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時守桐邀請薄熒參與拍攝的MV是他新專輯中的主打歌《星》,有很多場景都是在夜晚的海邊展開, 薄熒休息一晚后, 第二天一早就開始了工作, 早上的拍攝比較閑散, 時間最趕的是晚上七點到十一點這段時間,早了群星還沒有出來,晚了亮度又達不到要求,而薄熒用於MV拍攝的時間只有一天,拍攝組也只有一天的時間把她的鏡頭拍完,第三天一早, 薄熒就要坐游輪離開西沙前往三亞機場。
大約是在這種沒有後路的激勵下, 拍攝進度走得飛快,晚上九點左右的時候就拍完了絕大部分的場景,薄熒只剩下一個在漫天星芒的背景下抬眸微笑的畫面就可以結束MV拍攝了, 現在她要做的就是等,等到天上星空符合要求了, 她就可以迅速結束今天的工作了。
薄熒一邊走向攝製組臨時搭建的公廁,一邊對路上熱情地向她打招呼的工作人員微笑回應, 在公廁小解的時候,薄熒聽到門口排隊等著上廁所的工作人員在興奮地談論今天的拍攝工作:
「我太興奮了,沒想到大風演繹的一哥和一姐竟然會出演同一個MV耶!」
「這是遲早的事啊。」另一個聲音頗為不屑地責怪對方的大驚小怪。
「啊?為什麼這麼說?」
「時守桐喜歡薄熒啊。」那個聲音壓低了,小聲地說道:「……時守桐的老粉都知道, 算是後援會裡公開的秘密了。」
一聲抽氣后, 最開始的聲音吃驚地確認:「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了, 你關注他的微博就明白了,不過偶像不說,我們這些粉絲也就當做不知道啰。雖然也有比較激進的粉絲,她們不喜歡薄熒那樣……怎麼說呢,規規矩矩、死氣沉沉的女人。」
「確實……薄熒美是美,但是因為太完美了反而感覺沒什麼人間氣,有點和現實脫節,和這種人一起生活會很累吧,找戀人的話,我還是喜歡既能光光鮮鮮一起出門,又能邋邋遢遢一起宅家的類型。」
「我無所謂啦,我喜歡的只是時守桐的歌。」
雖然現在走出去很尷尬,但是薄熒也不可能一直呆在狹隘的廁所隔間里不出去,她理了理臉上的表情,打開隔間門走了出去。
對上兩張獃滯的面孔,薄熒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洗了手后就離開了臨時公廁。
沒走多遠她就遇上了正在尋找她的時守桐,高個的少年朝她小跑過來,撒嬌一般地埋怨道:「你去哪兒了,我找你半天了。」
「洗手間。」薄熒笑了笑。
「導演說還有大概兩個小時的時間才會繼續拍攝,我們到那邊人少的地方踩水吧。」時守桐興緻勃勃地說。
薄熒不想掃他的興,笑道:「好。」
兩人順著海邊走到遠離人群的地方后,時守桐停了下來,他脫掉腳上的板鞋,光著腳踩進了海水裡。
「好涼快!你也來吧!」時守桐朝薄熒伸出雙手,臉上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薄熒猶豫片刻后,將手伸了過去,她本想慢慢走過去,在海水邊停下,沒想到時守桐握住她的手后,瞬間把她拉了過去,海水立即漫過薄熒的腳背,薄熒全身發涼,恐懼像鉛水一樣灌入她的體內。
「你怎麼了?」時守桐馬上發覺了她身體的變化,神情立馬變得嚴肅。
薄熒看著時守桐,嘴唇微微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下一秒,她就被時守桐攔腰抱了起來。
時守桐抱著她,大步朝彙集工作人員的拍攝場地走去,似乎是想尋求幫助,薄熒不想事情鬧大,連忙拉住他胸口的T恤,低聲說:「我沒事了,放我下來吧。」
「你身體哪裡不舒服?」時守桐追問:「不舒服就馬上找隨組的醫生給你看看。」
「我真的沒事了。」看著時守桐懷疑的表情,薄熒無奈低聲說道:「……我有一點怕水。」
時守桐的眼睛睜大,他看著薄熒,許久沒說話。
半晌的沉默過後,時守桐忽然問道:「你在第一期《奇葩》的海島特輯上臉色不好,不是暈船,而是怕水?」
薄熒點了點頭:「你還是先把我放……」
「那上船之前我給你的暈船藥你為什麼什麼都不說就吃了?」
「吃了也沒壞處,你先把我……」
「葯又不是糖,能隨便吃嗎?你能不能對自己好點!」時守桐發怒的質問猛地蓋過了薄熒的聲音,薄熒怔怔地看著他。
「你怕水,就和節目組說你怕水;你不暈船,就不要吃我給的葯;你不想碰水,就不要勉強自己來迎合我!」時守桐的眼中露著心疼和生氣。
「對不起……讓我自己下來吧。」薄熒避開他的視線,內心被難堪和難過充滿,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是被怒斥的難堪佔據多數還是讓時守桐生氣了的難過害怕更多一些。
