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將思維從隨身領地退了出來,林瑜嘴角含笑輕輕撫摸了一下書桌邊用作掩飾的一枝梅花。在外人眼裡,就是自家大爺孩子氣地戳了戳花,回頭又不好意思地摸摸它。
白朮不禁暗暗低頭微笑,平時總是一副大人樣子,到底還是個孩子呢。想著想著,又開始心疼起幼年父母雙亡的林瑜來,要不是沒了父母庇佑,自家大爺又何必早早就沒有了孩子的模樣?
早早出門剪了梅枝回來插瓶的靈芝噘嘴不樂意道:「若是梅花有靈,知道大爺這麼待他,只怕再不願開花的。」
「那倒不怕。」林瑜笑眯眯的,又撫了撫還帶著絲絲涼意的小小的嫩嫩的花瓣,感受著手指底下絲緞一般的觸感,笑道,「若是他真不願開花,我便往梅林里多轉上兩圈,保管就開了。」
白朮在一邊聽了,忍不住搖頭,大爺還真是,連自己都打趣。
靈芝歪頭,仔細地瞅瞅自家大爺剛洗漱過後還散著頭髮的樣子,小臉玉白、眉目如畫,仙童一般的相貌,不由得點頭,一副您說的對的樣子,道:「這卻是一句大實話。」
小丫頭圓頭圓腦圓眼睛,小圓臉蛋紅撲撲,還做出點頭如搗蒜的模樣,林瑜忍了笑,也學著她認真點頭道:「很是,誰讓你家大爺我天生麗質呢?」
「麗質什麼我不懂。」靈芝小姑娘認認真真的,道,「只是我再沒見過比大爺更好看的人啦!」
林瑜不由得大笑。
「靈芝,還不快來給大爺梳頭?」聽著是倆小的童言稚語,白朮卻知道這是自家大爺單方面逗小丫頭呢,為防小姑娘被逗得炸了毛,她趕緊打斷道。
又檢視了一下當地大鼎內,見裡面的銀霜炭充足著,白朮又往裡添了一塊香,放滿意地把著玉石制的帽頂將罩子罩回去,唯恐林瑜遭了炭氣。
「大舅老爺送來的銀霜炭倒好,只是那邊送來的炭越發不中用了。」靈芝熟練地拿著檀木梳子梳理著林瑜一頭濃密鴉黑的半長發,冷笑道,「這才短短三年,上等銀霜炭從一千斤到現在一斤沒有,不過拿一些中等下用的湊數,打量誰都是瞎子不成?」
「還是這麼個耿直脾氣。」白朮忙忙地收拾起床榻、巾布等物,皺眉訓道,「都說了多少遍了,這是你能放嘴裡講的?」
透過明晰的西洋鏡子,林瑜看見身後的靈芝嘟了嘟小嘴,卻沒有再說話,可見心裡是服的,他暗暗挑起唇角。自母親去后,他趁著人心不定遣散了家裡諸多大小奴僕,只留下一些老實本分的。白朮且不說,當年他母親大丫鬟、二等丫鬟那麼多,偏偏林瑜只留了她一個。靈芝是自小陪著林瑜的小丫頭,脾氣雖然耿了些,但心裡有數,這麼些年來也沒見她出過差錯。
林瑜漫不經心地想著,突然看見身後的靈芝拿起了兩根眼熟的青色墜銀角發繩,他大驚,連忙伸手按住了靈芝在他頭上比劃著的動作,道:「今天不出門,頭髮散著也就罷了。」
按說他這個年紀的男童,大多都是剃了邊發的,剩下的頭髮或是梳成桃型、或是紮成揪揪——數量以大人的愛好、以及孩子的發量為準,少有向林瑜這般全都留起來的。
可是無奈,在襁褓里時他無力反抗,等他能磕磕絆絆地表達反對之後,林瑜就再也沒剃過發。負責給他梳頭的靈芝一直很遺憾來著,自家大爺情願散著頭髮也不願意紮上兩個可愛的抓髻。
林瑜見靈芝不甘不願地放下手中的發繩,這才鬆了口氣。他不是不知道白朮靈芝她們的遺憾,但是這在一方面,如果有選擇的話,他是堅決不願意妥協的,無論是羊角辮還是小揪揪都不行!
