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片龍鱗(六)
第三十片龍鱗(六)
大長公主知道, 自己今天要是不能給玲瓏一個回答, 這小傢伙是不會放過她的,便從鼻子里含糊地嗯了一聲, 玲瓏立時滿意, 輕輕拍拍小手:「娘的眼光越來越好了, 要不待會兒我跟皇帝表哥把他要過來伺候娘吧?」
「可別!」大長公主趕緊阻止, 「雖然是生得不錯, 可為娘並不喜歡這種類型。」
玲瓏頓時皺眉:「那娘喜歡什麼樣的?我覺得只要好看,類型什麼的倒是無所謂了。」
大長公主實在是不想在這樣的場合跟自己的女兒討論如此……如此令人難以啟齒的問題, 若是夜深人靜, 母女倆睡在一個被窩說悄悄話, 那麼稍微出格些倒是無妨, 可眼下這大庭廣眾的, 還是皇帝的壽辰……大長公主頭都大了, 只好軟著聲音哄玲瓏, 天底下能得到她這樣溫柔語氣的,怕也只有玲瓏一人了。「這可不是說話的好場合。」
玲瓏卻精準地提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那娘的意思是等有了好說話的場合就可以了?」
……大長公主搞不懂她是怎麼能從自己一句話里找出另外一種意思了。母女兩人竊竊私語,已有不少人, 包括皇帝都好奇地在往這兒看了,再說下去實在不妥, 大長公主就又嗯了一聲。
這時皇帝用開玩笑的口吻道:「朕看姑姑與表妹說的這樣熱切,可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 不如說出來也讓朕聽一聽。」
口氣宛如閑話家常, 就跟普通人對待自己家人一般, 聽得在座不少人都再一次確信了大長公主母女在皇帝心裡的位置。可她們母女倆說了什麼,大長公主怎麼可能告訴皇帝?!
「也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就是在討論表哥身後的那個小太監男生女相,看起來跟個姑娘家似的。」
這話一出,皇帝也沒心思探究她們在說什麼了,他素來穩重自持的臉上甚至露出片刻的驚色,至於他身後的小太監,因為玲瓏這一句話,引來無數人翹首好奇,登時將頭低下,再也不敢抬起。
今日以她的身份本是沒有資格出現在皇帝壽辰的。雖然她夜夜在皇帝身下承歡,可皇帝身邊伺候的卻另有其人,說白了,她連端茶倒水都不夠格,也僅能靠著這身體博得皇帝憐惜。可小太監心裡明鏡一般,她要過好日子,成人上人,就不能讓皇帝對自己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能讓他將自己當做發洩慾望的玩物。
然而她又能憑藉什麼讓他看得起自己呢?出身貧寒,無權去世,也不曾在琴棋書畫這樣的方面有一技之長,除了這容貌與身子,她只有這麼一具身體。
色衰而愛馳,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到了皇帝這裡,他甚至連等到她色衰都不必——想要什麼樣的美人沒有?皇上那位郡主表妹,生得便是一等一的美麗,雖然這不是小太監第一次見到玲瓏,可方才玲瓏走入大廳的那一瞬間,她卻第一次感受到那種美麗的逼人與霸道,美得不講道理,她又拿什麼跟別人比?
更何況人家還出身高貴,是大長公主的女兒。若是那位郡主表妹入了宮,得知自己在她入宮前便在皇帝身下承寵,面子上能好過?到時候她必然是不會找皇帝麻煩的,卻會輕而易舉怨恨上自己。
因此小太監這段時日過得是宛如熱鍋上的螞蟻,皇帝的恩寵在她看來太短暫了,她拼了命想抓住卻無果,自己也無計可施。今日能來到這壽宴,還是因為她伺候得好,說想見見世面,皇帝才允許她來。
小太監有私心,她其實……想要皇帝跟那位郡主鬧起來。只有讓他們在婚前便各有芥蒂,日後郡主入了宮才有自己的盼頭。
唯一能保護自己的只有皇上。
皇帝不愧是皇帝,也就慌了一秒鐘,便笑著道:「表妹有所不知,可以叫姑姑解釋給你聽。每個數年宮中便會到民間採選,入選的太監不僅要年紀小,還要生得五官端正,畢竟入宮都是來伺候貴人的,總不好生得嚇人。」
他邊上的太監總管也討好地沖玲瓏笑:「郡主莫看奴才如今是滿臉的褶子,奴才當年入宮的時候,可是水靈靈的跟小白菜一樣呢!」
