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不說賈敏帶著幼女黛玉進了後院后如何讚歎,回頭與林如海嘆服。只說前頭, 林如海攜著林瑜, 叔侄兩個進了書房敘話,又考校一番,格外的相得益彰。


  「瑜哥兒學問又精進好些, 可有下場一試?」林如海滿意地看著眼前少年,問道。


  「縣試與府試俱過了,只等來年院試。」林瑜口中的三試正是童生試的三場,科舉中童生試是分開普通百姓和讀書人的一道分水嶺。大約因著這個, 才格外磨人一些。如今, 雖然開蒙的小學生都可叫一聲童生, 實際上只有過了縣、府二試, 才算得上正經。不過,也沒人真在乎這麼個名頭。二試已過,再過了院試,便可叫秀才,才能真正算得上是讀書人這個群體的一員。


  因此,這童生試看著簡單,就算考中了也不過秀才一名。但是, 不知有多少人卡死在這一條線之前, 做了一輩子的老童生。


  林瑜也沒說自己二試俱得了案首, 原也算不得什麼。況他還有正經事要問, 哪知正要開口, 賈敏遣人來問,是否擺飯,便面無異色的止了口。


  林如海正滿意著,也沒注意到林瑜這一瞬間的停頓,笑著道:「擺上罷。」又問哪裡,得了話之後,對林瑜笑道,「都是一家的骨肉,只管一道來,一個圓桌吃著親香。」


  林瑜笑著應是。


  兩人走走停停,進了後院。林瑜眼力好,這幾年練了弓箭,越發厲害。一眼就瞧見了遠處聽濤亭中影影綽綽的身影,原本,他前頭偶有幾日來這裡坐著時,時常在那亭子待著,本就熟悉。更何況,這亭子是林瑜按照自家宅子里亭子的式樣,亭子四面從上到下都拿嵌玻璃木架圍了,又敞亮又不透風。亭子里原本的座椅都換成漢白玉雕出來的鏤空熏籠,上面再鋪上坐墊,真真是又暖和又風雅。


  「難為你怎麼想來。」賈敏看看眼前嘴角含笑的小少年,再對比一下自己娘家去了的賈珠,跟著二房連自己的身份都給忘了的賈璉,心更偏了幾分。拉了他的手,對林如海笑道,「這孩子就是實誠,咱們能在這裡住幾天,巴巴地拿出這樣的東西來。」這麼個小小的亭子,花費怕是不少。單單說這四面圍上的玻璃架子,木架子做出不同的樣式來,再把玻璃嵌進去。難為他怎麼找到的這樣多一色透明毫無雜質的玻璃來,實在是有心。


  林瑜被拉著手,搖頭道:「不值什麼,原是自家工坊里出的東西,花費些許人力罷了。」他本來還想著做成前世落地窗那樣一整塊的樣子來,只可惜現在的工藝暫時做不到防碎的程度,所以因為太不安全,這個想法便被他擱置了起來。


  「自家工坊?」林如海微皺了眉地問道,「如今只有西洋才有這樣的透明玻璃流進本土,若是讓人知道你手裡有這樣的生財之道,只怕不得安寧。」


  賈敏點頭,看一眼身邊的大丫鬟青蘭,青蘭會意點頭,折身下去,大約是下禁口令。


  林瑜見他們這般鄭重,也不說這裡粗使下人都從自己莊子上調來,再做不出泄密這樣的事——一來,莊子上新奇的東西還不止這一件,二來,他們一家老小都在林瑜的土地上,眼見著越過越好了,哪裡會自毀長城。


  當然,林瑜從來都不會盲目的相信人心。他另一張底牌,則是現在已經漸漸走上正軌的地支,黃石用起來比一開始要順手多了。


  即便林如海家下的僕人說漏了嘴也無妨,他們原本在姑蘇呆的時間不長,回頭林如海還要去維揚地面上任。這種玻璃架子是按著尺寸定製的不說,又容易碎,他家上任必是不會帶著的。既然會收進這邊的庫房,還不是仍舊在林瑜的眼皮子底下?


