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如果親愛噠看到這段話的話就說明購買不足60%哦, 啾咪~ 這些年他與京城海叔的書信一直沒斷過, 除了前兩年京城出了一樁大事。那時京城戒嚴, 風聲鶴唳了大半年,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 通信才算是恢復。
隨後,老皇帝昭告天下,太子暴斃、加封義忠親王, 自己也火速退位做了太上皇。如今在位的,是原皇四子,並不大讓人矚目的一位,也不知打壞了多少人家的如意算盤。
其中就包括賈府。
不過, 相比於林瑜在邸報上看到的一批接一批秋後問斬、抄家流放,奪官貶職的都該額手稱慶,好歹撿回了一條性命。若後繼有人, 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階。
「我那便宜先生運氣倒是好。」想著, 林瑜對身邊的京墨笑道,「秋闈雖然趕上了風波,但是他在金陵,倒也沒什麼妨礙。等第二年春闈了, 大事都定了, 他正巧做了第一屆天子門生。」
這兩年, 京墨由林瑜帶著, 林老管家教著, 褪去了跳脫, 逐漸露出沉穩的模樣來。他聽著自家大爺這句不大恭敬的話,反問道:「您是看見什麼了,突然想起他來?」他做自家大爺的書童,又兼著伴讀,自然也是在賈雨村跟前讀過兩年書的。
現在要他想起來,那兩年的時光著實是辛苦,連帶著他對這個先生也沒什麼好印象。不說他目無下塵罷,自己原是個僕人之子,也怪不得人家。只是賈雨村講課著實天馬行空,博古論今,又通典故。下課之後,他總要花更多的時間來一一對照著腦子裡強記下的內容再尋去。
這麼說起來,完全不覺得哪裡有問題的自家大爺似乎更加可怖一些。
林瑜手腕一翻,指著一行短短的小字,道:「瞧,被革職了。」
京墨定睛一瞧,搖頭道:「這才上任多久?」甚至都不必多費心思計算,問道,「不足一年吧?」
「可不是。」林瑜含笑放下邸報,京墨自拿了去收拾起來。見他心情好,心裡訝道,自家大爺與賈先生不是還算得上師生相得,怎的他去了職,他倒挺高興?便這般問了。
林瑜不好說自己並非幸災樂禍,只是笑道:「與他無關。我只是想著,過了些許日子,海叔的好消息便要來了。」如今身在這個時代,林瑜又自詡半個局外人,自然比旁人對如今的局勢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太上皇已經退位一年,新皇的腳跟卻是將將站穩。別的不說,林如海的升職便可窺一斑。
他這個海叔必不是太上皇或原太子一脈的,否則也不能安安穩穩地在蘭台寺呆這麼久,並且絲毫沒在那場宮變中收到波及。如今新皇即位方一年,他就迫不及待的叫林如海來接手鹽政這個要緊的職位,除了海叔這些年一直安安分分的沒有表現出傾向之外,也有海叔出身特殊的緣故。
林家早先也是勛貴,還在太上皇的隆恩之下多襲了一代。如今林如海雖是科舉晉身,但是偏偏娶得妻子是四大家族賈家的嫡女。
新皇挑來挑去,單把海叔給挑出來,不過也是打量著自己根基未穩,不好明目張胆地提拔自己的心腹。林如海好歹面上有個純臣的樣子,身份上在太上皇看起來也親近,兩廂考慮之下才選的他。
所以說,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若海叔真是新皇暗中的心腹才是好事。雖然,按照紅樓夢後面的發展來看,八成不太可能。林如海兩頭不靠,偏偏身上任了這樣的差事,可不就是催命。
林瑜所料不錯,京城林府中,賈敏一邊裝出喜氣盈腮的樣叫家人撤了香案,等林如海供好聖旨回了房,摒退下人,夫妻兩個這才相對嘆息。
賈敏何等聰敏之人,怎會不知是自己的出身累及夫婿,不由得滴下淚來,道:「這可如何是好。」
林如海自悔方才漏了聲色,忙摟了勸慰道:「如今為夫權錢相濟,娘子這是高興壞了罷!」
賈敏聽他說得粗俗,腮邊還帶著一點晶瑩的淚珠,忍不住嗔他道:「又不正經起來,這是能混說的?」又推他,自拿了帕子拭臉。
