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片龍鱗(一)
第三十五片龍鱗(一)
玲瓏吞掉了一隻飄到荒海來的魂魄。
她還有點生疏, 同時也有點驚喜,因為她發現自己可以躺在歸墟龍宮的珊瑚床上張嘴等吃了。這個靈魂味道只是淡淡的甜, 后味卻又有點輕輕的苦,好似自己也不知什麼是甜什麼是苦。她吞了靈魂之後發覺自己仍然可以得到對方的所有記憶, 便無聊地過了一遍。
最後被一個詞吸引了。
「新時代」。
是有炸雞燒烤啤酒的世界?
本來打算就這樣睡著等待消化的龍女瞬間開心起來,她摸了摸肚子,如果是的話, 那倒是可以去看一看,順便對消化還有幫助。
就等到回來再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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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您找老王大夫了沒?咱家娃沒事兒吧?」
玲瓏閉著眼睛,她現在好像被包在什麼厚厚的東西里, 被人抱著,走路的時候有輕微的晃動,不太舒服, 於是她哼了哼,不睜眼也知道自己現在是人類幼崽的狀態。
抱著她的人開口了, 聽聲音是個婆子,「老王說咱家妞妞可能沒長好, 所以比旁人家的娃兒愚鈍些。」
這話說的很委婉, 但自家人都知道, 什麼叫沒長好, 比旁人家娃兒愚鈍啊, 根本就是個傻子!
問話的女人一聽, 眼淚刷的就下來了!她好不容易盼來的小女兒, 咋就是個傻子呢?明明這樣白嫩好看,跟旁人家的娃兒一比,像是年畫里的一樣,咋就是個傻子呢?「那、那老王說沒說怎麼治啊?」
婆子說:「這個你甭擔心,等愛民回來,咱再帶妞妞去鎮上的醫院看,俺就不信,俺這麼水靈的娃兒治不好!你可別哭,別看娃兒小,啥都懂呢!叫娃兒聽著多難受啊!」
女人連忙吸了吸鼻子:「哎,俺聽娘的!」
玲瓏就睜開了眼睛,好奇地看過去,第一眼是吃驚,第二眼是加倍吃驚,第三眼就是不敢置信,這、這人穿的什麼玩意兒???大紅襖搭綠褲子頭頂一塊藍方巾???她沒來過人類的「新時代」「新世界」也沒法欣賞這樣的穿法!那抱著她的這個呢?
她趕緊扭動沒什麼力氣的小腦袋看去,抱著她的這個婆子瞧著四十來歲,很樸素,雖然打著幾個補丁,但身上的衣服都是乾乾淨淨的,顏色偏深,是上了年紀的人常穿的。玲瓏鬆了口氣,不是大紅大綠加大藍就行,她都不敢有別的要求,她實在是很怕自己也被裹成這個樣子。
她又辛苦地去看包著自己的包被,大紅底加大花,看著喜慶極了,可完全不是她的喜好!
她閉上眼,準備繼續睡。
這一睡就到了晚上,屋裡熱熱鬧鬧的,在鎮上加油站上班的陸愛民回家了,一聽親娘跟媳婦說閨女可能是個傻子,頓時就懵了。「這、這咋可能呢?咱家妞妞多好看啊!」
他一見了就歡喜,要不是這份工作好,每個月工資也高,能養活家裡,他都恨不得不上班,整天帶著閨女!
陸婆子白了兒子一眼:「好看就不能是傻子?俺可跟你說,你要是敢打那種不要娃兒把娃兒丟了的想法,甭管老娘揍你!」
自小被打到大的陸愛民渾身一哆嗦:「娘你說啥呢,俺咋就是那樣的人!」
陸婆子點點頭:「這還差不多。俺算過了,你一個月工資五十,俺擱學校代課一個月也有二十,你媳婦給人做衣服,零零散散一個月也能賺個百來塊錢,日子比旁人家都好。現在咱娃兒病了,老王說這病不是不能治,就是得花錢,得去大城市找大醫院,咱就把錢攢起來,等明天你請個假,跟香蘭帶著妞妞去鎮上醫院看看大夫咋說。」
邊上還有兩個小豆丁,一個九歲一個七歲,都是陸愛民跟陳香蘭的兒子,也是妞妞的兩個哥哥,這會兒聽大人們算賬,大的就問:「娘,爹,奶,妹妹咋了?妹妹病了嗎?」
二的也很擔心:「為啥要去醫院啊?去醫院不得打針嗎?打針很疼的!」
上回鎮上衛生所來學校給他們打針,扎屁股上,可把他給疼的哭了好半天!
