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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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自是知道他的意思,便笑道:「罷了, 你在這個位置本是要謹言慎行的時候, 何苦來拿他煩你?」見同年不大讚同的樣子,忙又道,「再者,他才學盡有的,不必擔心。」
茅學政搖頭道:「你也太小心了些。」伸手倒了茶, 又問, 「真不帶他來?」
「只怕我一帶他來, 回頭就都知道了, 反而多事。」林如海想了想, 笑道, 「你要實在有心, 便在考場上瞧他一瞧,便知我為何這般說了。」
那學政奇道:「我又沒見過他,又怎知哪一個是你堂侄?」
林如海撫須而笑,道:「你只管往年紀小,又生得最好的那個看, 保管是他。」
是以,前頭考第一場的時候, 茅學政高坐堂上時, 往下一掃, 果然一眼便看到了林瑜。原本心裡還納罕, 林如海打得什麼啞謎,在看到人時終於恍然。心道,怪道他這般說,光看皮相的確是人中龍鳳,也不知才學如何?
才學如何,可不就是當即就見分曉了?
一晃三日過去,正是放榜之時。林瑜果然得了案首,少不得出門應酬一番。不過,眾人見他小,倒好心地放過了他去。倒不是這些人心裡不酸,只是看著學政拉著人家不放手的樣子,他們便是酸,也不敢當著學政的面。
須知,學政雖無固定品級,端看官員原本的品級、以及是不是兩榜進士,但是茅學政原本便是正三品的都察院御史。他掌管著一省之讀書人的生殺大權,若是犯到他的頭上,便是革去功名也未可知。
是以,一般而言,沒有人煽動或是特別明顯的科舉舞弊,書生們還是很寶貝自己千辛萬苦考出來的功名的。
更何況,林瑜本就已是縣試、府試二試案首,可見本就有才學。如今再得了一個,正好湊上了小三元的佳話,只有傻子才會湊上去招不痛快。
「瞧,可不就是有一個傻子。」林珩同窗笑嘻嘻地一指頭戳了戳他的胳膊道,「是找你小堂弟不痛快去了吧?」
學政舉宴,延請諸位秀才公,還真當自己是個菜了。林珩心裡冷哼,面上一頭笑,對著諸位同窗道:「哪這麼容易就去找不痛快來著?怕只是敬酒去了。」話是這麼說,眼睛卻緊緊地盯著上頭,耳朵豎得高高的,生怕有人欺負了瑜哥兒去。
林瑜哪是被人欺負的料哦!他看一眼就差沒直接戳到自己鼻子底下的酒杯,轉頭對還拉著自己的學政笑道:「這位師兄太耿直些,我年紀小,正該敬他呢!」說著,便要作勢起身。
茅學政正與林瑜談得開心,偏偏有人上杆子找存在感,便拉了他不叫他起身,只對林瑜慈愛道:「科場上不論年紀,只看學問,原該他敬得你。」說著,又喊人給林瑜換一盞熱熱的奶茶來,「不過你還小,沒經過的,哪是吃酒的時候。這個好,喝這個。」茅學政要辦宴,不過是交代一聲,自有下人請了醉仙樓的大廚來。是以,林瑜才會在這宴會上看到許多眼熟的吃食。
可憐那書生舉著杯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被這一番話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茅學政還和顏悅色地問他道:「你說是不是?」
那書生低著頭,飛快地回了自己的桌上,邊上與他較好的便勸他道:「人家好好的,你何苦來招他。」說著,示意邊上一圈看笑話的,小聲道,「你還當他們好心不成,不過攛掇了你做那出頭鳥。」
他抬頭飛快地看一眼坐在學政邊上與他談笑風生的林瑜,再聽聽邊上的竊竊私語,不由得雙頰泛出紅來,懊惱道:「悔不該沒聽你的勸。」他原也沒想怎麼給林案首不堪,只是一時被人激得,就忘記了分寸。
接著,便將上頭髮生的事說了。那人一聽,笑著安慰他道:「這也罷了,學政當即發作出來了也好,便是掀過去的意思,下次萬萬不可在這般魯莽了。」他看了眼舉止雅緻、容色兼美的林瑜,嘆道,「林案首原是和我們不一樣的人。」你又怎可欺他年幼呢?
