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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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蘭英看家裡孩子都乾乾淨淨的,除了小的餓了要吃奶等不及,基本都不鬧騰,不像以往回來雞飛狗跳鬧得頭疼, 頓時舒心很多。她給張夠使眼色, 張夠癟癟嘴沒說啥, 進屋奶孩子去。


  莫茹對張翠花道:「娘,今兒天熱,讓泥蛋兒哄著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 我也去地里幫忙吧。」自己有空間能夠做很多事情, 這樣忙碌的時刻用不上實在是浪費。


  至於怎麼遮掩, 她會和周明愈審時度勢量力而行的, 實在不行她還可以裝傻割草去。張夠一聽, 恨不得說你去吧,我在家裡照顧孩子, 可惜張翠花根本不做此想法。


  「你去上工也沒人給你記工分, 都是白忙活。」想了想, 她又道, 「你去看也行,記著少跟別人說話。」


  莫茹答應了。


  吃了飯, 把家裡孩子安置一下, 院子掃乾淨就讓孩子在院子里爬, 泥蛋兒和菊花負責看著。


  張夠拉著丁蘭英先跑了沒等莫茹, 而莫茹則和張翠花一起出發,順便了解一些地里的信息。


  現在正是三夏大忙的時候,夏收、夏管、夏種,一個都不能耽誤。


  三項以夏收最重最急,基本都是安排男人和強壯的女人來做。而夏管主要是棉花、高粱等,鋤草、抓蟲、打杈子……單單抓蟲子這一項就讓人頭大。夏種就要等夏收結束,秧夏地瓜或者種夏玉米。


  二隊230來人,包括自留地、場地以及貧瘠地和正常田地等一共五百多畝,肥沃地也就是半數多點。這時候還沒用化肥產量低,種地自然要精打細算,否則別說交公購糧,吃飯都成問題呢。


  各生產隊種什麼作物都是隊長決定,他會根據上頭徵收的公購糧種類和大體數目以及隊里社員們的口糧需求來安排。


  為了儘可能讓隊員們吃飽,高產作物是首選,自然要多秧地瓜,再輔以高粱、穀子、麥子、黃豆等。雖然麥子是細糧好吃,但是產量低,一般不愛種,不過為了交政府的公購糧任務,二隊還是種了兩百多畝小麥。


  至於棉花,那純粹是上頭規定要種的任務,否則蟲子多產量低,打死周誠志也不待組織種的。


  莫茹發現有的麥地里還套種、間作著大豆,估計這時候麥子播種技術不過關壟間距大,加上出苗不齊才補種的黃豆。


  張翠花因為自己技術和威望過硬,受隊長委託要去看著婦女們在棉花地里幹活,免得有人偷懶或者溜回家帶孩子。她叮囑了莫茹幾句,兩人就在小路口分別。


  莫茹站在麥田中間的小路上,眯著眼睛望去,毒辣辣的日頭底下,熱乎乎的風吹來,金色麥浪潮湧似海,好一派豐收景象。


  因為去年冬天下了幾場瑞雪,春天又沒倒春寒,二三月里還下了幾場雨解決春旱的問題,所以今年的麥子比往年收成好很多,一畝地起碼多三五十斤。


  這是好多年不遇的大豐收!

  她心裡也喜滋滋的,豐收是好事,老百姓也能有點存糧。同時她心裡也有一種緊迫感,因為麻煩也將接踵而至。


  很快她找到周明愈所在的麥地。


  這時候太陽火辣辣地烤著大地,有風也是熱的,不怕熱的男人光著膀子,脖子上搭著手巾,女人則長褲長袖還扎著袖口褲口,免得被麥芒刺得又癢又疼。有些人不肯戴斗笠,頭上的汗小溪一樣流下來就用脖子上的手巾擦一把。


