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魔的狂歡
荊棘, 教廷。
教廷似乎和世俗的帝國聯盟之間發生了爭執,布倫塔爾隱約聽到了吵鬧聲, 當飛過去的時候,只看到身披潔白長衣的席恩, 一頭金色長發垂肩, 神情倨傲而冷漠。
自從裴南德叛變之後,來自奔流城的布倫塔爾臨危受命,成為臨時掌控兵權的大將軍。布倫塔爾身材高大魁梧, 擁有漂亮的肌肉, 臉龐卻偏瘦且窄,顯得有些精明
他剛剛率領士兵們攻下了被裴南德手下佔領的紅堡,夜裡偷襲果然是個不錯的主意。戰火綿延到現在, 荊棘皇庭已經被神職的神聖軍隊所佔據。
席恩一個人站在那裡,那群穿著華麗衣飾的貴族竟然一個都不敢靠近。布倫塔爾離得夠近, 能夠聽清他們交談爭論的語言。
顯然,自從裴南德將軍反叛之後, 各地區的大貴族的利益遭受到了巨大的損失。他們的封地被戰火燒毀,到處都是瘟疫、屍體和烏鴉, 每一個村莊都流傳著緋言緋語, 人人自危。
那些一直信賴著騎士力量的貴族們,此刻不得不選擇妥協。他們需要教廷排除神職來治癒那些被戰火和疾病折磨的平民。
「席恩的要價太狠了,別看他總笑眯眯的, 內地里, 其實相當不簡單吶。」一道女音從身側響起, 布倫塔爾立刻認了出來,這是教廷里的學者莎莉曼,也是一名出色的魔導師。
「他到底想要做什麼?」布倫塔爾不得不承認,現在,他是越來越搞不懂席恩的想法了。如果說一開始,席恩只是個看似順從懦弱又卑微的神仆,可自從洛克薩妮被確認死亡后,他的行動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以教廷所有人的眼光來看,席恩儼然成了新起之秀。他的優雅舉止、謙和的態度和總是掛著溫柔憐憫微笑的俊美面容,成了被無數吟遊歌者稱頌的天使。
「那些貴族需要他的幫助,但他提出了一個相當苛刻的要求,但凡是藉助教廷勢力的,必須將封地掛在教廷的勢力下,並且取消帝國聯盟就荊棘皇室的謀殺案對教廷的肅查。」
「好大的口氣,」布倫塔爾嘴角掛著一抹譏誚的冷笑,「即使是當年的神廷,也不敢如此輕易向大貴族討要領土。」
「所以這才是神廷最終消失的原因吶。」莎莉曼無限傷感的喃喃道。
身為奔流城的貴族之後,布倫塔爾對神職百年前消失的歷史無動於衷,甚至還有些慶幸。若不是那幫白袍子煙消雲散,帝國的王權又該如何確立?
「人民會選擇真正的主宰,虛無的幻影終究將消失。人人都祭拜奧古斯神,可誰見過他呢?比起神靈,我相信,捍衛國家的,是士兵,而不是信仰和神音書。」
莎莉曼臉色一變,優雅端莊臉蛋上浮出一股陰沉之色,「曾經,為了對抗那幫從深淵裡跑出來的怪物,神廷犧牲了十數萬的神職,每一個長老手中都沾滿鮮血,但成功的代價是什麼?神廷解救了帝國,傷亡慘重之際,卻反被帝國咬了一口。太過於信任人類,只會被人類所傷。吃了勝仗的人被毀滅,被保護的人反而猖獗。」
布倫塔爾大為惱火,但面對魔導士莎莉曼,他當然不敢直接撕破臉,半真半假恭維道,「現在的教廷正冉冉升起,相信不久之後,會重現榮光。」
榮光?讓榮光毀滅的,正是帝國。想要讓榮光升起,唯有教世俗的帝國崩塌,重新建立信仰的國度。
莎莉曼的臉上掛著一抹陰冷的笑容,轉身離開。鷹獅獸隊伍已經王城,地上倒映著一道道巨大的影子,一片棕褐色的羽毛輕悠悠從天而降。
三個小時后,太陽西斜,那些貴族此時已經談完了,零零散散離開大殿,席恩帶著隨伺的神官消失在大殿深處。
布倫塔爾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徽章,多年的騎士訓練歲月讓他渾身帶著殺伐之氣。如今,皇室隕落,黑翼已經成了一塊混亂之地,無論是宰相還是教廷,都想分一杯羹。
就算是虎口奪肉、遍地荊棘,這條路,他必須堅持下去。
否則,怎對得起奔流城黑賽家族的英靈。
布倫塔爾敲了敲門,走進房間里,按照慣例,需要把佩劍等一系列武器放在門口。不過由於他是將軍,擁有特權。所以,他並沒有理會僕人的勸告,直接向陽台上的男子走去。