這一邊,茅學政經這一事終於發現再這麼拉著人,就有給林瑜招惹麻煩的意思了,這才放了人讓他回了自己的案几上。
林瑜略略鬆了口氣,跟這些人精聊天也是一見耗費精力的事。現在能自在喝喝茶,吃點茶果也好。他伸手一端,便看到自己案几上原本一般的茶壺變成了專門放奶茶的暖壺,勾唇一笑。這茅學政,還真是把他當做自家小輩看待了。
慣例做了詩,彼此品評一番,贊一通笑一通也就散了。林瑜雖然自己不吃酒,但是這樣的場合,身上難免沾染些許酒氣。他自己聞著不雅,便想著趕緊回去沐浴更衣。
卻見林珩自同窗中脫身出來,往他這邊走,林瑜只好站住腳。
「瑜哥兒,前頭你讓我打聽的事有消息了。」一句話,成功地讓林瑜打消了先回去的打算。
前頭也說過,林瑜母家兩個正經舅舅,張大舅身上有舉人的功名,在家打理生意。張小舅原在西山書院念書,張老太太見他文不成武不就的,便想著先給他定下親。也不知這張小舅怎麼想的,對著書院里的先生拿了家裡的信說有事請假,對著家裡又是另一番說辭。如此瞞天過海,這麼一個大活人竟跑了大半年都沒人知道,還是過年不見人回來,張大舅遣人去書院問了才知道,人早跑了。
氣得張老太太好幾天沒好好吃飯,還是林瑜親自上陣,才算把老太太給哄好了。
後來林瑜想著,一個人但凡要落跑,總會有些不一樣的跡象。跑去哪裡,也可從他平日里的舉止推算一二,便託了同在西山書院念書的林珩打聽打聽。
看樣子,之前是顧忌著院試,才沒說。
果然,等林瑜在酒樓坐定,林珩匆匆地拉來了辛師兄歉意道:「之前院試還沒結束,我想著又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前兩天才特地囑咐了師兄暫時先別說。」
林瑜搖頭道:「無妨。」反正人都已經跑了,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回來。林珩又是出於好心,不願意在考試前打擾了他的心緒,對於參加同一次院試的學子來說,這份心性倒是相當難得。
「張兄原與辛師兄最熟,瑜哥兒有什麼要問的,只管找他就是了。」林珩把師兄往林瑜面前推了推,笑著功成身退了。
辛師兄含笑打量了一下這個雅間,笑道:「所以,醉仙樓是你的產業?」他摩挲著手裡的酒杯,輕聲道,「張兄每每與我說自己有個了不得的小外甥,不意竟與珩師弟的堂弟是一個人。神交已久,林大爺。」
林瑜沉默了一下,腦子轉了轉,放棄了原本只是想要問一下小舅的計劃,起身道:「隨我來。」
但凡做酒樓的,都會常年留下一個空置的雅間,以防萬一。醉仙樓也不例外,林瑜在重新打理這家酒樓的時候,就做好了打算。酒樓上下雖然看起來一目了然,但是林瑜巧妙地利用了人類視線的原理,在不起眼的地方搭了一條小道,直通後院。
辛師兄跟著林瑜的腳步,跟著他來到後院。酒樓的後院一向是忙忙碌碌的,不過這些往來的人卻一個個都像沒看見他們一般,自顧自地坐著自己的活。
來到一間四面無窗只有一扇小門的室內,林瑜請辛師兄坐下。
「喚我宗平即可。」他這麼說,林瑜也沒什麼表示,只是淡淡道:「那好,宗平,我來問你來答,只管說我那不省事的小舅是怎麼說的就可以了。」不需要加上自己的理解,聽懂了的辛宗平點點頭。
半晌之後,林瑜心裡有了結論,他曲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手邊的桌面,抬眼看向斂著眸子坐在綉墩上看上去無比小心的辛宗平,手指頓了頓,難道是嚇到了?他環視一周因為沒有窗戶,門又關著,只有燭光閃爍顯得無比昏暗的室內,也難怪,他心道。
