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6|第五十六片龍鱗(七)
第五十六片龍鱗(七)
解天明左思右想, 覺得女兒這個提議勉強可行,確實也是現在最有效的方法了。只是等一段時間而已, 說不得楚戰還沒來得及回到并州便在半途暴斃, 到時并州還不是他掌中物?
於是第二日,他便主動找上楚戰, 表明不日便奉楚戰為主公, 並將這個消息昭告戎州百姓, 以顯示自己的心悅誠服。
不管楚戰心裡信不信, 至少面上他是信的。可憐解天明一世英名, 便將祖宗攢下來的數十年基業盡數拱手讓人!不僅如此, 為了表達自己的真誠, 他還特意派人去百姓間敲鑼打鼓言明此事, 這讓本來還不是很確定的百姓們徹底相信了,連尊上都說了要歸順并州,那還能有假?
可以說現在解天明父女最期待的就是楚戰病發, 到時候他們就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去到并州, 反手就能將并州拿下,從而成就大業!
楚戰的一舉一動也的確都在他們的掌握中。
百姓們得知戎州即將歸順并州后,又擔心又期待。擔心地是聽說并州尊上性情暴躁還會吃人, 而他們戎州尊上雖然也沒有多好, 但至少不吃小孩兒的.……期待則是那些說著并州有多好的人,吃飽穿暖安居樂業不怕生病.……簡直是只有夢裡才會出現的事!
很多時候,一個謊言說久了,對無意中聽到的人來說, 就會成真。
比如現在人們已經習慣在幹了一天的活計,晚上吃了飯後坐在門口,家家戶戶一起幻想并州是什麼模樣。聽說并州的姑娘們都能自己挑選夫婿,拋頭露面也沒人會說什麼,甚至於并州還有女官!聽說并州的百姓個個白白胖胖,一日三餐都有大米飯吃!聽說并州的年輕小伙兒長得特別好.……
但凡誰去過并州,或是道聽途說來了些與并州有關的消息,鄉親們總是很好奇也很激動,他們都想知道自己即將侍奉的尊上是什麼樣的人,聽說并州每三年免除一次賦稅後,一個個驚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而解天明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自己說的要把戎州給楚戰,外面百姓就是傳的再轟轟烈烈,也是他自找的。別說鎮壓了,他都不能派人出去稍微制止。要是讓他知道是誰給戎州百姓畫了那麼大一塊餅——人人都有地種頓頓都吃大米飯女子也能讀書做官.……他一定要對方死得很難看!
這其中自然少不了楚家人的推波助瀾。他們的探子個個翹舌善變,最擅長跟人打交道,說話感染力還強,淳樸的百姓們怎麼會知道他們有多雞賊?反正美好的并州已經描述給他們看了,順便還要洗一洗尊上那暴躁易怒的性子,硬是把楚戰說成了面冷心熱仁心仁德的英明主公,這探子們嘴皮子還利索,說起八卦跟說故事似的,大家都愛聽!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待到楚戰離開,解天明想要控制輿論已是來不及。
楚戰走時,令所有探子都留在戎州,繼續把這把火給燒起來。
雖然解天明也有些奇怪楚戰怎麼這麼輕易就走了,但對方能走人那當然是好事,總不能真讓楚戰在戎州死了吧?到時候他的那幾個兒子還不跟發了瘋一樣!
他不知道的是,楚戰坐著馬車離開時,裡頭多了兩個人。一個是那慈眉善目的老大夫,另一個則是他命人以偷龍換鳳之計帶出來的人——也就是那件小衣的主人。
老大夫瞧見男孩第一眼就嚇到了!楚戰見他兩腿打擺子便威脅道:「要命就把他給我治好,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一副凶神惡煞的惡霸樣子。老大夫不知道他身份,還以為是附近的山匪,抓自己大概是為了給人看病的,估摸著就是眼前這個皮膚白的詭異的小男孩。
小男孩縮在馬車的凳子下不肯出來,始終戒備地盯著眼前兩個一看就「不壞好意」的大人!
玲瓏坐在楚戰懷裡歪歪小腦袋:「阿翁,咱們什麼時候到家呀?」
奶呼呼的問話讓楚戰忍不住笑了,他這一笑可真是嚇人,饒是楚二爺都打了個機靈,險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不過小侄女乖巧可愛,父親這樣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侄女這魅力太可怕了,楚殷自認為是極其自律之人,可抱著這小姑娘到處看看玩玩,沒過多久就忘了時間,幾乎是她要啥就給啥,根本不會拒絕。
偏偏就是這樣,楚殷還是手癢的想抱呢!
