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邊維等沈延走了才去的趙俊那兒, 陪他說說話, 更多時候都是兩人各自發獃,無聲無息釋放負面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 邊維跟趙俊異口同聲的嘆氣, 兩人對視,都是一臉迷之憂鬱。


  趙俊說沈延來過:「你出去的時候看到他沒?」


  邊維撒謊:「沒看到。」


  趙俊朝桌上的果籃努努嘴:「那就是他買的。」


  「全班就數他混的最好, 國內國外的跑, 大忙人一個,還騰出時間上醫院來看我……喂我跟你說話呢,你開什麼小差?」


  「我在聽。」


  「在聽個屁,你一啃手指就說明是在走神,話說回來, 你這個小動作還是沈延先發現的。」


  「……」


  「那小子不知道怎麼搞的,大學四年總是干著老媽子的活,但凡有個集體活動, 買水啊吃的都是人人有份, 照顧到每個人, 體貼到那個份上,我們一群吊絲做不到,他一高富帥做到了,喜歡他的妞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怎麼還沒脫單?」


  「不知道。」


  「難道他真是性冷淡?」


  「不清楚。」


  「他不會是一直吊在哪棵歪脖子樹上, 下不來了吧?」


  「……不曉得。」


  過了會兒, 趙俊意味深長:「一個男人足夠愛一個女人,那些打他主意的人能感覺得到,清楚自己沒有機會,做什麼都沒用,會知難而退。」


  邊維怔了怔:「歌詞?」


  趙俊惱怒:「屁歌詞。」


  邊維哦了聲:「那就是哪個小說里的。」


  趙俊的臉抽了抽:「就不能是我自個想的?」


  邊維:「你想不出來。」


  趙俊給她一個白眼:「滾蛋!」


  病房裡再次陷入安靜。


  邊維垂頭摳手指,從小手指往上,一路摳到大拇指,她把兩隻手都摳了一遍:「你是看到了什麼,還是聽說了什麼?」


  趙俊撓了兩下眉毛:「既看到了,也聽說了。」


  邊維往後一靠,眼睛望著天花板,臉上是大寫的「煩」字。


  趙俊瞧了眼邊維,慢悠悠的說:「如果我老婆以前的愛慕者出現了,各方面都比我優秀,我應該會……」


  邊維立馬問:「會怎樣?」


  趙俊一本正經的說:「會祈禱,誠心祈禱。」


  「……」


  邊維看他那欠抽的樣兒,就想上去來一下:「倩倩跟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趙俊頓時屁都放不出來了。


  邊維不是成心想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現在就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這事兒牽扯到兩個家庭,一個小生命,一念之間做出的選擇有可能圓滿收尾,也有可能老死不相往來。


  邊維沒法確定趙俊的心思,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整明白。


  護士進來檢查輸液瓶的情況,檢查完以後,她人沒出去,而是往邊維那裡看。


  邊維察覺出小護士的欲言又止,會意的跟著她走出病房,心裡也已經有了猜測,八成是說曹操曹操到。


  護士說章主任的徒弟過來了。


  邊維通過護士的熱心提醒,知道人在院辦,院長把其他幾個科室的主任都叫過去了,包括章亦誠,她跟護士道過謝,心不在焉的晃回章亦誠的辦公室。


  邊母打來電話,叫邊維明天帶章亦誠回家吃個飯,說要給他倆包一些餃子帶走。


  邊維無精打采:「噢。」


  那頭的邊母聽出女兒沒什麼精神:「你跟小章吵架了?」


  邊維轉著章亦誠的鋼筆:「沒有。」


  「兩口子在一起過日子,跟電視里演的不是一碼事,都是些瑣碎的事情,哪有不吵的。」邊母說,「床頭吵架床尾和。」


  邊維指間的鋼筆掉下來,她坐正:「真沒有。」


  邊母說:「那就是你在矯情。」


  邊維滿臉黑線,親媽,絕對是。


  邊母是過來人,知道人就一輩子可活,說長是挺長的,可說短,也挺短的,沒事的時候不要給自己找事,真攤上事兒了,就要讓自己想開點,這樣事情才能儘快過去。


  你越上心,越糾結,那事情就過不去了。


  「兩個人在一起,免不了有這個不滿意那個不順心,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都可以包容包容,也適當的理解一下。」


