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片龍鱗(二)
第三十片龍鱗(二)
不知怎麼, 大長公主覺得女兒說的有道理極了, 可她身為母親, 總要為女兒的以後考慮。如今她已是上了年紀,不知道什麼時候, 這條命就會叫老天爺收回去, 玲瓏是她唯一的孩子, 她是一定要保她榮耀一生快樂一生的。
於是大長公主摸了摸女兒柔嫩的臉蛋, 告訴她:「你喜歡誰, 娘就讓誰娶你,只要我兒喜歡。」
大長公主這輩子都沒能任性過, 她為了皇帝為了這個天下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但是對於這僅有的女兒, 她是百依百順事事縱容, 玲瓏喜歡皇帝,大長公主便要皇帝娶她,而就目前的情形來看,皇帝也沒有拒絕的意思,他每次見到玲瓏都很親昵, 難道不是對玲瓏也有愛意么?
可那個小太監, 大長公主也上了心。
按照大長公主這性格,玲瓏沒必要跟她拐彎抹角,直接說就是了, 可原主的性子跟玲瓏簡直是天壤之別, 能委婉地說出小太監的事兒是玲瓏心中疑竇, 可要是再把駙馬爺的事兒直接說出來,怕不是大長公主相信她的同時,還會以為她是被鬼迷了。因此玲瓏決定先等大長公主弄明白那小太監的事兒之後,「受到刺激」從此性情大變,這就很自然了吧?
哎呀,這樣說的話,她還是應該表現的很喜歡皇帝的,畢竟喜歡才能被傷害,被傷害了才能無法無天胡作非為。
全天下最有權勢也最厲害還最愛她的女人就站在她身後,玲瓏當然怎麼舒服怎麼來,誰都別想她受委屈,誰都別想攻略她!
正巧駙馬爺也進來了,看到母女倆抱在一起,面上帶著笑,調侃道:「公主這是在做什麼,可別把女兒給帶壞了。」
這話不是駙馬爺頭一回說,大長公主都習慣了,玲瓏覺得原主也受到了父親的話的影響,母親是什麼樣子,她就按照相反的方向去成長,其實大長公主敢愛敢恨當機立斷,特別合玲瓏的胃口。
於是自打女兒會說話來,駙馬爺頭一回聽到那細聲細氣的嗓子反駁自己:「父親這說的什麼話,娘又美麗又勇敢,冰雪聰明又厲害,怎麼會把女兒帶壞,女兒倒是應該多跟娘學學。」
駙馬爺眉頭擰的更緊:「姑娘家學那麼厲害做什麼?你娘當初那樣是情勢所迫,如今你有爹娘照料,自然無需那般辛苦。」
玲瓏心裡冷笑,面上卻不顯風雨:「父親的意思是,當初娘以一介女兒身上戰場保家衛國,又為了皇帝表哥出生入死,不是出於對朝廷社稷的擔憂,不是基於百姓的疾苦,而是情勢所迫?那天底下那麼多女子,為何只有我娘能做到?她身為公主,擔當得起這個身份。」
話說得慢條斯理,非常講道理,連駙馬爺都微微怔住。他一直覺得妻子太過強勢霸道,在她身上找不到柔情似水四個字,因此夫妻多年,最初的愛火燃燒的一乾二淨后,他便情不自禁地喜歡上了旁人。只是身為駙馬,這事兒是不能為人所知的,唯一與心上人在一起的可能,那就是大長公主倒下。
他本就是為人同情娶了個這樣女人的駙馬爺,不是么?
玲瓏吞噬掉了靈魂,自然也得到了對方全部的記憶,駙馬爺在大長公主死後重回官場平步青雲,又娶了年輕自己一輪的嬌妻,不到一年就有了喜訊,來年便得了個寶貝兒子,至於他的髮妻,他的女兒——那是誰啊,不認識。
也許午夜夢回偶爾會惆悵懷念,甚至每年清明中元會去給妻女上個墳燒點紙,可那之後呢?傷心不過淚兩滴,毫無意義。
大長公主眼眶發熱,她自然知道外頭的人都是怎麼評價自己的,他們不敢光明正大的說,背地裡沒少嚼舌根,就連她生的女兒都是那裊裊娜娜的模樣,甚至與自己頗為疏遠。大長公主又是個不會說軟話的性子,雖然愛極了女兒,可母女之間到底生疏了不少,不敵駙馬爺跟女兒親。
可那又如何?
