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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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挑著水筲往外走,村裡就兩口公共水井,一口在村東南頭一口在東北頭, 這兩口井是甜水, 其他地方也淘過井但是井水苦澀, 只能洗衣洗菜, 喝起來難以下咽, 天長日久就淤了。


  這兩口井原本是地主陳家的, 土/改后就成了村裡公共水井,另外只有一戶富農家裡有,不過52年的時候被張根髮帶頭鬧事填了。所以現在村裡人家裡都沒有水井,要吃水只能來這倆地方打水。


  周家住在村西靠北的位置,就去東北角的水井打水。


  這時候東方泛青,天光未亮起來, 視野還是黑蒙蒙的,路上不是挑著水筲的就是扛著鋤頭趁著出工前趕緊去自留地忙活的。


  很快到了井邊,這井原本是有亭子的,被張根髮帶頭推倒說是要推倒地主份子的驕傲。如今沒有亭子, 也沒有轆轤,都是自己用繩子勾著水筲來提水, 技術不好的, 很容易把水筲掉下去。


  井邊已經有人在排隊, 見到周明愈過來, 有人笑著跟他打招呼,有人陰著臉躲開,還有人私下裡竊竊私語。


  見他過來,正排到要打水那人立刻讓位給他,笑道:「紅鯉子挑水啊!」


  周明愈點點頭,「叔,你先打水吧,我等會兒。」


  其他人都有些驚訝,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個混不吝竟然懂得讓人?


  周明愈只管在一旁排隊,並不插隊,隨便他們怎麼嘀咕去。


  大家看他果然規規矩矩排隊,雖然詫異也沒有多說什麼,時間寶貴,誰也不磨蹭,一個打了水另外一個緊接著上去。


  井台邊上一戶人家的門開了,單蝶琴走出來,一大早她頭髮散著,睡眼惺忪地拎著個筲,打著哈欠。見她這麼一大早就出來,有人跟她開玩笑,「喲,太陽打西邊出來,這麼早你就下地了。」


  單蝶琴哼了一聲,扭著腰,「別胡說八道啊,人家可是上進的人,從來不做那偷奸耍滑的事兒。」


  她隨從才出來,走了兩步,那倆眼睛已經將排隊的一群人都看了個遍,立刻就鎖定了等在下面的周明愈。想起他把土和驢糞蛋揚到自己身上害得回家一頓洗,她就氣不打一處來,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溜。


  要說這時候人都營養不良,周明愈卻被他娘養的身材高大,雖然臉龐被曬得小麥色,因為年輕洋溢著青春/色彩,在一群人里自然十分出挑。


  周明愈等在那裡,目不斜視,輪到自己就拎著筲過去。


  雖然他沒打過水卻並不陌生,拎過那條柳水根打成的井繩,把末端拴著的一個V形榆木鉤子勾住水筲提手。然後提著繩子把水筲放下去,抓著井繩巧力一抖,水筲就倒下灌水很快就盛滿,然後將水筲提上來即可。他力氣大得很要提水並不費力,雙手交替很快就把水筲拎上來,他提起水筲把水倒進另外一隻然後繼續放下打水。


  這時候一個低著頭微微彎著腰的女人拎著兩隻水筲過來,小心翼翼地越過眾人,一邊點頭陪著笑,把水筲放在井台上,怯怯道:「明愈,幫嫂子打兩筲水行不?」


  就憑她那有特色的討好聲音周明愈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這是他們二隊的四屬戶家媳婦陳秀芳。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就她一個人掙工分,偏她身體弱不是個能幹的,再拚命一天也就掙半大孩子的工分,多的時候六分,一般情況也就是四分半或者五分。


  他嗯了一聲,很快就將水打上來給她把水筲灌滿再提自己的。


  有人不滿地嘟囔:「四屬戶排後面,蹭前面去幹嘛?幹活兒不上緊,吃喝倒是會上湊。」


  陳秀芳忙點頭致歉,也不敢說什麼,彎著腰弓著背吃力地擔著那兩筲水離開井台。


  單蝶琴兩手抱胸,凹著腰,左腳一下下點著地,看陳秀芳走過來就皮笑肉不笑道:「我說你也別那麼摳門,手裡攢著錢幹什麼呢?找個人幫你挑兩擔水還找不到?」


  陳秀芳男人周培金在市裡機械廠上班,一個月有三十多塊錢,別看口糧掙不出來可他們家有莊戶人沒有的現錢和城裡稀罕物呢,有些人也很眼紅。


  陳秀芳沒吭聲,彎著腰費力地擔著水走了,單蝶琴丟下水筲追上去悄聲問道:「陳秀芳,你不是有條新毛巾?你也用不好不如給我吧。」


  陳秀芳被扁擔壓得抬不起頭,吭哧吭哧走路不肯接話,單蝶琴跟了幾步冷笑一聲,「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用那麼好的東西。」