林如海笑道:「怕什麼,再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做好了未必不是另一番景象。」
「罷了。」賈敏心知多說無益,事已至此,還不如早點打點行裝。不獨自己的娘家賈府那一邊,親近人家都要送帖子告知,事情且多著呢,都要她這個做主母的一一分派。
「這鹽政的官邸正好在維揚,離著姑蘇走水路不過幾日。早點出發,今年正好回去祭拜一下宗祠。」林如海見她緩過來,不由得心中嘆了口氣。年頭他的小兒剛剛夭折,自家夫人從那時起身子便不大好,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他是生怕她又多想,倒不如事情多一些,少些思慮。
賈敏不由得順著林如海的想法,接著道:「咱家雖分宗出去了,到底宗祠還在姑蘇,原也是該的。」又道,「回了姑蘇,少不得多住幾天,老宅不現收拾起來怕是來不及。」
林如海捻須而笑,道:「這個不怕,只消為夫向姑蘇去一封信便好。」
賈敏聞弦歌知雅意,只是不大放心道:「那瑜哥兒自幼失怙失持的,如今不過十一罷,怎好勞煩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去管這些庶務?」
「娘子小瞧他了。」林如海與林瑜書信常常來往,自然知道他這個族侄心智不一般。他雖在信中竭力遮掩了,但是林如海到底看出些蛛絲馬跡。因嘆道,「便是為夫,換在他那個處境,怕是也做不到他那般漂亮。」
賈敏妙目橫他一眼,道:「知道咱家是不親近那邊宗族,只是瑜哥兒與我們不一樣,這般下了族裡面子,可有好處不成?」
林如海冷笑道:「面子?怕甚麼。我冷眼瞧著,這樣才好呢!前頭族長是知趣安分了,瞧瞧都教出寫什麼人來?可見,萬分知趣,不及十分正直。」又道,「瑜哥兒這樣才好呢,心眼子多又何妨,用的正便好。」潤之他有機有人啊!林如海想起了自己原本千伶百俐的小兒,心中不由得一痛。
賈敏見他氣憤的樣,便知他是又想起了當初林松一家的無恥作為,心道那孩子的確怪不容易的,便笑道:「知道你愛重他,這樣誇讚,他還小呢!」考慮了一下,便笑道,「也罷,我只等著看他本事,若不好,我可不依。」
夫妻兩個相視一笑,一時無話。
一旬之後,林瑜拿著這一封和邸報一起送到他手中的信,看了之後,嘆一聲果真如此。對於林如海托他收拾老宅並不放在心上,只交與白朮,讓她自去分派,哪裡曉得那對夫妻還拿他打趣呢!
索性林家如今的交際比以前要輕省好些,一些勉強往來的人家也逐漸斷了關係,林瑜也不在意。只是今年他卻不得去莊上別院貓冬去,這收拾宅子儘管沒有林瑜什麼事,但是他也少不得隔幾日去那裡坐著,也是個意思。
只是族裡瞧著林如海的老宅人聲往來的,少不得多方打聽。天下哪裡有不透風的牆呢,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要保密的事。族裡很快就從原本看家的下人那裡打聽到,今年林如海要回姑蘇祭祖,又知道了林瑜管著那邊洒掃修葺,不覺得又羨又妒。如今也顧不得早年那樁事了,紛紛上門打聽,把林瑜給煩得不得了。
反正近年下了,族學里沒幾日學好上。林瑜乾脆一併告了假,整日里在自家宅子里窩著,那邊林府也不去了。反正,有林老管家並白朮管著,他沒什麼好不放心的。
如此,一晃便進了臘月。
這一日,林瑜正擺了個棋盤,殺得京墨眼見著大龍不保,忽見派去碼頭的小子來回說,堂老爺一家的船再有兩個時辰就該到了。
他鬆了口氣忙擲了黑子,道:「我去喊爺爺去!」說著,拿腳就走。
那小子還立等著回話呢,哪知道京墨大哥居然這般沒義氣,撇下他就走了,登時傻眼。
林瑜輕笑一聲,拿過黑子,自娛自樂地繼續下下去,原本已經日暮途窮的黑子又顯出一線生機來。
白朮正好來找自家大爺,見外書房一個呆愣愣的小子立著罰站呢,忙道:「還不快下去。」
那小子巴不得這一聲呢,忙一溜煙地跑了。
如今的境況她自己是知道的,不敢說行動有人看著,到底比不得先前,多走了幾步路還是有人要問的。這白姓的穩婆心裡到有一些狠辣之氣,略收拾一些細軟,趁著半夜家家戶戶守夜,誰也沒那個心思看她,帶上路引就悄悄地順著小路往姑蘇的方向跑。
