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王的紛爭【二】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 她向油畫伸出手,指尖僅僅停在畫卷的上方。每一個筆觸都活靈活現, 畫中的波濤彷彿真的能透過紙張奔涌到房間里,人魚美妙魅惑的歌聲隱隱約約響在耳側。
冰霜之心——她沉默著思索, 這是君臨城的聖物, 也是牧月城主從祖輩那裡繼承而來的神器。
君臨城的城主乃是當年偉大牧神一族的後裔,牧月的父親牧晨是百年前強大的時空術士之一,而到了牧月這一輩, 就不知是更強還是更弱了。相傳牧月的弟弟牧星早在多年前, 就因為信仰的爭紛離開了君臨,獨自前往落日之森的西境。他生來就是一名占星術士。
如果穿越時空是一個悖論,那她為何會來到這個奇幻的世界?唐葉想不通, 心中隱隱約約察覺出某種線索,可是太過於模糊, 難以道明。
冰霜之心被牧月慎重保管,恐怕只有等到祭典那一天才能見上一次。
。。。
萊西特早已發現了一絲異狀。
他匆匆跟在城主身後, 天空如同少女的笑容一樣純澈明朗,沒有一絲雲霓。此時他纖細蒼白的指尖卻輕輕繞著一絲漆黑的霧氣。
惡魔這個詞語, 如輕盈的羽毛浮現在腦海中。他忽然微闔上眼瞼, 層疊的眸光里揉浸著模糊的深色,令人難以看清,更顯得神秘又清冷, 銀白的髮絲自兜帽中流下, 幾縷輕輕飄舞在空中。
那個男人, 實在是太可疑了啊。
到底怎麼才能抓住把柄來呢?視線里,卻出現席恩的背影,萊西特不由得眯了眯眼。
他們一行來到議事廳,廳內早已由侍女準備好了芳香的花茶和各種糕點。
分別落座后,一股肅穆的氛圍不知不覺瀰漫了起來。前兩天君臨出現了一條龍,希爾德執意獨自出面解決,所以牧月就將這一切交給了她,卻沒想到,這條龍不僅引來了勇士和獵人,也引來了夜鶯和萊西特。
君臨也曾熱鬧過,這裡是危險者的樂園,脫離外界大陸的法律和制度而存在。即使是王侯,來到君臨也只是一個拋卻了一切外在身份的普通人。君臨城真正的主人另居其後,牧月知曉,自己和希爾德不過是隨時會在歷史長河裡煙消雲散的代理管理者,牧神一族只是這座城市永恆的奴僕。
當席恩秘密拜訪他時,他心中已有不快。
君臨不屬於任何一個神靈,即使是風神,也不過是被操縱的工具。但自百年前神魔戰役結束后,光明神廷隕落,現在的教廷想要恢復當年神廷的榮光。
神廷想要興復新神奧古斯,把算盤打到了君臨。
「神的奧義運行於天地之間,君臨自古便是獨立於大陸的一座天上之城。君臨的子民受恩於諸神的垂憐,他們最寶貴的便是自由。」牧月道。
席恩望著他,有萊西特在場,語氣更加從容,「您說的沒錯,城主大人,神的光芒庇佑在人間,然而偽神只是短暫的,它們會消失泯滅。我們只信奉永恆的存在。即使自由,也是上天對我們的賜予,想要剝奪相當容易。
牧月的態度相當模稜兩可,「新建教堂之事恐怕還需商議,信仰不是麵包,不是分發了就有。我不會強迫我的子民。」
君臨對新神奧古斯沒興趣,因為君臨是偽神(即舊神,在神廷的一神論里,除了奧古斯以外,其餘的一切其他神靈和聖靈,都是偽神,比如工匠之神也被看做是偽神。)所創造的城市。牧月心裡清楚,這幫人想要恢復當年光明神廷的榮耀,少不了需要各方的支持。
儘管現在教廷學徒的招收已經對平民敞開了大門,但,離當年那副盛大的景象還差的遠。
席恩安靜凝視著他,白皙清俊的面龐上滿是憐憫和寬容。君臨在教廷眼中一直是異信者的聚集之地。神廷的教皇梅里克生平最大的願望便是將奧古斯神靈的神音帶到世界各個角落。