席恩背對著他,似乎在很認真的用剪刀修飾著手中的花草。陽台上擺著幾盆他精心照顧的康奈亞玫瑰和妖冶生長的風信子。一直聽到布倫塔爾問候的聲音,才慢悠悠轉過身來,認真打量起眼前的傢伙。
布倫塔爾臉上有一道巨大的疤痕,從眼角貫穿到鼻樑,棕褐色的頭髮被梳的一絲不苟,皮衣鋥亮,胸前束著的寬腰帶非常新。
在此之前,席恩還從未和這個男人打過交道。
席恩的眼裡閃爍著思慮,他知道,當年萊西特可以像耍狗一樣耍弄著裴南德,給自己找一個靠山。那他也可以如此嗎?將眼前的男人馴服成一條忠實的獵犬,讓兵權歸自己所有。
直到此刻,席恩才發現,自己嫉妒萊西特嫉妒的發狂,甚至在行動中也會不由自主跟隨萊西特曾經的步伐。
萊西特如一道魅影,罩在他頭頂。
不過,他並不著急,無論是權利,還是僕人,他都會一個個自己來獲得。
「看來你今天很忙,總術士大人。」布倫塔爾用他那低沉的聲音開口。
「比起應對貴族和紳士,為帝國和人民奮戰在前線的將軍,才是最忙碌的人,對於這點,我應向你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席恩手捻花枝,漫不經心。
「若沒有奧古斯神神輝的庇佑,恐怕我也不會完好無損歸來。」布倫塔爾假惺惺的說道。
席恩彎唇一笑,彷彿根本就沒聽到布倫塔爾在說什麼。在黑翼的諸多大貴族之中,他早就聽聞,奔流城的黑塞家族是最危險的,甚至比風盔城那幫和異種通婚的傢伙還要難以對付。
「布倫塔爾將軍,你在到來之前,我想你一定已經知道了我最關心的問題。風訊士兵給教廷帶來了一份求助信,地點,來自紅堡。」
「我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博隆家族駐紮在紅堡,不過很可惜,就在昨天夜裡,他們沒能堅持下來。」
「紅堡地區的貴族領主懇請我派出神職,你現在被任命為將軍,我認為,讓神職參戰,還得和你商量一番。」席恩定定看著他。
布倫塔爾心中已經知曉了幾分。恐怕席恩這傢伙,不從他嘴裡撈點好處,是不會輕易讓教廷牽扯進戰火里。
「大人,帝國聯盟的人希望教廷派出神聖軍團和神職,接管紅堡地區的防禦和管理,眼下叛亂四起,」布倫塔爾摸著下巴,「裴南德將軍麾下的部隊已經到了紅堡,如果他們再沿著鹽火大道前行,恐怕還不用一個月,就會抵達王庭。到時候,那樣的場景,對你我都不太好。」
「所以我們需要合作。」席恩微微一笑,「恐怕你已經對裴南德有所了解」
「裴南德?」布倫塔爾重重嘆了一口氣,備感挫折又無奈的說,「那個男人,靠打仗搞砸了一切,我們之前就漏算了一步,沒想到裴南德那傢伙在民間擁有如此高的威信。」
沉浸在花朵的芬芳之中,席恩不由自主想起,跟隨在萊西特身旁,第一次見到裴南德將軍的時候。那個男人心裡只有瘋狂的復仇,對皇室充滿了敵意。
「他當將軍當了整整四十年,而你,還不足四個月。」
「不知總術士大人打算派出多少神職?」布倫塔爾認真盯著他的臉,企圖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常年的征戰歲月能令他聞出死亡的氣息,顯然,面前這個男人身上也帶著某種恐怖的東西。
「你恐怕已經知道,如今,神法守衛和教廷的神職,為了解決惡魔而焦頭爛額、損失慘重。」席恩微斂著沉靜的藍眸,「教廷這幾年一直在擴招,北部神職數量本就極為缺乏,神職的培養不比騎士那麼簡單。」
教廷的重心在於深淵的惡魔,而不是人間的戰火。可現在,教廷的局勢相當被動。
真是令人頭痛的惡魔。
「至少每支軍隊需要五個神職,總術士大人,戰爭的日子真是苦啊,大人,恐怕您不知道,騎馬的顛簸令人痛苦,更何況背上總是背著沉重的戰斧和□□,耳邊的戰鼓令人頭昏眼花,往往都聽不到身邊的人在說些什麼。矮人鋼鍛造的鎧甲,雖然說堅固無比,可每當太陽照耀的時候,那流汗的滋味,也的確不太好受。若您親自到達戰場,看到那橫屍遍野的場景,您就該懂得了,我們需要治療傷患的神職,也需要無所不能的神法守衛的援助。」
「我無權下決定,這一切還得需要梅里克教皇的同意。」
