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齟齬又悉消息
. 若是瞧的在仔細些, 還能見到那女子的櫻唇竟是略微上翹的:我終於擺脫了你——
「阿芷,不管是上窮碧落,還是下入黃泉……我總能將你找回來的。」男子說罷,粗糲的指腹輕輕地撫著懷中女子的臉龐,垂首覆上了那柔軟冰涼的嫣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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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閣龍樓連霄漢, 玉樹瓊枝作煙蘿。
阮蘭芷再一次醒過來, 卻發現自己回到了十三歲, 正是定親的前一年。
彼時, 她愣怔地凝視著銅鏡中熟悉的容顏:兩道如遠山似新月的柳葉眉, 一雙明麗瀲灧的翦水秋瞳, 小巧而翹挺的瓊鼻下, 是嬌艷欲滴的櫻唇。
那面容便更是不用說了,端的是腮凝新荔、妍艷精緻、膚光勝雪、見之忘俗。
呵,真是好一張嬌美無匹的臉龐啊……她輕輕地牽起唇角,揚起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笑來,晶瑩大眼裡卻透著絕望的水光。
彼時,房裡安靜的彷彿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見, 然而她的腦海里,還停留在死前的那一刻, 本以為死去是解脫,是擺脫那人的束縛,是復歸自在……哪知, 哪知竟然又讓她回來了?
都是這張該死的臉!若非如此, 她上輩子又怎會受到那般侮辱?
阮蘭芷驚懼的想要尖叫, 卻又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她只覺得自己經歷了這世間最可怕的事——
明明是已經死了,怎麼會,怎麼會又回來了呢?
呵,她寧願自己從來都不是阮蘭芷……
她伸手摩挲著自己的臉龐,眼裡的悲涼真是怎樣都遮掩不住。隔了半響后,她好似想起了什麼一般,在妝台前亟不可待地四處翻找著,終於,讓她找到了那個自己最愛的彩繪鎏金雙層漆奩。
打開了妝奩之後,果見那枚赤金丁香花簪子放在右邊第二格里。
她將簪子拿了起來,灧瀲明眸里閃過一絲哀戚,阮蘭芷用冰冷的簪尖在瑩潤如玉的臉龐上,不輕不重地刮著。
此時,阮蘭芷在心裡起了一個瘋狂的念頭:乾脆,毀了這張臉吧,毀了容,就不會再遇上他,更不會再受到侮辱……
不多時,廊上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然而阮蘭芷卻渾然未覺,就在她握著簪子,打算下狠力刺入臉龐之時,兩名丫頭相攜打起帘子走進來:「姑娘怎麼起來了?今日李姨娘和大姑娘要過來,這會子該行到角門了。」
這一聲話語,將阮蘭芷喚醒了過來,她手一抖,那簪子便掉在了妝鏡前,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阮蘭芷受了好大一番驚駭,目光游移了起來,她左手死死地絞住右手,隔了好半響,方才忍住渾身的顫抖與驚懼。
阮蘭芷閉了閉眼,掩去了眸子里的慌亂:李姨娘?怎地是她要來了?