「你需要我們,正如我們需要你。」萊西特忽然開口,目光冷冷看著他,「君臨已經不再是那個時候的君臨了,它無法再脫離五大王國而存在。新的深淵縫隙已經出現,魔魘源源不絕的產生,信仰的確不是麵包,無法立刻分發下去,也無法填飽人的肚子,但至少現在,它會成為您最有力的的武器和後盾。」
「況且,」萊西特笑著補充,「希爾德一直想要創造新的宗教,或許某一天,您就不能再是這個城市的主人。請原諒我語言上的冒犯,您是個聰明的在權者,您當然知道,這個世界多一條路,多一個朋友,遠比拒絕要更好。」
「你說的沒錯,卻也更危險。君臨是諸神光輝照耀之地,我們不能遺忘曾經的古神。」牧月望著牆壁上裝飾的工匠之神的雕塑裝飾,眼裡陰晴不定。希爾德想要獲得費利克斯的神格,他一直都知曉。他對她驕縱又可怕的拘神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不捨得拒絕她提出的任何要求,凡是合理的他都願意去完成,不合理的也願意去放任。儘管他明白,希爾德永遠不會多看他一眼。
希爾德想要成為下一個聖靈,在君臨信仰舊神和接受新聖靈的過渡中,他們需要一個媒介。這個媒介由神廷來充噹噹然是最好不過。可是神廷也不是那麼容易被利用的角色。
好一個不能遺忘。
萊西特臉上一片晦暗,心道眼前這個傢伙只是在等他們做出更大的讓利。
這一場交談以下午的暮鐘響起為結束。
席恩安靜跟隨在萊西特身後,一路沉默,待至人煙稀少之地,萊西特忽然回頭,「你提前來到君臨,可有尋出半點線索?當年風之聖靈不知所蹤,聖音也一度斷絕,在諸神黃昏里不曾有過他的記載。教廷的曆法記錄者最後一次記錄費利克斯,是在君臨附近,時間落款於兩百年前,費利克斯和或許還在君臨。找到他才是我們真正的目的。」
席恩抬頭看了他一眼,連忙謙卑又恭敬的回道,「我曾試圖進入神廟,神廟裡聖靈的氣息很微弱,這些氣息或許來自偽神門的遺物,目前還沒有明確的線索。」
「你在曆法里見過費利克斯的聖像嗎?」
席恩點了點頭。
萊西特卻重重嘆了口氣,那眼神彷彿是在懷念一個老友,「恐怕這世間已經沒多少人記得他了。若是我能提前幾十年,或許還沒那麼糟糕。」可他自己恢復記憶傳承也並沒有多久,現在來看,希望一切都不要太晚。
萊西特在離開黑翼之前,派教徒各自帶了一封神音的封抄本帶到全國各個角落,從黑翼最南端的風鷹城到北境的呼嘯高丘,所有的長老傾力相助,將會有約一千名新學徒帶著這些封抄本出發,每一座小鎮,每一個城市,每一間莊園,都有他們的聲音,把這個神音封抄本寫在教堂的牆壁上,釘在旅館的門外,讓所有識字的人傳閱,不識字的人從他人的談論中獲悉。這樣做,一是為了教廷,二是要尋找所有曾消失在歷史里的偽神。
作為一個信仰奧古斯神的一神論教廷,來尋找偽神,未免有些荒唐。但他們也是迫不得已。
自百年前的征戰後,教廷所有的神職和真信者,便失去了和奧古斯神的聯繫。
奧古斯徹底消失了,再也沒有任何神跡降臨。沒有真神的宗教是無法延續的,當年光明神庭之所以能榮耀一時,也是因為神廷背後有光明神做支撐,神廷的教皇就是光明神的神裔。
和萊西特的處境相比,夜鶯此刻心情更為糟糕。
夜罰人一醒過來,就發了狂似得對她攻擊,無論她怎麼勸說和呼喚名字都沒有任何效果,招式又急又猛,每一劍都不留任何情面。
「該死!瑞奇!就不能讓他停下來嗎?難道你給的鎮定藥劑和虛弱藥水都不起作用了嗎!」夜鶯敏捷地躲避,對著旁邊管家打扮的中年瘦削男子大吼道。
