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既有客來,叫人一直等著著實不大好。幸好白朮早就備好了衣裳, 沐浴是來不及了, 但是裡外換了一身之後, 林瑜滿意地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什麼酒氣。


  「老太妃帶著世子, 這會子正在後院正屋呢。」白朮輕聲道,「太太招呼著,想是老爺還沒下衙,是以叫您陪客。」


  也是,金焱半大的小子, 留在女眷堆里是不大像樣,又不是誰都是賈寶玉。正好差不多的年紀, 可不就叫他陪著去。


  來到正屋裡,林瑜一眼就見到了高坐正堂的老太妃和一邊敬陪末座的世子金焱。賈敏見他來了, 像是得了寶一般,忙招呼過來。


  林瑜只掃一眼神色不同往日的金焱, 因著堂上兩個兩個長輩,不好多看, 恭恭敬敬地行了揖禮, 被老太妃一把拉住了,對著賈敏笑道:「這孩子,怎麼就生得這麼俊俏呢?」又道, 「聽說剛得了小三元, 真真是龍駒鳳雛般的人物。」賈敏忙謙虛兩句, 比不得世子云雲。


  老太妃不贊同道:「你在閨閣里也是一般的直爽性子, 怎麼出了閣反倒客氣起來。」說著,忙忙地叫身後跟著的女官呈上表禮,林瑜一看,卻是玉冠金帶,彩綉錦衣,端得是錦繡輝煌。又有文房四寶,珍貴之處難以一一細說。


  賈敏一聽老太妃這聲氣,便知道她是真心愛惜,便笑道:「我才來揚州,不及去拜訪您,倒叫您先來看我了,可不是心裡惶恐嗎?」說著,又替林瑜謝過。


  「謝什麼,我看著也只有瑜哥兒這般的人物配使這些。」老太妃是個耿直的性子,見賈敏不推脫,心裡便高興了,她又道,「你們年輕自玩去,叫咱們娘倆自在說說話。」


  賈敏忙吩咐著林瑜好生招待貴客,林瑜點頭過後,便與世子兩人退下。


  不說賈敏與老太妃原是熟識,兩人久別重逢,另有一番話語。卻說林瑜帶著金焱去了前頭的園子,如今春蕊新吐,嫩生生的倒也別有一番氣象。


  林瑜賞得專註,對上金焱神思不屬的眸子,便笑道:「我都沒被你嚇一跳,你倒擺出這樣一張臉來?」


  金焱鼓了鼓包子臉,道:「你現在是春風得意,哪裡知道我心裡的苦楚。」他想起了老祖母的話,心裡一團亂麻,哪來的心思聽林瑜擠兌。


  林瑜輕笑一聲,在寂靜無聲的園子里顯得格外的清晰,聽在金焱的耳朵里更似一聲驚雷一般,他不約地看向對面,只見林瑜半拉頭髮束了起來,不再做總角樣,平白就比自己成熟了許多。


  「讓我猜猜你祖母怎麼跟你說的。」林瑜正要開口,卻見金焱冷肅著一張臉,左右看了看,示意在這裡說並不安全。林瑜哂笑一聲,道:「放心吧,不會有人聽到的。」


  金焱皺眉道:「你怎麼知道?」他就是躲在了院子里,才正好偷聽到了那賤婢將自己的行動都賣給了他父王的親隨,這才逃過了一劫。從那之後,有了自己的親身經驗,他對這方面就謹慎了很多。


  「就憑這裡的規矩是我定下的。」林瑜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然後道,「怎麼,你還真篤定我一定能猜中不成,這般嚴肅?」


  金焱漲紅了臉,瞪了眼笑容淺淡的林瑜,偏偏找不出詞來反駁,心裡又憋屈又憤憤,只好狠狠踹了邊上的桃樹一腳。


  林瑜收了笑,道:「有什麼不高興的,說出來便是,何苦來拿它出氣。」又道,「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自己是個什麼想頭。」


  金焱都懶得計較林瑜把自己看得都沒一顆樹要緊,如今除了祖母還費心為他打算,誰還真的把他看在眼裡呢?親生父親不滿他頭上戴著的世子這頂帽子,恨不能弄死他把它給收回。親生母親已經去了,母家懦弱派不上用場,後頭王妃更不用說,面甜心苦、兩面三刀,自小到大,他不知吃了多少的虧。


  半晌,他才道:「祖母想我拜林御史為師,讀書科舉,放下武學。」西寧郡王是軍功起家的異姓王,如今在軍中任有勢力,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叫他徹底放棄世子的位置來保命。


