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從心底來說,薄熒不大願意再拍電影了,一是有《地獄與玫瑰》的陰影,二是下半年她就要升學高三,成為一名即將高考的學生了,學校里還有一個希望自己二十四小時圍著他轉的男朋友,從哪方面來說,都不是適合再拍電影的時機。
然而,面對那麼激動、興奮的孟上秋,薄熒說不出拒絕的話語,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因為《地獄與玫瑰》而來,如果沒有孟上秋,她現在依然在北樹鎮遭人白眼。
她沒有權利拒絕。
要想取得傅沛令的諒解是艱難的,剛剛得知消息的時候,傅沛令幾乎算得上是勃然大怒,薄熒熱臉貼了一個多月的冷屁股,不斷保證自己會每天和他通電話,一有時間就回國見他的情況下,傅沛令才勉強接受了現實。
二月初,所有人還沉浸在過年的喜悅中的時候,孟上秋就帶著包括薄熒在內的劇組坐上了飛往冰島的飛機。
當薄熒在萬米高空上閉眼休息的時候,戚容正坐在1班班主任的辦公桌前為她辦理請假手續。
像每一個關心學生的家長一樣,戚容詳細詢問了薄熒在學校里的表現,因為潑水事件的關係,她著重問了薄熒在學校里的人際關係。
「薄熒是個很有禮貌的懂事孩子,非常努力,每一科老師都和我說過她的好話,我自己也很喜歡她。」班主任微微一笑:「雖然之前和同學們有過不愉快,但是現在她已經融入了集體,您不用擔心。」
戚容一副鬆了口氣的樣子:「這就好……那件事以後,這孩子和我說她交到朋友了,我還有點不信,聽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她頓了頓,忽然說道:「您知道陳昕這個人嗎?」
「知道啊,我們班的學生,怎麼了?」
「她和薄熒走得近嗎?」戚容問。
班主任在順璟這麼多年,對家長們彎彎繞繞的心思已經熟悉,戚容問了上句,她就已經猜出了下句。
「應該感情不錯吧,還有一個坐在薄熒前座的叫吳悅的女生,我經常看見她們一起說話。」班主任笑道。
「哦,這樣……您別見怪,因為薄熒經常和她們出去玩,我想問問看是不是真的這樣。」戚容笑了起來。
辦好手續后,戚容如釋重負地離開了教室辦公室,剩下神色複雜的班主任依然坐在桌前。
傅沛令今年就要成年了,這種家庭的孩子成年後手裡的權利就會與日俱增,她可不想得罪傅沛令,進而失去這份工作。
只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吧,畢竟她剛剛說的,也沒一句假話。
如同孟上秋所說,薄熒是唯一的主演,不僅如此,薄熒拿到劇本后,發現自己還很有可能是全片唯一的演員,她拿到的劇本不是往常的演員劇本,直接就是導演劇本,只有一個接一個的分鏡頭,全程一句台詞都沒有,與其說是劇情片或文藝片,薄熒覺得這更像是一部唯美的風景記錄片。
電影拍攝的地點在冰島一處人煙罕至的地方,方圓幾十里也就只有劇組落腳的這一個小鎮,當天晚上抵達冰島后,坐了十六個小時飛機的人們紛紛蒙頭大睡,為了盡量節省時間,孟上秋連開機儀式的過場都取消了。
雖然第二天要拍攝日出,但因為冰島冬季的日出都特別遲的緣故,第二天早上七點,劇組一行人才啟程前往第一個拍攝場地冰河湖。
當薄熒第一眼見到冰河湖的時候,她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這一片美得如夢似幻的地方,這裡的天空是純凈的深藍,湖面也是純凈的深藍,斷裂入水的冰山漂浮在倒映著清澈藍天的湖面上,就連浮冰也是藍色,比世間最昂貴的藍寶石更美麗,比初生嬰兒的瞳孔更純凈,任何形容詞都無法表達出薄熒所見美景的千分之一。