  只要林瑜沒那個心思將這樣東西拿出去,就算街面上傳得流言儘是,他也有信心沒人能找到玻璃的製法。


  「這麼些年來,也就做了這裡,家裡也有一個。」林瑜眨眨眼,謙遜地笑道,「原就是個玩意,誰還拿他當正經事做不成?」


  「話也不能這麼說。」林如海親手執了公筷,給這個怎麼看怎麼順眼的子侄布了一筷子碧瑩瑩的青菜,道,「等你考上了舉人,就好略略做一些事了。你有本事,白放著豈不可惜?」說著,又說了一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話,全無林瑜印象中這個時代士族對商戶的鄙夷之感。


  林瑜聽著奇怪,便問:「我常聽士農工商,還想著商戶遭人厭棄,聽著似乎不是?」


  林如海聽他這麼一問,便笑道:「是,也不是。」他指了指這個看著裝飾清雅的亭子,道,「你叫人布置的這樣一個地方,費多少銀錢心裡可有數?」


  林瑜毫不猶豫地報出了一個數字,這還是僅僅將這些玻璃架子算了個人工使費后算出來的。然後道:「便是這般,也足夠一般莊戶人家豐豐富富地用上個好幾年的。」


  「可見你沒少往莊上跑。」林如海笑著打趣他,見他玉白的小臉上微微泛起紅暈,這才道,「那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光靠著莊戶上的收成,可夠不夠?」


  林瑜腦子裡瞬間翻過這四年來家裡的開支,然後道:「不夠。」遠遠不夠,特別是對林瑜來說。養著的百十來個僕役不必說,都是已經精簡過後的數字了,他在這方面的開銷相比於同等人家來說算少的。但是他還明裡暗裡格外養著好幾十個護衛,這些人不事生產,但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上份。


  「我明白了。」這年頭,增加收入無外乎兩種方法,一是土地,二便是經商。另外如王熙鳳放利生息、包攬訴訟之類,非榮國府那樣的人家不能做,而且做了便有抄家滅族之禍。


  林如海滿意地點點頭,道:「咱們這樣的人家,或有機會買一些土地倒是好,但是也不必強求。」他想起了前頭卷進了那一場風暴中抄家滅族連祖產都被籍沒的仕宦人家,心中喟嘆,他們這樣的看著風光,實則步步驚心,稍有不慎便有舉家覆滅的禍患。定了定神,才繼續道,「貨貲流通,本是天經地義。只是如今有那一種天天嚷嚷著三代之治,恨不能回到周公之時的酸儒,便是多行一步路他們尚且還看不慣,更何況經商呢?不過都掩耳盜鈴,叫家下人做著罷了!」


  林瑜心道,原來他曾經在文獻中看到過,晚明時期,姑蘇一帶經濟發達的地區,對經商的改觀並非無的放矢,從林如海今日的這一番話上就可看得出來。


  「行了,行了,用過飯你們爺倆多少話說不得。」賈敏見林如海興緻大發,眼看著就有滔滔不絕的架勢了,趕緊打斷道。正好,青蘭手裡抱著個大毛斗篷裹著個糰子樣的小孩走來,忙伸手接了摟在懷裡,又摸臉,又捏一把衣裳,見都是暖暖的厚實才放心。


  「這是我小女,乳名黛玉的。」林如海見著她,立時忘了自己之前要說些什麼,又指了林瑜哄她道,「這是你堂哥。」


  林瑜一打量,這出了名的瀟湘妃子如今還只是一個身量不足的小小孩子,頭上梳著兩個包包,小臉蛋秀秀氣氣的,精緻得很。她一見這個陌生的哥哥,細聲細氣地說一聲:「見過堂哥。」然後就害羞地躲進自家母親的懷裡,偷眼瞅他。


