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片龍鱗(三)
第二十八片龍鱗(三)
玲瓏「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被宮女伺候著梳洗過, 衣裳換了乾淨的宮裝,頭髮披散在身後,剛剛洗過,散發出動人的花香。她坐在床上沒說話,等了大概半刻鐘的樣子, 太子回來了。
他先前出去處理了點加急的政務, 心裡還惦念著東宮的美人,於是政務一處理完就立刻回來了,見美人坐在床畔宛若一幅意境悠遠的畫,不免感到賞心悅目。此前他已經從幕僚口中得知了美人的身份, 想來能被送來的都是家裡有個狠心人,太子可沒有強迫無辜民女的癖好。他這兒不少人都送過美人,只他眼光高, 總是看不上,而這頭回看上的, 即便他不收,她被送回去也沒什麼好下場。
不過是從東宮的床, 換做另一張床罷了。
「孤聽說你叫玲瓏。」
玲瓏抬起眼看他,眉目清冷, 完全沒有絲毫女子失貞的恐慌、驚嚇或是怨恨,她的眉眼生得極美, 冷冷淡淡地看著人, 彷彿天山上的皚皚冰雪, 遮掩著內里不屑眾生的靈魂。「我何時可以歸家?」
太子雖是第一次幸女子, 卻也知道尋常女子失了身不該是這麼個反應,不過她的確與尋常女子不同,倘若她渺然眾人,他又怎會覺得她順眼?便道:「還要歸家,不怕再被賣了?」
「那是我的事。」
仍舊是冷言冷語沒什麼好臉色,太子爺也不是個好脾氣的,他見這美人冷若冰霜,反倒露出笑來:「你就不想知道孤是何人?」
玲瓏用看傻子的目光看過來:「天底下能自稱孤的有幾個?」
太子瞭然,又道:「那你為何不怕?」
「我又沒做錯事,為何要怕?」玲瓏站起身,原本太子只見過她玉體橫陳的模樣,擁過她白雪般軟嫩的身子,嘗過那銷魂的滋味兒,如今見她站起身,明明身量比不得他這個男子,卻莫名給人一種強大的氣勢。「倒是太子爺,我外祖母曾與我說太子爺天資聰穎宅心仁厚是個君子,卻不曾想君子也愛做這宵小偷香竊玉。」
太子生平頭一回被人諷刺,頓時擰起眉頭道:「你的家人將你獻予孤,孤便幸了你,怎地到你口中便是偷香竊玉?」
「我又不姓蘇,戶籍亦不在蘇家,蘇家人將我送來,便犯了律法,太子不分黑白,便是昏庸,我哪裡說錯了?」
說真的,太子爺只是看著好說話,其實心眼極小報復心極強,這點從他如何對皇帝就能看出來——那可是他的親爹,可惹了他不照樣得吃苦頭?再退一步說,若非玲瓏生得美若天仙,這會兒她早被太子叫人拖下去了。
也就是這般美人,又氣勢非凡,不同於那些庸脂俗粉,太子才有閒情逸緻與她多說兩句話:「你已是孤的女人,安心留下來便是,至於蘇家人,你若是生氣,孤便幫你出氣。」
「我留下來,是做正妻?」
太子幾乎要以為這美人腦子不清楚了,她如何有資格做他的正妻!且不說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就是她婚前便已失貞,那便沒了做太子妃的資格,丞相之女痴戀他多年他尚且冷眼以對,這少女是哪裡來的野心?
「既然不是,那便放我歸家,我出來許久,外祖母要擔心了。」玲瓏淡淡地說,隨手撿起髮帶將垂落的青絲綁起,這女性化柔美的動作與她面若寒冰的容顏既矛盾又和諧,給人一種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太子這樣的,他這般地位,高高在上,可以說已經是隱形的皇帝,天底下再沒什麼難題解決不了,因此玲瓏這做派,對普通人而言可能過分傲慢,對太子而言卻是恰恰好的挑起了興趣。
原本只覺得是個合心意的美人,收在後院就是,橫豎他也快要登基,到時候後宮廣納嬪妃,她雖然出身普通,卻也不至於容不下,可現在太子才發覺,這哪裡是什麼柔弱的小白花,簡直是有主意到了極點!
