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9|第八十片龍鱗(九)
第八十片龍鱗(九)
大娘子這一通胡言亂語,叫新帝與武安公齊齊變了臉色, 見狀, 大娘子自重活一世以來那顆求什麼都不得的心,終於在此時得到了快慰——你看, 這天底下最尊貴、最有權勢的兩個男人, 還不是叫她一句話弄得臉色大變?
她知道自己此生是無望做那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了,可她若是做不到,七娘子也不能做!
於是她便把自己是如何如何重活一世, 又是如何換了自己與七娘子的八字, 使得七娘子嫁入公府的過程娓娓道來, 臉上又帶著笑給新帝與武安公講, 上一世新帝與貴妃娘娘是如何兩情相悅,可惜這一世,貴妃娘娘卻成了武安公的女人,而武安公!
這個大娘子兩輩子都恨之入骨的男人,她指著對方的鼻尖, 痛罵道:「若非你偏心,善惡不分,我又怎會落到那個下場!你害我一世不夠, 還要來害我第二世!」
武安公被罵得滿頭霧水, 且不說大娘子說的是真是假, 便是真的,和這一世的他又有什麼關係?難道這一世也是他害的?他做什麼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他想起自己家裡那個小娘子,再瞧瞧眼前這個, 淡淡地道:「你若是不說,真瞧不出你們是姐妹。」
大娘子一聽,頓時如遭雷擊,顯然這句話前世她也聽到過。
「看你這副模樣,心術不正,無論這前世今生之說是真是假,你淪落這般田地,都是你咎由自取。」新帝道。
大娘子不敢置信地看著這兩個人,一個是她前世的夫君,她絞盡腦汁也討不到他歡心,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是冷冰冰的不予回應,另一個是她這輩子瘋狂想要嫁的人,結果卻只拿她做玩笑,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裡,那她重活一世的意義,究竟在哪兒?
「若真如你所言,人死回到少年時,那是天大的好處,證明你被上蒼眷顧,才給你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可你是如何做的呢?」武安公略帶嘲諷,「將自己悲劇的命運甩手換給別人,搶走別人的人生還一副施恩不圖報的德性,我且問你,你心中可還有禮義廉恥四個字?那是你親妹妹,你尚且能如此待她,誰又會相信你的真心?皇上說你心術不正,這四字正好契合你。你的上一世,我若是不與你親近,想來也與你的品性有關,才貌雙全又如何?我與皇上見過的美人數不勝數,難道是個美人便要對其動心?」
大娘子被說得嘴唇都在顫抖,她想說不是這樣的,她想說這一切根本就是他們兩個人在胡亂揣測,她怎麼可能會有錯呢?她嫁入公府,成了公府夫人,難道不該做主公府的事情嗎?她是去做續弦的,天底下哪個後母能對先夫人的孩子視如己出?她雖然想過要磋磨那對兄妹,可從沒想過要他們的命,但他們又是如何對她的?
一看大娘子這表情就知道她絕對沒有反省,也是,若是反省了,也就不會是這樣了。
這樣的女人,不過是世間庸脂俗粉中的一個,跟她說這麼多話,已是給足了臉面。
大娘子被拖出去的時候還在喊,武安公示意將她的嘴巴堵住,無論她口裡那些話是真是假,喊出來都會有損他家裡那位小娘子的清譽。
新帝笑吟吟道:「聽到沒有,那美人兒本該是我的女人。」
武安公瞥他一眼:「奈何陰差陽錯,現在是我的女人了。」
新帝又道:「凡事都得講究個先來後到,你回去可以問問那小娘子,願不願意入宮來做貴妃。」
他並不相信大娘子的話,因他很清楚自己的心思,自幼在皇宮長大,他若是愛上一個女子,必定不會只封她為貴妃,他厭倦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前世若真與七娘子結為連理,也定然因為她的性格溫柔體貼,像極了他的母親,他願意傾盡所有去保護她。
更何況大娘子根本就是在胡說八道,她口中的七娘子,與這一世的七娘子根本判若兩人,連撒謊都不會撒,簡直蠢到了家,怨不得把自己的日子過成這樣,小娘子家家的,看多了話本子,還真相信世上有重生或是借屍還魂的事兒?