陸婆子嘆了口氣說:「妞妞生病了,得去醫院看。」
兩個哥哥立刻說:「我們也去!」
陸婆子一人給了一巴掌:「去個屁!給我老老實實上學去!不上學有啥出路?!聽人說馬上就要恢復高考了,奶還盼著你倆考個大學呢!咱村裡可沒出過大學生!」
大的就嘀咕:「大學生有啥好的,那些知青說是大學生,見個蛆都嚇得到處亂竄,拉屎都嫌棄咱村裡茅坑呢!」
陸婆子臉色一變,「吃飯呢!討打是不是?!」
一家人雖然因為妞妞的病犯愁,但仍然很幸福。這時候被忽略很久的玲瓏不高興了,居然敢無視她?她都醒了!還不圍過來讚美她!雖然她沒當過人類幼崽,可沒吃過豬肉也瞧過豬走路,自然知道人類幼崽的特點,這會兒她要是能出口說話,怕不是這家人要被活活嚇死!
於是她努力從包被裡掙扎出兩隻裹的厚厚的小手,咿呀亂叫。
陸愛民耳朵最尖:「妞妞醒了!」
飯碗一撂就跑過來,玲瓏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打量他,陸愛民大概三十歲左右,濃眉大眼,在鎮上工作的他穿著比普通人都體面,乾乾淨淨板板正正,玲瓏心想,這爹娘長得雖然挺好看,但也生不出她這樣的美人來,真是可惜,不過以後也好讓他們見識見識什麼樣才是真正的好看。
陸愛民把閨女抱起來搖晃著哄,哄了半天,那邊陳香蘭吃完了過來換他:「你去吃飯,妞妞給俺。」
陸愛民依依不捨地把閨女放下,突然一愣。陳香蘭奇怪:「她爹,咋了?」
陸婆子跟倆孩子也瞧著這邊動靜,陸愛民慢吞吞地抱著娃兒,扭頭問他老娘:「娘,你來看看,咱家妞妞……眼睛好像有神了啊!」
陸婆子筷子都不要了,一丟,朝這邊跑,不由分說地把孫女搶過來,盯著玲瓏的大眼睛看。她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可是靈魂很乾凈很柔和,而且抱玲瓏的態度也很溫柔慈愛,於是玲瓏不吝於給予一個甜甜的笑容。
誰知這一笑,陸婆子眼淚就掉下來了!把玲瓏搞懵了,這是覺得她好看呀還是嚇人呀?怎麼就哭了呢?
陸愛民跟陳香蘭趕緊勸,娘年紀大了,掉眼淚可不行,對身子不好。陸婆子抹了眼淚后說:「咱妞妞打出生就安靜,很少哭,眼睛總是灰濛濛的,沒什麼神,俺都不知道她也會笑,可好看了。」
要不是都滿六個月了眼睛還是沒神,也聽不懂話,不會給大人回應,家裡頭也不會朝娃兒是不是有病這上頭想。後來抱給老王大夫一看,說是天生的沒長好,那不就是傻子嗎?
可你瞧瞧,他們家妞妞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咋可能是個傻子呢?她還會笑呢!
陸婆子氣得咬牙:「俺待會兒就去找那死老頭,問問他這是看的啥病!妞妞咋就是傻子了?!」
其實娃兒是傻子早就是家裡心照不宣的事兒了,只是想得個准信,才去找的老王大夫。兩個小哥哥也知道妹妹跟其他人家的娃兒不一樣,眼下聽說妹妹笑了,都想過來看。可惜人小腿短,根本看不見被大人抱著的妹妹。
玲瓏皺了皺還很淡很淡的眉毛,陸婆子的眼淚滴在她臉上,讓她覺得不舒服了。可就是這麼會兒,她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奇怪的是這香味,眼前三個大人倆小孩身上都有!
難道她都可以吞噬掉?!