面對榮華富貴,她的女兒選擇飲鴆自殺,也不肯給大長公主丟人。
玲瓏看著駙馬爺那痴痴出神的樣子,很討厭這樣的人,喜歡你的時候,覺得你雷厲風行乾脆利落,不喜歡你了,便覺得你不夠柔情毫無女人味,喜惡都在一瞬間。
他要是真能為了那女子跟大長公主和離,玲瓏倒也高看他一眼,偏偏他選擇跟皇帝合作扳倒大長公主,從而換取自己的新生——那可是他的髮妻,救過他性命,為他懷過骨肉,同床共枕數十年的髮妻。
「父親這是怎麼了,總是讓我不要學娘,害我以為娘壞得很,都不喜歡跟她親近。」玲瓏像只小羊羔撲在大長公主懷中,「娘又漂亮又厲害,這世上她最愛的人就是我,對不對?」
大長公主輕笑,點了下頭,銳利的鳳眼滿是愛憐地凝視著小小的女兒。隨後,她看了駙馬一眼,這一眼很淡然,卻讓駙馬心中一凜。
當年親王叛亂,他一介書生險些葬身馬蹄之下,正是大長公主救了他,此後兩人便結為夫妻,這麼多年駙馬都忘了這個已經安心待在公主府的女人曾經是如何的殺伐決斷令人畏懼。他心中不平,覺得自己滿腔才華抱負卻因為尚了公主不得施展,可玲瓏卻想,當初大長公主也沒逼你呀,更沒扒了你的褲子強迫你睡覺,怎麼你心裡頭還自己演起來了?
戲再多也沒影帝可以拿,何必呢。
玲瓏撒完嬌就走了,把場子留給大長公主跟駙馬爺,她半點不擔心大長公主會跟一些女人一樣無條件原諒,只要讓她查到駙馬爺在外面有女人,哪怕只是精神出軌,她也絕對會及時止損。
駙馬爺可能沒弄明白一點,雖然很多人在背地裡議論大長公主,可誰都不能否認,她是一個強大的女人,駙馬爺的榮光來自於誰,他心裡怎麼沒有一點數?
世人同情他,是因為他是駙馬爺,如果他不是,那他又是誰?這麼多年,誰知道他叫什麼名字,誰見了他不是稱呼一聲駙馬爺?
玲瓏激動地搓手手,已經迫不及待給大長公主洗腦天下美人千千萬不行咱就天天換的觀念了,這種時代,大權在握你不縱情享受,難道還要等死了得個貞節牌坊?那有什麼用呀!既然人人都覺得她身為女人離經叛道為人不喜,那就做得更過分一點呀!最好讓更多的人都明白,人活了這麼一遭,無需委曲求全,無需忍氣吞聲,更無需做誰的附屬品,及時行樂。
她回到自己院子沒多久,大長公主那邊就來了人,把玲瓏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換掉了。本來窩在郡主院子里享福的下人都嚇壞了,尤其是幾個貼身伺候的,跪在玲瓏面前提淚橫流求郡主開恩。
玲瓏身邊的人其實都是大長公主精挑細選的,可架不住這個女兒被駙馬爺各種洗腦,變得懦弱軟和又好欺負,可能是因為出身民間的緣故,駙馬爺經常教育女兒不要瞧不起下人,人人都是爹生娘養,要學會換位思考體諒他人——去他的冬瓜皮!
她為什麼要去體諒下人?!
既然駙馬爺自己明白人人都是爹生娘養要學會換位思考體諒他人,那他憑什麼還要教導他的女兒去做一個典型的封建社會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熟讀女戒不能有絲毫出格?看著對下人的思想倒是挺前衛,到了女兒這就成老學究了了。
他對大長公主不敢如此要求,便這樣教育大長公主的女兒,是不是骨子裡也會生出刺激和快|感?覺得你心愛的女兒,還不是最親我最聽我的話?