  林瑜微彎了腰,笑道:「妹妹好,喜不喜歡堂哥送的白兔啊?」


  小小的林黛玉看著眼前堂哥含笑的面容,還沒有正是開蒙的她腦海中並沒有什麼複雜的形容詞:「堂哥真好看……」


  林瑜聽著林黛玉童言稚語,一邊想著以後她長大了大約是要把今日當黑歷史看的,一邊認真地回答道:「我知道,黛玉也好看。」


  邊上兩個大人不由得失笑,一旁的僕役們也拿帕子掩了嘴,低低地笑出聲來。一時間,亭子中充滿了歡聲笑語,叫這個空了許久的宅子里平添許多人氣。


  寂然飯畢,賈敏帶著黛玉歇午。林瑜本該告辭,但是他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問,便與林如海回了外頭書房。


  小廝獻上茶后一一退下,林如海見林瑜形容不必之前,心中微微一嘆,道怕是有本而來,便叫外頭管家將邊上閑雜人等立時趕了個乾淨。


  林瑜默默吃茶,待管家應諾退下之後,方擱了茶盞,問道:「堂叔,您可知當年我的父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事實上,林瑜在第二天就已經知道了自己收留的人的身份,他當然不可能真不當一回事地將一個身份不明的人留在自己的身邊。在自己的底線不被觸動時,林瑜還是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但是,這個世子都已經直接登堂入室了,按照林瑜的性子,怎麼可能真的任由自己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知道。所以說,他其實並沒有一諾千金的好品格,只是一般人都不知道。


  就像是林如海無意中說對了的一樣,林瑜比起周公瑾來,其實更像曹孟德,


  所以,早在當天晚上,林瑜就當著世子的面,暗中授意了白朮與岸上聯繫查探,第二天一早就知道了這個少年的身份。只是,就算是當著人家的面,他也沒有發現而已。


  索性除了身份之外,林瑜還是準備好好地將人送到揚州的,這才沒了血濺五步,還要收屍的煩惱。


  就像是林瑜昨晚判斷的一樣,這個郡王世子是個小狼崽子,要是真的被他知道了林瑜做了什麼,他是很有可能鬧起來的——比如,死都要拖一個墊背的。


  至於郡王世子知不知道這艘船的主人是誰,只能說,他自小耳濡目染,自然是有目的地選擇了三品大員規制的官船往上爬的。至於姑蘇到維揚的三品大員有多少,回頭一打聽,根本瞞不住。


  林瑜自知道他的身份之後,便知道自己的怕也瞞不住,誰不是聰明人呢?況且還是一個能從身邊人的追殺中逃出來的人精。林瑜幾乎稍微打聽打聽西寧郡王的家庭情況,就知道這個按年紀還派不上什麼用場的世子是為什麼出現在陌生人的船上了。


  就像他早年說的,誰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都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后爹,這句話算不上什麼普天一同的真理,但是放在西寧郡王身上倒是無比合適了。林瑜還打聽到了老太妃就在姑蘇養老,世子即使在維揚下了船,終究還是要回姑蘇的。


  只有到了祖母身邊,才算是真的安全了。世子心裡思忖,但是他為了避開父王的親隨,選擇了逆流而上。姑蘇道維揚走水路順流而下雖不過一日的距離,但是怎樣安全地回去還是一個問題。


  他毫不懷疑,那些人已經守在了姑蘇的城門口,用尋找西寧郡王世子的名義嚴查每一個過路人。


  不是他自大,但是一個異姓王世子的名頭還是很好用的。


  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有別的問題。世子的眼神看向歪在榻上專註地看書的林瑜,昨天晚上過於緊張,他沒有發現收留了自己的少年竟有一副世人難及的好皮相,他在京城內外行走,也沒見哪個人能比眼前人更好看。