「說完了我小舅的事,現在讓我們談談你吧,宗平。」
離開了那件昏暗的房間,便是林瑜都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睛,跟在他身後的辛宗平更是有再世為人之感。
原路返回到原本的雅間,林瑜笑道:「勞煩宗平一直以來對我小舅的照顧了,有什麼吃的用的只管和這裡的小二說,也是我的一點心意。」辛宗平執平輩禮目送著林瑜走了,這才鬆一口氣。
明明沒有說什麼,他伸手摸了摸后脖頸,果然,都已經濕了。
林瑜打馬回了林府,將手裡的鞭子往邊上候著的小子手裡一扔,問道:「今日開了正門?」官宦人家的中門很少開啟,平日里常用側門。不過今日想是有貴客,林瑜一眼看去,地上的印子還很明顯。
那小子彎著腰跟著林瑜匆匆地步伐,緊著道:「西寧郡王老太妃帶著世子前來拜訪,太太吩咐您收拾一下到後院去一趟。」
林瑜眉頭一皺,心道這是唱得哪一出,面上點頭,道:「知道了,你去回說,我就來。」
賈雨村此人人品如何,暫不去說。只說此人一路順順利利地將舉人進士考下來,又能得林海青眼,聘與自家愛如珍寶的女兒做西席,教出了林黛玉這個十二分聰慧靈秀的學生,可見學識是盡有的,且不是尋常腐儒。
林瑜冷眼瞧著,此人教書倒也不錯。講課也深入淺出,聽起來十分省力。就是多旁徵博引,酷愛用典,不過這也是文人通病,若沒有這些,往往人家還瞧你不上。
林瑜聽出了趣味,常常一上午的課上完,他再一一地問典故的出處。賈雨村因而長嘆他天賦異稟,過目不忘實在是難得的人才,常常勉勵他好好學習,莫要讓不想乾的人耽擱了科舉,倒是一片拳拳愛心。
如此,太太平平地過了些時日,到了臘月三十。
今年本不是大祭,不過林家乃是一地望族,該有的體統並不能缺。是以,一大清早,族長便使了人來,教導林瑜如何祭拜如何捧香。林瑜一一的領了,方遣人好生將人用上等紅封送了回去。
「今年可是怪了,怎麼巴巴地來教這個?」白朮小心翼翼地將手裡大衣裳給掛起來,道。
林瑜端端正正地坐著,眯著眼眼神,聽白朮有此一問,便解釋道:「雖然都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但也有個親疏遠近,畢竟都分了房。我家原本與族長還近一些。」他不好動,只努了努嘴示意西邊的方向,道,「我那雖叫著二叔爺,實則到我下一輩,便要出了五服,畢竟不過是同一個高祖。」
靈芝聽了,心裡掐著手指算了算,道:「可不是,虧得那家還好厚的臉皮。」她不屑的撇嘴,那家人的烏糟樣,便是她一個做小丫鬟的都看不下去。
「如今焚香祭祖這樣的事,規矩比起以前也鬆散得多了。略略改動一下獻帛捧香之人,給哪個家一些體面,也不過在族長的一力安排,無傷大雅。」這一些林瑜在幼時聽林父念叨過,心裡門清。
白朮停了手上的活計,皺眉道:「那您原本是?」
林瑜想了想曾經在襁褓中上名時看到的父親獻帛的畫面,道:「按照親疏遠近,就是給我排一個獻帛之責也說得過去。」這種事情一看親疏,二看祖德。說白了,就是在血脈之外,還有看這家是不是出息。沒見原紅樓夢中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正經寧國府正派玄孫賈薔連個名字都沒有,還比不上榮國府二房次子賈寶玉。這其中固然有賈薔被分房出去了的緣故,又何嘗不是他父母早亡無依無靠,比不得賈母掌心的鳳凰哥兒呢!