  動作快的男人在前面彎腰割麥,割完放在一旁,女人在後面捆,捆好一捆捆站在地里,就有人趕著牛車把麥捆裝車拉去場里,然後暴晒、打場。


  要是牲口不夠就得人拉車,車都不夠還得肩挑送過去。好在二隊有周誠志這個稱職負責的大管家,提前十天就做了動員,牲口喂得壯壯的,家什兒也都修過,鐮刀磨得雪亮,這時候不允許出狀況。


  莫茹小心翼翼地走在麥地里,割過麥子以後,地上都是鋒利的麥茬,一不小心就被扎破腳,來的時候她已經換上自己唯一的那雙布鞋。


  這一路上她打量別人,自然也被人圍觀個徹底。


  那些人都尋思傻子來幹嘛?上工?還是來偷糧食的?不過看她挺著個肚子,衣服除了補丁就是補丁也沒個口袋,估計也沒個地方藏,所以也不去管她幹嘛。


  莫茹還要繼續扮演傻子,這樣才能自由活動,也省了和人打交道的麻煩。


  周明愈看她來有點驚訝,還想讓她回去歇著。


  莫茹拉著他去一邊商量。


  她想讓周明愈單獨找個地方幹活,他割麥子她幫忙收,反正地里都是麥子,一個顏色,她作弊也不容易被發現。周明愈有點猶豫,她再在保證會小心他才說去問問隊長。


  這時候大家已經累了,有人吼一嗓子,「歇歇抽袋煙吧。」


  老農民累了歇歇抽袋煙是天經地義的,老天都不管地主也沒轍,那隊長更不能管。


  不過這時候麥地里曬得焦乾的,必須要小心,所以他會吼:「都機靈點,起了火兒全家跟著餓死吧。」


  大家嘻嘻哈哈地都說小心,然後去離著麥堆遠點的地上圍坐抽煙。


  女人們也歇歇喝口水,光明正大地搓一把麥粒一邊吃一邊聊八卦。


  這會兒除了麥收就是聊除四害,你家抓幾個耗子,昨晚你們抓多少老奸兒,很少有人說蚊子蒼蠅。因為那東西不好抓,蚊子晚上哼哼,蒼蠅白天嗡嗡,誰也沒那功夫守著。就老奸兒因為夜盲晚上看不清,大家一起去照、捅,尤其那些空屋子、樹上,真是收穫頗豐。當然也少不得被人抱怨叮叮咣咣的,害得別人沒睡好。


  周明愈看周誠志和爺在喝水說話就過去,「二大爺,我跟你申請個事兒唄。」周誠志在自己親兄弟里排行二,比周老漢兒大倆月。


  周老漢兒看了他一眼。


  周誠志道:「紅鯉子今天表現不錯。」


  周明愈就道:「二大爺,你看大家都擠在這裡一會兒一歇歇,幹活也不那麼上緊兒。不如分開,幾個人負責一塊地,大家比著賽幹得還快。這收麥子得搶,今天看著大日頭,保不齊明天下雨呢?還是得快。」


  周誠志點點頭,「紅鯉子說的對。」


  周明愈趁機道:「我看那邊也熟得很厲害,我和三哥帶著二嫂、三嫂去成不?」他娘帶著婦女們忙夏管呢,她干農活也是好手又有威望,周誠志讓她看著,省的那幾個婦女偷懶溜回去帶孩子。


  周誠志看了他一眼,又瞅瞅那邊的周明光。對於這兄弟倆,周誠志現在評價還算不錯,周明光小時候耍滑頭偷點懶,大了以後改好很多,幹活也算紮實。而周明愈從前雖然幹活算是個好手,可架不住二愣子犯蠢。現在倒是好了,肯扎紮實實在二隊幹活,給自己家掙工分。


  不過還得有老人盯著才行,他就對周老漢兒道:「你也去吧,正好給這些偷懶耍滑的東西打打臉。」


  周老漢兒自然更樂意,就拎著鐮刀帶著兒子媳婦去另外一片地。


  剛走到地頭上,周老漢兒還跟周明光說話,莫茹一眼看到麥地里有個土黃色的東西,毛茸茸。


  定睛一瞧,竟然是只野兔子,正趴在那裡啃地里掉的麥穗!它那棕黃色的皮毛和麥稈很接近,如果不是她眼神好都看不到。


  好肥碩的野兔!


