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澤豐探病鶯鶯
相較於夢蘭的不滿,阮蘭芷卻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實際上,她已經不太記得上輩子讀女學的事兒了。
上輩子,阮蘭芷實在是遭遇了太多的絕望與辛酸,在阮府落魄之後,在被迫與蘇家的病癆鬼定了親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去過女學了。
當年阮蘭芷十四歲定親,其後鎮日被拘在院子裡頭,老太太要求她哪兒也不許去,用一年的時間親手綉嫁衣。
阮蘭芷出嫁的一應穿戴,從頭上戴的鳳冠,內里穿的紅絹衫,外套的繡花嫁袍,肩披的霞帔,以及下著的紅紗裙,統統由她自個兒一針一線,一珠子一金片兒,細細地縫製。直到及簪出嫁前夕,阮蘭芷才勉勉強強將這些活計做完。因此,對於只上了一年半女學的她來說,這些都是離她很遙遠的事情了。
只不過,她還依稀記得,曾經在上女學的時候,遭到過同窗女學生的欺凌,當時的她十分不解,那些女學生明明同思嬌姐姐交好,卻總是暗地裡排擠她。
憶起從前,阮蘭芷不由得嘆息了一聲,現在回過頭來再想想,自個兒的上輩子真是過的一塌糊塗,難怪最後只剩死路一條呢……
往事已矣,人還是得向前看,不論如何,她既然下定決心改變自個兒的命運,那最首要的,還是得想辦法擺脫這幫子人。
不得不說,阮蘭芷重活這一世,發生了許多同上輩子不一樣的事情。
比如老太太,她是三年之後身子才開始慢慢垮了的,這個時候的老太太,應該還是身子康健,腰板硬朗才對。
哪知那日她自請罰跪,傷著膝蓋倒也罷了,不曾想,老太太同日夜裡敞了風,寒邪入體,也倒在榻上起不得身。
這幾天老太太鎮日卧在床上,屋裡的湯水不斷,拖了五、六日才漸漸好些了。
阮蘭芷眯起眼睛,她在腦海里,將最近發生的事情又捋了一遍:
上輩子,李姨娘熬死了老太太,最後終於是扶正了的,且因著蘇府給了阮家一大筆豐厚的聘禮,她在阮家內宅可謂是不愁吃喝,混的風生水起,只不過,那是距今四年以後的事兒。
再來看看現在……誰能料想,這當口竟然冒出來一個要當爹爹繼室的趙大姑娘。
如今老太太執意要讓趙大進門,如無意外,那李姨娘是別想再扶正了。
再者……
阮蘭芷尋思著,上輩子,這一屋子牛鬼蛇神之所以將她嫁給蘇家的病癆鬼,其根本原因還是府上花銷大,阮府的那些個田莊與鋪子,收入也是越來越差。
若是這輩子,賬房裡的銀子能夠支持阮府的開支,她是不是,是不是就不用嫁給那病癆鬼了?阮蘭芷只要這般想著,心中就燃起了希望。實際上,這也是為何她沒有真正兒阻止趙大姑娘嫁給爹爹做續弦的原因。
阮蘭芷自那日罰跪傷了膝蓋后,一個人想了許多,她認為,趙大姑娘若是嫁過來,可以緩解一下府上用錢緊張的現狀,那麼不管她這輩子是否還會被迫嫁人,最起碼老太太她們總不會因著金錢,而將她草草出嫁。
只不過,世事無絕對,被人利用了一輩子的阮蘭芷,肯定是不信這幫子人會因著手頭有幾個錢,就不將她給「賣」出去的。她寧願相信「貪心不足蛇吞象」,畢竟像她這樣一個在府上沒有什麼依仗,十分好掌控,又有利用價值的女兒,她們又豈會放過?
「哎呀,我的好姑娘!你怎地還軟在榻上呢?先前王媽媽告訴我,大姑娘和薛少爺來看你了,正往這邊走呢,姑娘快快兒起來打扮一番吧。」就在阮蘭芷想著這些事兒之時,夢香急急地打起帘子走進來,左手扶腰,右手扶著心口,一副喘不上來氣兒的模樣說道。
「什麼?」阮蘭芷一愣,這兩個怎麼走到一塊來了?
