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番外 下
春天,太上皇和皇太后啟程去南京。臨行前沒忘了把已經死去的喜紅追封為太妃, 垂垂老矣的王喜姐也封為惠太妃。
朱佑楨舉行了晉封皇后的典禮, 隨即冊封了太子, 又去祭告太廟, 回來之後歇了一夜,又起了個大早開始朝會。下朝莫名的非常感動:「妙真,父皇一定是為了讓群臣不必左右為難,讓朕的政令暢通無阻, 才遠離京城故土。」
徐妙真悶悶的點頭:「是啊, 父皇母后不僅是千載難逢的明君,還是慈父慈母, 臣妾正是三生有幸。」
她發現丈夫非常喜歡聽人夸父皇和母后,尤其是誇母后,大概是因為群臣在早年間,暗暗的對她有些許非議。現在已經不是了,現在圍繞在萬皇後身邊的儘是賢名, 慈悲仁愛、端莊健康、賢妻良母, 無數形容賢后的辭彙堆在她身上,就連太上皇少有嬪妃也成了皇后的賢德——妾侍納的少, 皇帝活得長,這是皇后的功德。
朱佑楨很高興, 拉著皇后的小胖手開始暢想未來:「將來, 等厚煜(太子)三十歲時, 朕也退位給他, 朕帶著你和易妃出海下西洋去。」
徐妙真花容失色:「大海多可怕呀!皇上三思,大海是龍王的疆域,您是真龍天子,豈能相遇!」
朱佑楨逗她:「那你在宮裡等著朕,朕和易妃下西洋看稀罕物去,看她怎麼嘲諷。」
徐妙真也不願意,嘟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左右為難:「厚煜還是個孩子呢,別說那麼遠的事兒,要和你一起出海,我可怕海,要是不去,我又捨不得。」
朱佑楨大笑:「老夫人說了什麼,你為何悶悶不樂?」
上午時,皇后的母親進宮來拜見她,兩人聊了很長時間。
徐妙真下意識的雙手掩面,低聲說:「我娘說我現在胖的不好看了……」仔細想想,每年都要做更寬鬆的新衣服,肚兜和褻衣總要做的更寬鬆一些,好像是胖了很多。自從生了二寶之後,就胖的不可收拾。
朱佑楨想了想:「很久沒看到你跳劍器舞,或許你應該練一練,以後好教給咱們的女兒。」是胖了不少。
徐妙真有點不高興,還有點擔心,沉吟了一會:「公主學劍器舞是不是不夠端莊?」
朱佑楨笑道:「母后教過三妹刀法,她現在依然是個受人讚譽的好公主。」
徐妙真心說那是因為有朱佑杲和朱佑機的對比呀,而且所有大臣都知道,你非常寵愛小公主。
屋中的小公主好像聽到了什麼,大叫起來:「爹爹?是爹爹嗎?」
朱佑楨興緻勃勃的跑進屋裡,小女兒在軟乎乎的墊子上用一種腳軟的姿勢走著路,他過去一把抄起女兒,舉高高:「你要長得和你姑姑一樣可愛呀!」
小公主開心的拍手,笑的口水掉下來:「姑姑!姑姑!」
年富力強的皇帝哈哈大笑,徒留胖福福的皇后在外屋捏著自己的肚子,面露憂愁。
她思考了一整夜,自己為什麼會越來越胖,未出嫁時在家中養成了吃八分飽的好習慣,後來陪母后吃飯的時候,看到母后吃很多東西不會胖,也會跟著吃很多東西,可是母后每天練武,頗有些『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豪邁氣概,而自己……吃的飽飽,回來看書。啊!
過了沒幾天,太上皇的書信來了,信中說『朕親眼目睹過龍兵,海上有巨大黑魚俯仰期間,大魚長有數丈,能飛出海面。龍兵對朕叩首,百姓無不拜服。』『你娘吃了一隻很大很醜的大螃蟹,次日渾身起紅疹子,狠喝了幾天綠豆粥蘿蔔湯才解了毒素,萎靡不振數日。海物太丑一定有毒,不能吃。』『蝦醬很好吃,送去十五壇。給你和皇后一人兩壇,天師兩壇,厚煜一壇,佑杲和佑星、佑機各一壇。餘下的隨你賞人,或用在宴會上。』
其實只是海面上游過一群鯨魚,鯨魚在這裡嬉戲玩耍,一隻鯨魚跳起來沖著皇帝的龍船拍水。萬貞兒也只是對大海螃蟹過敏……
朱佑楨聽的悵然嚮往,可是他也只能嚮往一番。
到了冬天,皇太后萬貞兒給他寫信:「大海在冬天也不會上凍,真是太奇妙了。」
皇帝抓心撓肝的想去看,又放不下朝政,只好跑到南海上滑冰解悶,剛玩了兩天,又要去祭天。忙的不可開交,好不容易過年放假,父母遠在溫暖的南方可真叫人傷心吶,他又寫信給二老:「年節已至,兒祝二聖千秋萬歲。兒子已有一年未睹父母尊容,兒子心中甚是挂念,聽大臣說江南濕冷,特送上兒子親手狩得的狐裘兩襲,熊裘兩件。前些日子聽經筵講父母在,不遠遊,兒子心中哭笑不得。……敢問歸期?」啥時候回來啊!
