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片龍鱗(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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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跪著,沒經過我的允許不許起來。」
又要跪?!
還以為躲過一劫的初芷整個人都愣住了。昨天她已經跪了很久, 回去后膝蓋都紫了到現在都沒緩過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剛才才會站不穩摔了茶盞。「夫人……」
「怎麼,覺著委屈啊?」玲瓏柔聲問。「外頭是挺冷的, 若不想出去跪, 便在這屋子裡跪也不是不可以。」
初芷過往與她那當真是如姐妹一般,她完全不明白為何才幾日夫人就完全變了態度, 難道說夫人知道了?她心中又驚又慌, 自己什麼出身心裡清楚, 真擺到檯面上, 她會是被第一個犧牲的那個。
玲瓏看她一眼都知道她心裡想什麼,既覺得自己跟永安候是兩情相悅,又心知肚明不敢叫侯夫人知道, 好事兒初芷倒是都想佔盡,卻一點風險都不想擔, 哪裡有那麼好的事哦。
看初芷的樣子, 應該是想要在屋子裡跪了, 可玲瓏下巴一抬:「就在這兒跪, 不必走遠。」
初芷腳下是那攤碎琉璃片,這要是真的跪下去……「夫人饒命, 夫人看在奴婢從小陪您長大伺候您的份上,饒了奴婢吧!奴婢昨兒個跪了好些時辰, 到現在還沒——」
「初芷啊。」玲瓏嘆息, 「你是在質疑我的決定嗎?也罷, 大概是你心太大了,我這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既然不樂意跪,那你就別在我身邊伺候了。」
初芷一聽,這如何可以!她就是靠著在夫人身邊才逐漸和侯爺相愛,若是離開夫人,她豈不是十天半個月也見不著侯爺一面?她咬咬牙,一聲不響,只在跪到碎片上時悶哼了一聲。雖然是數九寒天,但屋子裡暖和,婢子們穿的也少,這跪下去可是真疼,不一會兒初芷的膝蓋就被血染紅了,可她柔弱的身軀顫巍巍的卻不肯倒下。
為愛執著,多感人啊。
玲瓏還嫌羞辱的不夠,她一邊吃著糕點一邊道:「也就是我心腸軟些,若是放在旁人家,你這樣的奴婢,不被打殺也得發賣出去。手腳不幹凈,做事又不周到,過往是我太遷就了你,日後你可得好好反省,切莫再讓我不高興。」
「……是。」初芷滿頭大汗,她實在是不知為何夫人突然性情大變,尤其是在對她的態度上。往日自己何曾受過這樣的屈辱,其它婢子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喊一聲初芷姑娘,她在相府過得跟小姐一般,夫人有的都會分給她,就是嫁到了侯府,她也是被人伺候著的,何曾真的去伺候過夫人。
難道說夫人知道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初芷心頭一咯噔。她低著頭神色倉皇,如果夫人知道的話,那就可以解釋她為何這樣對自己了。可按照夫人那般泥抹的性格,便是知道了,也該忍氣吞聲,再不然就是和侯爺鬧,萬萬沒有這樣不跟侯爺撕破臉,卻暗地裡整治自己的做法呀!
初芷太了解侯夫人了,她們自小一起長大,她出身不好,被重男輕女的爹娘賣給了人牙子,成功留在相府後,她就想方設法的讓小姐對自己言聽計從,可以說,侯夫人就是她手中的傀儡,對她全身心的信任。老爺夫人就是因為自己懂事貼心,才放心把小姐交給自己照料,並且對自己也頗為看重。初芷名為婢女,在相府卻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主子了。
等小姐成了侯夫人,她也跟著陪嫁到了侯府,沒了老爺夫人,小姐更加依賴她,什麼都聽她的,這也為初芷跟永安侯私會創造了條件。每每侯夫人入睡,她便輕悄悄的進入他們夫妻的房間,邀請侯爺到自己身邊來。侯夫人吸了加過料的安神香,一夜都會睡得沉。
可這一切就在數日前發生了變化,先是夫人不讓她點那安神香,其後趁著侯爺不在府中,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侯府的下人捧高踩低,她被狠狠罰過之後,再見了她,他們連姑娘都不叫,竟直呼起她的名字來!
