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鳥和神
太陽神的部隊轉移了據點, 緊張修葺新的兵營。每個邊緣位置都有高大的防禦塔作掩護, 在魔法牆背後, 豎立著一道龐然大物——這是一面特殊布料製作的軍旗,上面畫著金色的樹,樹根和雲朵纏繞在一起。
本來還以為埃爾普索會晚一點到, 很顯然,克洛羅斯低估了艾爾莎在埃爾普索心中的地位。
當埃爾普索抵達軍營時, 唐正在和法西爾德比劍,法西爾德長劍的劍柄閃閃發光。他的鎧甲綉滿了花紋, 連劍也是,就差雕刻一朵玫瑰。
法西爾德得意洋洋舉起長劍, 「嘿,蘭, 你得知道, 我碰過不少漂亮女孩, 有的是用唇, 有的是用劍。」
「最好將他的那玩意割下來塞他嘴裡。」格羅瑞婭暗暗地想,法西爾德騷包得厲害, 臭美又矯情,可不得不承認,他是僅次於戰神最強大的騎士。
數百名士兵也圍在旁邊看熱鬧, 站在壁壘或者武器架旁, 一波跟著一波起鬨。
「來吧, 你先出手。」唐高聲說。
「這可不行, 謙讓女士是我的品行。」法西爾德搖頭拒絕,沖她拋了個媚眼,「放心,我會下手輕點的。」
有個壯漢給唐拋過去一頂盾牌,是個繪著特殊符號的長方形鐵盤,跟洗衣盆差不多大。他們叫她綁在左手臂上,「這樣你可以抵擋對方的攻擊!還可以用盾牌反擊他!」
「宮廷里燙著鬈髮的娘娘腔才用盾牌,」當有人給法西爾德扔法盾時,法西爾德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唐的身形遠比法西爾德要嬌小很多,她緊握長劍,發起劈砍。
法西爾德兩腿立開,根據決鬥規則,在劍士比試中是不可以運用魔法的,所以除了身上花哨的過分的鎧甲,他沒有任何防禦裝置,甚至為了好看,他連厚重的甲胄都沒有披上。
唐腳下生風,軍營里響起吶喊和助威聲,而高級軍銜的長官們則面無表情。在唐眼裡,法西爾德已經變成了一個靶子,他寬闊的背,筆直的雙腿,都是她攻擊的地方。就在她即將劈砍到他的一瞬,千鈞一髮之際,法西爾德輕輕鬆鬆轉了個身,放低肩膀,同時另一隻手繞了個圈子朝唐的胳膊襲擊去!
唐立刻收劍避開,劍勢下切,橫劈向他的雙腿。
「她在做什麼?」一道溫柔的聲音在格羅瑞婭背後響起。
格羅瑞婭專心致志看著格鬥,沒有細想,張口就道,「哦,那個聖靈嗎?戰爭之神大祭司想和那個女聖靈切磋一下。」
剛說完,她就後悔了。
等等,這個聲音,似乎聽到過。
明亮的劍身在陽光下閃爍,對付惡魔用銀劍,對付神族用附魔鋼劍。唐再次發動進攻,她感到了一絲吃力。法西爾德雖然平時矯情的要命,可實力卻相當彪悍,她絲毫占不到好處。
唐的身形很靈活,試圖預判法西爾德的行動。法西爾德的劍術和他的裝扮一樣,華麗至極,卻招招透出凌厲來。唐早已有了防備,只見對方的長劍在半空劃出一道銀色光芒,刺向她的右胸,接著,在她即將避開時,手腕一抖,忽然轉變了方向,朝另一側撇去!