  「你長成這樣子走出去,是會招禍的。」他突兀地開口了。


  林瑜從書本上抬起眼睛,饒有興緻地看過去,對這個落魄世子會說些什麼很感興趣。許是被他的默認的眼神給鼓勵了,世子沉默了一下,繼續道:「我是西寧郡王世子,金焱。」


  「我說過的,我對你是誰並不感興趣。」林瑜伸手撈了撈身上的薄毯,更何況這樣他已經知道的消息呢,還不如多看兩頁書來得實在。


  如果是平時的金焱,在遭到這樣的輕視之後,早就發怒了。但是在經歷過親生父親的追殺和身邊人的背叛,這個驕縱著長大的世子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一樣,他甚至能理智地分析著林瑜在不經意間展露出來的東西。


  「正三品規制的官船,還在維揚和姑蘇兩地來往,只有祖籍姑蘇的信任巡鹽御史林如海。」金焱斟酌著說著,他不知道眼前的小公子到底是什麼身份,但是如果想要安全地躲到祖母的庇護之下,他只有爭取所有可以爭取的力量,「可據我所知,林如海並沒有這樣大的兒子。」


  金焱雖然在後面王妃的口蜜腹劍中長大,但是本身的出身見識卻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林瑜的日子在他自己的眼裡只能算是尋常,但是在金焱的眼中,無論是冬日裡船上新鮮過分的果蔬,還是低眉順眼、沒有絲毫多餘舉動的僕從都昭示了林瑜的不同尋常——照金焱的見識,皇宮的宮女太監都沒這麼老實的。


  作為客居的林瑜能在主人家的眼皮弟子下藏下金焱這麼大個活人,本身就是一個最大的破綻。要知道,林瑜待金焱可都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標準來的,並沒有拿僕人的東西來湊數。


  而一艘船才多大,特別是這種短途旅行的官船,又會備上多少物資呢?


  聽金焱這麼一說,林瑜想了想,贊同地點頭道:「聽著是蠻有道理的,不過,你怎麼知道我不是對仆下特備嚴厲呢?」的確,他是有點太過理所當然了。所以,這個小世子看出來倒也尋常。


  世子一時語塞,但是他還是搖頭道:「不會的。」至於為什麼不會,他卻說不上來。


  「不過,你既然選擇自報身份,是想得到什麼幫助嗎?」林瑜已經徹底放下書本,眼前這個小世子的處境說糟糕的確很糟糕,但是要說完全沒出路卻至於,至少林瑜自己就能找到不下於三種方法來擺脫眼前的困境。


  金焱一咬牙,道:「我要你送我回姑蘇,只要到了那裡,我就安全了。」


  對,只要回到老祖母的身邊,便是父王也不能將他怎麼樣了。


  「去老祖母那邊尋求庇護的確是一個辦法。」林瑜外頭打量一臉倔強的金焱,小少年長得虎頭虎腦很精神,屬於老人家都會喜歡的那一掛。大約是經歷了變故,眼中的驕縱不存,但是還留有一口心氣。


  「但是,你的老祖母又能庇護你幾年?」


  「你遣人打聽了我的身份?」什麼時候?金焱的腦海中一瞬間翻過這個疑問,然後便是深深的憂慮的緊張。


  看著對面一下子狠厲起來的小崽子,林瑜哂笑一聲,道:「西寧郡王是庶子出身,老太妃不願見他長年累月地在姑蘇的別院里獨自一人過活,並不是什麼很機密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人人皆知了。


  林瑜也沒說自己有沒有打聽金焱的身份,但是眼前的小世子在尷尬過後,無疑接受了這個解釋。只能說,林瑜的表情太過自然,理由太過正經,是以還沒修鍊出來的金焱完全沒覺得哪裡不對。甚至沒想過,他從來沒說過是自己的父王在追殺他,林瑜又是怎麼篤定的,還這般反問他。