玲瓏任由初芷胡思亂想,她就喜歡這樣玩弄人的情感,看著對方擔心受怕又不得答案,那種感覺真是好極了!尤其是初芷這樣恩將仇報自私自利之人,靈魂的味道是一點都不甜美的。
人類啊,是一種卑微的沒什麼存在價值的生物。
可是很美味,這也是他們唯一的優點所在了。
誰叫他們是她唯一的食物呢,否則玲瓏怎麼會為了口吃的這樣委屈自己跟人類虛以委蛇。她對人類的感覺跟對其它生物都是一樣的,人類吃其它生物,她吃人類的靈魂,這不就是所謂的食物鏈?只不過她站在食物鏈的最頂端而已。
初芷養尊處優,哪裡受過這樣的懲罰,昨日跪了兩個時辰已經受了大罪,結果今日又要跪,還跪在尖銳的琉璃片上。她的膝蓋已經疼得受不了了,若是腿廢了,她、她還拿什麼臉面去見侯爺?
昨日叫侯爺瞧見自己那般屈辱的模樣,初芷心中便怨上了玲瓏。她對自己婢女的身份一直自卑,在永安侯面前,總是要展現自己知書達理溫婉柔弱的一面,侯爺就曾說過她氣質出眾,比之侯夫人也不差,可昨日那般醜態卻叫他看見了,甚至自己為了脫身,還要將身段放的那麼低!
周圍的婢子們都在,未免人設崩壞,玲瓏吃了半盤糕點后收手了。這些東西只能給她帶來味道,壓根不能果腹。她拍拍手上碎屑,很隨性的用帕子拭乾凈,隨口問道:「侯爺早上出門,可說今日當差到什麼時候?」
「回夫人,侯爺吩咐過,讓夫人不必等他用午膳,他可能趕不回來。」
「哦。」她也懶得跟他一起吃飯,非要講究什麼儀態規矩,一頓飯吃下去弄得她都消化不良了。「那就傳午膳吧。」
婢子們連忙應了一聲去了,心中都頗為奇怪,這幾日夫人的胃口著實太好了些,難道說……是身子有什麼變化不成,要不要稟報侯爺,叫大夫來瞧瞧?
說起來夫人跟侯爺也成婚一年了,若是有消息,其實也差不多正是時候。
要是玲瓏知道她們在想什麼一定笑出聲,她哪裡是懷孕了,根本就是餓的。只不過有的吃總算是聊勝於無,所以嘴巴一時停不下來。她真怕自己一個剋制不住,把所有人都給吃了。說到夫妻敦倫,這事兒倒是也有做,龍性本淫,她又不似人類有什麼三從四德貞潔操守,永安侯雖然不幹人事兒,可著實是長得好,身材又高大強壯,床笫間也很是有情趣,玲瓏要他的愛,當然不會讓他輕易死了。
只不過這樣的人的愛並不是多麼好吃,仍然不能讓她有飽足感。
上一次吃飽是什麼時候呢,嗯……玲瓏喝了口熬的香醇的雞湯,大概已經是好幾百年前的事了,荒海一直不見人來,她便陷入沉睡,在那之前,她可是好好吃了一頓呢。
那個人的愛啊……純潔、飽滿、豐富而甜美,抵得上幾百個靈魂。
只可惜寶貴的愛可遇不可求,她只好也退而求其次,否則永安侯也不過是她放縱慾望的工具,哪裡配得上她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玲瓏非常多情,她常常為英俊的男人或美麗的女人所著迷,當她得到他們的愛時,她會是天底下最完美的情人,可當她離開這個世界,她就會再去尋找下一個愛人。
和永恆的存在比起來,要她去愛一個人長長久久,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也因此,她並不是那麼尊重短暫弱小的生命,就比如說此時此刻的初芷,明明跪在琉璃片上已經那麼可憐而凄慘,對玲瓏來說卻仍覺不夠。她撐著下巴,一邊進食一邊欣賞初芷搖搖欲墜的美麗姿態。罰跪都要跪的這麼妖嬈嫵媚,原主看不出來便罷了,原主的母親竟然也看不出,還讓這麼個渾身透著媚態活脫脫一匹瘦馬的婢女做陪嫁。
怪不得養出侯夫人這樣天真的女兒。
初芷強撐著這樣的姿態,就是希望能等到侯爺回來,哪裡知道她一直跪到了暈倒,永安侯也不曾回府。等到她暈了,玲瓏就叫家丁把她抬回下人房去,也沒叫大夫——開什麼玩笑,一個貪心的婢女,也配叫大夫來看么?
老天要叫她活著,那她當然不會死,否則就是被折騰死了,也算不得什麼。人類就很喜歡凌虐比他們弱小的生命啊,前些日子玲瓏還瞧見府里廚娘的孫子蹲在牆角用熱水燙螞蟻窩,那一群群螞蟻好不容易攢足了過冬的食糧,便都被燙熟了。偏偏冬日它們一動不動,熱水澆進洞里,漂浮出來的蟻屍,也不過微微顫了一下,便再沒了聲息。
昨兒個廚房做燒鵝,這鵝養起來可不容易,要趁著還活著的時候往嘴裡塞食物,一直塞一直塞,又將其關起來不見天日不讓走動,這樣的鵝肉才鮮嫩美味。
人類吃動物,她吃人類,這有什麼不對?