如果是這樣的話……
牙齒都沒長出來的小奶娃頓時又附贈一個大大的笑容,瞧著靈動活潑極了,怎麼也不像是人家嘴裡說的傻子!陸婆子激動壞了,但又怕自己會錯意,就把娃兒放炕上,指著自己說:「妞妞,是奶,是奶。」
陸愛民著急忙慌擠過來:「是爹!是爹啊!」
「是哥哥!」
「是娘!」
這一家人太吵了,玲瓏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睡了。
剩下一家人面面相覷,陸婆子一拍大腿:「不成!今晚不弄清楚俺睡不著!俺這就找老王頭去!你們在家等著!」
說完風風火火就要出門,陸愛民連忙說:「娘你慢點!大晚上的,俺跟你一起去!」
陳香蘭說:「娘你留下來吧,俺跟愛民去找表叔來看看,家裡那二斤白糖還在不?給帶過去。大蛋二蛋你們要聽話,別惹奶生氣知道不?」
倆孩子猛點頭,趴在床邊看妹妹,妹妹真好看!臉蛋又白又嫩,眼睛尤其好看!比課本上的小仙女好看多了!
老王正在家裡燙腳準備上炕睡覺,就被這夫妻倆給叫起來了,轉頭瞧那二斤白糖,心裡又十分舒坦,嘴上客氣說:「送這個幹啥啊,咱兩家啥關係!」
陸愛民不想廢話:「行了叔別比比了咱趕緊走吧!俺娘跟俺閨女還等著呢!」
老王又穿了鞋,村裡的路坑窪多,陸愛民有個心愛的手電筒,打著照明,三個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走,都是又期待又怕失望。
陸婆子本來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陸愛國在戰場上犧牲了,就剩下個小兒子陸愛民,因為是烈士家屬,所以鎮上加油站招工時首先考慮了陸愛民,陸愛民幹活賣力氣也實誠,人緣很好。添閨女的時候許多人都朝家裡來,都說他家閨女長得好。
可惜過沒多久家裡人就發現了,這小閨女似乎是個傻的,但不敢確定,直到六個月大了,感覺還是跟剛出生一樣懵懂,很不對勁,這才找老王給看。老王以前是赤腳大夫,看得還挺准,村裡人有哪兒不舒服都找他,一些偏方草藥就能給你治的明明白白。
他張嘴說了娃兒先天沒長好,那就是個傻子了,要治,得花大錢,而且小地方肯定治不了,最重要的是去大城市也不一定治得好。
村裡像是這樣的傻孩子有好幾個,見天的蹲在路口橋邊,不幹活也不跟人玩,家裡人也不管,身上髒的要命,男娃沒辦法,女娃還好些,到了歲數就能嫁人,家裡人還能收彩禮,稍微能料理的乾淨些。
老王見多了這樣的孩子,他也幫不上什麼忙,漸漸地心就硬了。
可陸家這娃兒不一樣啊。當初要不是陸婆子,他就被人以封建迷信的理由給批死了!到現在老王都沒說上媳婦,陸愛民就跟親兒子一樣孝敬他,家裡有啥好吃的都記得送他一份,還記得他幾十年前給他爹治病沒收錢的恩。
雖然沒治好,老陸頭還是走了。
可見這一家子都是心善的。
陸婆子在村裡小學當老師,聽說祖上都是有學問的,陸愛民上學那會兒沒高考,讀完高中就上班養家,陳香蘭也是隔壁村出了名的勤快姑娘,倆人組成個小家庭和和美美,眼看日子越來越好,還有了個小閨女,誰知道小閨女就先天不足呢!
唉。
老王頭嘆了口氣,覺得再看也是沒用的,但他能理解。
等到了陸家,陸婆子一瞧見他就把倆大孫子朝邊上讓:「快快快你快過來給看看,俺家妞妞是不是好了啊?」
……這哪有傻子一天就能好的!
村裡幾個傻孩子都是老王頭給看的,他也不說,就上來,玲瓏還在睡,陸婆子輕輕捏她粉嫩的小臉蛋作弄她讓她醒,玲瓏睡得正好被打擾,頓時怒氣衝天想打人,一隻藕節般的胳膊伸出來晃悠,顯得無力又可愛。尤其是明亮的大眼睛,像是燃燒著烈焰,炯炯有神,是個人看了都不會認為她是個傻的!
老王驚呆了!
這、這顛覆了他的世界觀,也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不對勁啊!這早上看的時候,娃兒眼珠子跟蒙了一層灰樣,逗她也沒反應,呆愣愣的,咋就突然好了呢?!
陸婆子說:「你行不行啊?是不是前幾天沒能好好看病,退步了?」
老王生氣道:「你胡咧咧啥呢?俺咋就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