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林家護衛巡邏時三人一組,四組一隊,共天干地支兩隊。張忠、黃石一正一副兩個管事的不入這序列,但平時會和十天乾的一起巡邏,與天干中的甲一組,湊足三人的數。


  「張大哥回了?」例行巡視之後,甲拍拍身上沾染上的霜露,問一樣在襖子上拍拍打打的黃石,道。


  愛惜地用包鐵木棍將這新做沒兩月的襖子拍打幹凈,再把棍子插回腰間,黃石方道:「可不是回了。」


  他們每一季都有兩套新衣,一套常服一套在林家做護衛時特製的護衛服,平時護衛服留在林家,上工時就換上。原則上護衛服不被允許帶出門,漿洗也有專門的人負責。若是那天護衛不在林家做了,那這些年發給的衣裳都是可以帶走的,只是護衛服上面綉上的標誌需得全部拆除。


  這些大多苦漢子出身的護衛們這些年雖然在林家拿慣了新衣新褲的,但又有哪一位會不珍惜?這樣的人也到不了林家來。


  「就等著隊長請大傢伙酒吧!」黃石笑呵呵的,肚子里有貨卻藏得嚴嚴實實,要不然他也不能得了林瑜的信任。


  甲聽了,不禁興奮起來,搓著手進了屋,樂道:「準是得了個大胖小子!」


  黃石拎了拎吊子,甲見狀,趕緊緊上去接過,從桌上翻出黃石和自己的茶杯來,熱熱的倒出兩大杯的茶水來。


  黃石接過自己的茶杯,笑道:「那得等他親自與你們說。」


  外頭園子里有兩組人巡視著,還得有半個時辰才輪到他們,黃石也就和甲這個半大小夥子安安穩穩地坐在屋裡喝茶說話。甲之所以是甲,倒不為別的,而是他年紀最小。今天不過十九,家裡正張羅著給他娶媳婦。這段時間他聽見媳婦、生娃之類的話題就興奮地打不住。


  黃石正有一搭沒一搭地問著他家裡準備得怎麼樣了,突然聽外面傳來張忠爽朗的聲音,似乎還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兩人對視一眼,放下茶杯起身,正要開門,就見張忠一手推了門進屋,身後還跟著幾個抱著好些鼓鼓囊囊地包袱的眼熟婆子。


  「這是?」黃石不用算日子就知道還沒到發年貨的時候,他不禁納悶地問道,「日子不對啊!」


  「不是年貨。」為首的婆子穿著青灰色大襖,一頭烏油油的發一絲不錯地抿起,緊緊地挽在腦後。她刻板的臉上難得地露出一絲笑來,道,「再過兩天大爺就除孝了,這是賞給大家的,都沾沾喜氣。」


  一邊指揮著人將包袱都放下,再一一交代道:「新制的衣裳都在這裡了,還有銀兩,你們自去錢賬房那領去。」


  「錢媽媽,這回能得多少?」甲是個外向的,立刻黏上去問,被張忠一把抓住了領子。他對著錢婆子笑道:「勞煩媽媽走這一趟了,喝杯茶吧?」


  錢婆子搖搖頭,看向甲的眼神很是溫和,她拒絕道:「這就不必了,還得緊著支了內院的賞銀,給她們搬進去呢!」她一陣風似的走了。


  張忠拍拍甲的肩膀,道:「走,跟大哥去錢賬房那裡給弟兄們領銀子去。」


  甲撓撓頭,應一聲:「哎,好。」又問黃石走不走。


  黃石拍了拍擱在桌上的包袱,道:「你們去吧,我先給閑著的兄弟們送過去。剛才錢婆子那動靜,只怕那幾個小子這會兒正等得抓心撓肝呢。」


  林瑜除孝,對他自己來說倒不是一件多大的事,然而對底下的僕人們來說,卻是能多拿一筆豐厚的賞銀,各個開心的如同提前過年了一般。


  白朮笑眯眯地站在繡房門口,看她們歡歡喜喜地鬧作一團,就為了幾個好看的面果,姑娘們清脆愉快的笑聲聽著就讓人心情也跟著不由自主的輕快起來。


  管事的媳婦見了她,正要止住這群樂得沒了規矩的丫頭們,卻見白朮含笑對她搖搖頭,又示意她出來說話。她趕緊出來,悄悄地掩了門。


  「莫擾了她們,原是一件喜事。」白朮拿腳走開一些,生怕裡面的人看見了門上的倒影,又道,「若面果子少了些,只管去和大廚房說,就說我的話,讓多做一些。大家都拿些回家哄孩子、祭祖都好用呢!」