林瑜的情況與之略有相似,整個林族,早先除了侯爺一家,算得上出息的便是林瑜祖父。知府正四品,掌一府之政令,總領各屬縣,凡宣布國家政令、治理百姓,審決訟案,稽察姦宄,考核屬吏,徵收賦稅等一切政務皆為其職責。已經算得上是一腳步入了高官的行列,又是實權官。
是以當初林父常年獻帛,若有林侯爺一家參加的大祭,那麼整個林族都要退一射之地,林父便擔起捧香之責。
林瑜父母雙亡之後,本應該接過父親的位置。只不過,那好二叔爺一家借著搭上了甄家的線,謀了個小小的知縣,倒成了如今一族裡,除了林如海之外唯一的官。林家族長那麼一思慮,又看在錢財的面子上,便輕輕鬆鬆地劃去了原林瑜之職,交與那一家。
「今年的話,應該是那一車地產苛扣太過,太不給他這個一族之長面子的緣故。」林瑜一針見血地戳破了那做族長的小心思,心中不由得嘆道,這人還真是連一點點小小的權利都要捏在手心,時時刻刻地向著怎麼將它發揮作用。
「太勢利了些。」靈芝心直口快,又被白朮從鏡子里瞪了一眼,白晃晃的西洋鏡將她的溫怒照得清清楚楚。靈芝不由得縮了縮肩膀,她這些年一直是白朮帶著的,平日里最是怕她。
林瑜一笑,都說賈府眾人各個都長了一雙富貴眼、一顆體面心,其實這世上的大多數人誰不是呢?否則怎會有先敬衣裳后敬人的話,只不過那一府里做得更赤|裸|裸一些罷了。
慢悠悠地吃過中飯,林瑜這才在張忠、甲、子、丑四護衛的陪伴下,坐著車向著林族族地行去。原本白朮想讓靈芝跟上服侍,不過林瑜卻念著祭祖這一事看著莊重,實則並無太多可下手的地方,規矩就那麼些,走完了事,誰也不愛在寒浸浸的祖祠多待。萬一真要有什麼,一個小丫頭也不頂事,不如多帶兩個護衛。所以,一家老小就被林瑜給盡數留下了看家。好歹,如今家裡還有一個算得上要緊的人物。
今兒便是除夕,一般便是再是爛賭的人也該回家過年了。那穩婆一家現在應該已經察覺出不對,算算日子,再過個十來天這邊就能夠得到消息。現在那穩婆應該已經慌了吧,林瑜愉快地想。
林族雖是百年的書香世家,但是在本朝入關的時候經歷過戰火,宗祠早就坍塌過一次,現在林瑜看到的是數十年前新修葺起來的。也就是在那時候林侯爺一支分宗了出去,這裡頭另有一番緣故,如今倒也不必再提起。
時隔三年,林瑜總算再一次見到了二叔爺家的那個舉人知縣。比起他印象中低眉順眼地跟在二叔爺身後的樣子,一任知縣官結束,倒是有了些官威。雖然還是跟在二叔爺邊上,但是聽著眾人的奉承,也不再低眉彎腰的謙遜推辭。
做了三年的一縣父母,林滂今日總算揚眉吐氣、衣錦還鄉。今日祭祖,他也就在族長面前微微欠欠身——看在他輩分的份上罷。不耐煩地聽著族人伸著舌頭不打頓的奉承,林滂嫌棄他們說得粗俗,正自不耐煩,一轉頭,可巧看到一個芝蘭玉樹、形容秀美的小少年背對著昏黃的日光緩步前來。
林滂愣了愣,這才緩過神來,臉不由得一拉。
這一份喜怒形於色的本事,也難怪他被當地的胥吏把在手掌心玩弄。若是真心清廉剛正倒還好說,不過就是一任官做不下去,被提前趕走,說不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可偏偏隨了他老父,還貪。也怪不得人家把他當幌子頂在前頭,若有事,便是個現成頂包的,倒是正巧合了林瑜的心意。
所以說,這一家子都是又狠又蠢又貪,當年若非林父趕考暴斃,林母肚子里揣了一個,心神失守之下沒挺過來,哪裡輪得到他們?