此話一出,便傳來陣陣輕笑聲,玲瓏也笑:「那現在你是什麼菜呀?」
太監總管嘆了口氣,很是哀怨:「如今奴才就是那冬天地里凍的葉子都蔫兒了的老白菜,可不敢跟這些年輕的小太監比了。」
玲瓏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公公嘴可真巧,怪不得皇帝表哥如此器重你。」
「郡主折煞奴才了,這都是奴才該做的。」
「好了退下吧,一把年紀了還油嘴滑舌。」皇帝斥道。
太監總管便朝自己臉上扇了一巴掌:「奴才愚魯。」
小太監的事兒便就此輕輕揭過,皇帝被玲瓏嚇了一跳,也沒心思去想旁的,只是也不能讓小太監下去,否則豈不是給人做賊心虛之感?因此小太監只能老老實實站著到壽宴結束,這可足足有兩個多時辰,她腿都要站斷了。
在宮裡做奴才就是這樣,主子一個不高興,你的小命就懸之又懸。
這也是為何她想做人上人的原因,因此無論如何,她都要得到皇上的寵愛,哪怕等郡主入了宮,也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前朝那麼多寵妃都出身民間,不照樣享受榮華富貴?自己與皇上有這段不可言喻的情緣,只要抓住機會,她相信自己一定不會失敗。
壽宴一結束,皇帝便留了大長公主跟玲瓏一起吃頓小宴,這是往年就有的習慣,因此壽宴上他們都只會稍稍用一點墊墊肚子,不像玲瓏……她是真的很認真在吃。
不過再吃一頓也吃得下就是了。
看著皇帝完美的無可挑剔的言行舉止,大長公主說不出心頭是個什麼滋味兒。她發覺女兒有句話說錯了,她的眼光何曾好過,若真的好,又怎麼會一次兩次都看錯人?
原以為是要白頭到老的夫君,其實早已心儀旁人,原以為是乘龍快婿,誰知道婚前便已陽奉陰違。這還是玲瓏未曾入宮,皇帝連這麼點時間都等不了。那麼倘若玲瓏入了宮呢?皇帝又能對她多好?還是說也會像前駙馬那樣,表面上對妻子十分尊重喜愛,背地裡卻左擁右抱沒個完?
甚至於大長公主想到自己死後,皇帝又會如何待玲瓏?
她還活著呢,手裡還有兵權呢,皇帝就如此,那麼她一旦死了,皇權徹底穩固,皇帝還能把玲瓏放在眼裡么?到那個時候,他會不會覺得這個妻子是被強迫娶的,如今能自己做主了,那便再換個符合自己心意的?
自己女兒是什麼性子大長公主也清楚,沒那麼多彎彎繞繞也沒什麼心眼,絕對是玩不過皇帝的。
既然如此,還不如從一開始便不要嫁給皇帝,挑個身份低於他們,對皇帝沒有威脅的人嫁了,只要那人人品相貌出眾,家裡人又好相處,能疼著寵著玲瓏,豈不是比入了宮跟其他女人分享丈夫要好得多?
大長公主其實也知道,宋舉人嘴上沒有說,心裡卻不可能不想要兒子,這世間男子都是如此,當初先帝駕崩,眾親王叛亂,還不是因為先帝膝下沒有年長的皇子?幼帝一登基,他們便可把持朝政,誰知中途冒出來了大長公主,他們心有不忿,便起兵造反。
於是大長公主在跟宋舉人成親前就跟他說過,兩人這一生都只有彼此,當初宋舉人也是答應的好好的,那個瞬間,也許他也是真誠的,沒有想要背信棄義,可隨著時間流逝,他終究還是變了。
想到這裡,大長公主輕輕嘆了口氣。
皇帝便問:「姑姑怎麼了,怎麼好端端的嘆起氣來了?」
大長公主打定主意今天晚上跟皇帝說清楚,便先繞了圈,將話題帶到自己身上:「本宮是想起少年時與前駙馬相遇,花前月下,海誓山盟,說好的一生一世都守著對方,可誰曾想,人心總是打不過時間。」
皇帝知她是說前駙馬在外頭與人勾搭之事,一時有幾分心虛,畢竟他也是跟駙馬有一些交流的。「姑姑何必掛懷,人總要向前看才是。」
大長公主卻不接他的話,而是問:「皇上,連本宮低嫁都是如此,倘若玲瓏真的入宮,又能過什麼樣的日子呢?」
聞言,皇帝心底咯噔一下,頓覺不好。「姑姑——」
「所以本宮想,咱們之間這場婚事便就此作罷,幸而除了你我之外也無他人知曉,皇上年紀也不小了,改明兒也可以相看人了,若是有看中的,皇上不嫌棄,便讓本宮幫著看看。」
大長公主言語溫和,一字一句都出自真心,皇帝卻道:「姑姑,我們不是說好了,朕會對錶妹好的!」
「本宮相信皇上此時此刻的誓言,可誰能保證這份誓言又能保存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