  「大姑娘慈心,只別費心。」那媳婦忙搖搖手,笑道,「主家一向大方,她們哪裡眼皮子淺到缺這點小東西,不過是圖個搶得開心罷了。」


  白朮聽得笑了,道:「這話很是。」又問,「大爺除孝后的衣裳都得了吧?」


  管事媳婦忙回道:「都得了,只祭祖時穿的大衣裳還差了點綉紋。」


  「這原也急不得。」白朮點點頭,囑咐道,「你們多費心些,畢竟是大爺除孝后第一次祭祖,再莊重也不為過的。」


  「曉得,那我先把已經得了的幾套衣裳給您送去?」


  「不必送了,交與我就行。」管事媳婦連忙應一聲,從一邊上了鎖的屋子裡拿出一個月白色帶淺紋的綢緞包裹來,遞與白朮。


  白朮拿在手上,略一檢視一番,滿意地點點頭,轉身便走。她原是很忙的,這已經是難得的悠閑了。


  那管事媳婦見白朮走遠了,又贊又羨了一回,方轉身回房。到底也沒讓一屋子的大小丫頭們多鬧,說了幾句便叫散了。


  不多時,就見大廚房裡的人來了,手裡端著的可不就是剛讓一群大丫頭們搶得高興的各色栩栩如生、又憨又可愛的面果子,那管事媳婦不免佩服白朮周到。


  整座宅子今天喜氣洋洋的,林瑜這邊卻抱著縣誌及早年林父、祖父留下的筆墨皺眉不已。


  他只知本朝國號為靖,前朝乃明,記憶中林父一直是寬袍廣袖峨冠博帶,便以為這個世界和上一輩子的歷史不一樣了,哪知道雖然沒了滿清,但本朝皇室來歷卻與之脫不開關係。


  這個世界的中原皇朝的位置上坐著的依舊是異族。


  林瑜從有限的資料中發現了歷史的拐點出現在了哪裡,別稱野豬皮的□□哈赤在歷史中沒了蹤影。許是幼年早亡,如今已經不得而知。然而原本應該在他的領導下崛起的建州女真在與海西女真的衝突中悍然落敗,被海西女真吞併。之後便是后金建立,再入關取代了明王朝,林瑜耐著性子看完這一段,和他記憶中的歷史沒有太大的衝突之處。


  而這個世界的皇室姓氏,林瑜倒是耳熟,說起來沒一個中國人會陌生。


  葉赫那拉氏。


  那是曾經統治了末代清朝的女人的姓氏,那個女人便是慈溪太后,沒人會不知道吧?

  林瑜冷笑一聲合上書卷,暗道,這算什麼,歷史的詭異玩笑嗎?


  這一世沒有剃髮易服之策,讓他失了警惕,還以為是又一個漢王朝。也難怪,他能接受的信息實在是太少了,守孝三年多,他沒被憋死,那還是上輩子宅慣了。隨身領地里的書籍管夠,窮其一生都不能全部看完,這才安安分分地窩了那麼長時間。


  林瑜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將弄亂的書籍擺回原樣,想了想,自己這輩子的祖父做到過知州,應該有邸報。他左右看了看,仗著人小便鑽進了書堆里,敲門進來的林老管家一看自家仙童下凡一般的大爺,把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樣子,忙哭笑不得地問道:「您找什麼,老奴替您拿好不好?」


  也許是少見林瑜這般活潑的模樣,老管家不禁用上了哄孩子的口氣。


  林瑜也不介意,他從舊紙堆里爬出來,隨意地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塵,見拍不了便隨它去了,林老管家一見,暗暗記下一會兒該讓裡頭送乾淨衣裳來,就聽林瑜問道。


  「早先祖父做了一任知州,那時邸報可還有?」


  林老管家一愣,旋即答道:「那都由先老爺收起來了,不在這堆里。」又問,「您是想看邸報嗎,老奴這就吩咐人去買。」


  難怪祖父的藏書這邊找不到,林瑜暗道,這時又聽老管家說買,訝道:「邸報可以買?」


  見慣了自家大爺運籌帷幄不動聲色的樣子,這倒是林老管家第一次見他目露訝異,不由笑道:「大爺有所不知,邸報雖是由通政司下抄錄刊發,但是朝廷並不用急腳遞送,慢了些許。於是便有商人做起了這門生意,官老爺們圖省事,多有去買的。咱們林家世代書香,自然也可以去買。」


  林瑜一聽,道:「官府刊印的邸報想必不需官員們銀錢使費吧?」


  林老管家點頭道:「正是如此。」


  商人要去通政司抄寫邸報,需得給出一些好處費。這樣,通政司裡面的上下官員多了一項心照不宣的灰色收入,朝廷省了大量印刷的花銷,各地官員們能更快的得到京城的消息,商人賺得了銀錢,上下沒有一個不滿意的。這官員之外的人買邸報看,上頭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反正也沒什麼特別要緊的消息。


  一轉念就想通了裡面的關節,林瑜暗笑自己之前疏忽,忽略了現在商業繼承了明朝的發達。他簡單地吩咐林老管家,把之前斷了沒買的邸報買齊全,整理好了他要看。


  林老管家記著了,這才說起要稟報的事來:「大舅老爺使了人來,說是張老夫人這段時間常念叨您,想請您過門小住一段時日。」


  林瑜聽了,想也不想地道:「就說我初五齣了孝,初六便去,謝老太太挂念。」見林老管家應了,正要轉身出去吩咐,想起張忠剛回的時,又叫了一聲,「略站一站。」


  林老管家回身,問道:「您還有什麼吩咐?」


  「算了,你只打發人回去,就說我說的,請大舅過府一趟,我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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