「接下來我來吧。」白朮接過靈芝未完成的另一半頭髮,耐心地分出一縷,墜上鏤空輕巧的銀角子。這就不得不說起林瑜的挑剔來,他既不愛將頭髮梳起來,偏偏還嫌棄散著的頭髮礙事,年紀小又不能束髮,白朮她們只好想了個法子,將他披散著的頭髮分作數十縷,一一在發梢編上銀墜子。一般的墜子還不行,白朮擔心會拉扯了自家大爺的頭皮,特特請示了舅太夫人、即林瑜這輩子的外婆張老太太,在張家的銀樓里定製了輕巧精緻的鏤空銀墜子。
林瑜大舅家的小女兒自打見了之後,覺得好看的不得了,再看看自己腦袋上俗艷艷的花,不樂意了。百般磨了自家母親李氏要一樣的墜子,李氏哭笑不得,不好說這其實是你的哥哥長得好看,只好給她打了好些小金墜子。小姑娘還不高興來著,覺得金色的沒有銀色好看。
李氏便哄她,這是林家哥哥要守孝才帶銀的,以後還是要帶金的,才算是哄好了。
不說林瑜的這個小小追星族表妹,這邊靈芝順手將手裡剩下的頭髮遞過去之後,便抽身道:「奴去拿今年的賬冊。」說著,一轉身,風風火火地走了。
見靈芝走了,白朮這才慢慢地道:「若真如靈芝所說,今年那邊只拿了那麼些東西來,可就太過了些。」
白朮自幼年被林母張氏買下后,就一直留在她身邊。林父的父母即林瑜祖父母在林瑜父母成親后沒多久就沒了,林母作為當之無愧的一家子主母,凡是家中的收成都要過了她的手,白朮那時都是一一見識過的。
按說這林族也算得上當地一方望族,祖上更是出了列候,雖則襲爵一支如今業與宗族遠了些,但人家並未忘本,依舊時時照拂。林瑜一家也可說得了他家的恩惠方慢慢地置下些許產業來,直到林父之時,已經有數十頃上等田地,又有中等田地百頃,下等山地果林若干,茶園一座,飯莊兩間。
林瑜祖父一介舉人功名得以做到從五品的知州,若是沒個林侯爺宗親的名頭,怕是不成的。
同樣這般照拂,這小小的林家便先出了知州,后又有林父取了進士。雖不及授官就一場疾病沒了,但這卻是天數,無可奈何。可別的宗族就不堪的很,仗著祖上有些出息,日漸逍遙,敗落起來也不過短短數十年,一代人都未終了。
過慣了舒心日子,再往窮里過,有幾個能習慣?更何況若他們是安貧樂道的人,也不至於敗落下來。林瑜一家死得就剩他一個三歲小兒,無怪乎那些族人動心,想打著代管的名義,實行搶奪產業之實。
不過,他們忘了,林瑜舅舅雖然名義上是富商之後,自己卻也考取了舉人,捐了從五品的員外,也有幾個同窗好友。更別提原林侯爺府上在林祖父這一輩有過交情之後,兩家原也是親近過的,只如今爵位已終,現今的當家人便從科第出身,如今在京城任職。遠是遠了些,但在林父京城亡故之時,也是他家包攬諸多雜事,如今依舊時時關照。
所以,最終代管也就只能是代管,等林瑜十五束髮,該還的還是要還的。只可惜,這些年的產出就當是餵了狗,但至少保住了產業。
林家的產業尚且如此,張氏的嫁妝他們就更沒辦法染指。娘家人直接抬回嫁妝,誰都沒法說不是。大舅這些年一直在名義上牢牢把著張氏的嫁妝,甚至沒有讓自己的夫人沾染一分一毫。
大概,沒人能夠想到,這幾年張氏的嫁妝其實一直都是林瑜這個年幼的孩子管著。這事除了林瑜身邊的白朮、靈芝、林老管家,母族那邊的外婆、大舅舅之外再沒人知道。
外頭人、包括家裡的僕婦都道是大舅老爺給撐起了這個林家,白朮心裡卻是再清楚不過的,家裡大小事宜多是眼前還一副孩童模樣的大爺做得決定,說一不二,就是大舅老爺偶爾也聽的。
見多識廣的老管家說過,這就是天授之才,萬中無一,再不會有錯的。
「過不過的,其實都沒什麼區別。」他人眼裡的天才林瑜沒什麼氣憤的感覺,一部分是因為他早在三年前和大舅張逸明定下了計策,如今只要繼續按照計劃行事便可以,另一部分,林瑜不得不承認,領地里那一座佔地面積相當可觀的金庫也給了他視金錢如糞土的底氣。
反正只要他願意,拿金磚鋪地踩著玩都行,何必和那群已經被利益蒙住了眼睛的所謂族人計較?
「當初將產業交出去的時候,可不就已經料到了會有今日這情形?」林瑜輕笑道,「他們被壓著不能賣已經夠煎熬了,而這樣的煎熬還會隨著我一天天的長大與日俱增,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們的心。」
一邊錦衣玉食,一邊時時恐懼地看著這般美好的、偷來的日子一天天的縮短,憤恨、嫉妒嚙噬著他們的心臟,終有一天全部爆發。這般想著,林瑜愉快地晃了晃小腿。
白朮完全不覺得林瑜這番以他人痛苦為樂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不對,還覺得自家大爺太仁厚一些。只是她從不會在外事上反駁他,只是道:「今年京城那邊的年禮已經齊備,只差些土產,一會靈芝拿回了賬簿后再添些便好了。」
「連碳火都剋扣,可見是剩不下什麼好東西了。」林瑜知道白朮心裡也清楚,只是得他來拿這個主意,便吩咐,「土產也罷了,送起來本就不便,把前日大舅給我收的那一帖草書加上,盡夠了。」
白朮一想前兒收的東西,笑道:「可是張聖的草書,奴還想著給您擱書房裡頭,就沒收起來,這會兒找起來也容易。」
林瑜忙道:「快別,我本就看不來那草書,白放著也浪費,還不如送給能賞鑒的,也省的我日日看了眼珠子疼。」白朮自去收拾東西無話。
一盞茶的時間后。
拿來了賬簿的靈芝一張小嘴飛快地張合著,叭叭叭地三兩下將那邊送來的產出給抖落了個乾淨。林瑜默默地聽完,再對比一下幾年前他在母親那邊聽到的,眯著漂亮的眼睛扯出一個冒著黑氣的微笑,幽幽地對白朮道。
「有句話我之前忘了說了,拿了我的還是要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