  這時候周明愈挑水路過,看了她們一眼,單蝶琴哼一聲,扭頭走開。


  周明愈挑水回家,二嫂已經起來洗尿布,三嫂在剁野菜餵雞餵豬,張翠花在那裡修筐子,莫茹在……發獃?

  他叫了她一聲。


  看到他回來,莫茹就跟被解了定身術一樣滿臉生輝,激動地朝他不斷使眼色。


  這是又有什麼好事兒?


  周明愈去屋裡把水倒進缸里,莫茹立刻跟上待他倒完水瞅著他直樂。


  周明愈被她弄得心痒痒,小聲問:「媳婦兒,什麼好事?」


  莫茹往外瞅了一眼,張夠狀若無意地看過來立刻又把頭扭回去,她拉著周明愈進了屋裡,手往炕上一伸。


  周明愈看了一眼,剛要說什麼啊,然後就頭皮一麻,我的天……哪裡來了那麼多蚊子!


  莫茹手一掃又把那些蚊子屍體收進去,低笑道:「不是要除四害么,耗子我是逮不著,但是這蚊子、蒼蠅,我有辦法。」她給周明愈表演一下。


  農家養豬養雞,夏天那蒼蠅是非常煩人的,白天蒼蠅晚上蚊子,這是嗡嗡二重唱。


  她把手伸出來,瞅著那裡有蒼蠅落下,飛快地揮過去,雖然沒有碰到蒼蠅,但是她把那一片空氣都收進去,蒼蠅蚊子體重太小,比她帶起來的風都不如,居然就被她給收進了空間里!

  我擦,這都可以有!

  周明愈再一次被驚呆!


  莫茹得意地看著他,「驚不驚喜!」


  周明愈連連點頭,「驚喜萬分,試試能不能抓麻雀?」


  莫茹瞪他,「總想要自行車!你過分了啊。」她早上發現這個功能以後試驗過,她也只能把身邊的蒼蠅蚊子收進去,其他哪怕飄著一片樹葉子都不行,更別說手碰不到的靜物。


  反正她現在做不到隔空取物。


  另外她空間也養不了活物,鳥啊雞啊的活物都收不進去,但是蚊蟲蒼蠅這些居然可以,她也不懂什麼原理。


  周明愈就是逗她玩呢,拍拍她肩膀,「以後封你咱們村除蚊蠅嗡嗡二害小能手!」


  他抓了一把蒼蠅蚊子出去給張翠花看,「娘,張根發說除四害獎勵工分,是不是真的?你看妮兒抓了這麼多,能獎勵多少?」


  張翠花一怔,這……「哪裡抓來的?」


  周明愈看向莫茹,「妮兒?」


  莫茹只是笑,「我也不知道,我聽見嗡嗡的就打,豬槽子那裡蒼蠅特別多,打了一會兒就死這麼多。」她幹嘛要解釋啊,不需要解釋得明明白白,在鄉下很多事情是無法解釋的,而且大家都喜歡朦朧。


  丁蘭英和張夠也過來看,都很驚訝。


  張夠道:「大隊長說上繳了以後評工分呢,這麼多怕不是得有十分二十分?」


  張翠花眼睛一瞪,「妮兒說就這樣這樣比劃兩下就死了這些蚊子蒼蠅,這要是換二十分,那你爺和男人還用每天累死累活上工?」汗珠子摔八瓣兒,技術好、工作時間長,才能賺十分,要是幾個蒼蠅蚊子也可以,那誰還去幹活兒!


  張夠癟嘴,怎麼又呲兒她!!她哪裡說錯了?


