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歡喜有人愁
. 憶起從前, 阮蘭芷不由得嘆息了一聲,現在回過頭來再想想, 自個兒的上輩子真是過的一塌糊塗, 難怪最後只剩死路一條呢……
往事已矣, 人還是得向前看, 不論如何, 她既然下定決心改變自個兒的命運, 那最首要的,還是得想辦法擺脫這幫子人。
不得不說, 阮蘭芷重活這一世, 發生了許多同上輩子不一樣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後身子才開始慢慢垮了的, 這個時候的老太太,應該還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對。
哪知那日她自請罰跪, 傷著膝蓋倒也罷了,不曾想, 老太太同日夜裡敞了風, 寒邪入體, 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這幾天老太太鎮日卧在床上, 屋裡的湯水不斷, 拖了五、六日才漸漸好些了。
阮蘭芷眯起眼睛, 她在腦海里, 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輩子, 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後終於是扶正了的,且因著蘇府給了阮家一大筆豐厚的聘禮,她在阮家內宅可謂是不愁吃喝,混的風生水起,只不過,那是距今四年以後的事兒。
再來看看現在……誰能料想,這當口竟然冒出來一個要當爹爹繼室的趙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執意要讓趙大進門,如無意外,那李姨娘是別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蘭芷尋思著,上輩子,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將她嫁給蘇家的病癆鬼,其根本原因還是府上花銷大,阮府的那些個田莊與鋪子,收入也是越來越差。
若是這輩子,賬房裡的銀子能夠支持阮府的開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給那病癆鬼了?阮蘭芷只要這般想著,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實際上,這也是為何她沒有真正兒阻止趙大姑娘嫁給爹爹做續弦的原因。
阮蘭芷自那日罰跪傷了膝蓋后,一個人想了許多,她認為,趙大姑娘若是嫁過來,可以緩解一下府上用錢緊張的現狀,那麼不管她這輩子是否還會被迫嫁人,最起碼老太太她們總不會因著金錢,而將她草草出嫁。
只不過,世事無絕對,被人利用了一輩子的阮蘭芷,肯定是不信這幫子人會因著手頭有幾個錢,就不將她給「賣」出去的。她寧願相信「貪心不足蛇吞象」,畢竟像她這樣一個在府上沒有什麼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價值的女兒,她們又豈會放過?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還軟在榻上呢?先前王媽媽告訴我,大姑娘和薛少爺來看你了,正往這邊走呢,姑娘快快兒起來打扮一番吧。」就在阮蘭芷想著這些事兒之時,夢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進來,左手扶腰,右手扶著心口,一副喘不上來氣兒的模樣說道。
「什麼?」阮蘭芷一愣,這兩個怎麼走到一塊來了?
夢蘭與夢香兩個可不管姑娘發什麼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蘭芷,其後按住她坐在妝鏡前,七手八腳,好一番捯飭。
不管這幾日姑娘究竟如何憊懶,可在外人眼裡,她務必得是一副端莊婉儀的模樣……
「鶯鶯,快來瞧瞧我帶了什麼給你?」不多時,一道清朗如玉的男聲自門邊響起。
阮蘭芷偏頭來看,卻見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雋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嬌兩個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僕婦和小廝。
來人正是那薛澤豐,他將手上的三層朱漆描金牡丹食盒舉的高高的,還用力晃了兩晃,一聽那沉甸甸的悶響聲,就知道裡頭可吃的玩意兒不少。
薛澤豐將食盒放在桌上,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將那食盒一層一層地翻開,裡頭擺著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難得見到,又十分新鮮的時令水果:
有那翠綠剔透的回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鳳棲梨,還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蘭芷挪不開眼的,還是底層裡頭鋪的滿滿當當的蜜漬櫻桃。