玲瓏想想都覺得腦瓜子疼,她揮揮手,示意新來的下人:「太吵了,想個法子堵住他們的嘴。」
大長公主做事素來如此,女兒身邊的人不行,就要徹查再一一處置,她不是心軟之人,便綁了那幾個做得過火的,讓公主府的下人都跪在邊上看著。大長公主並不草菅人命,對待這樣偷奸耍滑甚至因為郡主性格好便拿捏的下人,每個人都賞了五十個板子施以黥刑發賣出府。
駙馬爺也在觀刑,看得出來他對妻子這樣的做法非常不贊同,可他並沒有阻止,而是在事後特地來找玲瓏,怕女兒看了,會跟妻子學,從而長歪了。
玲瓏聽他說一堆大道理,基本上左耳聽右耳冒,順便單手托腮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這姿勢又讓駙馬爺不高興了:「玲瓏,你身為大家閨秀,如何能這般不講姿態?」
玲瓏打斷他的話:「父親,既然人人生而平等,我怎麼就不能這般?我看許多人都這樣,而且這個姿勢很舒服。」
她沒好意思說你自己就出身平凡,還不許她單手托腮,駙馬爺自己不也要放屁吐痰拉粑粑,她可不用。
她優雅多了。
駙馬爺神色不愉:「這是你對父親說話的態度?」
那真是個美麗的東方姑娘。
有著小雛菊一般清新純潔的美麗,頭髮黑的如烏墨,唇瓣嫣紅柔軟,還有一雙星子般的眼睛,乾淨又明亮。當她用那雙眼睛凝視他的時候,約瑟夫感覺如同看見了林間一隻無辜懵懂的小鹿,睜著濕漉漉的眸子,無聲地彰顯自己的美麗與純白。
但是美麗,會消退。
純白,會被染黑。
惟獨畫筆能夠記錄她驚人的美,能讓這天使的羽翼在劃過夜空時留下飛翔的痕迹。
她剛出車站,周圍都是金髮碧眼的英格蘭人,這使得她的黑頭髮黑眼睛還有嬌小的個子顯得那麼格格不入。粉藍色的小箱子拎在她手中,顯得那雙小手愈發脆弱纖細。如果稍微用力一點——他是說稍微,也許就能輕而易舉地折斷。
不過作為一名優雅的紳士,約瑟夫還擁有著屬於貴族的驕傲。他自然不會對一位如此美麗的東方淑女做如此不禮貌不溫柔的事,他只是站起身,推開面前喝了一半的紅茶,走到那可憐可愛的迷途小鹿面前,溫和詢問:「你還好嗎,女士?」
東方人保守而內斂,約瑟夫保持了很好的距離,沒有去親吻她白嫩的手背,也沒有孟浪的讓她受驚。
近看的話,小鹿的眼睛黑白分明,讓他更想永久保存下來了。
少女看著眼前優雅英俊的紳士,他有一頭顏色淺淡的捲髮,襯的面容十分精緻,她也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貴女,為躲戰亂不遠千里來到英格蘭,家裡人送她搭了輪船出國,輾轉反側來到英格蘭,是為投奔一位遠親,不過她是第一次搭火車,弄丟了地址,也不知要如何與遠親聯繫,站在出站口不知所措。
她的洋文說得還不錯,可以與人交流,這位先生看起來又如此讓人有好感,便將自己的窘狀告知。
約瑟夫便低頭一笑,「如果你不嫌棄,我願意幫助你。」
少女沒有拒絕——她本來也沒有更好的選擇。
約瑟夫一個人孤獨地住在一棟郊外的房子里,他的家和他一樣很體面,少女告訴他自己叫做琉璃,是一種美麗而易碎的珍貴物品,約瑟夫想,人如其名,她看起來的確美麗,且易碎。
琉璃自然找不到她的遠親,她只能在約瑟夫的宅邸住下來,她心靈手巧,越是與他接觸,約瑟夫越想挽留這種終將消逝的美好。
這樣鮮活、動人的生命,假設有一天,她將和他的雙胞胎兄弟一般閉上眼睛停止呼吸不再言語——那將是一場什麼樣的人間慘劇啊!約瑟夫認為他不能任由這樣的事情發生,琉璃的美讓他更加迫切地想要留住她,不僅僅是孤獨的空白的無謂的影像,他更想,更想儲藏她的靈魂。
琉璃在國內也見過相機,甚至於她被送走前,家裡還特地拍了一張全家福,因此對於約瑟夫的相機,她是很有興趣的,當他提出請求她作為他的模特兒的時候,琉璃只有一些面對鏡頭的害羞,卻並不曾拒絕。
約瑟夫擅長繪畫,他先是在畫布上描繪琉璃的神態動作,這個他第一眼看見就迫切想要留住的天使,他不能容許她終將消失於這個世界,他要像留住他的雙胞胎兄弟一樣,永遠留下她的倩影。當她告別人世的那一刻,他希望她能永遠活在他的照片之中。
可惜約瑟夫浪費了無數膠捲,也無法真實記錄她的動人。照片上呈現的少女永遠都是個死物,不能說話,不能動,隨著時間的流逝,照片會泛黃,膠捲會曝光,而琉璃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逐漸改變。
她在融入英格蘭。
可同時她也失去了那種令約瑟夫心動的東方的婉約的美。
她脫下旗袍,穿上洋裝。
她放下髮髻,卷出波浪。
她不再沉溺於古箏圍棋,開始好奇天文物理。
不行啊。
這樣怎麼可以呢?