「覆巢之下無完卵,您得親口告訴他。」布倫塔爾的語氣彬彬有禮,可眼神里卻浮現一抹焦急的神色,「裴南德將軍目前正駐紮在南方黑羽森林附近,我們必須想出辦法。」
席恩表示理解,他拿起擺在窗台上的銀質水壺,給那些花朵澆水。妖艷的花葉上滴落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形成彩色的光影。
「我十分願意繼續同你談論國事,但此刻,我更想提另一個人的名字。」
布倫塔爾眉毛一揚,「不知您說的是?」
「萊西特。」
淡淡三個字,如同炸雷。
「我聽說過這個名字,」布倫塔爾強迫自己露出鎮定的表情,「上一任宮廷總術士,萊西特。」
「不過你了解的萊西特,已經煙消雲散了。」席恩淺淺一笑,那雙天藍色如琥珀般美麗透徹的眼中,滿含著審視的意味,「我要說的萊西特,是裴南德忠守的萊西特。」
「他們!?」布倫塔爾嗅出了危險的氣息。他已經預感到了,接下來,眼前這個男人將說出極為令人震驚的事實。
「萊西特曾是放逐之子的群裔,壽命極長。裴南德將軍年幼時曾跟在他身邊,對他極為信任。萊西特被定罪后叛逃,在他叛逃后不久,裴南德將軍就發動了戰亂。」
席恩慢條斯理整理著手中的花朵,語氣悠然。
「我總算知道那傢伙為什麼每年都要去皇庭獻貢禮。可若不是審判庭對他的懲罰過重,也。。」
布倫塔爾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席恩直接打斷。
席恩手指微微用力,竟然直接掐下一朵花苞,深邃的視線落在掌心剛摘下的花苞上,如給花苞蒙上了一層可感的陰影,聲音冰涼,「事情可並非如此簡單。不管萊西特的下場如何,這一切早就成了定局。」
他慢悠悠回過頭,金色的陽光落在他臉上,「畢竟,裴南德曾付出過一個兒子,但現在,我們不妨讓他付出第二個。」
布倫塔爾半信半疑的說,「他的妻子早就死了。」
「斥候告訴你裴南德駐紮在黑羽森林,可沒告訴你,裴南德將軍養了個情婦。」
布倫塔爾搖頭,「換做別人我還信,但裴南德。。那個男人呆板的像一塊石頭。
席恩一步步走到布倫塔爾面前。
明明席恩的身材遠不及布倫塔爾高大,纖瘦修長的像一道凜冽的孤影。可伴隨著他的步伐,卻隱隱給人一種窒息般的壓迫感。
陽光照在他的背後,一半明,一半暗。
正是這光束明與暗的交織,令席恩俊美無比的面容徒添了一層難辨的色彩。
「尊敬的將軍,有的勝利需要靠鮮血和寶劍,有的勝利,則是靠紙和筆。不是所有的征戰,都需要廝殺。」。
「您說的非常有趣,或許我早該知道,仁慈和死亡、精明和愚蠢,都是彼此伴隨,互相交纏。我應該怎麼做?」
「我會儘可能說服梅里克派出足夠多的神職。將軍,你重兵在握,精通戰爭的藝術,而我,我精通的是另一種。不妨來認真考慮一下合作吧。不是教廷和軍隊之前的合作,是,我和你的合作。」
布倫塔爾來教廷,原本只是想從席恩嘴裡要到足夠多的神職,卻沒料想到,對方竟然說出了那番話。
「如果,我說不呢?」布倫塔爾聲音一頓。
「任誰手握大權,都會腦袋變得不清楚。我理解,也原諒你這一點。」掌心忽地亮起幽暗的綠光,席恩歪了歪頭,瞳仁中暗綠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可你,不過只是個人類。」
三分憐憫,七分鄙夷。
那幽暗的魔魘之光彷彿能直射到布倫塔爾靈魂深處。
一股從未有過的恐懼和戰慄感,順著脊梁骨肆意蔓延。
布倫塔爾胸悶氣短,耳邊嗡嗡作響,卻鬼使神差的不敢冒犯眼前之人。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在告訴他——你別無選擇,只能臣服。
「我還有什麼理由拒絕您呢?不過我得提前知道,您究竟想要什麼?」布倫塔爾艱難開口。
想要什麼?
一幕幕畫面從腦海間閃過,冰涼的嘴角緩緩勾勒出一個無聲的微笑。
萬物都在沉淪,無所謂光明與黑暗,無所謂死亡與新生。
幽冷的聲音響徹。
「當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