林瑜也不看他臉色,自去了宗祠邊上的耳房歇著。外頭族人排班還需一刻,才輪得上裡頭排布起來。在林瑜眼裡固然效率地下,但反正沒有勞動他,他更是樂得省力。
裡頭正有幾個青年書生模樣的人坐著吃茶,彼此之間雖算不得十分熟悉倒也融洽。沒想到一轉頭就見一個面生的小小少年含笑走來,不禁詫異地互相看看。
其中族長正經嫡孫名瑚的,早先得了老祖父的吩咐,忙起身迎他。又帶著林瑜與諸位堂兄弟各自廝見過,方攜了他在自己邊上坐下。林瑚自己也早早沒了父親,不過母親祖父母健在,比林瑜要好些。又見他生得不俗,小小年紀又沉穩,心裡便多愛重幾分。
「我虛長几歲,單名一個瑚字,你若不嫌,便叫我一聲瑚大哥。」他撇過身子,輕輕咳兩聲,又笑道,「往年一直有心親近,只是我常年閉門讀書,你又守著孝,彼此都深居簡出的,今日總算逮著時候了。」
許是嫡長嫡孫的,又逢上玉字輩,取名便格外傾向於瑚璉這樣的宗廟禮器,眼前這個的名可不就重了榮國府賈家襲爵大房長子賈瑚。只不過眼前這個卻是平安長成了。林瑜心中暗想不過一瞬,他張口道:「如此,瑚大哥只叫我瑜哥兒便是。」比起在座幾位已經長成的青年低沉的嗓音,林瑜的童聲清脆悅耳,聽在眾人耳中卻毫無尖利之感。
林瑚聽這個尚未總角的小少年用舒緩的語氣,字正腔圓地與自己這麼說道,對上他含笑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就放開了拉著林瑜的手。
除了林瑚之外,其餘的幾位眼見著淡淡的,只顧自己吃茶,彷彿之前還算融洽的氣氛不存在一般。林瑜渾不在意,那幾人是哪幾家的他心中自有數。與林瑚淺淺交談些許,一時倒也無話。
那常隨不意還有這等好處,忙笑開了臉,高聲道:「謝老爺賞!」
本朝馬匹並不缺乏,是以張家大舅這般中過舉人又有著營生,錢權兩濟的人都能用上正經的高頭大馬。如今冬寒風緊的,他才沒騎馬,坐車裡喝一杯熱酒暖暖身子。
走了一刻鐘的時間,駕車的把式穩穩噹噹地停了車,張家大舅便知道到了林府。
門房上的僕役已經搬了腳凳,並這林老管家站在一邊恭候著了,張家大舅微提袍腳並不要人攙扶,自己利索地下了馬車。
「這寒浸浸的,林叔何不在門房裡躲躲風。」張大舅一見林老管家,忙笑道,攜了人就讓里走。按道理說,他是林瑜長輩,原該林瑜親迎,但是做大舅的哪捨得他小小一個人站著受那日晒風吹,要是一不小心跌一跤可不得心疼,是以從不讓他出門。
林老管家笑道:「哪有在門房裡待客的規矩?我家大爺千萬叮囑了,大冬天的讓您來這麼一趟已是不敬。」
張大舅聽得笑了,道:「這必不是小魚說的。」自己的外甥他還能不知道是個什麼脾性,雖說才智天授,但最不耐煩人情往來的一個人,哪想得到這些?