他的一雙兒女他都沒怎麼抱過,常年征戰在外,連看孩子的時間都沒有,更別提是抱跟教導了。也因此那一雙兒女被妻子教的不好,如今兒子被打包丟進軍營,女兒也給換了正直的新先生,必然不能讓他們以這樣的性子過一輩子,那絕對是害人害己。
玲瓏好奇地看著凳子下面的小男孩,他瘦的跟個小猴子一樣,渾身上下沒幾兩肉,肋骨都凸出來了,可見先前在戎州地牢里的日子過得不算好。
楚戰根本不是那種會跟小孩子溝通的人,但當著小孫女的面他又不想暴露自己蠻橫的一面,想了想,把楚殷叫來,再把玲瓏塞給他,自己留馬車裡跟大夫一起收拾這臭小子。
玲瓏被楚殷一把抱到馬上,一點兒都不怕,還笑得十分開心,看得楚殷眼神不禁柔軟起來,大手虛虛環著防止她掉下去。那兩隻胖乎乎的小短腿兒一晃一晃的別提多逗人,饒是楚殷也覺得這孩子長得實在是好,長兄跟嫂子生得也好,可是跟小侄女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麼長的。
「二叔。」玲瓏軟軟地喊,「阿翁會欺負那個小哥哥嗎?」
楚殷遲鈍了兩秒才意識到玲瓏口中的小哥哥是誰。他想想自己父親那脾氣,會不會欺負什麼的……那誰知道呢?三秒鐘后他決定對小侄女說一個善意的謊言:「不會的,你阿翁是講道理的人。」
對沒錯,他父親就是那種講道理的混人。
玲瓏信不信呢?反正她是點頭表示相信了。很快她就快樂起來,抓著馬兒細滑的鬃毛咯咯笑著要楚二爺再騎快些,完全忘了馬車裡還有個小可憐反正人也不是她救的,活不活得下去與她無關。
小孫女一走,楚戰就不再掩飾。饒他知道凳子下這小猴兒命運多舛很是無辜,卻怎麼也不會哄小孩,那孩子也倔強,不管楚戰威逼利誘軟硬兼施,他都一語不發抱著膝蓋藏在凳子下,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水一般,連眼珠子都不動一下。
楚戰氣得跳腳,那孩子卻不怕,只抱腿藏著,最後叫楚戰粗魯地從凳子下抓了出來,扯了條腰帶把人捆得嚴嚴實實,不然這小狼崽子還想抓他踹他撓他呢!
他手上帶著手套,與男孩接觸也不怕,楚戰認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他對他自己的命向來不是特別看重,拿來打賭都無所謂。
「老子是救你,懂嗎?救你!」
小孩頓了一下就繼續掙扎,楚戰幾乎要氣急敗壞了,他把被捆成小粽子的小孩丟在軟榻上,這樣老大夫才能仔仔細細地看病。
半晌后老大夫收回了手,奇道:「這孩子分明已是感染了瘟疫,為何卻……」
他一時也說不上來,只知道這孩子是十分奇怪的,忍不住問:「乖孩子,你可知道你自己身體上的特殊?」
興許就是這種特殊才讓這孩子從那恐怖的屠戮一夜中逃走,也正是因為他很特殊,所以解氏才一直沒有動他,而是將他關了起來。
小孩不答話,一雙漆黑無神的眼睛毫無波瀾,他明明是聽到楚戰跟老大夫說的話了,但他並不想回應。
他已經不相信任何人了。
村子里最開始有人生病的時候,他相信村長,後來他相信更大的官兒,相信解氏,甚至天真的以為他們會被拯救——但後來他明白那不可能,平民的性命在這些權貴眼中,不過是螻蟻,不值一提。
楚戰是真拿這小孩沒辦法,老大夫擼起小孩袖子,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些細小的傷口,有些是因為瘟疫病變流膿的,有些則是細細的刀傷.……這孩子身體的秘密肯定也被解氏看破,所以才千方百計瞞著不讓他人知道。不過.……一想起孩子已經被自己帶走,到時候解天明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情景,楚戰的心情立刻美妙起來。
他就是這種性格,誰讓他不痛快他能記一百年,然後在對方倒霉的時候肆無忌憚的嘲笑。
他對著小孩兒不耐煩極了,對著玲瓏卻是另外一副面孔,玲瓏被他抱回來時還時不時看向小孩兒,小孩兒卻不跟玲瓏對視,安靜而死寂。
玲瓏試探著朝他伸出手,楚戰一驚,怕小猴兒傷到他小孫女,畢竟這小崽子不好惹,誰知玲瓏的小胳膊伸出去了,對方非但沒有傷玲瓏,還往裡面又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