新帝搖搖頭,決定以後自己若是有了女兒一定要好好教育,決不能讓她沉迷於話本子,看多了腦子都軸了。
武安公最終被趕回了家,他不信任先帝,但與今上卻情分極深。然而再深的情分也需要經營與呵護,因此新帝一登基,他便將兵符奉還。新帝還與他擺臉色,問他是否覺得自己不會信任他,又或是因為身份的不同,情分淡了。
武安公與他講道理,並不是情分淡了,而是身份不同,即便是情同手足也需要互相尊重,自己從前抓著兵權不放,是為了求一條活路,如今新帝待他寬厚如兄弟,他又有什麼可怕的?日後若還需要他上戰場,他仍舊義不容辭。
兩人把酒言歡,喝得爛醉如泥,武安公被送回公府時,渾身上下都是酒氣。
玲瓏嫌棄的要死,讓人把他丟到房裡自生自滅,因此第二日日上三竿,武安公頭痛地醒來,發覺自己渾身都要餿了,一身的味兒,那酸爽,簡直不敢想象。他自己湊近衣袖聞了聞,差點兒沒吐出來。
像是這樣輕鬆的日子,已許多年不曾有過。
他揉了揉太陽穴,喊了人,外頭進來的是他的親兵,雖然交還了兵權,但新帝可不會讓這麼個趁手的人才閑著,又把他塞進了兵部,不過也給了他一個月的假,讓他好好與家中的小娘子相處,培養培養感情,聽說倆人連房都沒圓,實在是太慘了,新帝都為之掬一把同情淚。
從親兵口中得知昨晚自己被送回來后,夫人看了一眼轉身就走,兩個小的也是沒幾分留戀,武安公臉都綠了,他好歹也是一家之主,還能不能尊重一下他了!
趕緊梳洗換衣,總算是清清爽爽能出門,這初夏的日子對他這樣的成年男人來說已經很熱很熱,因此他穿得也少,到了玲瓏的院子,發現她正在跟兩個小朋友一起盪鞦韆,三人不遠處還有一張石桌,石桌上放著各色水果,都是洗好切好又淋了一層濃厚的乳的,光是看著就令人食指大動。
對於這位終於回府的男主人,玲瓏的態度完全是把他當成個不怎麼重要的室友,只要不來騷擾他,大家相安無事,但若是想找茬,她也絕對不好惹。
武安公走過來搭訕:「在玩什麼?」
玲瓏抬起一隻眼皮:「你長了眼睛不會自己看嗎?」
被懟回去的武安公有點尷尬,心想這小娘子似乎並不怎麼待見自己啊!他心知是自己理虧,回京后薛管家也把許多事都跟他說了,無論是陸茯苓還是肖媽媽,都因為是先夫人留下的,他願意相信她們,結果卻險些害得自己的兒女走上歧路,幸得玲瓏機敏,才處置了那兩人,又把兩個孩子教導的這樣好,怎麼想都是自己虧欠了他。
於是態度也愈發地好,簡直稱得上低聲下氣——這要是大娘子看了,怕是又要氣瘋了,怎麼對著七娘子便是這樣的態度,對著自己卻不假辭色?
「你們在盪鞦韆?我給你們搖吧!」
說著,他已經站到了鞦韆後面,一副殷勤樣兒。
奈何他這輩子都沒給人搖過鞦韆,根本收不住手上的勁兒,小公爺與小縣主跑去吃水果撈,玲瓏抓緊了鞦韆,心裡奔騰過一萬匹草泥馬,一會兒排成個S型,一會兒排成個B型,身後的武安公根本沒察覺自己手勁兒大,只覺得小娘子裙裾翩翩,飛的高高時宛如一隻展翅蝴蝶,又美又仙,他愈發想要討好,手上的勁兒也越來越大。
玲瓏一個沒抓穩,真的飛了出去……
她在心裡罵了一百句傻逼,院子里的人都驚呆了,嘴裡含著半個草莓的小公爺嘴巴張的圓圓的,娘,真的會飛……
小縣主叉子上的西瓜啪嗒一聲掉在了桌子上,飛起來了飛起來了,娘她飛起來了!
武安公自己也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小娘子這樣輕盈,說實話他給她推鞦韆的時候都沒感覺到她有什麼分量,只是見她越飛越高越好看,就越想賣力氣,沒想到力氣賣過頭,差點兒賣出人命來!
好在他多年戎馬身體素質與反應能力都一流,趕在玲瓏落地前衝過去想把人給接住,用自己的身體給她當肉墊,好險沒讓她摔著,英俊的臉上露出一個討好又尷尬的笑:「你沒事吧?」
玲瓏問:「你覺得呢?」
武安公心虛地吸了下鼻子:「我扶你起來。」
她沒好氣地把他推開:「離我遠一點!別靠近我!」
武安公頓時非常難過,顯然小娘子一點都不喜歡他,連他靠近都不願意,甚至朝他白了一眼,回屋換衣服去了。在地上滾了一圈沾的到處都是塵土,這傻大個回來做什麼的?