林老管家不過一笑,也不接話,引了人繞過雕花照壁、穿過鴉雀不聞的園子,來到外書房外面,方才退下。
張大舅回頭看看來時路,忍不住一嘆,這小外甥治家嚴厲不同尋常,卻頗有奇效。只可惜,同樣的法子,他家裡實在是效仿不成,但是稍取適用之處用之,比起以前的亂象來可謂是立竿見影。
他推開門,就見林瑜正懶懶地坐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嘴裡還念念有詞。便問道:「看的什麼書?」
從書里抬起頭,林瑜停下了記憶的過程,就見張大舅跨進門來並自在去了大氅擱在一邊,合上書本起身道:「舅舅來了,快請坐。」
張大舅看看那合上的封面,上面寫著晉書兩個大字,不由笑道:「怎的突然看起了史書?」還是距今這般遠的晉史。
「冬日漫長,打發時光罷了。」林瑜才不會說自己是想乾脆將這個世界的歷史全都過一遍,省得以後他再犯了先入為主這樣的低級錯誤。
張大舅聽了小小的孩子這樣的回答,不免嘆息道:「若你哥哥們有你一半用功,我便再放心不過了。」天賦什麼的,實在是比不來,張大舅在這一點上已是完全放棄了。
張大舅嘴上說的便是他嫡出的兩子一女中,林瑜的兩個表哥。大的那個叫張琮,今年十三,已經考取了童生,天分雖有,但實在不愛讀書,整日里想著怎麼摸魚玩耍;小的這個方七歲,叫張珏,在同輩兄弟中排了第五,如今正是淘氣的時候,這才將將啟蒙,就看得出和他哥哥一個樣,不是能定下心來能安生念書的樣。
林瑜搖頭,心道你非得把兩個真兒童和他這個偽兒童放在一起比實在是夠嗆。不過他也對裝孩童沒什麼興趣,要不然也不能撐下來這麼個家。
為兩個表哥鞠了一把鱷魚淚,林瑜不免還要出聲安慰道:「大表哥天資是盡有的,且又不是一點都念不下去,只等他稍大一點就好了。您要是遇上一個怎麼用功都念不出的,那才是真的頭疼呢!至於五表哥,他還小呢。」
更小的豈不是就在眼前,張大舅又想嘆氣了。
「今天找舅舅來,是有一件事需得舅舅出手相助。」林瑜細細地將之前張忠報與他的消息,一一地和張大舅說了,又道:「我原想著將那穩婆一家悄悄地拿下,現在看來恐怕急不得。」
「皇商薛家?」張大舅經營著著姑蘇一帶,又怎會不知道金陵薛家,他撫了撫嘴上短短的鬍鬚,道,「他家雖是皇商,這倒不值什麼。」
「可慮者,不過是賈王史薛四字。」林瑜對四大名著的紅樓夢是熟悉的,甚至他隨身領地的倉庫中就這麼一套。不過,他並沒有將這部書拿出來複習,畢竟他這輩子天資好是真的很好——這讓他相信,當初那群外星人的基因優化應該主要是指智商方面的,身體美貌值的增加大約是一個美好的附帶產品。
按紅樓的時間來算的話,林瑜並不清楚現在具體什麼時候。這便將他信息匱乏的短板暴露了出來,看來得在這一方面做一個計劃了。
不過,按著張忠打聽到的說法,既然現在還有這護官符,說明這四家還沒有敗落,回頭再看一下邸報,找一找揚州的鹽政是不是林如海便可猜測一二了。他一邊暗暗打算著,一邊對著張大舅道:「在沒弄清楚我那二叔爺一家是怎麼和薛家扯上關係之前,妄動無益。」
張大舅贊同道:「的確如此,若是牽扯不深,動了也就動了。若不幸那家也摻了一腳。」說到這裡他一雙眼睛微微眯起,顯出當家多年的威勢來,「只怕我們前腳將人送進大牢,後腳這人就沒了下場。」
「所幸那穩婆的兒子如今已是個爛賭爛醉的混人。」林瑜卻笑道:「勞煩大舅將這人悄悄地綁回來,一時間恐怕也沒人注意。」
「很是,這樣的人就是悄沒聲息地死在哪裡沒人知道也是常有的。」看著眼前年幼的孩子,張大舅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宿慧這個東西的。三年前,妹婿一朝去了,妹妹懷著胎,心神大慟,緊接著難產而亡。