  丁蘭英趕緊道:「就算不換工分,這也算咱們家完成除四害任務他大隊也不能扣咱們工分,這樣別人能安心上工咱們家裡也不用挨咬。妮兒啊,你去我們屋裡也看看,昨晚上被咬得睡不著,起來打了半天也沒打死倆。」


  莫茹點點頭,笑道:「等傍晚兒的,那時候蚊子都出來,我去打。」


  張夠道:「二嫂,我看咱們還是下工的時候去割點艾草晒晒,辮草辮子熏蚊子,打打管什麼用?炕上有孩子,那蚊子專門朝著孩子咬。」


  丁蘭英覺得也是。


  這時候村裡傳來張根髮帶領的宣傳隊除四害的喊聲:


  「除四害就是一場全民全黨的戰爭!」


  「縣委是除四害指揮部,各鎮是除四害辦公室,咱們周家莊就是除四害的陣地前沿!是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全黨全民動員起來,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堅決除四害,保衛糧食大作戰!」


  「咱們要計劃每個人每年至少抓六十隻老奸兒,六十隻耗子,一隻老奸兒一年少吃一斤糧食,一隻耗子一年少吃兩斤,咱們周家莊一年都能省十萬斤糧食!」


  「社員們,鄉親們,十萬斤啊!咱們的血汗糧食啊,必須立刻全民動員起來!」


  「家家戶戶都要上繳!這是革/命的任務!」


  「蚊子吸血、蒼蠅有細菌,一樣要徹底消滅!打倒四害,保衛全民!」


  莫茹聽了聽,口號喊得倒是沒錯,只是那個節省糧食的說法一聽就不對。她見婆婆對這事兒非常反感,說張根發在麥收的時候搞這個是窮抖擻。不過三嫂好像對這個挺認可,躍躍欲試想報名除四害小分隊。老周家男人根本直接無視這個,他們是靠流汗出力氣養家的,這種事兒他們不湊熱鬧,留給孩子和女人掙工分。


  吃了早飯,日頭一竿子高的時候,二隊隊長周誠志的哨子又開始嘟嘟的響,他總是比另外三個隊長早吹一會兒,晚一會兒下工。


  周明愈繼續去幫忙打場,莫茹則去割草、收野菜、照顧一下菜園然後去老屋那裡整理一下,等周明愈下工借了夯具來就可以夯實地面。


  刨地、鏟地、收攏石頭、填土、拎水……她發現自己都能做!

  當然是有技巧的。


  她把周明愈刨松的土收起來,然後運到需要填土的地方,至於拎水就更方便了,她把兩隻水筲一隻做樣子,一隻放空間里,下了河底把腳尖探到水裡,一下就把水灌滿了!

  多神奇!

  洒水的時候簡直就好像是人工降雨……


  當然,她還是保持了很大的理智和警惕,這裡有些草垛擋著,並不會玩脫。


  快晌天的時候周明愈從場里過來,用小推車推著一隻單柄夯具,見莫茹竟然做了那麼多事,他道:「你小心點,別累著。」


  莫茹笑道:「我怎麼可能累著,你看我變戲法。」她手一揮,就下了一場小小的雨。


  周明愈:!!!


  他感覺自己要變成迷弟了。


  莫茹看到夯具覺得好玩,就說她來試試,周明愈嚇得趕緊攔著她,「這一個有兩百斤呢,可不是你玩兒的。」


  莫茹笑道:「你放下,我試試看。」說著她摸出倆花生仁塞進嘴裡,「先嗑個能量葯!」


  周明愈:……


  莫茹讓他瞅著點人兒,她則手握木柄把夯具收進去,然後手抬高半米距離再把夯具拿出來,「咚」夯具下面的石錘落地,震得地面都顫悠一下。


  她瞅著周明愈,「怎麼樣?一點都不累。」


  周明愈:……真的好厲害。


  「還是別玩,小心砸著腳。」


  莫茹道:「在我腦子裡呢,我這麼一想,它可聽話了。」她不是瞎吹,雖然不知道空間到底在哪裡,但是空間與現實的溝通渠道就是她的腦子和身體,一般是手,當然她如果想用腳收放也是可以的。她要想讓空間里的東西用什麼姿態排列、用什麼角度或者方式出來,那是很容易的。她的空間真是個寶貝,儲物只是最基本的功能,還有很多功能等待她的開發,比如壘牆、比如微操、比如……