「你真的知道孤是誰?你真的要回去?」因她著實是討他喜歡,太子便準備再給她一個機會,順便嚇嚇她。「你要知道,若是你不肯留在東宮,孤日後是不會管你的,你的身子給了孤,又還能嫁給誰?」
玲瓏站起身,懶得理他,直接朝外走,這目中無人的態度實在是令人火大,太子伸手便拽住她纖細的皓腕拉到身邊,沉聲道:「孤在同你說話。」
他這時候語氣透出了幾分上位者才有的貴氣與怒意,然而在玲瓏這實在是不好使。她扭頭看他,一頭青絲只系了一條髮帶,卻有種超脫世俗之美,與太子平日里見的珠光寶氣恨不得滿頭堆滿釵環珠翠的美人大相徑庭。
「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你可聽過?」玲瓏一根指頭一根指頭的把太子的手掰開,「更何況我已有婚約,不勞太子爺惦記。」
太子一而再再而三挽留沒用,也來了脾氣,直接拂袖而去,順便命人將她安全送回,接下來的時間裡是越想越氣,直接叫人把幕僚叫了來,幕僚還以為是太子爺滿意了要給自己賞賜,結果過來又是一腳,踹的他頭暈眼花不知道怎麼回事。
這不對啊,方才太子爺面上還是春天般柔和,怎地才過去這麼久就變得如冬天般寒冷?難道是那美人伺候的不好,叫太子爺不舒服了?
他還沒琢磨完,就被太子手上的書冊砸到了腦袋,匍匐在地上不敢亂動,腦子飛快運轉,就聽上頭的太子爺語氣冷冰冰說:「查清楚,玲瓏的婚事是怎麼回事。」
不僅僅是女人對自己的第一個男人記憶深刻,男人也會對自己的第一個女人念念不忘,尤其是太子爺第一次開葷就遇到了這樣的絕色,日後到哪裡去找第二個能與她媲美的?怕不是吃了山珍海味,就再也不想吃糠咽菜了。
這會兒太子爺才開始後悔,他何必被美人激怒放她回去?他想要,硬留在身邊也使得,這吃了一次沒吃夠,再也不讓沾嘴了怎麼行?但他後悔了能叫人看出來么?自然不能!那誰送來的人誰負責。
幕僚苦哈哈地退下了,還要被威脅一句辦事不利就剁一根手指頭,他心裡又把蘇家大爺給記恨上了,說好的送來的美人是心甘情願的呢?太子爺倒是滿意了,那美人怎麼氣性這麼大!蘇大也真是有種,居然把有婚約的女子送來!
玲瓏又無聲無息地回到了蘇府,蘇老太太甚至都不知道外孫女去了什麼地方,又經歷了什麼,倒是玲瓏回來時恰好遇到了大房的太太,蘇大太太看著玲瓏那張傾倒眾生的臉就來氣,可也值得眼下不是得罪對方的時候,偏偏平日里見著他們低眉順眼的玲瓏,今日竟敢沖著她冷笑了!
等蘇大老爺一回來,蘇大太太就跟他告狀了:「老爺,那小蹄子能留么,便是討了貴人喜歡,又焉知她心中不曾記恨咱們?倒不如……」
蘇大老爺瞪了她一眼:「就你廢話多!我可跟你說,玲瓏可是入了貴人的眼了,你若是還想我能朝上走一走,就給我好生招呼著!」
蘇大太太告狀不成反被敲打,不敢再跟丈夫多言,心裡卻不以為意,一個無父無母寄人籬下的孤女,便是入了貴人的眼,了不起也就是個妾,說白了都是玩物,他們堂堂忠義伯府,怎能紆尊降貴去討好這麼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但嘴上是要答應的,心裡不以為然。
蘇老太太自打外孫女的親事有了著落,心裡那塊大石就放了下來。尋常人家訂婚,未婚男女怕是直到新婚之夜才能見到彼此,可蘇老太太怕這對未婚夫妻婚後處的不好,便每隔一段時間與楚老太太見面,雙方分別帶著楚旬與玲瓏,兩個老太太話家常,兩個未婚夫妻便四處走走。
這是玲瓏第二次見楚旬,仍舊是人模人樣,看著的確是芝蘭玉樹的好兒郎,挑不出任何毛病來,若非出身普通,怕是高門貴女也娶得。他說話很有學問,咬文嚼字,在這女兒家不必讀書識字的年代,怕是聽他拽幾句詩文就要覺得他滿腹經綸。
玲瓏懶散地聽著,其實根本沒朝心裡去,左耳聽右耳冒,楚旬同她講的趣事,還不如她低頭看這池子里的錦鯉。如今荷花已是全開了,迎風招展,正是嬌艷,楚旬見她盯著荷花出神,想起初見時她那樣喜愛荷花苞,便問:「小姐可要我為你采一枝來?」
玲瓏看了他一眼,婉拒道:「不必了,開得正好,還是在水裡好看,憐花人應當好好珍惜,又不是尚未開放的花骨朵兒,折了回去也能放入花瓶細細欣賞。」
楚旬覺得她這話有些怪怪的,似是意有所指,但又見玲瓏面色坦然,便疑是自己想太多。
連家人都不知道他將瓊娘藏在何處,一個深閨女子又如何得知?
他娶了她,自會盡到丈夫的責任的,也不算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