是這個那時年僅三歲孩子看出了自己母親的死亡恐有貓膩,悄悄地與他說了,借著遣散眾多僕役抓了那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這才扯出原本算得上身家清白,甚至還給她上一胎即林瑜出生時接過生的穩婆來。
只可惜,人家早有準備,等他們發現不對時,穩婆一家都已經沒了蹤影。
從那時起,張大舅就打消了將這孩子接回自己家養活的打算,並說服了自己的母親。
事實證明,讓這孩子自己過倒更加好些。想到自家那些個不省事的兄弟,張大舅滿懷著欣慰和心疼離開了林家。他需得調配人手,讓自己心腹去一趟金陵。除了將穩婆的兒子給綁回來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打探清楚薛家在這裡頭到底出了什麼力,有多大的牽扯。
當年害了他親妹妹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大舅老爺回了?」林老管家匆匆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輕輕鬆鬆搬著一口紅木箱子的護衛。只見他規規矩矩地將這口箱子搬進書房,並不敢多看,便聽著吩咐垂首離開。
不過走出幾步,他就聽見一個清亮的童音道:「回了,都在這兒了?」
「還有剛買回來的,都在這裡了。」林老管家彎腰替他將蓋子打開,這箱子本就是保存書籍之用,防蟲蛀防水浸的好料,可不是沉得很。
林瑜左右看了看,嫌棄地低頭道:「都搬出來放地上吧。」他從榻上拽下小毯子,毫不憐惜地往地上一鋪,大喇喇地盤腿往上一坐,一頁頁地翻看起來。
見狀,林老管家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
林瑜的閱讀速度非常快,他的眼睛和大腦跟著指尖劃過字跡的同時,信息已經反饋在了他的心中。
就是這樣,整整一大箱子的內容他也沒能在晚膳之前全部看完,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在時間上他已經有數了。按照紅樓的發展進程來看,如今堂叔林如海還任著蘭台寺大夫一職,巡鹽御史這個職位上更是一名漢姓為王的滿人。
紅樓的故事暫時不去說,不過書中隱約可窺一角的鬥爭在邸報上卻昭然若彰,不是說上面有什麼敏感的信息,而是林瑜綜合對比了其中寫明的許多官員任命、升遷、黜廢、獎懲等等內容得出的結論。
當老皇帝擁有的不僅僅是年輕力壯的太子這一個選項之後,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位置的交接就變成了一場可怕的風暴,特別是這個老皇帝的權利慾還相當的強的時候。
林瑜想了想,自那一條林海任職的小字后,就再未見到他相關的消息,可見堂叔做官的眼光還是有的,窩在蘭台寺那個地方又安生又清貴,還正好避過了風暴。怎麼給自己姑娘挑夫婿的眼光就這麼差,找來找去竟找了賈家?
是被蒙蔽了,還是有別的緣由?他心不在焉地將看過的邸報往右手邊一放,拍拍下裳站了起來,正好對上了敲門進來的白朮那怔楞的眼神。
林瑜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面對一片狼藉的地面,他終於恍然地想,也許自己真的需要找一個書童了。
現在看來,他倒是低估了林治的狠辣。如今人死萬事空,他後續針對林滂的一些布置,怕是也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