酸甜可口的蜜漬櫻桃,是阮蘭芷的最愛。
阮蘭芷見了整整一盒子的好東西,連矜持與端儀都統統拋到腦後去了,於是湊上前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輩子被拘禁了好幾年,最想念的,就是這些個可吃的東西。
阮蘭芷微微歪著腦袋,朝薛澤豐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澤豐見眼前的小丫頭雙眼放光,面帶喜色,若不是還顧著禮節,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懷裡了。平日里端莊婉儀,貞靜嫻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看上去像個俏皮活潑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澤豐不由得搖頭失笑,他將桌上的食盒推到阮蘭芷的面前,說道:
「我自然是來給你這小饞貓兒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邊叨念,說你好些天都沒去看她了,前兩日還特地派人來阮府接你來著,結果卻撲了個空。」
「後來才聽說你病剛好,又傷了膝蓋,不宜勞動,這就趕著催我來看望你,說來也巧,正好在來的路上,又碰上了將將下學的思嬌表妹,我兩個就一道過來了。」
阮蘭芷牽唇一笑:「勞老奶奶費心了,薛哥哥,近來太學的課業重不重?我聽祖母說,哥哥馬上就要下秋闈了,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要我說呀,薛家哥哥這麼厲害,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阮思嬌見薛澤豐同自己這個嫡出的妹妹聊的開心,卻將她晾在一旁,這臉色自然有些不好,於是想著法子插句話進來。
阮蘭芷見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樣,心中冷冷一笑。
卻說這薛澤豐,今日穿著冰藍色直裾,配褐色寬腰帶,腳踩黑色長靿靴,外套月白色長袍,頭束緇布冠。許是常年讀書的緣故,一股子書卷氣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這是個五官俊朗,溫文爾雅,芝蘭玉樹,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澤豐的來頭倒也不小,他乃是當朝戶部侍郎薛允的長公子,目前正在太學讀書。
在術朝,太學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讀的,像阮蘭芷的兩個庶弟,因著身份低微,將來恐怕都沒法子安排進去。
說到薛府,同阮府還有些親戚關係。
這薛澤豐的祖母,正是萬氏的親姐姐,只不過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兩姐妹同樣是嫁進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大萬老太太的兒子十分爭氣,當年考中了狀元不說,後來又仕途順利,一路晉陞,當上了正二品的戶部侍郎。大萬老太太甚至還因著她這個出息兒子,而得了個誥命。
再看看小萬老太太生的兒子,下了三次考場,卻只考了個舉人,最後託人打點,捐了個從六品的通直郎。
雖然兩人的兒子天差地別,卻不影響兩府的往來,小萬老太太曾經帶著幼時的阮蘭芷去拜訪薛府,那大萬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歡上這乖巧柔順,玉雪可愛的小鶯鶯了,其後隔三差五地總要阮蘭芷去薛府陪她,經常要留她住個三、五日,方才肯放她歸家。
這大阮蘭芷四歲的薛澤豐,自小就與她玩得一處去,直到後來老太太對阮蘭芷越發嚴格,成日將她拘在院子里學女子「六藝」,而薛澤豐也要讀學了,兩個人才漸漸地少見面了。
大萬老太太與薛澤豐哥哥,是上輩子為數不多,真心對阮蘭芷好的人。
當然,阮蘭芷也記得,她這個裝模作樣的庶姐阮思嬌,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麗,嬌美無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蘭芷,正是阮思嬌最大的威脅。這也是為何上輩子阮思嬌同李姨娘兩個,攛掇爹爹將她嫁去蘇家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據阮蘭芷所知,上輩子阮思嬌雖然將她這個礙眼的「絆腳石」掃除了,可最終卻也沒能稱心如意,是了,她並沒有嫁給薛家哥哥。
上輩子,在阮蘭芷嫁去蘇家沒多久之後,薛澤豐考中了進士,接著就自請外放去了其他地界,直到她死,都不曾見薛澤豐再回過京城。
「鶯鶯,同你說話呢,怎地不理哥哥?」薛澤豐伸手在阮蘭芷面前晃了兩晃。
「薛哥哥,你先才說了什麼?」阮蘭芷收回思緒,這才問道。
「你呀!」薛澤豐有些寵溺地點了點阮蘭芷的額頭,這才將先前的問題再問了一遍:「我聽思嬌表妹說,你爹要娶續弦了?鶯鶯還為著這個事兒被老太太罰了跪?」