在這個大多數人出了自己的家鄉就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時代,她不單單憑著一股氣,還想辦法混進大戶人家的船里,做了個燒火的婆子,跟著人家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姑蘇。要不是張大舅那邊一直派人盯著,只怕也叫她給混了過去。
林瑜聽了,不由得笑道:「倒是個人才。」張忠見自家那毫無陰霾的笑,不自覺地更低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外頭看到的頑童玩弄螞蟻的畫面,這才驚覺,林家這位大爺說起那些仇人時的眼神,和那些頑童根本沒有區別。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拿著直接導致了自己母親難產而亡的穩婆打趣,贊她為了自己兒子倒是一個英雄。
這些人在他眼裡,便如同螻蟻之於頑童,隨手可以捏死的存在罷了。
「那白氏還在那一戶人家做工,可知道是哪一家?」笑罷,林瑜問林老管家。
「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林老管家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來,道,「那家人家不巧,正是張老太太的娘家遣了人來拜年的,如今一舉一動皆有人看著,她自己還不知道呢!」
「老太太娘家?」林瑜年紀小,在這個世界經歷得少,少不得多問一句。
原來這張老太太還是出生金陵名門李氏所出之女,這李氏一族真正是書香之族,族中男女無有不讀書者,比起如今的林家倒是更像樣一些。老太太本是李氏嫡支嫡出的姑娘,如何嫁了張家這還帶著些銅臭氣的富商之家另有一段故事,暫且不表。無論如何,這個正經老姑奶奶只要還在一日,那邊的李氏一族便不能斷了禮。
不過,近兩年,這李家換了個族長,行事便不一樣了許多。這李氏的族長說起來林瑜倒熟悉,正是金陵十二釵李紈的父親,李守中。
此人在林瑜心中便是那把書讀死了的,原本這李族好好的,男女皆讀書。偏偏他行事兩樣,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教人識得幾個字,讀讀《女四書》、《列女傳》,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便罷了。
也正是他繼承了李家族長之後,與張老太太這邊的往來走動都淡了下來。張老太太本是機敏之人,年紀大了更添了幾分通透,如何不知道這般的情狀。幸而老太太生性豁達懶得與那不知事的小輩計較,要不然氣也便氣死了。儘管這樣,這兩年老太太也不大提起這個娘家了,是以林瑜並不知情。
「原是那一家,倒也有些七歪八扭的關係。」林瑜聽了,便與林老管家說起了李守中之女嫁的便是榮國府的二房長子賈珠,而海叔的夫人正是出身榮國府的嬌女,又笑道,「把姑娘嫁進賈家也不中用,國子監祭酒的位置還不是說沒就沒了。」
這時候的賈家雖有走下坡路之嫌,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兼著賈珠要走科舉之路,賈家怎會不為了這個祭酒的位置儘力?從四品的京官,一手管著國子監以及更要緊的科舉,何等要緊的官職。說句難聽的,若非他身上這個職位,只怕李紈還進不得眼高於頂的賈家。如此,後來李紈的境遇便是有跡可循的了。
不說官場如何如何,從張老太太這件事上也顯見的他做人著實一般。好好的維持了大半輩子的人情,說斷就斷了。老太太如今這個歲數了,說句難聽的,還能陪著她幾年呢?再說,這節禮也不是從他腰包里出,不過為了商賈二字,生生地遠了一家原本好好的親戚,可見是個讀迂了書的傻子。
「張大舅遣人來問,您是怎麼個主意呢?」林老管家微躬身地問道,林瑜幾次三番叫他坐,只是不聽。
原本還想著放李家那邊盯著,現在怕是不成。送了節禮,他們還是要回金陵的。林瑜也不想叫這樣的事情來讓張老太太煩心,老人家晚年喪女已經夠可憐的了,何必再在她心上戳一刀。