  她心頭一陣狂喜,扯著周明愈喊道:「野兔子!」


  被她冷不丁這麼一喊,那野兔驚得傻了一樣慌不擇路亂沖,卻被密密麻麻的麥稈撞了個跟頭。周明愈嗖的一下子合身撲上就把那隻坡兔子給摁住!


  周明光愣了一下也跳過去幫忙,拎著耳朵將它給提溜起來,驚喜道:「好傢夥,怕不是得有十來斤沉!」


  第二天天不亮周明愈又醒了,他看一眼莫氏投降狀睡姿,默默地替她把胳膊放下來,自己輕輕下地。


  這時候天還不亮,外面黑蒙蒙的只能看清身邊。


  周老漢兒和周三哥也起身去自留地忙活,周老漢兒要和隊長去麥地溜達掌握以下成熟狀況。


  周明愈和他們打了招呼,就從堂屋門口左邊牆上拿下掛著的桑木扁擔,又拎著兩隻木製水筲——這裡人把水桶叫筲,然後出門去挑水。


  本來昨天晚上應該挑水的,大隊吹哨子讓開會沒來得及挑,現在趁著女人還沒起來做飯趕緊挑回來,免得等會餵豬、做飯水不夠了。夏天幹活兒喝水多,早中晚都燒一鍋水才夠。


  他挑著水筲往外走,村裡就兩口公共水井,一口在村東南頭一口在東北頭,這兩口井是甜水,其他地方也淘過井但是井水苦澀,只能洗衣洗菜,喝起來難以下咽,天長日久就淤了。


  這兩口井原本是地主陳家的,土/改后就成了村裡公共水井,另外只有一戶富農家裡有,不過52年的時候被張根髮帶頭鬧事填了。所以現在村裡人家裡都沒有水井,要吃水只能來這倆地方打水。


  周家住在村西靠北的位置,就去東北角的水井打水。


  這時候東方泛青,天光未亮起來,視野還是黑蒙蒙的,路上不是挑著水筲的就是扛著鋤頭趁著出工前趕緊去自留地忙活的。


  很快到了井邊,這井原本是有亭子的,被張根髮帶頭推倒說是要推倒地主份子的驕傲。如今沒有亭子,也沒有轆轤,都是自己用繩子勾著水筲來提水,技術不好的,很容易把水筲掉下去。


  井邊已經有人在排隊,見到周明愈過來,有人笑著跟他打招呼,有人陰著臉躲開,還有人私下裡竊竊私語。


  見他過來,正排到要打水那人立刻讓位給他,笑道:「紅鯉子挑水啊!」


  周明愈點點頭,「叔,你先打水吧,我等會兒。」


  其他人都有些驚訝,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個混不吝竟然懂得讓人?


  周明愈只管在一旁排隊,並不插隊,隨便他們怎麼嘀咕去。


  大家看他果然規規矩矩排隊,雖然詫異也沒有多說什麼,時間寶貴,誰也不磨蹭,一個打了水另外一個緊接著上去。


  井台邊上一戶人家的門開了,單蝶琴走出來,一大早她頭髮散著,睡眼惺忪地拎著個筲,打著哈欠。見她這麼一大早就出來,有人跟她開玩笑,「喲,太陽打西邊出來,這麼早你就下地了。」


  單蝶琴哼了一聲,扭著腰,「別胡說八道啊,人家可是上進的人,從來不做那偷奸耍滑的事兒。」


  她隨從才出來,走了兩步,那倆眼睛已經將排隊的一群人都看了個遍,立刻就鎖定了等在下面的周明愈。想起他把土和驢糞蛋揚到自己身上害得回家一頓洗,她就氣不打一處來,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溜。