夜罰人仰天長嘯了一聲,雙目赤紅,猩紅的血液從眼角流了出來,肌肉全部鼓了起來,幾乎撐破了鎧甲,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他正在迅速消耗自己的生命力,這每一招一式都是以元氣和生命為代價。
夜鶯不敢真的傷了他,但若是繼續放任夜罰人不管,就算他們僥倖沒被夜罰人發狂的招式打死,夜罰人也會竭力而亡。
「已經儘力了!女王,如果再給他用強行禁錮捲軸,我。。我怕他會承受不住禁錮的力量而心裂致死。」瑞奇說出這句話是語氣很小心,生怕惹怒了夜鶯。
此刻,夜鶯就如同一位戰敗歸來的落破騎士,眼裡滿是複雜。
「小心!女王!快閃開!」瑞奇急聲大叫。
原來是夜罰人忽然加速了狂暴狀態,提升攻速,無視所有的防禦禁制,竟然直接對她使出了旋風斬。
空間極劇壓縮,屬於強者的威壓鋪天蓋地傾泄過來,只衝向夜鶯嬌弱的身軀。她忽然一陣四肢無力,術法吟詠慢了半拍,眼看那劍就要劈砍而上。
不知從哪輕飄飄飛出來一隻漆黑的烏鴉羽毛,在這樣的場景里顯得格外突兀。
夜罰人就像是被忽然抽走了靈魂一樣,巨劍從手中掉落,他一言不發的半跪在地,面容如雕塑一般。
所有的攻擊戛然而止。
夜鶯驚出了一身虛汗,扶著牆壁,目光掠過滿地侍衛的屍首,最後停在了夜罰人身上。
他正凝視著黑羽毛出神。而就在此刻,一封沾滿了血跡的信封從他懷裡掉落而出。
忍耐著巨大的痛苦和恐懼,夜鶯顫抖著手,快速撿了起來。她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打開這封信,心更是如死灰。
漆黑的信紙上用深紅色的墨水,只寫了一句話:莫納紅茶館,等候您的來臨。
馬車行駛在街道上,這裡是繁華的貿易區,賣金絲絨斗篷的小店和附魔藥水的小店互相比鄰,即使是夜裡,熱鬧也不減半分。
莫納紅茶館的三樓精緻包廂內,從雕花的格子窗外可以欣賞月色。君臨的夜景是極美的,大概因為君臨城本就在建立在天空上,所以月亮看起來格外大,格外近,彷彿觸手可及。
唐葉趴著窗戶站了一會,看見了那輛插著荊棘花旗的馬車,心道這個小姑娘果然是來了。
看著看著,玻璃上反射的光影里,出現了一張人臉,接著是一片黑色。
背後一緊,她已經被牢牢壓在了窗戶上,漆黑的髮絲也隨著覆了過來,她的兩條腿被後面的腿抵住。
這個姿勢簡直是曖昧又難為情極了。
唐葉已經窘迫的無地自容,脖子和下巴傳來濕潤的觸感,他又在舔她,緊閉著眼,動作專註極了。
「。。。你是不是又沒吃飽肚子?」她淡定的問道。
「今天去找了密室,會累。」阿撒茲勒拖著尾音,狹長的幽綠獸瞳泛著危險的光澤,緩緩用猩紅的舌尖舔了一圈嘴唇,似是回味道,「這是我要的報酬。」
會累才怪!似乎自從那天煎鱈魚后,他的行為就越來越不顧及了啊!
禽獸!都是欺負蘿莉的禽獸!
窗外的樓下,夜鶯已經從馬車裡邁了出來,拖著長長的華麗裙擺。
唐葉眨了眨眼,默默提醒,「黒女王已經上樓了。」
當唐葉墊著腳尖直著兩條小短腿趴在窗欄的時候,阿撒茲勒感覺自己的喉嚨里傳來了一股飢餓感,很餓很餓,還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煩躁。
聞言,他不情不願鬆開手,面無表情回到座位上,多吸了兩口藍莓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