夢蘭與夢香兩個可不管姑娘發什麼呆,而是一左一右扶起阮蘭芷,其後按住她坐在妝鏡前,七手八腳,好一番捯飭。
不管這幾日姑娘究竟如何憊懶,可在外人眼裡,她務必得是一副端莊婉儀的模樣……
「鶯鶯,快來瞧瞧我帶了什麼給你?」不多時,一道清朗如玉的男聲自門邊響起。
阮蘭芷偏頭來看,卻見一名目若朗星、面若白玉,雋秀非凡的公子,同阮思嬌兩個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他們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僕婦和小廝。
來人正是那薛澤豐,他將手上的三層朱漆描金牡丹食盒舉的高高的,還用力晃了兩晃,一聽那沉甸甸的悶響聲,就知道裡頭可吃的玩意兒不少。
薛澤豐將食盒放在桌上,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將那食盒一層一層地翻開,裡頭擺著的吃食,都是平日里難得見到,又十分新鮮的時令水果:
有那翠綠剔透的回馬葡萄,也有那肉甜多汁的鳳棲梨,還有清香酸甜的林檎,最最令阮蘭芷挪不開眼的,還是底層裡頭鋪的滿滿當當的蜜漬櫻桃。
酸甜可口的蜜漬櫻桃,是阮蘭芷的最愛。
阮蘭芷見了整整一盒子的好東西,連矜持與端儀都統統拋到腦後去了,於是湊上前去,目不轉睛地看著,只差就要伸手去拿了,她上輩子被拘禁了好幾年,最想念的,就是這些個可吃的東西。
阮蘭芷微微歪著腦袋,朝薛澤豐抿唇一笑:「好哥哥!你果真懂我。」
薛澤豐見眼前的小丫頭雙眼放光,面帶喜色,若不是還顧著禮節,只怕就要把食盒抱在懷裡了。平日里端莊婉儀,貞靜嫻雅的阮家妹妹,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看上去像個俏皮活潑的小姑娘。思及此,薛澤豐不由得搖頭失笑,他將桌上的食盒推到阮蘭芷的面前,說道:
「我自然是來給你這小饞貓兒送吃的,祖母成天在我耳邊叨念,說你好些天都沒去看她了,前兩日還特地派人來阮府接你來著,結果卻撲了個空。」
「後來才聽說你病剛好,又傷了膝蓋,不宜勞動,這就趕著催我來看望你,說來也巧,正好在來的路上,又碰上了將將下學的思嬌表妹,我兩個就一道過來了。」
阮蘭芷牽唇一笑:「勞老奶奶費心了,薛哥哥,近來太學的課業重不重?我聽祖母說,哥哥馬上就要下秋闈了,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要我說呀,薛家哥哥這麼厲害,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阮思嬌見薛澤豐同自己這個嫡出的妹妹聊的開心,卻將她晾在一旁,這臉色自然有些不好,於是想著法子插句話進來。
阮蘭芷見她那副神色焦急又憋屈的模樣,心中冷冷一笑。
卻說這薛澤豐,今日穿著冰藍色直裾,配褐色寬腰帶,腳踩黑色長靿靴,外套月白色長袍,頭束緇布冠。許是常年讀書的緣故,一股子書卷氣由內而外的散發出來,這是個五官俊朗,溫文爾雅,芝蘭玉樹,品貌不凡的人物。
薛澤豐的來頭倒也不小,他乃是當朝戶部侍郎薛允的長公子,目前正在太學讀書。
在術朝,太學是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僚子弟才能讀的,像阮蘭芷的兩個庶弟,因著身份低微,將來恐怕都沒法子安排進去。
說到薛府,同阮府還有些親戚關係。
這薛澤豐的祖母,正是萬氏的親姐姐,只不過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兩姐妹同樣是嫁進了百年世家,可如今的薛家同阮家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大萬老太太的兒子十分爭氣,當年考中了狀元不說,後來又仕途順利,一路晉陞,當上了正二品的戶部侍郎。大萬老太太甚至還因著她這個出息兒子,而得了個誥命。