「喔喔,爹把娘惹生氣了。」小公爺幸災樂禍地說,「爹慘了。」
他跟妹妹可還記得娘發火時有多麼可怕呢,看現在他倆老老實實的就知道了。
武安公說:「小孩子懂什麼,不許胡說八道!」
說完屁顛顛追了上去,留下兄妹倆對他的背影做鬼臉。
玲瓏對小孩子雖然挺凶,但只限於熊孩子,長得可愛又聽話的孩子,她的容忍度是非常高的,因此這對小兄妹並沒有被扼殺掉孩子的天性,只是改掉了性子里不好的那一面,不再隨意喊打喊殺,對從前多有虧待的奴才家人也分別從他們的小庫房裡扣了銀子予以補償。漸漸地,兩個孩子愈發活潑,雖然還是調皮搗蛋,但卻是有分寸的。
聽過薛管家轉述想象得出自己一雙兒女如何天怒人怨的武安公沈銳大人,自然對玲瓏感激不盡。
他為了不引起先帝忌憚,連家都不能回,怕孩子長歪,為他們精挑細選伺候的人,誰知道養出個心比天高的陸茯苓與肖媽媽,自己的人被處置了,武安公自然也清楚,其中除了陸茯苓等人,還有先帝的手筆。
只是他不能著急,必須等六殿下大事成了,才能教育孩子。
沒想到被迫娶進門的這位小娘子卻給了他這樣一個大驚喜,連先帝也不能奈她何,陰錯陽差幫了他一個大忙。
不過他一追上去,剛進門,就看見一片雪白的美背,細嫩潔白,蝴蝶骨展翅欲飛,看得多年不近女色的武安公鼻孔一熱,正要趕他出去的裘媽媽尖叫起來:「公爺流鼻血啦——」
玲瓏隨意把衫子一披,遮住春光不許窺視,見武安公那雙眼睛還盯著自己,她冷笑一聲,抓起床上的枕頭就照著他的頭丟過去:「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誰知這人卻沒臉沒皮地讓其他人出去,自己蹭過來:「挖出來掛在小娘子身上,天天看著小娘子,也是可以的。」
玲瓏:「你還要臉嗎?」
心情極好什麼憂愁都沒有的武安公誠實搖頭:「小娘子願意讓我親近,眼珠子都不要了,臉也是可以不要的。」
說著還伸手到她微露的香肩上,常年握著武器的指腹帶著粗糙的繭子,與嬌嫩細膩的肌膚截然不同,他這會兒可不敢像推鞦韆那樣用力了,輕之又輕,生怕弄疼她。
她以為這是兩人第三回見面,其實不然,他在暗中已經觀察了她許久,覺得她可愛美貌又討人喜歡,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夫妻之間哪裡需要避諱?他自然是要同她好好過日子的。
聽到武安公說什麼明媒正娶,玲瓏覺得他腦子相當不好:「成親那日你都不在,咱們連堂都沒拜,算哪門子明媒正娶?」
武安公一聽,頓時心虛,玲瓏趁勢抬腿來踹他,想把他從床上踹下去,奈何常年行軍又常年遭遇刺殺的男人機敏得很,一把捉住她纖細的腳踝,感嘆道,這小娘子渾身柔若無骨,連腳丫子都又嫩又軟,他都不敢太過用力,指腹留戀地摩挲著凝脂般的肌膚,簡直想要跪下來膜拜她。
「再為你補辦一場婚禮可好?」武安公湊近她,聲音低啞,「該給你的都給你,你莫要嫌棄我。」
玲瓏想都沒想便拒絕了:「不。」
「為何不要?」
「為什麼要?」玲瓏問他,「你做新郎官倒是輕鬆,你試試看頭上戴個幾十斤的鳳冠?全天從早到晚不許動,累得要死,要補,你自己補去,反正當初我來時也是一個人成的親,你也可以嘛。」
她刻意要為難他,「你要是做得到,我就留下來啊,做不到,以後就別來煩我,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缺女人了,看上哪個隨意帶進來便是。」
這跟武安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他以為自己能跟小娘子白頭偕老,再生幾個娃娃,卻不曾想人家是真的不喜歡他的,一拍兩散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可他喜歡她呀!
玲瓏也就是隨口一說,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人居然真的按照她說的,自己舉辦了一場婚禮,且只有他一人!