上輩子,正是李姨娘與庶姐攛掇了她爹,將她嫁去蘇家,嫁給那個病癆鬼的。
阮蘭芷強自斂住心神,開始戒備了起來,這當口可不是她耍痴的時候,她必須得打疊起十二萬分精神來應付這兩個人才行。
「姑娘,你的臉怎地這樣蒼白?可是哪兒不舒服?」其中一個丫頭,夢香有些擔心地問道。
阮蘭芷對著銅鏡,撫了撫自個兒那過於蒼白的臉,她忍住聲音里的顫抖,啞著聲音道:「不礙事兒,先前夢魘著了,緩一緩便好,夢玉,你給我抹點兒膏子,蓋一蓋這臉色吧。」
另一個丫頭夢玉聞言,趕忙打開雙層漆奩,從裡頭拿了盒桃粉色的膏子,用簪子挑了一丁點出來,輕輕地點了兩點在阮蘭芷的香腮上,再以指腹抹勻了,這樣看上去,氣色也就好多了。
阮蘭芷撫了撫自個兒有些散亂的頭髮,將仍在哆嗦的雙手緊緊地攏在闊袖裡,她再三告誡自己,一定,一定要冷靜下來……
也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那李姨娘李香梅與大姑娘阮思嬌,正被幾個僕婦簇擁著,打起帘子走進來。
阮蘭芷見了二人,只略略頷首,連身子都沒挪一下:「大姐,李姨娘。」
嫡出可不必對什麼庶長姐與姨娘行禮,何況這二人上輩子磋磨了自己數年,她連些個虛禮都懶怠做得:「我前兩日寒邪入體,身子還沒好利索,大姐和姨娘,你兩個且自在些。」
只不過那庶出與姨娘卻也沒什麼禮數也就是了,進來也沒朝她這個嫡出的女兒行禮。
阮蘭芷定了定神,又偏頭對身旁立著的丫頭道:「還不快快看茶,再拿些可吃的茶點果子出來。」
丫頭應了聲,就下去備茶點了。
阮思嬌與李姨娘兩個,疑惑地對視了一眼,這二姑娘怎地瞧著和平時不太一樣了?雖然還是那樣嬌嬌弱弱、性子軟和的一個人,可是看上去,好似氣質又不太同了。
彼時,兩人雖心下疑惑,面上卻不顯。李姨娘此番前來,可不是為了探望這二姑娘的,她也不等阮蘭芷開口,便率先說道:「蘭姐兒,你爹爹娶續弦的事兒,你可都聽說了吧?」
阮蘭芷一聽,心下有些茫然,續弦?什麼續弦?上輩子這個時候,她可沒聽說過爹爹要娶什麼繼室。
那時候的李姨娘,削尖了腦袋,一門心思想扶正,卻被老太太死死地攔著,她那個爹又是個耳根子軟的,白日里,才被老太太叫去訓話,到了晚上,抱著李姨娘那軟香溫玉的身子,就什麼都忘了。
然而,在阮蘭芷未出嫁之前,這李姨娘始終未被扶正,直到最後老太太得了病,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無暇他顧,李姨娘這才如願以償,當上了阮夫人。
看來得想個法子糊弄過去。
阮蘭芷收起思緒,端起了茶杯輕輕啜了一口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我前兩日染了風寒,病卧床榻,精神頭也不太好,估摸著是有人和我提起過,但我似乎也沒有聽的真切……如今大病初癒,倒是忘得個一乾二淨了。」
李姨娘聽罷,神情有些古怪,這府上誰人不知老太太要老爺娶續弦的事兒?偏她這個做女兒的卻什麼都不知道?二姑娘這是糊弄她呢?
是了,二姑娘對老太太,那素來是唯命是從的,又怎麼會對這事兒有任何反對意見?
雖然阮蘭芷是老爺唯一一個嫡出的孩子,卻因著娘親早逝,而被養在老太太膝下。
卻說這阮府的老太太,畢竟身份擺在這兒,阮府上上下下,誰人不敬著她?老太太素來眼高於頂,這長房一屋子的人,她也是誰都瞧不上,獨獨就對二姑娘高看一眼,不過雖然二姑娘是她一手教養長大,卻也沒有多少慈愛在裡頭。
姜畢竟是老的辣,在老太太手底下嚴格教養出來的阮蘭芷,那真真兒是京城閨秀中的典範。而這些,從阮蘭芷平素的行止便可窺見一二:
行走間,那是輕行緩步,精妙無雙,說話時,那是斂手低聲,輕言細語,辦事務,那是應對有聲,且依禮數,吃飯時,那是食無叉筋,細嚼慢咽,宴席間,那是退盞辭壺,過承推拒。
上輩子,阮府這位姿容秀麗、安徐嫻雅的二姑娘,是譽滿京城的人物。
可是,在規矩教條下長大的阮蘭芷,卻有一個致命弱點,那就是性子軟弱,十分好拿捏。