又過了三年,徐皇后成功的瘦了一些。
朱佑楨依然躲在屋子裡喝著酒看她跳劍器舞,他和皇后都認同皇后不能當眾跳舞獻藝,那樣有失身份,關上門就好了。關上門來,無論什麼有失身份的事兒都能做。
屋外的侍女敲門稟報:「啟稟聖上,娘娘,雍王進宮了。」
屋中一陣慌亂——徐妙真正試著來一個婀娜多姿的下腰,被這句話嚇到了,幾乎摔倒。
皇帝趕忙衝上去救她,袖子不小心把酒瓶帶翻在地上,徐妙真用劍器拄著地努力讓自己不摔下去,朱佑楨摟著她的腰,把她拉起來,一股曖昧的情緒在他們眼中傳遞。
很可惜,一個漂亮的人打斷了這股濃情蜜意的氣氛。
朱佑機穿了一件粉色的衣服,外罩一件素紗鶴氅,頭上戴了金花,臉上塗了薄薄的脂粉,唇上點了淡淡的唇脂,雌雄莫辯:「哥哥,嫂嫂~」
朱佑楨打了個冷顫,他總是不適應四弟打扮成女人模樣,唔,仔細分辨的話,能看出來這是一件男人的道袍,那件纖薄的籠在身上的鶴氅讓他看起來更加婀娜。這不是好風尚,京城中有不少男人學著雍王的樣子,穿少女的顏色,塗脂抹粉,戴上裝飾更大的金簪。
雍王想要去南京,皇帝准許了。
於是德王朱佑杲也想去,皇帝下意識的拒絕了,雖然時隔很久,他還是以反駁弟弟的要求為樂事。
又過了六年,太上皇夫妻忽然寫信回來,說要回京了。
朱佑楨非常高興,他一個四十歲的人,高堂父母尚在人世,不僅慈愛寬和而且非常健康,這是多麼幸福的事兒啊!
皇帝得到消息之後把奏摺扔到一邊:「去告訴皇后,好好準備,迎接太上皇和皇太后。請天師出關迎接太上皇,曉諭諸王及諸公主,一同去京郊迎接父皇母后。」他自己跑到慈寧宮,上上下下里裡外外的看了一圈,慈寧宮久無人居(宮女不算,宮女只能住在角房裡),屋裡稍微有點凄冷的感覺。
房子就是這樣,要是好幾年沒人住,哪怕有人每天打掃,乍一進去也覺得荒涼。
宮裡從不曾預備太上皇的居所,因為修建皇宮的永樂爺沒想過宮裡會出現太上皇這種生物——皇帝永不退休!
按照別的朝代,有過太上皇的朝代的歷時經驗來說,太上皇和皇太后不會住在同一座宮殿中,可能得新建宮殿。但這對於朱佑楨來說不是煩惱,他知道的,在他有生以來,在他的記憶中,爹娘會住在一起,除非娘有喜了要生孩子。
朱佑楨轉悠了一大圈,也算是故地重遊了,頗為感慨的叉著腰站在台階上,□□宮女僕役:「爾等要盡心伺候,凡事唯恐不周到,無比謹遵懿旨,假若有人膽敢偷奸耍滑,發配到嶺南去種地!」
眾人都很害怕。
太上皇和皇太后的車駕在錦衣衛的護送下,還有一百里地才到京城。
朱見深坐在車裡,萬貞兒也坐在車裡,撫摸著鬢邊的白髮,頗有些感慨:「前些年你出宮時,我能戎裝隨行呢,現在不行了。多有意思啊,見深,幾十年過去了,可我想起年輕時的事,還是那麼……那麼清楚。」
朱見深笑呵呵的說:「承歡侍宴無閑暇,春從春遊夜專夜,哪能忘得掉呢。」
萬貞兒笑眯眯的看著這個白鬍子小老頭,伸手扯了扯他的鬍子:「我命可真好,那些想求個好夫婿的女人不該去拜觀音,應該來拜我。」
朱見深仔細想了想,咱們能白頭偕老,主要要歸功於我呀,是我這個人道德高尚,重情重義,才有如今的千古佳話:「難道不應該拜朕么?」
萬貞兒心說我每天都哄著你,說話總要注意分寸,上有混蛋婆婆下有混蛋兄弟和混蛋兒子,還要自己約束著自己,不要恃寵而驕,不要奢靡無度,我還得幫你監視群臣,我很不容易的!你帶著沒事兒就哼哼唧唧的叫我哄你,我可從來都不用你哄。
朱見深看她臉上帶出不贊同來,頓時生氣:「怎麼?你覺得朕和普通的皇帝沒有區別嗎?」
萬貞兒道:「當然有,你是我的丈夫。」
朱見深更生氣了,怎麼著,你還想多嘗幾位皇帝么?氣哼哼的看向窗外不搭理她。
朱佑楨率領著弟弟們和文武群臣迎接到郊外九十里地處,激動萬分的迎接了父母,看到親爹居然在車外騎馬!他遠遠望見了太上皇的車駕,連忙下馬,徒步上前迎接:「父皇!父皇!」