林瑜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那穩婆倒是個聰明的,只是雙拳不敵四手,只怕露了面,就會叫我那好二叔爺一家給謀了性命。」他倒不在意她的命,只是在沒達到他的目的之前,就算她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子,那也不能折了去。等事情全都了結,她才會有她的下場。
「去喊黃石來。」他這麼吩咐道,那頭院子里的那個他好酒好肉的養了這麼久,總得先收一些利息罷。
那白氏就像是林瑜說得那樣,大約是用盡了這輩子的所有運氣,成功地混進了李家的船,一路安然無恙的回了姑蘇。她原是做得燒火這樣又臟又累的活計,船上哪有她這等婆子走動的地方。是以到了姑蘇,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誤打誤撞,進了張家老太太娘家人這一邊。
白氏原是該害怕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大兒子,這時她倒竊喜起來,想著怎麼打聽出大兒的下落來。按照她樸素的想法,林瑜年紀那麼小,便是有張家人護著沒被族裡人給折磨死,也沒那能耐去動她的兒子,必是張家這邊動什麼手腳。
她便拿出了當初的坐下那樁事得的報酬來,嘆息一回。原本豐厚的銀錢這三年裡已經叫大兒花用得差不離,這十張五兩的銀票還是她貼己藏著的,誰都沒敢告訴,這才省了下來,沒想到,到底留不住。
然後便找了李家的管事媳婦,先是顫巍巍地求了,只說自己年老了,想著便是埋也得埋在家鄉原來的丈夫邊上。這才掏出些個五兩銀,說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只求可憐可憐,幫著在這裡某一個燒火搬家貨倒夜香的活計。
那管事媳婦下死勁地看她兩眼,又嫌棄她說得粗俗,便是很動心的五兩也不要了,別過臉道:「誰家還缺這樣的婆子不成?」
那白氏只跪著求,滿嘴的可憐,又要磕頭。那管事媳婦心道,何苦來受她的禮折自己的壽,再者張家這邊本就交代過也給了好處,意思意思為難過便罷了。便道:「這是張家,我又哪裡做得主。」見她又要磕頭,忙止住,裝著誠心地指點她道,「卻有一條明路,只看你的誠心罷!」便按著張家教的一一說與她聽,然後便三不關事的走了。
那白氏只道自己今日少不得割捨了五兩,不意人家嫌棄她竟省了下來。忙忙地便按著那媳婦說的話,托關係找人,身上銀錢花去大半,總算如願做了個外院洒掃的婆子。
許是差事得的艱難,那白氏也未多想,只當是自己日日里求神拜佛的,神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誠心,降下了善報,叫她正好混進張家,許能救給自己擋了災的大兒一救。
如此這般,她一邊做著活計,一邊悄悄地打聽著大兒的消息。只不敢往張老太太、李太太的院子里湊,這外頭的爺們進不到內院,裡頭的女眷可不一樣。一個林母的親娘、一個嫡親的嫂嫂,林母生林瑜的時候,都在場陪著的。雖說,人家老太太、太太的哪裡看得見底下的穩婆,但是白氏卻萬分謹慎,不敢賭那萬一。
她又哪裡知道,張大舅親與自己夫人說了前因,畢竟內院的事情繞不過管家太太去。如今,正是細心的李太太使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還當自己藏得好好的,日日算計著怎麼多繞幾個地方,多打聽幾個人。
忽的一日,外院忙忙碌碌起來,她還握著掃把,就被趕進了院子里。她忙陪了笑,問道:「這位嬸子,這呼啦吧啦的可是有什麼事不成。」為難地搓了搓手,又道,「我這活計還沒做完呢,只怕主子們踩在雪上失了腳便是罪過了。」
「你倒是小心。」那媳婦看她一臉謙卑的笑,方道,「這樣罷,你遠遠的瞅著,只等表少爺的轎子過去了,再去洒掃不遲。」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白氏原地思忖著,這張家的表少爺,可不就是她接生過的林家少爺?