  她用意念和手操控著夯具,收進去,放出來,一下下夯實地面,動作輕快。


  周明愈只是讓他玩一下就把夯具接過去,看了看天色,把夯具放在這裡,拿了別的家什兒和莫茹回家。


  路上他道:「等晚上沒人的時候給你玩兒。」


  恰好有幾個三隊的下工路過,一人笑問:「小五,你們玩啥啊?」其他人就起鬨,哈哈笑著,「玩兒什麼還能告訴你,怎麼你也想去玩兒啊。」


  見是本族的叔叔們,他就裝傻不接茬。


  日常娛樂太少,這些男人們精力旺盛,除了自己回家造人就是聊葷段子打趣別人,要是誰家有點帶顏色的話題,他們能說一整年不膩歪。


  比如趙喜東他娘,有一次尿急又懶得去找隱秘的地方,尋思路邊草垛就能將就一下,誰知道恰好也有個男人去撒尿,看了個正著,這事兒就被傳了一年多,那些不正經的見了面就問那女人屁股白不白。


  所以周明愈才不會給他們機會製造自己的話題。


  兩人回到家,發現東屋裡人仰馬翻的,四個孩子叫聲哭聲此起彼伏,尤其是攔子兒的哭聲震耳欲聾的,菊花則尖叫不止,泥蛋兒好像被嚇住拿著小鏟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坷垃兒趴在一堆沙子里,正在玩兒自己的巴巴,玩得無比開心,還試圖把手指頭塞進嘴裡。


  「那時屎,不能吃!」泥蛋兒一下子捉住他的手臂將坷垃兒給擒下來,可孩子身上已經沾滿沙子和巴巴的混合體順便也蹭他身上,攔子兒和菊花倆也不吵了開始咯咯樂。


  莫茹和周明愈看得冷汗直流,趕緊過去幫忙。


  因為丁蘭英和張夠都要去上工不好帶著孩子,之前是放在大房周誠義家讓老婆子給看著。


  不知道今兒為什麼竟然把孩子放在家裡讓泥蛋兒看著,菊花四歲,能下地自己在院子里溜達著玩兒,另外倆就只能在炕上。她們已經把炕席掀開,麥秸草全抱走,鋪了一層沙土在炕上,然後把倆小的放在沙子上拉尿就在那上面。


  泥蛋兒倒是聽話得很,他娘讓他看著弟、妹他就老老實實看著,兩眼瞪得大大的,不得已才眨巴一下,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一開始還好的,等有孩子拉巴巴災難就真正開始了。他想把巴巴剷出去,可菊花和攔子兒又在吵鬧,然後坷垃兒就玩上了。


  泥蛋兒覺得自己沒有照顧好弟弟妹妹,沒有完成革/命任務,情緒有點低落。


  「五叔,我是不是掙不到工分了?」


  周明愈道:「你做的很好,掙不到十分也能掙……你娘說你掙幾分?」


  「半分。」


  周明愈:「對,你今天足足掙滿半分,很棒!」


  泥蛋兒立刻開心起來,「那我有口糧,餓不死了吧。」


  周明愈:「當然,咱家口糧嫲嫲(奶奶)分配,誰也餓不死。」


  他問了問,原來大娘昨晚上為拿耗子掙工分,被板凳絆倒把腳崴了看不了孩子。大房的孩子有小丫頭看著,可小丫頭也才八歲,大房好幾個呢二房的就只能讓泥蛋兒看。


  莫茹跟周明愈商量,「這兩天要割麥子,他們更忙,要不以後我幫忙看著孩子。」


  周明愈:「就怕你弄不了他們。」


  莫茹笑道:「難道我還不如泥蛋兒,放心好了,晌午就跟娘說。」


  看天色差不多了,他們倆就趕緊張羅做飯、餵豬。


  家裡有昨晚蒸好的菜窩窩頭,晌午主要餾窩窩頭、燒熱水,「閑時喝稀,忙時吃干」,現在都吃管飽的窩窩頭。


  一個窩窩頭加粗糧粉、水、野菜,足有二兩,周明愈說他敞開肚皮能吃一小盆……所以說管飽其實就是七分半飽,總不能吃到頂的。


  …………


  日頭越來越高,棉花地里的社員們都已經眼巴巴地望著,豎著耳朵聽隊長吹下工哨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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