  「知道的。」


  邊維問道:「媽,爸呢?」


  邊母說在屋裡聽收音機,她嘮嘮叨叨:「我要不是一大把年紀,真不想跟你爸過,他那種人就沒法溝通,你說說,我那麼費心費力的幫他戒煙是為的誰?吃力不討好啊就是,我容易嗎我……」


  邊維的嘴角輕微抽了抽,這話她都不知道聽過多少回了,老爸老媽互相嫌棄的不行,一個嫌對方嘮叨,一個嫌對方頑固,還是一起走過了中年,步入老年。


  門突然被推開,護士長焦急的喊:「邊維,你趕快跟我走。」


  邊維掛掉電話,邊走邊問怎麼了。


  護士長說吵起來了。


  邊維的腳步頓住:「誰跟誰吵起來了?」


  「病人家屬在鬧,章主任正在處理。」護士長拉著邊維的胳膊往前走,「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鬧得挺厲害的。」


  她扭過頭,嘆口氣道:「小蔣出面幫忙了,我覺得你該去一下,以免引起其他同事的猜測跟議論。」


  邊維聽完後半句一個激靈,二話不說就反手去拉護士長,加快腳步往鬧事的地兒跑,她急得滿頭大汗,之前不是在院辦嗎?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事兒?


  醫鬧這種行為,邊維只在別人的口中聽過,或是在網上看過一些帖子,有好的醫鬧也有壞的醫鬧,能刷新三觀,親眼所見還是頭一回。


  有的家屬覺得病人活著住院,就該活著出院,要是死在醫院裡,就是醫院的責任。


  其實因為病情危重和醫療設備等因素,手術失敗,搶救無效死亡是正常現象,不然怎麼會下病危通知,還要在術前簽這個那個。


  最怕的一種就是病人病重,手術的風險很大,家屬要求醫院安排手術,又不肯簽具備法律效力的風險協議。


  也有的簽了,病人最後沒救活,家屬還是要鬧一波。


  醫生不是大羅神仙,能做的就是盡職盡責儘力。


  只要在診療過程中沒有耽誤醫治時間,亂用藥物,帶入個人情緒影響手術進程,而是全力以赴,盡最大的努力去搶救,哪怕失敗了,都不應該算是醫療事故。


  邊維有事沒事都會刷一刷微博跟新聞,發現世界之大,什麼樣的人都有。


  有明事理的,就有不明事理的,沒皮沒臉。


  好的醫鬧是的確有醫院的責任,是醫療事故,出了事,醫院該承擔就得承擔,不能逃避。


  壞的醫鬧比較可怕,有的是敲詐,訛錢,有的是純粹覺得病人死了,主治醫生就得死,家屬帶一伙人來直接按住醫生就打,簡直恐怖。


  邊維看過去,病人家屬有二三十人,另一邊是章亦誠為首,後面是科室的醫生護士。


  蔣喬站在章亦誠的左手邊,那是她的位置,其他人都知道,下意識的給她騰出來了。


  邊維看到那樣的戰隊,臉色就黑了下去,但她分得清輕重緩急,沒有在這時候添亂,而是了解情況。


  原來是有個病人死了,以她的病情是撐不過上周的,硬是多撐了幾天,大概是捨不得這個世界。


  之前病人家屬各種推脫不露面,今天直接叫上一夥親戚過來找醫院討要說法。


  輪轉的小醫生倒霉,一句話沒說完就挨了一拳。


  「什麼破醫院,我女兒住進來的時候活蹦亂跳,現在好好的人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你們要是不給個說法,我們就告到電視台去!」