因著這個和軟的性子,在阮府家道中落之後,爹爹為了能維持一大家子的生計,聽從了李姨娘的指使,將她草草地嫁給了蘇家二少爺那個病癆鬼,進而獲得了大筆豐厚的彩禮錢。
可憐的阮蘭芷在嫁做人婦后,便過上了禁錮拘束的生活,成了親的丈夫因著身體不康健,心裡也扭曲的厲害,這病秧子總是拿些小事來為難她,而她那個看似和善的婆婆也是綿里藏針,處處壓迫、磋磨她,其後丈夫早死,而她自己也沒能撐過第三年,便香消玉殞了。
往事不堪回首,阮蘭芷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既然重新活了過來,這輩子可千萬不能教府上這幫子牛鬼蛇神,給糊裡糊塗地「賣」出去了。
阮蘭芷收起紛雜的思緒,沖著李姨娘柔柔一笑道:「我既忘得個乾淨,姨娘可否告訴蘭芷,爹爹究竟要續娶何人?」
蘇慕淵坐在在梨木嵌大理石扶手椅上,修長粗糲的手指時不時地在朱漆螺紋小几上敲著,他看著牆上掛的一副紈扇仕女圖,愣怔出神。
思及先前在阮府碰上那個小人兒,毫無意識地偎在他的胸膛,那滿懷的溫軟馨香……
蘇慕淵垂首出神地盯著自己的大掌,彷彿上面還殘留著那嬌俏臉龐細膩、光滑的觸感。
他抬起手來,貼在臉上摩挲了片刻,輕輕地閉上眼,他似在享受、回味著那個美好的時刻,在阮府不經意與阿芷的相遇,讓他的心情變得輕鬆起來,甚至連嘴角都略微上翹。
重活這二十一年,他還是頭一遭這樣快活,不管是上一世,還是如今,他的生活里永遠都充斥著鮮血和屍體。而阮蘭芷就是他生命里唯一的一絲光亮,是她讓他乾涸冰冷的心,再次火熱了起來。
上輩子,阮蘭芷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夢,直到他擁有了她,仍是如此。
思及此,蘇慕淵的嘴角慢慢地捋直了。每每當他想起她的時候,那一幕總在他的腦海里揮散不去:白皙瑩潤的肌膚上,流淌著刺目的鮮紅,他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漸漸變得冰涼,饒是他用盡了所有辦法,她仍然是離自己而去。
那種無力與心痛,他再也不想嘗試——
不多時,一名身形高挑,頭戴幕籬的女子走上樓來,身後還跟著兩個僕婦。
來人正是趙大姑娘。
趙慧甫一見到蘇慕淵,先是掀下幕籬遞給身旁的僕婦,再是上前畢恭畢敬的福了福身子:「見過侯爺。」
那蘇慕淵聞言,只是緊抿著薄唇,冷冷地覷著趙慧,不發一言。
卻說這趙大,雖然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紀,可生得眉清目秀,面如春桃,轉盼多情,體態窈窕,是個婉然標緻的模樣。
只見她,身著湖綠色交領煙羅上衫,外罩白地撒紅色小碎花半身褙子,下著桃紅色綉金枝雲錦長裙,腰系兩掌寬淡紫撒花緞面束腰,金珠穗子宮絛長長地垂在裙邊,這身清爽又不失柔媚的裝扮,倒是顯得她別有韻致。
再細細打量,卻發覺她眉宇間隱隱帶有些愁思,眼眶也是微微泛紅,似是有些心事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趙慧雖是個成日同賬薄、算盤為伍的人,通身卻沒有商人特有的銅臭味兒。
彼時,眾人見蘇慕淵面色冷淡,大馬金刀地坐在扶手椅上,立在一旁的僕從,一個個斂聲屏氣,恭敬嚴肅。在這壓抑的氣氛里,房間里安靜的連呼吸的聲音都能聽見。
趙慧知道蘇慕淵單獨來找自個兒,必是有些不好在人前說事兒要交代,於是揮退左右,掩上門窗,這才斂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跪在了蘇慕淵的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蘇慕淵聞言,嘴角倒是略微彎了彎,扯出了一個譏誚的弧度:「怎麼,你還記得自個兒的身份呢?」
「阿慧自然記得,阿慧的命是主子救的,阿慧不過是厚著臉皮替主子打理這些產業罷了。」趙慧深深地伏下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