他還沒有留住她全部的生命,沒有記錄她的靈魂,她怎麼就能將她自己改變?
在又一次的拍攝失敗后,約瑟夫不再說話。
琉璃靠近他,看到他拍下的照片,卻說他拍的很好。
很好?
根本就是死的,不會動的,是虛假的死板的令人作嘔的,哪裡稱得上好?
面前少女的面容突然開始扭曲,約瑟夫再也想不到那隻林間清晨奔跑的,有一雙濕漉漉純潔眼眸的小鹿,他覺得面前似乎出現了一隻魔鬼,能夠磨滅他的意識毀滅他的夢想,帶走他全部美好的魔鬼!
當他清醒過來,琉璃已經永遠閉上了眼睛。
而他的相機中,終於永遠留下了她的靈魂。他洗出來的照片能看到她的畏懼、恐慌、不安還有疑惑,當然,也許還有愛。
約瑟夫想,他終於找到了挽留靈魂的最美好的方法。他逐漸開始振作起來,他將宅邸改成了拍照的工作室,越來越多的人慕名而來——他們都永遠留在了他的照片之中。
他從優雅英俊的年輕紳士到垂垂老矣,約瑟夫終於發現了一件令他無法解決的事,他無法記錄自己,他無法保留自己的靈魂。
一封神秘的邀請函寄到了他手中。
來自一個悠久的莊園主,聽說在這個莊園,每個完成遊戲,獲得遊戲勝利的人都能得償所願。
約瑟夫依依不捨地離開了他的工作室,他最後親吻了那個東方少女的照片,那是他最愛的靈魂。
恐慌的人們舉著火把沖入約瑟夫的工作室時,只剩下牆壁上活靈活現的肖像照,那上面有許許多多鮮活的生命,也許還有他們徘徊不去的靈魂。
莊園的鐵門上映照出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啊。
他想。
原來他已經這麼老了。
第二十片龍鱗(十一)
最近朝堂出了兩件大事。
一是素來遺世獨立的薛夙薛太傅被彈劾了,參他的人不多不少,三個,分別是定國公齊鈺,大理寺卿齊嘉言,振威將軍齊懿行。
二還是跟薛太傅有關,某日薛太傅傍晚歸府被人當頭套了麻袋狠狠揍了一頓,接下來告假五日。
這向來中立不站隊的薛太傅是惹了定國公一家子啊!看樣子惹的還不輕。
玲瓏站在薛府門口,身邊跟著老老實實低著頭手捧歉禮的齊家父子三人。她單手叉著小腰,在進去之前再次警告他們:「待會兒見了薛太傅,你們都要乖乖的道歉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三個人悶聲回答。
玲瓏這才滿意,率先在管家的帶領下走了進去。齊家父子心都要碎了,軟綿綿甜滋滋的小姑娘平時見到他們都什麼態度啊,那是歡天喜地的撲上來一口一個爹爹一口一個哥哥叫得不知多歡快,現在可好,就因為一個長得好看些的薛夙,全然把爹爹哥哥拋到腦後了!