  說話的中年人噴著唾沫星子,臉紅脖子粗,一蹦老高。


  其他親戚七嘴八舌的附和:「對,就該讓電視台的記者過來採訪。」


  「你們不講理!」小護士紅著眼圈。


  「講理?人都死了,還講什麼理?」中年人的老伴乾嚎,「醫院是救人還是殺人的啊?敢情死的不是你們家裡……」


  有脾氣火爆的醫生作勢要衝出來,被其他同事攔住了。


  病人家屬裡頭,一男的破口大罵:「□□媽的——」


  章亦誠忽然動手去解白大褂的扣子。


  剛才還怒罵的後退一步,滿臉警惕:「你想幹什麼?」


  章亦誠周身被低氣壓籠罩,病人家屬依舊擺著鬧事的架勢,卻沒人敢出聲。


  蔣喬蹙了下眉心,拉拉他的手臂:「老師。」


  章亦誠脫下白大褂,助理伸手去接,一隻手在他前面將白大褂拿走。


  是蔣喬。


  邊維目睹這一幕發生,管不住手腳的往那邊靠近,她的身形因為章亦誠的舉動滯住,心提到嗓子眼。


  章亦誠沒動手,但他眉頭死皺,眼睛黑沉,面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科室的眾人看他那個樣子,都大氣不敢出,包括蔣喬。


  沒人敢在這時候找存在感。


  邊維從來沒見過男人的這一面,這是頭一回見,她嚇的屏住呼吸,手腳僵硬。


  他之前好像有說他也有脾氣,會發火,她沒當回事。


  家屬這邊出現短暫的死寂,之後是一片混亂。


  「醫院裡的主任要打人了!快拍視頻發到網上去,讓大傢伙看看!」


  「可憐我那女兒,年紀輕輕就死了……」


  趕來的保安知道章主任的脾氣,他沒表態,他們就都沒行動。


  氣氛僵持,空氣凝結。


  護士長一看局勢快要一發不可收拾了,她趕緊把邊維往裡面推。


  邊維沒有防備,她踉蹌了一下,站穩身子時,面前多了個人影,耳邊傳開聲音。


  「師母,您怎麼過來了?現在這種情況,您還是別摻和……」


  蔣喬的話沒有說完就被護士長打斷:「章主任,邊維來了!」


  章亦誠聞言循聲望去。


  邊維無意識的露出幾分怯意,像亂跑的小朋友,怕被家長訓。


  章亦誠的眼裡出現了情緒波動,身上的戾氣也一同消失無影。


  科室其他人都紛紛讓開一條路。


  徒弟就是再有天賦,手術過程中配合的再好,也只是徒弟。


  老婆就不同了,那是每天同床共枕,坦誠相待的人。


  邊維站在章亦誠旁邊。


  蔣喬跟護士長站在一起,若有似無的往她那邊看了一眼。


  章亦誠昂首:「剛才不是說要告到電視台去嗎?去吧。」


  家屬們面面相覷。


  章亦誠說:「正好我們也有這個想法。」


  他抬抬眉頭:「聯繫方式有嗎?需不需要我提供?」


  家屬們又亂了起來,病人的媽媽一邊拍大腿,一邊大聲哭喊。


  章亦誠朝保安問:「警察來了嗎?」


  哭喊聲立馬就沒了。


  這事兒的後續,醫院交給警方處理。


  院長就經常在會上提醒各個科室,不要一休息就在家補覺,窩著不動,一定要鍛煉身體,不為別的,就為了自保。


  章亦誠跟科室里的人開會。


  邊維在外頭等他,隨手拿出手機搜索醫患方面的新聞。


  醫生是高危職業,一台手術動不動就要好幾個小時,長則十幾二十個小時,體力消耗巨大,還要有強大的抗壓能力跟良好的心態。


  邊維看到一個新聞,就是最近發生的,一醫生承受不住家屬的糾紛,在家裡自殺了。


  被暴打的新聞就不用說了,隨便一翻就有,她看了幾個,吞咽唾沫,頭皮發麻。


  頭頂有陰影投下來,邊維抬起頭。


  章亦誠見女孩眼睛通紅,一臉要哭的樣子,他的眉頭皺了皺:「怎麼了?」


  邊維的聲音裡帶著哭腔:「你有被家屬打過嗎?」


  章亦誠沉默不語。


  邊維拽他的大手:「有沒有?」


  章亦誠:「有。」


  邊維的眼淚刷地流了出來。


  章亦誠把流著淚的女孩擁入懷中,拍拍她的後背:「那還是在我實習的時候發生的,很久以前的事了,大多數病人家屬都很尊重醫生,互相理解吧。」


  邊維突兀的說:「我們辦健身卡吧!」


  章亦誠挑眉:「家裡的跑步機你一次都沒用過,你確定要辦健身卡?」


  「……」


  邊維正色道,「你辦,我陪你去,給你加油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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