  「失去了老祖母庇護的你以後又該怎麼辦呢?」聽著林瑜的疑問,金焱沉默了片刻,老實說他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總是想著等他長大了大約就會好了。但是,他的父親都能做出這般撕下臉皮的事情了,以後他的日子定然不會輕鬆。


  他沉默了一下,問林瑜:「你為什麼想知道。」


  「因為我好奇。」林瑜取了一個果子,拿手帕墊著剝起來。三年前的林治,面對即將把自己推出去頂罪的父兄,選擇了魚死網破,這是匹夫之怒。換做眼前這個小孩子,又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呢。


  嘖,怎麼聽上去自己就像是一個大反派一樣?

  許是因為最狼狽的時候都已經被林瑜看去了,金焱在沉默之後並沒有生氣。他雖然紈絝,但還不至於對著救了他的人惡言相向。


  他說:「我也不知道。」


  林瑜點點頭,也沒覺得他這樣的答案哪裡不對,只是道:「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他頓了頓,又道,「等到了維揚,我會留一個人送你回姑蘇。」金焱百般躊躇沒能說出口的要求,在他的眼裡竟像是不值一提般,甚至沒有多說。


  就像是之前說的,林瑜是一個生活很規律的人。身邊的處境一般不會影響到他的作息,該鍛煉的時候鍛煉,該看書的時候看書,如今多了林如海布置的文章也沒什麼。


  但是看在金焱的眼裡,這就有點恐怖了。


  什麼樣的人能把自己活成活生生的鐘錶,眼前的這個就是了。金焱有時候都會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上錯船,進錯房間了,換了別的人他現在是不是還輕鬆一些?

  不過,這種事情沒有後悔葯吃,或許還是一個機遇。


  當金焱在張忠的保護之下,一路順順暢暢地來到姑蘇見到祖母時,心中無比地慶幸了那時候的自己沒有做錯選擇。


  門房上的僕役已經搬了腳凳,並這林老管家站在一邊恭候著了,張家大舅微提袍腳並不要人攙扶,自己利索地下了馬車。


  「這寒浸浸的,林叔何不在門房裡躲躲風。」張大舅一見林老管家,忙笑道,攜了人就讓里走。按道理說,他是林瑜長輩,原該林瑜親迎,但是做大舅的哪捨得他小小一個人站著受那日晒風吹,要是一不小心跌一跤可不得心疼,是以從不讓他出門。


  林老管家笑道:「哪有在門房裡待客的規矩?我家大爺千萬叮囑了,大冬天的讓您來這麼一趟已是不敬。」


  張大舅聽得笑了,道:「這必不是小魚說的。」自己的外甥他還能不知道是個什麼脾性,雖說才智天授,但最不耐煩人情往來的一個人,哪想得到這些?


  林老管家不過一笑,也不接話,引了人繞過雕花照壁、穿過鴉雀不聞的園子,來到外書房外面,方才退下。


  張大舅回頭看看來時路,忍不住一嘆,這小外甥治家嚴厲不同尋常,卻頗有奇效。只可惜,同樣的法子,他家裡實在是效仿不成,但是稍取適用之處用之,比起以前的亂象來可謂是立竿見影。


  他推開門,就見林瑜正懶懶地坐在榻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嘴裡還念念有詞。便問道:「看的什麼書?」


  從書里抬起頭,林瑜停下了記憶的過程,就見張大舅跨進門來並自在去了大氅擱在一邊,合上書本起身道:「舅舅來了,快請坐。」


  張大舅看看那合上的封面,上面寫著晉書兩個大字,不由笑道:「怎的突然看起了史書?」還是距今這般遠的晉史。


  「冬日漫長,打發時光罷了。」林瑜才不會說自己是想乾脆將這個世界的歷史全都過一遍,省得以後他再犯了先入為主這樣的低級錯誤。


  張大舅聽了小小的孩子這樣的回答,不免嘆息道:「若你哥哥們有你一半用功,我便再放心不過了。」天賦什麼的,實在是比不來,張大舅在這一點上已是完全放棄了。


  張大舅嘴上說的便是他嫡出的兩子一女中,林瑜的兩個表哥。大的那個叫張琮,今年十三,已經考取了童生,天分雖有,但實在不愛讀書,整日里想著怎麼摸魚玩耍;小的這個方七歲,叫張珏,在同輩兄弟中排了第五,如今正是淘氣的時候,這才將將啟蒙,就看得出和他哥哥一個樣,不是能定下心來能安生念書的樣。