好一個狡猾的劍招!周圍人屏息以待,大氣都不敢出。
眼看法西爾德即將刺到唐的鎖甲,一股力道襲來,法西爾德頓時被吸到了後方,手腕不可控制的鬆開了,劍滾落在地。此時,人群爆發出一陣尖叫,繼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一排跟著一排,所有的士兵都跪了下來。
齊刷刷,如風吹麥浪。
空中,忽地多了一股磅礴的威壓。
助威聲消失了,唐從地上翻滾了一圈,拍著盔甲爬站了起來,見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道路,一道熟悉的身影緩緩朝自己走來。
墨綠的髮絲,渾身洋溢著強烈的神聖氣息,縹緲虛幻。
金色的光芒鋪在地上,他的鞋履並未觸碰到地面,而是踩在半空中。雪白的長袍揚起,手臂上纏繞滿了繁瑣瑰麗的銀鏈,寶石閃閃發光。
唐深吸了一口氣,主動朝他走去。
「艾爾莎,吾愛,吾知更鳥。」冰白的手指輕輕觸摸在她的額頭,唐一頭束起的銀髮瞬間披散開來。
「埃爾普索,」唐仰起頭,定定注視著對方,將視線主動落盡對方深不可測、又冰寂寒冷的淡藍色眼眸中,用鋼劍削斷一截銀髮,交到他手中,「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知更鳥,我是生命神祇一族的傳承,是守衛著這片大地的執法者,是自由的靈魂!」
埃爾普索溫柔的接過銀髮,小心翼翼收好。
只消他微微動了一絲神力,這柄鋼劍便寸寸湮滅。唐連忙鬆開劍柄,卻反被埃爾普索緊抓住。
「劍對你來說,太鋒利了。艾爾莎,深淵黑暗,處處險惡,這裡不是你應該抵達的地方,」他彎下腰,用柔和的聲音對她說道,目光和她保持平齊,「吾最珍貴的存在,吾心中的冠冕,請隨吾回去吧。」
他的話溫柔極了,冰冷的眸子彷彿蘊著水。
唐心神晃動,不,她不能退縮!
周圍景色大變,埃爾普索帶她來到神界軍隊的控制區域,周圍的聲音和人都被隔絕開來。
「埃爾普索,以莫斯薩克的繼承、生命女神的名義質問你,為何要發動戰爭?」
埃爾普索唇畔牽著淡笑,「為了光。我美麗的公主。黑暗終將消噬,黎明終將升起。這正是我的追求。」
「但它們已經存在了成千上萬年,神界和深淵各自統轄不同的區域,這條規則,已經存在了成千上萬年。」
埃爾普索靠近了幾步,伸手,將她髮絲間的灰塵彈去,凝視著她,宛如凝視著一尊精緻絕倫的人偶、一道美麗至極的裝飾品。
「黑暗過於危險,他們是世上之污穢所在,我們的口,不能說他們的名,我們的眼,不能視他們的身,我們的心,不能染他們的惡。艾爾莎,我不希望你受到任何傷害,我希望你存在的世界光明炫目,處處充滿希望。」
「這是沒有意義的戰爭,」唐譏嘲道,「從祖輩古神遺留下來的戒條,命我們對黑暗始終保持畏懼,但,你卻想打碎它。」
埃爾普索麵容上浮現一絲裂痕,很快又消失不見。
深淵裡的光是暗的,落在他臉上,也彷彿有了一層陰影的重量。
銀色的光芒飛舞在他指尖,埃爾普索臉上的笑容堪稱完美,目光悲憫,「艾爾莎,請不要懼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光,也是為了你。祖輩神靈過於膽怯,他們恐懼黑暗,才與黑暗妥協。」他頓了頓,沉寂的眸燃燒起一絲不同尋常的光芒,「請相信我,我們會並肩迎來一個新的時代。屆時,這片大地將不再有任何污垢。絕對純凈的世界,是吾送給你的禮物。」
真是個瘋子。
當初格羅瑞婭說她瘋狂,可現在來看,真正瘋了的應該是埃爾普索才對。
暗與光同生同滅,埃爾普索這番話的意思,分明是要打破暗和光之間的規則!且不提這個過程中會傷亡的人數,且只看歷次來的神魔之戰,從來以雙方兩敗俱傷告終。
這個世界自有它的平衡,打亂任意一方,都會引來混亂。
「埃爾普索,如果我想阻止你呢?」
「艾爾莎,黑暗會蒙蔽你的雙眼,」埃爾普索聲音冷了幾分,「回到我的身邊,我只當你任性淘氣了一次,你做的任何事,我都可以不追究。」
唐忽地笑嘻嘻向他靠近,「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埃爾普索,你也知道,神界實在是太無聊了。如果我想做壞事,你會懲罰我嗎?」
埃爾普索沉默數秒,緩緩撫摸著唐的長發,任唐將腦袋靠在他胸口。
這是他的小知更鳥,他幾乎是看著她長大。還有什麼他不了解呢?