可任心裡如何腹誹不滿不服不甘心,面上都得老老實實態度都得誠誠懇懇,畢竟參了人家薛夙的是他們,把薛夙套麻袋揍了一頓的也是他們。想到這裡齊鈺不由得埋怨地看向齊懿行,都是這傻小子在穗穗面前說漏了嘴,連帶著他也挨罰!
還得低聲下氣來給薛夙那想啃嫩草的厚顏無恥的老牛賠禮道歉!
齊懿行很難受,因為他也不知道怎麼就被妹妹把話給套了出去的,他想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奈何父親跟兄長都不信。
一行人進了薛府,見到了薛夙,玲瓏更心疼,也更想對齊家父子三人生氣了!知不知道她最喜歡薛夙什麼?臉!這麼好看的臉怎麼能下手?!要揍的話不知道找些肉多的地方揍嗎?
她眼裡的心疼就差沒直接寫出來,看得齊家父子越發心如刀絞。在玲瓏的視線下,齊鈺率先開口:「薛……太傅,今日我特帶著兩個不成器的兒子來給你請罪。」
薛夙躺在床上,其實雖然打的比較重,但沒有傷筋動骨,都是些皮外傷,將養一下也就好了,可問題在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挨打!更不知道定國公為何就看自己如此不順眼!兩人雖說不能算是朋友,卻也惺惺相惜,怎麼就鬧到套麻袋揍自己的地步了呢?
齊嘉言跟齊懿行也乖乖道歉,他們身為薛夙的學生,自然不能做毆打老師這般傷天害理的事,因此兄弟倆主要負責套麻袋,下手最重的還是他們爹。
「他們太壞了,薛太傅可以不原諒他們。」玲瓏把帶來賠罪的禮物都讓人放到桌子上,很是認真地問薛夙,「薛太傅覺得我來補償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齊家父子異口同聲。
玲瓏瞪了他們一眼:「不許你們說話。」
薛夙活了這麼多年,頭一回看到敢正面剛皇帝的定國公這麼慫的一面,還有那鐵面無私公正廉潔的大理寺卿,威風凜凜少年英雄的振威將軍,在一個嬌小的姑娘面前,垂頭喪氣宛如霜打了的茄子,又慫又喪。
但他隨後反應過來玲瓏說了什麼,頓時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這個少女,眼神儼然是問:你腦子沒問題吧?「小郡主,你可知道我今年多大了?」
「年齡不是問題。」玲瓏擺擺手,「你願意做我的郡馬爺么?皇帝叔叔說會賞賜給我一座郡主府,你要是肯嫁我,我們以後就可以住在一起。」
齊鈺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心肌梗塞了,他特別想插嘴,可是他跟兩個兒子一樣,什麼話都不敢說,生怕再惹了女兒生氣,那可真就無法挽回了。
薛夙:「……」
「算了,我也不是要徵詢你的意見,只是通知你。」玲瓏瞥向身邊那三位渾身低氣壓的煞星。「我爹爹跟哥哥們胡亂彈劾你,我已經同皇帝叔叔說了,這是個誤會,他們就是嫉妒,你不用管他們。」
薛夙:「……」
「禮物我先放在這兒啦,你趕緊把傷養好,特別是臉,一定要好好保養,千萬不能變醜也不能跟皇帝叔叔那樣變胖。」
她再三叮嚀臉跟身材,薛夙就是個傻子也知道這小姑娘喜歡自己什麼了,一把年紀了居然還有人看上他的美色……一時間薛太傅居然不知道是該感到羞恥還是驕傲。他一言難盡地看向玲瓏:「你如何確定我一定會嫁你?」
玲瓏理所當然道:「因為我會仗勢欺人。」
薛夙:「……」
很好,說的非常有道理,他非常服氣。
果然,第二日皇帝賜婚的聖旨就下來了,薛太傅頂著一張剛剛恢復了幾分的俊臉接了旨,嘴角微抽。他一點都不懷疑,等他真的「嫁」給了小郡主,齊鈺父子三人會如何恨他入骨。
出乎意料的是聖旨下來后,齊鈺父子再見到薛夙,雖然仍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至少沒再彈劾他,也沒再套麻袋揍他,薛夙對此很滿意,不能要求更多。
不是不想揍他,實在是被玲瓏威脅要是敢再傷到薛夙一根汗毛,她立刻就把婚期提前以後再也不理他們。這個威脅太有用了,齊家上上下下都老實起來。
而當朝太傅薛夙將「嫁」給長樂郡主做郡馬爺的消息一傳出去,頓時掀起渲染大波。薛夙那是什麼人?大儒!桃李滿門!德高望重!多年來醉心學術無妻無子,端的是高風亮節惹人敬重!怎麼能嫁給一個女子?!這簡直滑稽至極!