  林瑜搖頭,心道你非得把兩個真兒童和他這個偽兒童放在一起比實在是夠嗆。不過他也對裝孩童沒什麼興趣,要不然也不能撐下來這麼個家。


  為兩個表哥鞠了一把鱷魚淚,林瑜不免還要出聲安慰道:「大表哥天資是盡有的,且又不是一點都念不下去,只等他稍大一點就好了。您要是遇上一個怎麼用功都念不出的,那才是真的頭疼呢!至於五表哥,他還小呢。」


  更小的豈不是就在眼前,張大舅又想嘆氣了。


  「今天找舅舅來,是有一件事需得舅舅出手相助。」林瑜細細地將之前張忠報與他的消息,一一地和張大舅說了,又道:「我原想著將那穩婆一家悄悄地拿下,現在看來恐怕急不得。」


  「皇商薛家?」張大舅經營著著姑蘇一帶,又怎會不知道金陵薛家,他撫了撫嘴上短短的鬍鬚,道,「他家雖是皇商,這倒不值什麼。」


  「可慮者,不過是賈王史薛四字。」林瑜對四大名著的紅樓夢是熟悉的,甚至他隨身領地的倉庫中就這麼一套。不過,他並沒有將這部書拿出來複習,畢竟他這輩子天資好是真的很好——這讓他相信,當初那群外星人的基因優化應該主要是指智商方面的,身體美貌值的增加大約是一個美好的附帶產品。


  按紅樓的時間來算的話,林瑜並不清楚現在具體什麼時候。這便將他信息匱乏的短板暴露了出來,看來得在這一方面做一個計劃了。


  不過,按著張忠打聽到的說法,既然現在還有這護官符,說明這四家還沒有敗落,回頭再看一下邸報,找一找揚州的鹽政是不是林如海便可猜測一二了。他一邊暗暗打算著,一邊對著張大舅道:「在沒弄清楚我那二叔爺一家是怎麼和薛家扯上關係之前,妄動無益。」


  張大舅贊同道:「的確如此,若是牽扯不深,動了也就動了。若不幸那家也摻了一腳。」說到這裡他一雙眼睛微微眯起,顯出當家多年的威勢來,「只怕我們前腳將人送進大牢,後腳這人就沒了下場。」


  「所幸那穩婆的兒子如今已是個爛賭爛醉的混人。」林瑜卻笑道:「勞煩大舅將這人悄悄地綁回來,一時間恐怕也沒人注意。」


  「很是,這樣的人就是悄沒聲息地死在哪裡沒人知道也是常有的。」看著眼前年幼的孩子,張大舅不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是宿慧這個東西的。三年前,妹婿一朝去了,妹妹懷著胎,心神大慟,緊接著難產而亡。


  是這個那時年僅三歲孩子看出了自己母親的死亡恐有貓膩,悄悄地與他說了,借著遣散眾多僕役抓了那幾個吃裡扒外的東西,這才扯出原本算得上身家清白,甚至還給她上一胎即林瑜出生時接過生的穩婆來。