朱見深看見健壯又英俊威嚴的兒子,趕緊下馬:「佑楨,好啊,長得真結實。」
朱佑楨撲通一下就跪下來,當時落下淚來:「爹!」往前一撲,抱住親爹的雙腿。
「大寶,哭什麼呀,這麼大的人了,當著群臣面前居然還哭……」
朱佑楨淚眼汪汪的說:「爹……土裡有小石頭,膈的我膝蓋好疼啊。」
朱見深又好笑又無語:「起來吧。」
朱佑楨往車駕中張望:「娘呢?娘怎麼沒騎馬隨行?」
朱見深一撇嘴:「一個八十多歲的傻老太太,你還想怎麼折騰她?」
「哎?爹您和娘吵架了?」
「沒有!」
短暫的交談之後,太子朱厚煜連忙上前給爺爺叩首問安,文武群臣也一同叩首問安,又在道路兩旁對皇太后的車駕叩首。
朱佑楨又上前:「娘。」
宮人掀開車簾,讓他上車同娘娘說話。
萬貞兒也有點生悶氣:「佑楨,你又瘦了,國事就這樣累么?怎麼你爹越忙越胖,你越忙越瘦?」
朱佑楨覺得自己沒瘦,笑呵呵的答應下來,又坐在旁邊代徐妙真和小公主問安,又說起叫人高興的事兒:「娘,從您宮裡出來的汪直終於考中進士了。」
萬貞兒樂了:「他也四十多歲了,怎麼才中進士?」
「有道是四十少進士,五十老明經,他雖然中進士中的晚,卻不耽誤當官。」
哄的母親開心了,皇帝又趕忙回去和父親並轡而行,拿朝政哄他開心:「爹,這些年來,宮裡除了天閹之外沒有新收容的太監,一切都按舊例,多用各地父母雙亡的男童及絕戶女入宮充當僕役。」
朱見深也高興起來:「這是朕的功德呢。」
「是啊是啊,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列祖列宗,這幾千年來的皇帝沒有一個人的功勛德政能與您相匹配。」
朱見深笑呵呵的點頭,捏著鬍子:「這話不假。」
朱佑楨可樂不出來,四十年了他頭一回夾在吵架的父母之間,茫然無措,兩邊都哄的笑了,可是這兩位互不搭理。他撓頭,想回去之後讓皇后勸一勸……
一天時間可行不完九十里地,當夜只能住在郊外的行營中。
白天的事兒讓誰都不肯服軟,吃飯都留在自己的營帳中吃,到夜裡熄燈睡覺,也都等著對方來找自己,默默的躺著,覺得枕冷衾寒。
萬貞兒只得披衣起身,悄悄的拎著燈籠,不欲大聲喧嘩。
她來到皇帝的營帳外,剛要掀帘子,卻見朱見深掀開帘子走了出來,一副要去找自己的模樣。兩人呆立了一會,又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朱見深的一個噴嚏打斷了這場美妙的月下對視。
回到京城中一切如舊,唯有朱天師的鶴髮童顏把他們都驚著了。朱佑楨又引薦王守仁去見父皇:「父皇,此子甚有才幹。」
又過了半年,萬貞兒年高八十,無疾而終。
太上皇大哭:「貞兒不在了,我也活不長了!」
兩個月後,剛出了七七,太上皇溘然長逝。
朱佑楨哭的快吐血了:「從此之後,朕就父母雙亡了……」
又過了很多年,朱佑楨退位成為太上皇,開始他嚮往很久的大航海時代。
明帝國的皇家艦隊在太上皇的帶領下乘風破浪,載著金銀珠寶、絲綢瓷器、火炮火銃以及驍勇善戰的戰士駛向遠方。
徐妙真沒有去,她上了大船才發現自己暈船。
朱厚煜作為一個怕水的死宅,在碼頭上腿軟的目送父親遠去的身影。
隔著大海,書信無法傳遞。
新君朱厚煜為了尋找自己始終了一年多的父親,只好鼓勵那些敢於出海經商的人走的更遠,無論是誰,只要能帶回太上皇的音訊和書信,就能得到重賞。
太上皇:「海的另一邊有你想象不到的遼闊土地!這些地方都將成為大明的疆域!無論是頂著羽毛的野人還是渾身漆黑的崑崙奴,都將接受王道教化。」
「朕最遺憾的事只有一件——沒有帶史官來,沒有人記錄朕開疆擴土的壯舉!」隨信附上三船禮物。
看到信的的朱厚煜很茫然。
他二叔油糕一臉懵逼。
他姑姑有點興奮。
他三叔也很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