林瑜穿了鞋就想往外跑,被白朮逮著死活里裡外外套上好幾層這才放出去。這麼一耽擱,一開始的興奮勁兒就過去了,他又重新回到原本喜怒不縈於心的樣子,穩穩噹噹地踩著青石階去了外書房。
書房門外,林老管家和張忠都已經束手等著。見林瑜遙遙走來,林老管家拿起腰間的鑰匙,開了外書房的門。
林瑜平生最喜敞亮,進了屋子,別的先不論,打開窗屜要緊。拿一個玉石小獅子撐住了,這才回身問道:「是那邊有什麼動靜了?」
不說林瑜腦中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地羅列著自己的計劃走向,卻說金陵那邊,那穩婆大年下的卻不見自己的大兒回家過年。一開始只當是又吃多了酒醉在哪個暗門子混過去了,可是眼見著過年了,她左盼右盼也沒見著人,可不就慌了。
再者,她三年前一時鬼迷心竅做得那一樁虧心事,如今她託了人到處打聽,卻仍舊不見大兒蹤影,她難免就想起來是不是被姑蘇這邊給捉了去。這麼一尋思,這穩婆立時就坐不住了。
如今的境況她自己是知道的,不敢說行動有人看著,到底比不得先前,多走了幾步路還是有人要問的。這白姓的穩婆心裡到有一些狠辣之氣,略收拾一些細軟,趁著半夜家家戶戶守夜,誰也沒那個心思看她,帶上路引就悄悄地順著小路往姑蘇的方向跑。
在這個大多數人出了自己的家鄉就一問搖頭三不知的時代,她不單單憑著一股氣,還想辦法混進大戶人家的船里,做了個燒火的婆子,跟著人家順順利利地回到了姑蘇。要不是張大舅那邊一直派人盯著,只怕也叫她給混了過去。
林瑜聽了,不由得笑道:「倒是個人才。」張忠見自家那毫無陰霾的笑,不自覺地更低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突然想起了前兩天在外頭看到的頑童玩弄螞蟻的畫面,這才驚覺,林家這位大爺說起那些仇人時的眼神,和那些頑童根本沒有區別。所以,他才能毫不在乎地拿著直接導致了自己母親難產而亡的穩婆打趣,贊她為了自己兒子倒是一個英雄。
這些人在他眼裡,便如同螻蟻之於頑童,隨手可以捏死的存在罷了。
「那白氏還在那一戶人家做工,可知道是哪一家?」笑罷,林瑜問林老管家。
「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林老管家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神情來,道,「那家人家不巧,正是張老太太的娘家遣了人來拜年的,如今一舉一動皆有人看著,她自己還不知道呢!」
「老太太娘家?」林瑜年紀小,在這個世界經歷得少,少不得多問一句。
原來這張老太太還是出生金陵名門李氏所出之女,這李氏一族真正是書香之族,族中男女無有不讀書者,比起如今的林家倒是更像樣一些。老太太本是李氏嫡支嫡出的姑娘,如何嫁了張家這還帶著些銅臭氣的富商之家另有一段故事,暫且不表。無論如何,這個正經老姑奶奶只要還在一日,那邊的李氏一族便不能斷了禮。
不過,近兩年,這李家換了個族長,行事便不一樣了許多。這李氏的族長說起來林瑜倒熟悉,正是金陵十二釵李紈的父親,李守中。
此人在林瑜心中便是那把書讀死了的,原本這李族好好的,男女皆讀書。偏偏他行事兩樣,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教人識得幾個字,讀讀《女四書》、《列女傳》,記得前朝幾個賢女便罷了。
也正是他繼承了李家族長之後,與張老太太這邊的往來走動都淡了下來。張老太太本是機敏之人,年紀大了更添了幾分通透,如何不知道這般的情狀。幸而老太太生性豁達懶得與那不知事的小輩計較,要不然氣也便氣死了。儘管這樣,這兩年老太太也不大提起這個娘家了,是以林瑜並不知情。
「原是那一家,倒也有些七歪八扭的關係。」林瑜聽了,便與林老管家說起了李守中之女嫁的便是榮國府的二房長子賈珠,而海叔的夫人正是出身榮國府的嬌女,又笑道,「把姑娘嫁進賈家也不中用,國子監祭酒的位置還不是說沒就沒了。」
這時候的賈家雖有走下坡路之嫌,到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兼著賈珠要走科舉之路,賈家怎會不為了這個祭酒的位置儘力?從四品的京官,一手管著國子監以及更要緊的科舉,何等要緊的官職。說句難聽的,若非他身上這個職位,只怕李紈還進不得眼高於頂的賈家。如此,後來李紈的境遇便是有跡可循的了。
