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片龍鱗(七)
第九片龍鱗(七)
今天……是她在森林裡生活的第幾天呢?
時間對戚盼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她忘記了語言, 也沒有了五感。她聞不到草木的清香,嘗不出嘴裡食物的味道, 她不需要進食, 不需要飲水, 也不需要睡覺, 她的眼中只剩下這寂靜又孤寂的景象。因為很久很久沒有開口說話,她幾乎也忘記了語言。
這裡的野獸不會對她垂涎欲滴,因為她根本就不算是鮮活的人類,她的肉對它們沒有任何吸引力, 哪怕是在炎熱的夜晚,蚊子也不會盤踞在她身上。戚盼從捕食的野狼身邊經過,它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就好像她是從樹上飄落的葉, 身後枯死的花。
她就這樣生活了很久,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去, 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這片遙遠且人跡罕至的森林裡終於出現了一個人。
戚盼發現人類蹤跡的時候有點擔心, 這麼久以來也不是沒有人類誤入,但森林危險,她總是儘可能的在別人不會發現她的情況下引導對方出去。
可今天的這個人的足跡, 已經到達了森林的中央。
戚盼的身體里缺失了龍鱗,就變成了一隻徹徹底底的傀儡。她擁有異於常人的彈跳能力, 行動速度也十分之快, 循著那個人的足跡, 她見到了他。
——————————
今天,是唐深白來到這片森林的第十七天。他從森林的入口開始,一點一點,單獨一人進行地毯式搜索,他穿著登山服,背著行軍包,帶了足夠的乾糧與淡水,闊別了五年,重新回到這裡。
森林裡沒有人類生活過的痕迹,沒有火,也沒有其他的什麼。唐深白不知道自己做的夢究竟是真是假,五年前他率領利刃小隊執行一個任務,在那之後他就遺失了很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呢?
他不知道。
可是他總是隱隱約約的做著夢,這片森林在呼喚他。所以他攢了五年的假期一次性請完,想要來尋找答案。森林很危險,五年前他來到這裡的時候就有這個認知。他們在森林裡小心翼翼地摸索前進,無數的毒蟲蛇蠍,豺狼虎豹,看似艷麗的植物卻有著劇毒,也許在樹下多坐了一會兒,身後就會出現吃人的巨蟒。
就算帶了驅蟲的藥物也是徒勞。越靠近森林深處,瘴氣越發瀰漫,很容易讓人生病,不會有人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很久的。
可直到他來到森林的盡頭,再次見到那片海灘,他仍然沒有發現任何人類的痕迹。
——————————
戚盼一直跟著唐深白,即便他是優秀的特種兵隊長,他也不可能發現她。她跟著他,是怕他會有危險,如今對這片森林了如指掌的人只有她,這裡是幾個國家的交界處,向來人煙稀少,他來這裡做什麼?
似乎是在找什麼,可是戚盼很確定他什麼都沒有留下,除了那件一直被她穿在身上的迷彩外套。
哦,後來戚盼就捨不得穿了,她雖然不會受傷不會流血,可外套質量再好也會損壞。於是她將外套疊好,妥善地保存起來,自己則會偷偷去到離這裡最近的村莊,偷幾件衣服來穿。
其實不穿也沒什麼,反正這裡也沒有其他人,反正她也感知不到冷還是熱。可戚盼到底做過很久的人,她還做不到那樣大膽。
——————————
唐深白髮現了一塊巨大的被掏空的石頭,其實不能說是他發現的,因為石頭藏的很隱蔽,雖然在森林邊緣,但是被草木覆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往這裡走,更不知道這裡為什麼會有一塊巨石。
撥開草叢,他看見了裡面的東西,有摺疊的很整齊的用乾草編織的草墊子,一層一層,似乎是為了防潮,上面放著一件很眼熟的迷彩外套,正是五年前他的那件。
登上直升機後唐深白才發覺自己的外套不見了,他也想不起弄丟在哪裡。
這絕不是他放的。
森林裡果然還有另外一個人!
「你在這裡嗎!」
—————————
戚盼聽到了,她嚇得以為是自己被發現,連忙屏住呼吸——隨後笑自己是個傻子。她快速躍上樹梢,躲在枝葉最茂密的地方。戚盼抱不起自己,所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但是她跳進海里時能夠輕飄飄地浮在水面上,想來體重是極輕的。跳下去之後戚盼后怕了很久,她怕這具傀儡會不會因為進了水壞掉,於是就一個人躺在海邊曬了很久的大太陽,直到身體里的水分消失——如果有水分的話。
可是小叔叔在問誰?還有誰在這裡?