再看看小萬老太太生的兒子,下了三次考場,卻只考了個舉人,最後託人打點,捐了個從六品的通直郎。
雖然兩人的兒子天差地別,卻不影響兩府的往來,小萬老太太曾經帶著幼時的阮蘭芷去拜訪薛府,那大萬老太太只一眼,就喜歡上這乖巧柔順,玉雪可愛的小鶯鶯了,其後隔三差五地總要阮蘭芷去薛府陪她,經常要留她住個三、五日,方才肯放她歸家。
這大阮蘭芷四歲的薛澤豐,自小就與她玩得一處去,直到後來老太太對阮蘭芷越發嚴格,成日將她拘在院子里學女子「六藝」,而薛澤豐也要讀學了,兩個人才漸漸地少見面了。
大萬老太太與薛澤豐哥哥,是上輩子為數不多,真心對阮蘭芷好的人。
當然,阮蘭芷也記得,她這個裝模作樣的庶姐阮思嬌,其心上人正是薛家哥哥。所以容貌昳麗,嬌美無匹,同薛家哥哥感情深厚的阮蘭芷,正是阮思嬌最大的威脅。這也是為何上輩子阮思嬌同李姨娘兩個,攛掇爹爹將她嫁去蘇家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據阮蘭芷所知,上輩子阮思嬌雖然將她這個礙眼的「絆腳石」掃除了,可最終卻也沒能稱心如意,是了,她並沒有嫁給薛家哥哥。
上輩子,在阮蘭芷嫁去蘇家沒多久之後,薛澤豐考中了進士,接著就自請外放去了其他地界,直到她死,都不曾見薛澤豐再回過京城。
「鶯鶯,同你說話呢,怎地不理哥哥?」薛澤豐伸手在阮蘭芷面前晃了兩晃。
「薛哥哥,你先才說了什麼?」阮蘭芷收回思緒,這才問道。
「你呀!」薛澤豐有些寵溺地點了點阮蘭芷的額頭,這才將先前的問題再問了一遍:「我聽思嬌表妹說,你爹要娶續弦了?鶯鶯還為著這個事兒被老太太罰了跪?」
阮蘭芷聞言,連連擺手,她看了看阮思嬌,見後者神色有些不自在,心下瞭然。
阮蘭芷歪著腦袋,眨巴著狡黠的靈動大眼,她故意湊在薛澤豐耳邊,佯作一副小妹妹沖大哥哥撒嬌的模樣,小聲道:「誒,不是……祖母沒有罰我,我是自請去罰跪的,根本不是思嬌姐姐說的那樣,哥哥可千萬別相信!」
阮思嬌打的什麼主意,她豈能不知道?不過就是想借著薛澤豐的口,將這事兒傳到大萬老太太那兒去罷了。
眾所周知,大萬老太太十分疼愛阮蘭芷這個外甥孫女兒,若是讓她知道老太太做出了這種事兒,肯定要找她的老妹妹說教。
可她阮蘭芷並不想淌這趟渾水,沒得讓老太太以為,自己這個孫女兒表面上是順從,背地裡又找旁的人給她出頭。
此時的薛澤豐,有片刻的失神,如今有一個小人兒扒著他的肩膀,努力地墊起腳尖,在他耳邊小小聲地說著話,那聲音軟軟糯糯的,帶著少女特有的清甜,令薛澤豐不由得心馳神盪了起來。
薛澤豐的心跳,猶如擂鼓一般,強力地跳動著,他鼻端縈繞的,是阮蘭芷那特有的馨香,他眼睛所見到的,是阮蘭芷那靈動昳麗的模樣……
彼時,薛澤桃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曾經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小不點兒,在他不經意之間,似乎悄悄地長大了……
薛澤豐有了這個認知,耳根子驀地就紅了,他不自在地以手握拳,伸到唇邊假意咳嗽了一聲,以掩飾自個兒的尷尬:「鶯鶯,那你為何要自請罰跪?是否不滿意那趙大姑娘嫁給你爹爹?其實……我也覺得老太太這番做法欠妥,畢竟那趙大的出生……」
阮蘭芷急急地打斷了薛澤豐的話:「薛哥哥可莫要再說了!祖母有她不得已的苦衷,那天的確是鶯鶯不對,鶯鶯讓祖母傷心了……」
阮思嬌聽到這兒,實在是待不下去了,一張小臉青白交錯,她眼眶泛紅地瞪了阮蘭芷一眼,其後找了個由頭,扭頭就朝外面走去。
阮蘭芷目送著阮思嬌匆匆離開,她不著痕迹地扯唇一笑,這才從薛澤豐身邊退開了稍許。
當年若不是阮思嬌痴戀薛家哥哥,嫉妒心作祟,她在女學也不會白白遭了別人排擠。
喜歡一個人沒有錯,可因著嫉妒去害別人,可就太過分了。
正所謂害人者,人恆害之,她阮蘭芷可再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的和軟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