阮蘭芷聞言,連連擺手,她看了看阮思嬌,見後者神色有些不自在,心下瞭然。
阮蘭芷歪著腦袋,眨巴著狡黠的靈動大眼,她故意湊在薛澤豐耳邊,佯作一副小妹妹沖大哥哥撒嬌的模樣,小聲道:「誒,不是……祖母沒有罰我,我是自請去罰跪的,根本不是思嬌姐姐說的那樣,哥哥可千萬別相信!」
阮思嬌打的什麼主意,她豈能不知道?不過就是想借著薛澤豐的口,將這事兒傳到大萬老太太那兒去罷了。
眾所周知,大萬老太太十分疼愛阮蘭芷這個外甥孫女兒,若是讓她知道老太太做出了這種事兒,肯定要找她的老妹妹說教。
可她阮蘭芷並不想淌這趟渾水,沒得讓老太太以為,自己這個孫女兒表面上是順從,背地裡又找旁的人給她出頭。
此時的薛澤豐,有片刻的失神,如今有一個小人兒扒著他的肩膀,努力地墊起腳尖,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著話,那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少女特有的清甜,令薛澤豐不由得心馳神盪了起來。
薛澤豐的心跳,猶如擂鼓一般,強力地跳動著,他鼻端縈繞的,是阮蘭芷那特有的馨香,他眼睛所見到的,是阮蘭芷那靈動昳麗的模樣……
彼時,薛澤桃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曾經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小不點兒,在他不經意之間,似乎悄悄地長大了……
薛澤豐有了這個認知,耳根子驀地就紅了,他不自在地以手握拳,伸到唇邊假意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個兒的尷尬:「鶯鶯,那你為何要自請罰跪?是否不滿意那趙大姑娘嫁給你爹爹?其實……我也覺得老太太這番做法欠妥,畢竟那趙大的出生……」
阮蘭芷急急地打斷了薛澤豐的話:「薛哥哥可莫要再說了!祖母有她不得已的苦衷,那天的確是鶯鶯不對,鶯鶯讓祖母傷心了……」
阮思嬌聽到這兒,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一張小臉青白交錯,她眼眶泛紅地瞪了阮蘭芷一眼,其後找了個由頭,扭頭就朝外面走去。
阮蘭芷目送著阮思嬌匆匆離開,她不著痕迹地扯唇一笑,這才從薛澤豐身邊退開了稍許。
當年若不是阮思嬌痴戀薛家哥哥,嫉妒心作祟,她在女學也不會白白遭了別人排擠。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可因著嫉妒去害別人,可就太過分了。
正所謂害人者,人恆害之,她阮蘭芷可再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和軟性子了。
就在這寂靜寧謐的時刻,院子里卻發出了一記心魂懼裂的嘶吼。饒是隔得老遠,都能感受到那男子的哀慟。
借著門兩旁懸挂的角燈,細細看去,那是一具身量頎長,高大強壯的虎軀。他半跪在地上,死死地摟著懷中衣衫半褪,容色驚人的女子,那女子雙眸緊閉,面色如紙,一動不動地偎在男子的懷中,凝潤如玉的纖纖柔荑軟軟墜垂著,怵目驚心的鮮血自她的嘴角緩緩流出,順著她的脖頸,蜿蜒而下,將瑩白如雪的肌膚,染上了大片的鮮紅。
若是瞧的在仔細些,還能見到那女子的櫻唇竟是略微上翹的:我終於擺脫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窮碧落,還是下入黃泉……我總能將你找回來的。」男子說罷,粗糲的指腹輕輕地撫著懷中女子的臉龐,垂首覆上了那柔軟冰涼的嫣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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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
阮蘭芷再一次醒過來,卻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三歲,正是定親的前一年。
彼時,她愣怔地凝視著銅鏡中熟悉的容顏:兩道如遠山似新月的柳葉眉,一雙明麗瀲灧的翦水秋瞳,小巧而翹挺的瓊鼻下,是嬌艷欲滴的櫻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說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艷精緻、膚光勝雪、見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張嬌美無匹的臉龐啊……她輕輕地牽起唇角,揚起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來,晶瑩大眼裡卻透著絕望的水光。
彼時,房裡安靜的彷彿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然而她的腦海里,還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本以為死去是解脫,是擺脫那人的束縛,是復歸自在……哪知,哪知竟然又讓她回來了?