  要說這時候人都營養不良,周明愈卻被他娘養的身材高大,雖然臉龐被曬得小麥色,因為年輕洋溢著青春/色彩,在一群人里自然十分出挑。


  周明愈等在那裡,目不斜視,輪到自己就拎著筲過去。


  雖然他沒打過水卻並不陌生,拎過那條柳水根打成的井繩,把末端拴著的一個V形榆木鉤子勾住水筲提手。然後提著繩子把水筲放下去,抓著井繩巧力一抖,水筲就倒下灌水很快就盛滿,然後將水筲提上來即可。他力氣大得很要提水並不費力,雙手交替很快就把水筲拎上來,他提起水筲把水倒進另外一隻然後繼續放下打水。


  這時候一個低著頭微微彎著腰的女人拎著兩隻水筲過來,小心翼翼地越過眾人,一邊點頭陪著笑,把水筲放在井台上,怯怯道:「明愈,幫嫂子打兩筲水行不?」


  就憑她那有特色的討好聲音周明愈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這是他們二隊的四屬戶家媳婦陳秀芳。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就她一個人掙工分,偏她身體弱不是個能幹的,再拚命一天也就掙半大孩子的工分,多的時候六分,一般情況也就是四分半或者五分。


  他嗯了一聲,很快就將水打上來給她把水筲灌滿再提自己的。


  有人不滿地嘟囔:「四屬戶排後面,蹭前面去幹嘛?幹活兒不上緊,吃喝倒是會上湊。」


  陳秀芳忙點頭致歉,也不敢說什麼,彎著腰弓著背吃力地擔著那兩筲水離開井台。


  單蝶琴兩手抱胸,凹著腰,左腳一下下點著地,看陳秀芳走過來就皮笑肉不笑道:「我說你也別那麼摳門,手裡攢著錢幹什麼呢?找個人幫你挑兩擔水還找不到?」


  陳秀芳男人周培金在市裡機械廠上班,一個月有三十多塊錢,別看口糧掙不出來可他們家有莊戶人沒有的現錢和城裡稀罕物呢,有些人也很眼紅。


  陳秀芳沒吭聲,彎著腰費力地擔著水走了,單蝶琴丟下水筲追上去悄聲問道:「陳秀芳,你不是有條新毛巾?你也用不好不如給我吧。」


  陳秀芳被扁擔壓得抬不起頭,吭哧吭哧走路不肯接話,單蝶琴跟了幾步冷笑一聲,「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用那麼好的東西。」


  這時候周明愈挑水路過,看了她們一眼,單蝶琴哼一聲,扭頭走開。


  周明愈挑水回家,二嫂已經起來洗尿布,三嫂在剁野菜餵雞餵豬,張翠花在那裡修筐子,莫茹在……發獃?

  他叫了她一聲。


  看到他回來,莫茹就跟被解了定身術一樣滿臉生輝,激動地朝他不斷使眼色。


  這是又有什麼好事兒?


  周明愈去屋裡把水倒進缸里,莫茹立刻跟上待他倒完水瞅著他直樂。


  周明愈被她弄得心痒痒,小聲問:「媳婦兒,什麼好事?」


  莫茹往外瞅了一眼,張夠狀若無意地看過來立刻又把頭扭回去,她拉著周明愈進了屋裡,手往炕上一伸。


  周明愈看了一眼,剛要說什麼啊,然後就頭皮一麻,我的天……哪裡來了那麼多蚊子!


  莫茹手一掃又把那些蚊子屍體收進去,低笑道:「不是要除四害么,耗子我是逮不著,但是這蚊子、蒼蠅,我有辦法。」她給周明愈表演一下。


  農家養豬養雞,夏天那蒼蠅是非常煩人的,白天蒼蠅晚上蚊子,這是嗡嗡二重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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