更別提這輩分都亂了!長樂郡主的兩個兄長是薛太傅的學生,如今薛太傅卻成了學生的妹夫?!這叫個什麼事兒?兩人之間年歲還差了那麼多!皇帝到底是怎麼想的?!
皇帝還能是怎麼想的,他對上玲瓏那小魔星就沒贏過,小姑娘看著乖巧無比,實則比誰都精明,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但這事兒皇帝會說出去嗎?叫人知道他被個小丫頭拿捏了,他就不要面子嗎?
隨著婚期臨近,定國公府一片愁雲慘霧,包括老國公跟老太君在內,人人哭喪著一張臉,整個府邸上空都籠罩著一股濃烈的喪氣,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郡主府已經賜下,玲瓏按照自己的喜好找人重新布置了,她是唯一一個高興的人。
既然是男嫁女娶,這儀式上自然也有些許改變,比如玲瓏只要在郡主府等新郎官過門就好——簡直荒謬,冒天下之大不韙!不知多少人在背後口誅筆伐說她有辱斯文,把薛夙想象成了一個深受侵害無能為力的可憐文人,可玲瓏覺得那傢伙隨波逐流,說不準心裡美滋滋的呢。
誰能跟他薛夙一樣,一把年紀了還有小姑娘喜歡?還是個出身高貴又美貌出眾的小姑娘?
為這沒少有門生到薛府求見薛夙,為的就是打消太傅「嫁」給長樂郡主的主意,希望太傅能有些文人風骨站起來奮起反抗,作為他的悶聲,他們都會在背後支持他!
薛夙卻擺弄著他新得的一套上好茶具,很沒所謂道:「小郡主生得美,性子又可愛。」
所以他又為何要拒絕?
那可是聖旨,他看起來真的清高孤傲到連自己腦袋都不在乎嗎?不不不,薛夙還惜命的,活著才能鑽研琴棋書畫詩酒茶,才能琢磨好吃的。雖然跟玲瓏見面不多,兩人愛好卻很相近。尤其是賜婚的旨意下來后,彼此間為了聯絡感情常常有書信來往,一個嬌俏機靈又有些任性的小姑娘形象躍然紙上,去薛夙書房看看就知道,他都給玲瓏畫了好幾幅美人像了。
門生們都驚呆了,薛夙慢悠悠地斟茶品了一口:「教了這麼多年門生,我也乏了,等嫁給小郡主,我便不是太傅,只是個掛閑職的郡馬爺,諸位替我打算,我很感動,但十分抱歉,還是要拒絕諸位的好意。」
十動然拒的薛夙文質彬彬,完全不是門生們幻想中的憤怒、羞愧、恥辱,他好像還……挺樂在其中的???
小郡主嫁老太傅,徹底成為本年度最大的爆炸性的新聞。可惜兩個當事人無比坦蕩,一個賽一個的淡定自如,就連定國公也從一開始的反對到大力支持——開玩笑,他們家小郡主選的郡馬爺,就是再討人厭再欠揍,那也得他們齊家人去套麻袋,外人憑什麼指點碎嘴?
於是,薛太傅就變成了薛郡馬。
成婚當日,薛太傅一身大紅喜服,帶著自己的家當,浩浩蕩蕩騎馬到了郡主府,門一關,這裡頭髮生什麼事,外頭的人就只能靠猜了。
反正玲瓏很滿意。
她趴在薛夙胸膛上摸著他英俊的臉,看不出這個人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皇帝確實得學學人家薛夙,身上一點贅肉沒有,相當完美。
她現在看薛夙,就好像是小朋友看到了超級無敵美味的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