「夫君必然是不記得我的,那個時候,你尚且是高高在上萬人追捧的東宮儲君,而我一介小小庶女,如何入得了您的眼呢。」玲瓏摸了摸廢太子的臉,原主記憶中,這張容顏俊秀非常,眼下看起來雖然難看些,可玲瓏想,多喂點吃的也就養肥了,養肥了,她才好動口嘛。不然食物太丑,會讓進食的她沒有心情的。
就當作是對已經吃掉的原主的成全,也讓廢太子知曉,這個世上曾經有一個人,愛他如天邊明月,可望不可及,不敢觸碰,亦沒有勇氣靠近。她漂亮的指頭磨娑著廢太子瘦骨嶙峋的面龐,輕輕一嘆,竟也透出幾分憂傷輕愁來:「七年前,太子殿下於皇後娘娘壽賀壽,身著祥雲錦衣,遠遠地走來,所有的女子都不由自主地看過去,驚嘆這世間,竟有這般俊秀出塵之人。端的是溫和清雅,高不可攀,襯的大殿的翠竹都失了幾分顏色。」
「那麼多人愛慕殿下,卻唯獨一人走上前去,而殿下眼中也只看得見她。」玲瓏沉浸在原主的記憶里,她很喜歡這些美好的記憶,會讓她覺得人類其實也並不是真的一無是處。「那位小姐自然是荊國公府的嫡出女兒,與殿下有婚約的那一位。殿下與她有了婚約,便再看不得其他女子了。因為這世上,唯獨她一人,能與您相配。」
所以那個時候的原主,就安安靜靜又小心翼翼地看過去,她本也是生的顏色美麗,只是和嫡姐比起來又難免遜色幾分,事實上當初大殿上美人無數,又有誰能與嫡姐爭鋒呢?嫡姐走過去,太子迎過來,真真是一對舉世無雙的璧人,令人艷羨。
而她卑微地掩飾著愛慕之意,將所有情緒藏在重重心思之下,她愛極了那風華無限的太子殿下,卻又弱小微賤的不夠格同他相提並論。
可是,後來啊。
皇後娘娘病逝,太子被誣陷圈禁,眇了一目,斷了一手,就此身陷西祠巷子。曾經仰望的明月墜落人間,所以當嫡姐轉而嫁給如日中天的成王,而要將自己送進去給廢太子的時候,原主的心中充滿了喜悅。
她在荊國公府過得不算好,也不算不好,沒有人重視她,沒有人在意她,她的生父荊國公妻妾成群,見到她連她的名字都不曉得,只是隨意挑了一名不受寵的庶女送進西祠巷子,此後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原主珍而重之的進了西祠巷子,可此後又能如何?太子殿下早已今非昔比,他再不是當年意氣風發光風霽月的太子殿下,而是變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心內成灰,麻木悲觀。
可就算是這樣,原主也想要留下來。
她從不奢望太子殿下能夠看見自己,她只是安靜地活在角落裡,想方設法給廢太子送點吃的,為他漿洗一下衣物,再絞盡腦汁弄塊布料給他做新衣。原主的美麗在這樣的風吹日晒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逐漸褪去,可廢太子卻沒有撐多久。成王登基,大赦天下,他不會讓廢太子活著出去,這位皇兄哪怕是成了廢人依舊叫他忌憚,因此他登基之日,便是廢太子被毒死之時。
毒死廢太子的,正是原主想方設法從外頭買來的幾塊劣質的綠豆糕。她滿心愧疚,投井而死,死後魂魄飄蕩,浮至荒海,為玲瓏所吞噬,變作她的養分,也讓玲瓏對廢太子充滿了覬覦。
這個人的愛,是很乾凈很純潔的。
「只是殿下。」玲瓏對他微微一笑。「您還是太子的時候,自然與她相配,現在您不是太子了,與她就不配了。」
這話既誠實,又殘酷。
廢太子當初是儲君之尊,配得上他的自然是最優秀最美麗的女子,在他心中也自然而然地將自己與未婚妻並列,不再去瞧其它人,可後來他成了廢太子,未婚妻卻還是那個未婚妻,於是即將替代他成為太子的成王,最終也將替代他娶本應與他相配之人。
「怎麼,你以為我要說,你不是太子了,就剛好與我相配了?」玲瓏挑眉嘲笑他,「便是世間的九五至尊,所謂的真龍天子,也配不上我。所以想要與我相配,你要變得更加俊俏厲害才行。」
她又拍了拍廢太子的臉,長長一嘆:「你知道,現在的你有多難看嗎?有個詞叫辣眼睛,我覺得你可以感受一下。」