古往今來沒見過這樣的新郎官,連新帝聽說了都想來湊熱鬧,武安公也不覺得丟臉,徑直昭告眾人,當初夫人嫁進來自己沒能趕回來,理應補給她一場婚禮,可又不想她再受一次累,因此自己一個人便成。
世人嘩然。
玲瓏沒想到他還真這麼做了,她只是隨口一說,可見這人是真心想跟她好好過日子的,然而有些話她還是得說在前頭,想要她同之前那位夫人一樣八面玲瓏賢淑溫婉是不可能的,再生孩子也不可能,她一輩子都這樣自由散漫,不知道他這樣古板的人受不受得了。
武安公照單全收,有什麼受不了的,身為男子,他並不想妄言亡妻,只是告訴玲瓏,他與先夫人之間並不是她想的那樣,她仍是他第一次心動的小娘子,她想做什麼都行,家中又不需要她去做活維持生計,只要她高興,就是天天騎在他脖子上也無所謂。
「騎在脖子上就不必了。」玲瓏笑吟吟地望著眼前穿了一身喜服的男子,他生得很是英俊,身材也高大魁梧,僅從外表來看,相當合她的口味。
武安公下意識以為這句話是拒絕,眉宇間露出了失落的神色,誰知下一秒,小娘子便摟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耳邊輕聲道:「騎在腰上還是可以的。」
瞬間把他臊得滿臉通紅!
這這這、這成何體統!
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其實愛死了這個調調,玲瓏咬著他的耳朵說他悶騷,武安公大人不肯承認,悶騷是什麼意思?聽著就不像個好詞兒!他威武又強壯,怎麼會跟騷字扯上邊?
何謂銷魂蝕骨,雲雨巫山,武安公在一親芳澤后,總算是明白了,次日一早,堅持了二十多年早起練武,從不睡懶覺的武安公大人,成功躺在溫柔鄉里沒捨得起來。
期間他再三要求自己起身鍛煉,然而美人都不用挽留,他便自己給自己找好了理由——新婚第一日難道不該陪伴在妻子身邊嗎?他可是有一個月的假期呢!
待到忙起來,又要早晚不著家,這日子自然不能白費,要多多用來陪伴愛妻才是。
然而他太黏人,抱著她不放,這季節雖然不算太熱,可男人容易出汗,弄髒了她,她便想把他踹下去。
被踹習慣的武安公已經不用看就知道她的美腿從哪兒來,一手捉住,親了親白嫩的小腿肚,見她嫌棄自己一身臭汗,又故意上前去弄她,眼看她眯起眼睛,一副你不怕死的架勢,立馬又慫了,起身去梳洗,洗乾淨了再上床。
玲瓏撐開一隻眼睛看看他,覺得他很煩,翻了身背對他,中間隔了長江天塹,結果這人又蹭過來,從背後把她抱進懷裡,活似她是個大型娃娃,兩條長腿還把她給圈著,玲瓏向來不忍,她坐起來,一巴掌拍在武安公大人結實的胸肌上:「出去。」
「玲瓏……」
「快出去!」
眼見她真的不高興了,他舉起雙手,但又捨不得出去:「我不碰你,保證不碰你了,我保證,別趕我走。」
她定央央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又躺下去,很快抱著被子睡著,武安公悄咪咪向她靠近,見她雪白的小臉兒睡得透著花瓣般的粉暈,心裡愛得不行,忍不住親了一口,然後立馬摸到自己的胡茬兒,明明昨天才刮過,睡了一夜便又長出來了。
他這下不敢再隨意碰她,只好用手抓起她一綹長發,痴漢般放在鼻息用力聞了聞,然後跟自己的頭髮綁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
小公爺與小縣主在門外開始蹦蹦跳地敲門,武安公怕他們吵醒玲瓏,起身就要下床,結果只聽一聲急促的嬌喊,他才想起來綁在一起的頭髮忘記解開了。
玲瓏這回是真的怒了,她一腳把只穿著褻褲的武安公踹下了床,大眼睛里滿是怒火:「給我滾!」
武安公再三討饒,迅速穿上衣服,在她的唇瓣上偷親一口,撒丫子奔了出去,小公爺抬起頭看見是不怎麼重要的親爹,努力探頭往裡面看:「娘呢?」
「你都七歲了。」他爹答非所問,彎腰把他跟妹妹都撈起來,「別人家的小孩,七歲了是四書五經倒背如流,男女七歲不同席,這個你都不知道嗎?看樣子還是太放縱了你一些,從今日起,你便跟著先生讀書。你也不要笑,小娘子更應該充實自己,免得成日看些亂七八糟的話本子胡說八道,日後你們兄妹二人便一起讀書,誰也不許偷懶。」
快樂了不到十年的兄妹倆頓時都傻眼了,這怎麼說著說著,還說到他們身上來了呢?
讀書?
想起從前爹留在府里的那些個先生,每天眉頭擰的跟蚯蚓一樣還兇巴巴的,兩人對視一眼,立刻開始掙扎,並且瘋狂呼喚玲瓏,然而武安公步伐邁得更快,一邊夾著一個迅速走遠。
哭?哭可沒有用,老父親的心是石頭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