都是這張該死的臉!若非如此,她上輩子又怎會受到那般侮辱?
阮蘭芷驚懼的想要尖叫,卻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覺得自己經歷了這世間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經死了,怎麼會,怎麼會又回來了呢?
呵,她寧願自己從來都不是阮蘭芷……
她伸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龐,眼裡的悲涼真是怎樣都遮掩不住。隔了半響后,她好似想起了什麼一般,在妝台前亟不可待地四處翻找著,終於,讓她找到了那個自己最愛的彩繪鎏金雙層漆奩。
打開了妝奩之後,果見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邊第二格里。
她將簪子拿了起來,灧瀲明眸里閃過一絲哀戚,阮蘭芷用冰冷的簪尖在瑩潤如玉的臉龐上,不輕不重地刮著。
此時,阮蘭芷在心裡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乾脆,毀了這張臉吧,毀了容,就不會再遇上他,更不會再受到侮辱……
不多時,廊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然而阮蘭芷卻渾然未覺,就在她握著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臉龐之時,兩名丫頭相攜打起帘子走進來:「姑娘怎麼起來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過來,這會子該行到角門了。」
這一聲話語,將阮蘭芷喚醒了過來,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妝鏡前,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阮蘭芷受了好大一番驚駭,目光游移了起來,她左手死死地絞住右手,隔了好半響,方才忍住渾身的顫抖與驚懼。
阮蘭芷閉了閉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亂:李姨娘?怎地是她要來了?
上輩子,正是李姨娘與庶姐攛掇了她爹,將她嫁去蘇家,嫁給那個病癆鬼的。
阮蘭芷強自斂住心神,開始戒備了起來,這當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時候,她必須得打疊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付這兩個人才行。
「姑娘,你的臉怎地這樣蒼白?可是哪兒不舒服?」其中一個丫頭,夢香有些擔心地問道。
阮蘭芷對著銅鏡,撫了撫自個兒那過於蒼白的臉,她忍住聲音里的顫抖,啞著聲音道:「不礙事兒,先前夢魘著了,緩一緩便好,夢玉,你給我抹點兒膏子,蓋一蓋這臉色吧。」
另一個丫頭夢玉聞言,趕忙打開雙層漆奩,從裡頭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點出來,輕輕地點了兩點在阮蘭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勻了,這樣看上去,氣色也就好多了。
阮蘭芷撫了撫自個兒有些散亂的頭髮,將仍在哆嗦的雙手緊緊地攏在闊袖裡,她再三告誡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靜下來……
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與大姑娘阮思嬌,正被幾個僕婦簇擁著,打起帘子走進來。
阮蘭芷見了二人,只略略頷首,連身子都沒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對什麼庶長姐與姨娘行禮,何況這二人上輩子磋磨了自己數年,她連些個虛禮都懶怠做得:「我前兩日寒邪入體,身子還沒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兩個且自在些。」
只不過那庶出與姨娘卻也沒什麼禮數也就是了,進來也沒朝她這個嫡出的女兒行禮。
阮蘭芷定了定神,又偏頭對身旁立著的丫頭道:「還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點果子出來。」
丫頭應了聲,就下去備茶點了。
阮思嬌與李姨娘兩個,疑惑地對視了一眼,這二姑娘怎地瞧著和平時不太一樣了?雖然還是那樣嬌嬌弱弱、性子軟和的一個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氣質又不太同了。
彼時,兩人雖心下疑惑,面上卻不顯。李姨娘此番前來,可不是為了探望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蘭芷開口,便率先說道:「蘭姐兒,你爹爹娶續弦的事兒,你可都聽說了吧?」
阮蘭芷一聽,心下有些茫然,續弦?什麼續弦?上輩子這個時候,她可沒聽說過爹爹要娶什麼繼室。
那時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腦袋,一門心思想扶正,卻被老太太死死地攔著,她那個爹又是個耳根子軟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訓話,到了晚上,抱著李姨娘那軟香溫玉的身子,就什麼都忘了。
然而,在阮蘭芷未出嫁之前,這李姨娘始終未被扶正,直到最後老太太得了病,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無暇他顧,李姨娘這才如願以償,當上了阮夫人。
看來得想個法子糊弄過去。
阮蘭芷收起思緒,端起了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兩日染了風寒,病卧床榻,精神頭也不太好,估摸著是有人和我提起過,但我似乎也沒有聽的真切……如今大病初癒,倒是忘得個一乾二淨了。」
李姨娘聽罷,神情有些古怪,這府上誰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爺娶續弦的事兒?偏她這個做女兒的卻什麼都不知道?二姑娘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對老太太,那素來是唯命是從的,又怎麼會對這事兒有任何反對意見?