廢太子從未見過如此古怪之女子,被她噎的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玲瓏從他身上翻下去,轉身裹住沉重的被子繞了幾圈,又是一聲長嘆,「我這副皮囊,便是走遍萬千世界也難尋,多少人為求我回眸貢獻靈魂我都不屑一顧,如今卻要在這鬼地方陪你過這等日子。」倒也不是沒吃過苦,可大部分的苦楚都不與人的快活成正比,在玲瓏的記憶中,大部分的人經歷的苦難都毫無意義,不過是逼得他們變得更堅強,然後繼續受苦。
所以如果能不受苦,自然是不受苦的好。
她說完便睡了,徒留廢太子一人睜著眼睛望著破破爛爛的屋頂出神。他也並非全然死了心,只是玲瓏說的在理,人皆有愛美之心,遇到格外美好的東西便要忍不住去憐惜,她那樣容貌的女子,就如同無價之寶,應該小心收藏束之高閣,斷然沒有叫美玉蒙塵的道理。
只是他如今,不過是個廢人,連日常照料自己都難,又如何來照料這絕世的美人呢。
當然玲瓏也就是說說,沒覺得廢太子一夜之間就能想通。反正她已經揍服了那幾個宮人,日後雖然吃的差住的差穿的差什麼都差,但總比自己動手舒服多了。曾經有一次,她餓的前胸貼後背,好不容易吞了個靈魂,也只能保存自己的記憶去到一個鬼知道怎麼回事的原始叢林。
錦衣玉食?綾羅綢緞?山珍海味玉盤珍饈?不不不不,不存在的。
她憑藉自己細弱的小身板,還得自己蓋房子抓魚打獵才能吃上飯,這樣苦哈哈的日子過了好幾個月,才終於解脫。總之那樣的日子對於懶癌晚期患者玲瓏來說,是絕不想嘗試第二次了!又不是頭一回到人類世界,她才不想累著自己呢。
她就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夜間尚有美男可抱,若是能吃飽就更幸福。可就這麼點小小的心愿都要再三努力,活著可真難啊。
真羨慕人類,他們渺小又短暫,區區幾十年就眼睛一閉兩腿一伸,人世間種種快樂悲傷都忘得一乾二淨,普通人去投胎轉世,不普通的人去往奈何橋,還有一些與水有關的人會來到荒海,總之短暫有短暫的好,永恆有永恆的妙。玲瓏是很享受自己的永恆的,除了吃不飽這一點,她覺得自己的龍生沒有任何遺憾跟缺陷。
這麼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總算是不颳風下雪出了太陽,宮人屈服於玲瓏淫威,早早準備了熱水跟補牆用的器具,只是西祠巷子雖然是叫巷子,其實是個巨大荒廢的宅子,青草長得有一人高,活死人墓似的。生活在這裡的人基本上都已經徹底絕望了,玲瓏的出現簡直就是一池死水裡激起的巨大水花,鬧的所有人不得安寧,卻又不得不動起來。
沒有上好的米面做飯?沒關係,她可以弄來;
沒有精緻的布料做衣裳?沒關係,她也可以弄來。
玲瓏進出戒備森嚴被死守的西祠巷子跟去茅房一般隨意,每次回來都帶了一大堆東西,食物自然不必說,衣服她只弄了自己的,穿的舒適豪華躺在破床硬被子上曬太陽,順便嘆了口氣,這種順手牽羊的感覺很不好了,雖然東西都是她在成王府順的。身上這件珍貴的織錦雲綃是嫡姐私藏捨不得用的,聽說是成王搜羅天下至寶送去討嫡姐歡心,結果因為太過珍貴,嫡姐捨不得用,玲瓏就拿來隨意縫了縫當衫子穿。
她又不懼冷熱,外頭下著大雪她也能露胳膊腿兒,只要她樂意。
千金難買玲瓏高興。
廢太子日漸被喂的豐腴起來,他太過瘦削,簡直只剩下皮包著骨頭,如今胖了些卻仍舊不夠,玲瓏恨不得給他弄些增肥丸來吃,那張臉跟原主記憶中的所差甚遠,還她絕世美郎君來!
而廢太子,也終於在日復一日的被玲瓏折磨摧殘中成長了。他本是性格溫柔寬厚之人,經歷了此番磨難,變得沉默寡言許多,也心狠許多,玲瓏覺得他現在這樣挺好的,過去未免太好,才叫人騎在頭上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