  結果林瑜聽了,卻嗤笑道:「得了,也別拿這樣的話來糊弄人,正經拜師科舉,去金陵的西山書院不是更好,那裡還有大儒。」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金焱,又道:「現在念書雖然還不晚,但是你底子那麼差,真要等你學出來了,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林瑜只差沒把那句看上去你也不是什麼讀書的料給掛在臉上了。


  金焱聽了,不忿道:「你怎麼知道我就學不出?」


  「那你倒是說說看,前頭還在船上的時候,我一共看了三本書,是那三本?」林瑜問道。


  金焱一時語塞,強詞道:「你看得書,我怎麼知道,再說,都已經這麼久的事情了。」


  林瑜哼一聲,道:「我看得是兩本書,並不是三本。不要你記得具體的書名,可是連這點小事都想不起來,你覺得你現在重新開始啟蒙,來不來得及。」又笑道,「算啦,本來就是逗你的。」


  金焱忒愣了一雙眼,聽著林瑜笑道:「科舉不科舉的,對你們這樣的人家來說重來都不重要。可惜的是,只要你活著一天,你的父王便不會放過你。」要不然,老太妃便不會匆匆地從姑蘇來到揚州了。


  老實說,他們的到來還真是將林瑜給驚到了。按照林瑜的想法,只要老太妃在一日,就能護著金焱一日,甭管多久呢,只要金焱長大一些,老太妃自然能給他安排一條出路。想必,金焱下船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


  面對金焱的默認,林瑜嘆道:「你那父王倒真是個狠人。」


  「祖母有去信,只是……」他難以啟齒地住了嘴,不過一去不復返罷了,他的院子里甚至出現了不幹凈的東西。現在所謂的世子不世子的,倒不重要了,先想著怎麼保命罷!

  「我猜,你祖母手裡應該還一部分老西寧王手裡留下來的人脈吧,只可惜她若真將這些交了出去,等待你們祖孫兩個的,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林瑜輕輕撫著桃樹上幼嫩的花骨朵,道,「怕是老太妃另有主意吧!」


  目送著貴客離門,賈敏對著林瑜意味深長道:「也不知這裡哪來的香餑餑,這般招人。」


  林瑜不接茬,只是玩笑道:「若是過幾日,您見我身邊多收了一個人,可別嚇到了。」


  賈敏美目一轉,淡淡道:「哪一個大家公子身邊不是長隨小廝的一大堆,我早說你太簡薄了一些,不是個體統。現在好了,我這便看人去,到時候別嫌麻煩。」


  林瑜賠笑道:「哪裡敢呢?」


  賈敏作勢點了點他的額頭,這才笑著回了。


  夜班三分,便是林瑜自己也沒想到,會這麼頻繁地出現在醉仙樓的那一間密室中。看見,的確是被逼急了。


  昏黃的燭火搖曳,襯得在場三人的臉色詭譎不定。


  不同於早上之時的言笑晏晏,此時的老太妃容色肅穆,姿態卻不再高端,她輕聲道:「上午的話,我都聽我這不成器的孫子說了。你猜的不錯,那邊已經等不及要他的命了。」


  「那麼,您希望得到什麼呢?」林瑜身上披著斗篷,聲音淺淡,也沒了裝出來的情緒,「如果說,您只是想要保住他的命的話,應該會有別的方法,為什麼會找上只能算是一個陌生人的我呢?」


  老太妃顫巍巍地笑了,道:「只有陌生人才最安全,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是這麼個理。」林瑜贊同地點頭,然後話鋒一轉:「那您覺得,憑什麼陌生人要接手這麼一個大麻煩?」他其實無所謂,如果真的願意收下這麼個燙手山芋的話,自然也有自信掃清首尾,不叫任何人發現。不過,換句話來說,他又不是開善堂的,什麼人都收。沒看見他身邊便是京墨一個小廝,也有著過耳不忘的技能么。


  「你覺得,老身手上還剩下的一些人脈,如何?」見林瑜果然這麼說了,老太妃便幽幽地道。


  林瑜哽了一下,不意她居然這般耿直,因嘆道:「我要軍中的人脈做什麼。」他頓了頓,微微有些難以置通道,「或者說,我在您心中到底是個什麼樣人,以至於您以為我需要這個?」


  再說了,離老太妃她的年代都已經過去多久了,便是那時候的人脈又如何,人家認不認還兩說。


  老太妃張嘴笑起來,一大把的年紀了依稀還看得見當初的英朗:「小子裝相,給你好處,只管吃下便是。」又激他道,「怎麼,擔心自己吃不下?那你又何必來這一遭!」


  林瑜苦笑不得,搖頭道:「好處不好處的另說,其實我更關心的,是我到底哪裡漏出了馬腳,叫您給看上了。」莫說救人什麼的,那樣的事,換一個早熟一點的世家公子也能辦到。


  老太妃得意地笑了,道:「早在三年前,林松一家一個活口沒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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