  只可惜,人家早有準備,等他們發現不對時,穩婆一家都已經沒了蹤影。


  從那時起,張大舅就打消了將這孩子接回自己家養活的打算,並說服了自己的母親。


  事實證明,讓這孩子自己過倒更加好些。想到自家那些個不省事的兄弟,張大舅滿懷著欣慰和心疼離開了林家。他需得調配人手,讓自己心腹去一趟金陵。除了將穩婆的兒子給綁回來之外,最重要的還是打探清楚薛家在這裡頭到底出了什麼力,有多大的牽扯。


  當年害了他親妹妹的人,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大舅老爺回了?」林老管家匆匆而來,身後還跟著一個輕輕鬆鬆搬著一口紅木箱子的護衛。只見他規規矩矩地將這口箱子搬進書房,並不敢多看,便聽著吩咐垂首離開。


  不過走出幾步,他就聽見一個清亮的童音道:「回了,都在這兒了?」


  「還有剛買回來的,都在這裡了。」林老管家彎腰替他將蓋子打開,這箱子本就是保存書籍之用,防蟲蛀防水浸的好料,可不是沉得很。


  林瑜左右看了看,嫌棄地低頭道:「都搬出來放地上吧。」他從榻上拽下小毯子,毫不憐惜地往地上一鋪,大喇喇地盤腿往上一坐,一頁頁地翻看起來。


  見狀,林老管家悄沒聲息地退了出去。


  林瑜的閱讀速度非常快,他的眼睛和大腦跟著指尖劃過字跡的同時,信息已經反饋在了他的心中。


  就是這樣,整整一大箱子的內容他也沒能在晚膳之前全部看完,但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在時間上他已經有數了。按照紅樓的發展進程來看,如今堂叔林如海還任著蘭台寺大夫一職,巡鹽御史這個職位上更是一名漢姓為王的滿人。


  紅樓的故事暫時不去說,不過書中隱約可窺一角的鬥爭在邸報上卻昭然若彰,不是說上面有什麼敏感的信息,而是林瑜綜合對比了其中寫明的許多官員任命、升遷、黜廢、獎懲等等內容得出的結論。


  當老皇帝擁有的不僅僅是年輕力壯的太子這一個選項之後,這個世界上權力最大的位置的交接就變成了一場可怕的風暴,特別是這個老皇帝的權利慾還相當的強的時候。


  林瑜想了想,自那一條林海任職的小字后,就再未見到他相關的消息,可見堂叔做官的眼光還是有的,窩在蘭台寺那個地方又安生又清貴,還正好避過了風暴。怎麼給自己姑娘挑夫婿的眼光就這麼差,找來找去竟找了賈家?

  是被蒙蔽了,還是有別的緣由?他心不在焉地將看過的邸報往右手邊一放,拍拍下裳站了起來,正好對上了敲門進來的白朮那怔楞的眼神。


  林瑜順著她的目光往下一看,面對一片狼藉的地面,他終於恍然地想,也許自己真的需要找一個書童了。


  或者說,眾人眼中的大事,林瑜自己倒半點不放在心上。


  他身上原是父孝母孝雙重孝,父母孝都是二十七個月,按照本朝的習慣,並不疊加著算。林母比林父晚走不過一月,也就是說,林瑜只消守上二十八個月,便可除孝了。


  除孝本該邀請至親好友,但林瑜自來愛清凈。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從他那被整治得安安靜靜鴉雀不聞的宅子上便可窺一斑。秉性如此,他就早早與外家打過招呼,並不怎麼操辦,清清靜靜將事辦了便完。


  張老夫人憐他年小,又不忍親見親生女兒的靈牌,少不得應了。至於林族裡其他人,林瑜就更沒心思了。


  是以初五一大早,林瑜自個兒起了,在後院小祠堂里大禮參拜了這一世的父母之後,由著白朮靈芝他們伺候著換了身鮮亮的衣裳便算完事。


  說是鮮亮,那也只是林瑜眼裡,在白朮她們看來,這不過叫沒那麼素罷了。天青的底子,略飾以靈貓撲蝶紋綉,叫她們說,原本的大紅底子那才叫鮮亮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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