「我想見見你!」
戚盼抿了抿嘴唇,仍然沒有出聲,但悄悄撥開枝葉去看他。他站在那塊巨石前,戚盼平時就睡在裡面,說是睡覺其實也就是找個地方呆著,她不覺得困也不覺得累,窩在裡面的時候她習慣抱著那件外套,就算很孤獨也很幸福。
還能再看見他,戚盼覺得自己就是死了也值得了。
她沒有再動,卻很緊張,怕他把外套拿走,那樣的話她就什麼都沒了。
會拿走嗎?
不會的吧?
唐深白沒有動那件外套,以他的能力,將近一個月卻在森林中一無所獲,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就在石頭邊上埋伏起來,想等住在這裡的人回來。
戚盼會回去才怪呢,她就待在樹上看著他。
唐深白等了將近半個月,也沒有任何人靠近。最終他放棄了這個想法,坐到石頭前獃獃的發愣,戚盼不希望他走,又希望他走,留在這裡做什麼呢?他的乾糧都要吃完了,這幾天他幾乎什麼都沒吃,戚盼找了些野果想送給他,可是又怕被發現,他完全可以自己去找吃的,可卻不肯離開那塊石頭。
唐深白在森林裡待了整整三個月,第四個月到來的時候,他的假期即將結束,他將要回到部隊繼續履行他作為軍人的職責。
「……我要走了。」
戚盼咬緊了下唇,輕輕嗯了一聲。
「也許我以後都不能再來這裡,找我想要的答案了。」
不來也沒關係的呀,你應該好好活下去,再回到這麼危險的地方做什麼?
「你真的存在嗎?在我僅剩的生命里,還能知道我失去了什麼嗎?」
戚盼吃了一驚,她抓緊了樹枝,什麼叫僅剩的生命?他今年才多大?雖然戚盼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可也估摸的出來有好幾年了,一開始她孤獨到快要發瘋,後來她就每天在沙灘上寫數字,寫完了就讓潮水帶走,不留下任何痕迹。她不清楚究竟過去多久,但至少已經有五年。
時間對戚盼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她對著海水看過自己的面孔,沒有絲毫變化,她根本就不是個正常人類,也無法在人類社會中生存。
「我走了。」
等一下,不要走!你的話還沒有說清楚!
戚盼差點從大樹上跳下去追問他究竟怎麼了,可是唐深白再也沒有說什麼。
她看著他離開森林,心裡對那句話在意極了,她一個人又過了十幾天,終於無法忍受內心的擔憂與煎熬,再一次去到最近的那個村莊,偷了一件連衣裙套在自己身上,當然,作為代價,戚盼留下了在森林裡抓到的小動物跟可食用的野果蘑菇。
幾年前她遇到利刃小隊的時候,他們曾經說過,自己是Z國人,戚盼出了森林就看到了國境線,夜色中她溜了進去,一路無人發覺,她白天藏起來,晚上趕路,小叔叔離開的時候留下了全部的東西,食物、水、火柴還有一些生活必需品,除此之外,戚盼還在他的背包里發現了地址。
她又不是傻,並不敢隨意出現在人們面前,但是她把從森林裡帶出來的東西拿去夜市上賣,也得到了一些錢,然後她在一個偏僻的小鎮子上找到了一家網吧,進去查到了自己所需要的全部信息,又快速離開。
等到她費盡千辛萬苦找到唐深白的家,卻沒有看見他,反而是住在那個地址里的兩位老人,也就是唐深白的父母,每天早早起床,到了晚上才會回來,兩人按照三餐交替回家做飯,再拎著飯盒開車出門,有一次唐母可能是忘記鎖後備箱,戚盼就趁機藏了進去。等到車子一停,她就跑了出來,藏在地下停車場的角落。
到了晚上,唐父開車來送晚飯,戚盼就悄悄跟在了他的身後。
一路上沒碰到什麼人,戚盼不敢坐電梯,她躲著看見了唐父按了十六樓的按鈕,就從基本上沒人走的樓梯跑了上去。
走廊空無一人,每間病房外都有病人的名字,戚盼找到了唐深白。
唐父送完飯就走了,趁著服務台的護士不注意,戚盼推開沒有關好的病房門,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