不說官場如何如何,從張老太太這件事上也顯見的他做人著實一般。好好的維持了大半輩子的人情,說斷就斷了。老太太如今這個歲數了,說句難聽的,還能陪著她幾年呢?再說,這節禮也不是從他腰包里出,不過為了商賈二字,生生地遠了一家原本好好的親戚,可見是個讀迂了書的傻子。
「張大舅遣人來問,您是怎麼個主意呢?」林老管家微躬身地問道,林瑜幾次三番叫他坐,只是不聽。
原本還想著放李家那邊盯著,現在怕是不成。送了節禮,他們還是要回金陵的。林瑜也不想叫這樣的事情來讓張老太太煩心,老人家晚年喪女已經夠可憐的了,何必再在她心上戳一刀。
林瑜食指曲起,敲了敲桌子道:「那穩婆倒是個聰明的,只是雙拳不敵四手,只怕露了面,就會叫我那好二叔爺一家給謀了性命。」他倒不在意她的命,只是在沒達到他的目的之前,就算她只是一把殺人的刀子,那也不能折了去。等事情全都了結,她才會有她的下場。
「去喊黃石來。」他這麼吩咐道,那頭院子里的那個他好酒好肉的養了這麼久,總得先收一些利息罷。
那白氏就像是林瑜說得那樣,大約是用盡了這輩子的所有運氣,成功地混進了李家的船,一路安然無恙的回了姑蘇。她原是做得燒火這樣又臟又累的活計,船上哪有她這等婆子走動的地方。是以到了姑蘇,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誤打誤撞,進了張家老太太娘家人這一邊。
白氏原是該害怕的,但是為了自己的大兒子,這時她倒竊喜起來,想著怎麼打聽出大兒的下落來。按照她樸素的想法,林瑜年紀那麼小,便是有張家人護著沒被族裡人給折磨死,也沒那能耐去動她的兒子,必是張家這邊動什麼手腳。
她便拿出了當初的坐下那樁事得的報酬來,嘆息一回。原本豐厚的銀錢這三年裡已經叫大兒花用得差不離,這十張五兩的銀票還是她貼己藏著的,誰都沒敢告訴,這才省了下來,沒想到,到底留不住。
然後便找了李家的管事媳婦,先是顫巍巍地求了,只說自己年老了,想著便是埋也得埋在家鄉原來的丈夫邊上。這才掏出些個五兩銀,說自己大半輩子的積蓄,只求可憐可憐,幫著在這裡某一個燒火搬家貨倒夜香的活計。
那管事媳婦下死勁地看她兩眼,又嫌棄她說得粗俗,便是很動心的五兩也不要了,別過臉道:「誰家還缺這樣的婆子不成?」
那白氏只跪著求,滿嘴的可憐,又要磕頭。那管事媳婦心道,何苦來受她的禮折自己的壽,再者張家這邊本就交代過也給了好處,意思意思為難過便罷了。便道:「這是張家,我又哪裡做得主。」見她又要磕頭,忙止住,裝著誠心地指點她道,「卻有一條明路,只看你的誠心罷!」便按著張家教的一一說與她聽,然後便三不關事的走了。
那白氏只道自己今日少不得割捨了五兩,不意人家嫌棄她竟省了下來。忙忙地便按著那媳婦說的話,托關係找人,身上銀錢花去大半,總算如願做了個外院洒掃的婆子。
許是差事得的艱難,那白氏也未多想,只當是自己日日里求神拜佛的,神佛終於聽到了自己的誠心,降下了善報,叫她正好混進張家,許能救給自己擋了災的大兒一救。
如此這般,她一邊做著活計,一邊悄悄地打聽著大兒的消息。只不敢往張老太太、李太太的院子里湊,這外頭的爺們進不到內院,裡頭的女眷可不一樣。一個林母的親娘、一個嫡親的嫂嫂,林母生林瑜的時候,都在場陪著的。雖說,人家老太太、太太的哪裡看得見底下的穩婆,但是白氏卻萬分謹慎,不敢賭那萬一。
她又哪裡知道,張大舅親與自己夫人說了前因,畢竟內院的事情繞不過管家太太去。如今,正是細心的李太太使人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還當自己藏得好好的,日日算計著怎麼多繞幾個地方,多打聽幾個人。
忽的一日,外院忙忙碌碌起來,她還握著掃把,就被趕進了院子里。她忙陪了笑,問道:「這位嬸子,這呼啦吧啦的可是有什麼事不成。」為難地搓了搓手,又道,「我這活計還沒做完呢,只怕主子們踩在雪上失了腳便是罪過了。」
「你倒是小心。」那媳婦看她一臉謙卑的笑,方道,「這樣罷,你遠遠的瞅著,只等表少爺的轎子過去了,再去洒掃不遲。」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
白氏原地思忖著,這張家的表少爺,可不就是她接生過的林家少爺?
開衙第一天,便接了案子,哪個當知縣的高興得起來?雖說,做讀書人的,講究子不語怪力亂神,但是該有的敬畏又哪能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