薄熒掏出手機,屏著呼吸拍攝了幾張照片發給傅沛令,然後就在化妝師的呼喊下快步上了化妝車。
車內開著暖氣,薄熒脫掉厚厚的羽絨服,在服裝師的幫助下換上了今天拍戲的服裝,因為擔心暖寶寶會在鏡頭下現行,孟上秋特意說明了衣服里不能貼暖寶寶,薄熒唯一的期待就是這場戲能夠儘快結束。
坐到化妝鏡前,給她化妝的還是楊姐。
她剛剛落座,楊姐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塞了一個發燙的暖手袋到她手裡。
「快趁現在暖暖手,一會夠得你冷。」楊姐拿起一把修眉刀,一邊利索地給她修眉,一邊絮絮叨叨地說道:「這裡美是美,但是太冷了,風一吹凍得人直打哆嗦。我聽他們說,這裡冬天一天最多只有五個小時的日照。」
薄熒的手機在桌上震了震,薄熒拿起一看,見是傅沛令的回信,只有兩個字加一個符號。
「人呢?」
薄熒回了一條「在化妝,一會給你發」的信息回去。
沒一會楊姐就化好了,她一邊端詳著鏡中的薄熒,一邊感嘆地說道:「還是給你化妝最省心了,小薄這長相啊,天生就是要進娛樂圈的。」
薄熒打開手機相機,遞給楊姐,微笑道:「楊姐,能麻煩您幫我拍一張照嗎?」
「當然可以了,小薄不會是發給男朋友吧?」楊姐笑著接過手機。
「是我在學校里的一位好朋友,他很關心我在劇組的生活。」薄熒笑道。
「放心吧,一定給你拍得美美的。」楊姐自信地說。
她後退幾步,半蹲著從手機里看著薄熒,一邊找著拍攝位置,一邊經驗豐富地指導道:「別看鏡頭,你就假裝在看鏡子里的自己,或者拿個口紅裝作要塗的樣子——那些明星都這樣的,拍出來絕對好看!」
薄熒對楊姐如此精於此道而忍俊不禁,她隨手拿起一隻眉筆,纖長的眉筆在她指尖慢速轉動,她用另一隻手撐住下頜,目光平靜地看著鏡中精雕玉琢般的少女。
「好好好!」楊姐快速按了幾下快門,一邊站起身朝薄熒走來,一邊在手機上翻看著自己拍下的照片:「每次給你化妝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大師,沒想到給你拍照也一樣這麼好,隨便拍拍就是大作啊。」
「謝謝楊姐了。」薄熒笑著從她手裡接過手機。
「哎,咱們還客氣什麼。」楊姐嗔怪地拍了薄熒肩膀一下:「快出去吧,一天日照不超過五小時呢,要是浪費時間了,孟導又得發脾氣。」
薄熒將照片發送給了傅沛令,告訴他自己開始拍戲了,接著就穿著單薄的連衣裙下了車。
車外的寒風猛地吹走薄熒身上的溫度,她打了個寒顫,朝正在和攝影師溝通的孟上秋走去。
拍攝的場地已基本布置完成,孟上秋一見到薄熒,就立即讓她入場開始拍攝。
第一場要拍攝的畫面是在冰面上跳舞的少女,其演出難度能排進全片前三,因為人是沒辦法控制日出的,孟上秋要抓拍日出的那一瞬間,薄熒只能在臨近日出的時候就開始跳舞,一直跳到身後地平線上升起初日,雖然已經提前諮詢了專門人士,今天的雲層稀薄,很有可能見到燦爛的日出,但是究竟會怎麼樣,她的幾小時是否會白轉,一切都要交給上天定奪。
舞蹈只是最簡單的一個旋轉動作,但是要長時間不停歇地旋轉也是一個體力活,薄熒在出國前已經苦練了很久,勉強能夠克服長時間旋轉時帶來的眩暈了,但是實地拍攝還帶來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低溫帶來的嚴寒。
一開始薄熒出氣還有白霧,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她呼出的氣息已經連白氣都看不到了。