可惜他漏算了一點,此刻,靠在他懷中的女子,並非是聽話乖巧的艾爾莎,而是另一個完整又陌生的靈魂。
「當然不會,艾爾莎,吾愛。」
「那你可得,一言為定。」話音落,一道光芒猛地亮起。
璀璨的白光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黑暗元素,朝埃爾普索胸口襲去,於此同時,唐猛地將盔甲中的粉末灑到了空氣中。
埃爾普索立刻捂著胸口,半跪在地上。
一道道瑰麗的光影從他的胸口迸射而出,在半空中形成模糊的畫面。
「你……咳咳,你對我用..黑暗真言術..」埃爾普索聲音有些不穩。
千算萬算,他從未想到這隻小知更鳥會有反水的這一天!
「為了這一刻的到來,我已經準備了許久。」甚至靠出賣美色向阿撒茲勒那個老謀深算的混蛋借了點黑暗之力,真言術屬於黑暗魔法,若不是借用了魔神的力量,她根本無法施展出來,「我已經灑了反魔法粉末,你很強大,只需不到一刻鐘就會恢復正常,不用擔心。我只想知道真相。」
趁著他虛弱的當口,唐將手指插進他的胸口,迅速讀取想要的內容。這種對神使用的精神控制系魔法相當難使用,進入另一個人的記憶,就意味著你的靈魂毫無戒備,來到一個陌生的世界,必須時時刻刻提防。
為了能讀取他的記憶,唐幾乎調動了全身所有的力量,額頭滲出汗珠。
龐大的信息朝自己湧來,她猛地鬆開手,倒噴出一口血。
一幕幕,幻化在眼前。
於此同時,召喚風元素,她撞開大門,急速朝深淵深處的方向飛去。
一縷縷金色的光芒急追在身後,險些纏住她的衣角。
【抓住她!】她聽見身後有士兵如是大喊,號角吹響。
一邊快速讀取著埃爾普索的記憶,一邊逃離。
白色的霧氣忽地襲來,她看見自己身處一個金碧輝煌的殿堂里,上一任主神莫斯薩克正緩慢死去,披著白袍的男子立在莫斯薩克身前,緩緩解開兜帽。
幽綠的長發傾泄而出,露出熟悉萬分的面容。
【日夜削弱你的力量,終於成功了吶,為了這一天,我已經等了數百年。】
她聽見埃爾普索如是說道。
【不、不要傷害我的愛女】莫斯薩克不甘的咆哮出聲。
【她是我的珍寶,是我的武器,我怎麼會傷害她?】
白霧忽地飄散,幻化成另一種模樣。
這一次,是埃爾普索站在神殿邊緣,俯瞰著人間的燈火千萬。
【這是我的時代,我將以自己的名字為世界定義。】
一股巨大的悲傷席捲上了心頭,唐摸了摸臉頰,發現自己已經哭了出來,眼淚順著臉龐滑落。
她感到了悲傷,但這悲傷並不屬於她,而是屬於另一個叫做艾爾莎的女人。
「父親!」不受控制的,她哭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