆地劃去了原林瑜之職,交與那一家。
「今年的話,應該是那一車地產苛扣太過,太不給他這個一族之長面子的緣故。」林瑜一針見血地戳破了那做族長的小心思,心中不由得嘆道,這人還真是連一點點小小的權利都要捏在手心,時時刻刻地向著怎麼將它發揮作用。
「太勢利了些。」靈芝心直口快,又被白朮從鏡子里瞪了一眼,白晃晃的西洋鏡將她的溫怒照得清清楚楚。靈芝不由得縮了縮肩膀,她這些年一直是白朮帶著的,平日里最是怕她。
林瑜一笑,都說賈府眾人各個都長了一雙富貴眼、一顆體面心,其實這世上的大多數人誰不是呢?否則怎會有先敬衣裳后敬人的話,只不過那一府里做得更赤|裸|裸一些罷了。
慢悠悠地吃過中飯,林瑜這才在張忠、甲、子、丑四護衛的陪伴下,坐著車向著林族族地行去。原本白朮想讓靈芝跟上服侍,不過林瑜卻念著祭祖這一事看著莊重,實則並無太多可下手的地方,規矩就那麼些,走完了事,誰也不愛在寒浸浸的祖祠多待。萬一真要有什麼,一個小丫頭也不頂事,不如多帶兩個護衛。所以,一家老小就被林瑜給盡數留下了看家。好歹,如今家裡還有一個算得上要緊的人物。
今兒便是除夕,一般便是再是爛賭的人也該回家過年了。那穩婆一家現在應該已經察覺出不對,算算日子,再過個十來天這邊就能夠得到消息。現在那穩婆應該已經慌了吧,林瑜愉快地想。
林族雖是百年的書香世家,但是在本朝入關的時候經歷過戰火,宗祠早就坍塌過一次,現在林瑜看到的是數十年前新修葺起來的。也就是在那時候林侯爺一支分宗了出去,這裡頭另有一番緣故,如今倒也不必再提起。
時隔三年,林瑜總算再一次見到了二叔爺家的那個舉人知縣。比起他印象中低眉順眼地跟在二叔爺身後的樣子,一任知縣官結束,倒是有了些官威。雖然還是跟在二叔爺邊上,但是聽著眾人的奉承,也不再低眉彎腰的謙遜推辭。
做了三年的一縣父母,林滂今日總算揚眉吐氣、衣錦還鄉。今日祭祖,他也就在族長面前微微欠欠身——看在他輩分的份上罷。不耐煩地聽著族人伸著舌頭不打頓的奉承,林滂嫌棄他們說得粗俗,正自不耐煩,一轉頭,可巧看到一個芝蘭玉樹、形容秀美的小少年背對著昏黃的日光緩步前來。
林滂愣了愣,這才緩過神來,臉不由得一拉。
這一份喜怒形於色的本事,也難怪他被當地的胥吏把在手掌心玩弄。若是真心清廉剛正倒還好說,不過就是一任官做不下去,被提前趕走,說不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偏偏隨了他老父,還貪。也怪不得人家把他當幌子頂在前頭,若有事,便是個現成頂包的,倒是正巧合了林瑜的心意。
所以說,這一家子都是又狠又蠢又貪,當年若非林父趕考暴斃,林母肚子里揣了一個,心神失守之下沒挺過來,哪裡輪得到他們?
林瑜也不看他臉色,自去了宗祠邊上的耳房歇著。外頭族人排班還需一刻,才輪得上裡頭排布起來。在林瑜眼裡固然效率地下,但反正沒有勞動他,他更是樂得省力。
裡頭正有幾個青年書生模樣的人坐著吃茶,彼此之間雖算不得十分熟悉倒也融洽。沒想到一轉頭就見一個面生的小小少年含笑走來,不禁詫異地互相看看。
其中族長正經嫡孫名瑚的,早先得了老祖父的吩咐,忙起身迎他。又帶著林瑜與諸位堂兄弟各自廝見過,方攜了他在自己邊上坐下。林瑚自己也早早沒了父親,不過母親祖父母健在,比林瑜要好些。又見他生得不俗,小小年紀又沉穩,心裡便多愛重幾分。
「我虛長几歲,單名一個瑚字,你若不嫌,便叫我一聲瑚大哥。」他撇過身子,輕輕咳兩聲,又笑道,「往年一直有心親近,只是我常年閉門讀書,你又守著孝,彼此都深居簡出的,今日總算逮著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