手指和腳趾都已經麻木,薄熒半抬的手臂重得像是壓上了千鈞,她幾乎能看見手臂上那薄薄一層寒霜,儘管如此,薄熒的臉上依舊是雀躍的笑容,她一遍遍旋轉,潔白的大裙擺宛如起伏的波浪,托舉著少女輕盈的身體,少女不斷旋轉著,用盛滿快樂的水晶般的眼眸注視著這個美得令人窒息的世界。
在少女靜謐美好的旋轉中,太陽撥開耀眼的雲彩,像一顆滾燙的火球,從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淡青色的光芒照耀在整片冰原上,在漂浮的冰山尖上折射出鑽石一樣絢麗的光彩。
孟上秋沒喊停,薄熒也就不敢停,她一直轉,直到終於聽到孟上秋的聲音:「過!」
薄熒腳下一軟,跌坐到了冰原上。
馬上就有幾人上來給她裹上一件厚厚的羽絨服,七手八腳地扶著她站了起來。
這麼一場戲,實際只拍了兩個多小時,但薄熒的半條命都差點去掉了。
回化妝車裡休息了一會後,薄熒又馬不停蹄地開始了下一場拍攝。
下午三點未到,天空就完全暗了下來,劇組抓緊時間拍了兩小時的夜戲就啟程回了住宿的村莊,一路上公路兩邊都是朦朦朧朧的,像是罩上了一層層飄渺的黑紗,鋪滿天際的夜空和地平線上的黑紗交織融合,宛若一張幽藍發亮的印象派神秘畫作。
劇組住宿的小鎮鮮少迎來旅客,全鎮只有一個半新不舊的小旅館,僅能容納三十人,生活製片提前一周飛來了冰島,就是為了和鎮上的當地人協商,租借房間,好不容易才安排好劇組每個人的住宿生活問題。
孟上秋選擇住進了旅館附近的一戶當地人家裡,這家人已經搬去南歐陽光充足的地方補充維生素D了,原先的房子就空置了起來,在和生活製片協商好后,他們同意將房子租借給劇組。因為和孟上秋的親屬關係,在分配的時候,薄熒自然也被分配到了這裡。
冰島的風光的確無可比擬,但是時間一長,這裡的弊端就顯露出來了。
太過壓抑寂寞。
鎮上為數不多的商店每天不到三點就會關門,周末的時候街上沒有一間營業的店鋪,街上空蕩蕩的,一個行人也沒有,劇組租憑的大巴每天穿梭在拍攝地和小鎮之中,車上的人前幾天還在很新奇地談論冰島的風土人情,但是時間一長,車上就變得和外界無二,安靜、無力、倦怠,只剩下車窗外寒風呼嘯卷席的聲音。
在薄熒印象中,冰島的白天總是轉瞬即逝,往往兩場戲還沒拍完,無邊的黑夜就籠罩了下來,人們最多再堅持拍攝半小時,就不得不收工,在天色完全伸手不見五指之前啟程趕回小鎮。
在這樣單調抑壓的環境下,有的人變得傷春悲秋,有的則變得敏感易怒,薄熒天天看著單調重複的雪景,有時也會覺得莫名惆悵,但是其中變化最明顯的,應該還是孟上秋。
他似乎陷入了某種偏執,時常把自己關在房內通宵觀看現有的拍攝成果,有近一個月的時間,電影幾乎沒有任何進度,整個月孟上秋都在重拍已經拍好的片段,為了拍攝想要的極光,他帶著劇組連續蹲守了一周,又在下一周突然暴怒,將自己拍攝的膠捲付之一炬,儘管劇組的人們已經十分謹小慎微,但還是時常因為達不到孟上秋的苛求而被責罵,有一次回小鎮的路上,薄熒親眼見到劇組裡一個硬漢形象的攝影助手正在背對人群、望著窗外默默流淚。
劇組中被孟上秋罵哭的女性不在少數,兩個月下來,劇組中沒被孟上秋怒罵過的人已經一個不剩,就連製片人派來的執行製片,也和孟上秋吵過幾次,薄熒也沒能幸免於難,但比起其他人,她被罵的程度只能算是毛毛雨,不值一提。
基本上每個月戚容都會飛一次冰島探班,呆上兩天就走,她曾多次勸說孟上秋出門走走,轉換心情,但是孟上秋認為那是在浪費時間,他更願意埋頭在他的膠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