雖然阮蘭芷是老爺唯一一個嫡出的孩子,卻因著娘親早逝,而被養在老太太膝下。
卻說這阮府的老太太,畢竟身份擺在這兒,阮府上上下下,誰人不敬著她?老太太素來眼高於頂,這長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誰都瞧不上,獨獨就對二姑娘高看一眼,不過雖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養長大,卻也沒有多少慈愛在裡頭。
姜畢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嚴格教養出來的阮蘭芷,那真真兒是京城閨秀中的典範。而這些,從阮蘭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窺見一二:
行走間,那是輕行緩步,精妙無雙,說話時,那是斂手低聲,輕言細語,辦事務,那是應對有聲,且依禮數,吃飯時,那是食無叉筋,細嚼慢咽,宴席間,那是退盞辭壺,過承推拒。
上輩子,阮府這位姿容秀麗、安徐嫻雅的二姑娘,是譽滿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規矩教條下長大的阮蘭芷,卻有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性子軟弱,十分好拿捏。
因著這個和軟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後,爹爹為了能維持一大家子的生計,聽從了李姨娘的指使,將她草草地嫁給了蘇家二少爺那個病癆鬼,進而獲得了大筆豐厚的彩禮錢。
可憐的阮蘭芷在嫁做人婦后,便過上了禁錮拘束的生活,成了親的丈夫因著身體不康健,心裡也扭曲的厲害,這病秧子總是拿些小事來為難她,而她那個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綿里藏針,處處壓迫、磋磨她,其後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沒能撐過第三年,便香消玉殞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蘭芷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既然重新活了過來,這輩子可千萬不能教府上這幫子牛鬼蛇神,給糊裡糊塗地「賣」出去了。
阮蘭芷收起紛雜的思緒,沖著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個乾淨,姨娘可否告訴蘭芷,爹爹究竟要續娶何人?」
當年阮蘭芷十四歲定親,其後鎮日被拘在院子裡頭,老太太要求她哪兒也不許去,用一年的時間親手綉嫁衣。
阮蘭芷出嫁的一應穿戴,從頭上戴的鳳冠,內里穿的紅絹衫,外套的繡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著的紅紗裙,統統由她自個兒一針一線,一珠子一金片兒,細細地縫製。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蘭芷才勉勉強強將這些活計做完。因此,對於只上了一年半女學的她來說,這些都是離她很遙遠的事情了。
只不過,她還依稀記得,曾經在上女學的時候,遭到過同窗女學生的欺凌,當時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學生明明同思嬌姐姐交好,卻總是暗地裡排擠她。
憶起從前,阮蘭芷不由得嘆息了一聲,現在回過頭來再想想,自個兒的上輩子真是過的一塌糊塗,難怪最後只剩死路一條呢……
往事已矣,人還是得向前看,不論如何,她既然下定決心改變自個兒的命運,那最首要的,還是得想辦法擺脫這幫子人。
不得不說,阮蘭芷重活這一世,發生了許多同上輩子不一樣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後身子才開始慢慢垮了的,這個時候的老太太,應該還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對。
哪知那日她自請罰跪,傷著膝蓋倒也罷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裡敞了風,寒邪入體,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