時守桐維持著公主抱的姿勢,在沙灘上盤腿坐了下來,薄熒想站起來,他反而把薄熒圈得更緊了:「你現在下來了。」他哀怨地看著薄熒,悶悶地說,如果時守桐有狗耳朵,那現在一定無精打采地聳拉在腦袋上:「但是你不能走,我很生氣。因為你傷害了我在世界上最想要保護的人。」
「對不起……」薄熒找不到其他話語來回應,但是內心惶恐的那一部分卻在這一刻陡然安心了下來。
時守桐收緊了環著薄熒的手臂,另一隻手則像是撫摸易碎物品似地小心翼翼地撫摸著薄熒腦後的頭髮,半晌后,他輕聲詢問:「……現在還怕嗎?」
薄熒搖了搖頭,低聲說道:「讓我坐你旁邊吧,萬一被人看見就不好了。」
時守桐沉默半晌后,再度把她摟了起來,這次他把她放到了旁邊的沙灘上。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的心情和我一樣,有的時候,我又不確定了。」時守桐低聲說。
薄熒環著曲起的雙腿,默默地看著腳下的金色砂礫。
「你為什麼會怕水?」時守桐定定地看著她:「……給我一個了解你的機會好嗎?」
薄熒沉默半晌后張了張嘴,就像是身上的力氣不足以支撐她開口一樣,她因拍攝而塗著裸粉色口紅的兩張唇瓣又無力地合攏了,時守桐把手輕輕放到她的手上,似是在傳遞給她力量一般。
「……我的貓,死在了水裡。」薄熒低聲說道:「我看著它溺死在水中……我救不了它。」
「為什麼會這樣?」時守桐握住了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但是薄熒搖了搖頭,不肯再說。
「它叫什麼名字?」時守桐轉而問道。
薄熒沒有說話,但是時守桐也沒有放棄,他耐心認真地看著薄熒,等著她找到勇氣開口。
久到不知過了多久,薄熒的嘴唇動了動,終於張開了口,她只說了一個白字,低低的聲音就立即破碎了,從眼眶中突然毫無預兆湧出的淚水,像是夏季大旱后遲來的暴雨,猛烈忽然地沖刷起了薄熒慌張無措的面龐。
白手套的名字像是一個隱秘的開關,開啟了薄熒內心深處的地牢,那些一直以來被她從心靈上生生割離出去的情感,那些她排斥的、抗拒的,不理智、被她否定的情感,在這一刻傾盆而出,衝破了薄熒設起的理智警戒線,徹底失去了控制。
薄熒馬上緊緊地抿住了嘴唇,將剩下的不成形的音節鎖在了緊咬的牙齒后,但是雨季已經來臨,洶湧的眼淚失去了控制。薄熒慌張地轉過身想要背對時守桐,下一秒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擁進了懷裡:
「別怕,我看不到你了。」他的聲音像是在剋制著什麼,顯得隱忍,他輕輕拍著薄熒的後背:「別怕。」
薄熒面對著在夜幕下溫柔拍上沙灘的海浪,眼淚不住流淌,直到這時她才深刻地認識到,時間不是萬能的,有的傷口在時間經年累月的作用下會形成黑色的痂皮,你以為癒合了,但是痂皮下的患處依舊在暗自流膿發炎,不管是三年也好,十年也好,它只能讓你偽裝成正常人,但是在某個難以預料的場合里,它會告訴你,這一生,你都只是久病不愈的病人。
是薄熒自己想當一個死氣沉沉的人嗎?她也想像劉羨、薛洋安那樣放肆的全憑心意行事,她也想像李陽洲、林淮一樣成為給人帶來歡笑和溫暖的人,她也想毫無忌憚地大笑、哭泣——但是她沒有那個資格啊!
從前的那些傷口,每一條都已經結痂,每一條都還在潰爛,每一條都還在她做出選擇時隱隱作痛,提醒她——
不要主動靠近別人。
「因為沒有人會喜歡你。」
不要取下面具。
「因為他們喜歡的不是真正的你。」
不要付出真心。
「被拋棄的時候很痛啊。」
「已經沒事了。」時守桐環住薄熒的手臂堅定有力,另一隻手卻用截然不同的力度輕柔地撫摸著薄熒的頭,他任由薄熒的眼淚打濕他的T恤,任由那些似乎就要灼傷皮膚的滾燙眼淚從他肩上滑落,一路燙過發麻的肩胛骨,再滲透進隱隱作痛的心臟。
「雖然我不知道前因後果,但是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救不了它,一定是因為當時的你沒有能力去救它,你嘗試了,但是沒有用……你一定拼盡全力去努力了,我知道,因為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最純潔的人。那不是你的錯,如果我是那隻貓,我只會感謝你為我所嘗試的一切努力,我不會恨你。」
「……已經可以了,原諒自己吧……這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也一定是那隻貓想對你說的話。」時守桐輕聲說道。
薄熒沒有回答,但是他感覺到了後背的衣服被她用力地攥緊,感受到了她身體的蜷縮,感受到了她沒有嗚咽的顫抖——
眼淚換不回她失去的東西,回不到過去,也救不回被殘忍溺死在她面前的小貓,但是這一刻,僅僅這一刻就好,她原諒了眼淚,原諒了軟弱無能的自己,原諒了什麼也做不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