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片龍鱗(一)
第四片龍鱗(一)
玲瓏覺得頭有點疼。
還有點委屈。
雖然她更喜歡荒海歸墟, 可為了不要餓肚子,她清醒時候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人類世界度過的, 當然了, 倘若她腹中飽足, 也會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逍遙,點兩隻精怪伺候。
在人類世界里,她學會了一個新詞, 叫「日了狗」。
那麼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適合使用呢?
玲瓏心想, 大概就是現在了。
她真的,好不容易,花了一年多功夫,成功嫁給了這個叫梁昭的獃頭鵝, 做了狀元夫人,蜜裡調油的日子沒過上幾天,愛還沒怎麼養成,結果不過一夜之間!梁昭外出訪友共飲, 派小廝回來說要晚些回, 結果竟是一夜未歸!第二日早上玲瓏都醒了這傢伙都沒回來,她正想著呢,過不了多久, 人倒是回來了, 可貨不對版了啊!
這是怎麼回事?!獃頭鵝對她的愛呢?怎麼沒了?!她可以好不容易才挑中的這麼個人, 看他孑然一身無父無母, 又天性淳樸可愛, 這才將他當作下一頓食物,可沒想到就一夜的功夫,這傢伙對她的愛全都沒了!不僅如此,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就跟被穿了一樣。
……不會吧?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她早就下嘴了!要不是貪心想多養一會兒,玲瓏現在後悔的想要哭泣。
她至情至性,說哭就哭,看著梁昭,眼眶裡就撲簌簌落下淚來,雖然不知梁昭為何對自己一夕之間恩愛全無,但玲瓏萬萬不肯吃虧。她撲進梁昭的懷裡,哭得無比可憐,梨花帶雨地抬頭看他:「夫君怎地一夜未歸?妾當真是要擔心死了,你是想急死妾嗎?」
梁昭全身僵硬,擁著這麼個軟玉溫香,他卻整個人都不得勁起來。不會哄女人的他原本想等玲瓏哭夠自己停下,可這女子簡直如同水做的一般,眼淚簌簌流個不停。他想起腦海里往日「梁昭」哄她的方式,便笨拙地學著,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夫人莫哭。」
哇這麼敷衍的安慰,只要一想到這個陌生的靈魂擠走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愛,玲瓏就悲從中來。她辛辛苦苦做一名賢妻,不是為了吃這個大虧的!
誰造的孽,誰賠她!
「夫君怎麼了,往日里都喚妾玲瓏,今日怎如此生疏。」玲瓏捂住嘴,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想起自己早夭的愛,就難過的想死。「莫不是昨夜與那幫友人胡鬧,夫君你、你不會去了那種地方——」
梁昭又是一僵,說實在的他還沒有搞清楚現在究竟是什麼狀況,醒來的時候他就到了梁府門口,隨後便見到這麼一位嫵媚絕美的小婦人,心中又浮現起一個畫面來。
說什麼友人相邀飲酒,這倒是事實,只可惜原本的「梁昭」太過實誠,竟沒有意識到那只是所謂的友人的借口,他們的目的是灌醉他,藉機送他回府,沾染他這位絕色的夫人。
倒……真是絕色。
哪怕是梁昭,也不曾見過這樣的絕色。
只是他心如磐石,一時之間,只是為這美色吃驚,去並不為其所迷。然又怕被瞧出自己非本人,只得乾澀道:「不曾去,只是酒吃多了,便在外頭睡了一晚,有勞夫……玲瓏擔憂,我心甚愧。」
玲瓏不會掐指算卦,也不會去看一個人的將來——這些都是需要消耗力氣的,她會餓的更快。可小獃子十分可愛,對她又好,若是魂魄無依豈不可憐,她就勉為其難掐了一把,愕然發現真正的梁昭居然只有二十二的壽命,恰好應該在昨晚飲酒過量暴斃!
她立刻不高興了,那幾個請梁昭去吃酒吟詩的所謂友人,居然還打著這般主意!有了她,便是為她,若沒有她,便是為了梁昭的狀元之位。那幾位都是梁昭的同鄉,此番科考唯獨梁昭金榜題名,其餘人等盡皆名落孫山,這群比不上樑昭的廢物,進學的心思沒幾分,倒是嫉妒心一點都不少!
「梁昭」明顯察覺到這位夫人生氣了,可又不知她為何生氣,一時間說話也不是,不說也不是,整個人都陷入一種極其尷尬的境地。玲瓏深吸一口氣,對「梁昭」露出笑容:「如此這般,是妾誤會了夫君,夫君快進屋梳洗吧,過幾日便要去當差,可不能儀容不整。」
真正的梁昭魂魄已歸,他今生短命,來世自然會富貴一生。只來世是來世,今生的仇還是要報的,玲瓏還記得他昨日出門時喜笑顏開的模樣,說什麼友人慾歸家,他前去踐行,眾人飲酒賦詩懷想曾經的意氣風發,日後便要老老實實去大理寺當差,光耀門楣。
玲瓏與真正的梁昭關係極好,梁昭孑然一身,他簡直就是將玲瓏當作親妹來看待,兩人成親至今也不曾圓房,玲瓏並不是一定要吃掉「愛情」,只要是「愛」,對她來說都可以。可是朋友的愛和親人的愛,遠遠不及男女之愛來得澎湃洶湧,再加上她並不能太過放肆,所以為了剋制自己不起貪念,大部分時候,她只會吃掉一個人的愛。
梁昭本是她選好的,無父無母,救了他的她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也許日後還能發展成愛人,可現在什麼都沒了。那些紅眼病固然有錯可現在的「梁昭」也逃不了干係——她就是遷怒了又如何?
玲瓏喜歡至純至善的人,大概是污濁的人瞧多了,她總是更喜歡好人,也願意對他們好一些。她又護短,真正的梁昭沒了,她一點都不開心,甚至隱隱無法壓制住憤怒。
「梁昭」瞧不清楚她臉上神色,只知道她再度抬頭時,臉上是帶著笑的。一路推他進屋梳洗換衣,玲瓏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沒了。
她對屋裡的新梁昭此刻也沒什麼好感,在這個世界快五年了,都是梁昭陪著她,這個人乍一下就沒了,身子還被其他人給佔了,玲瓏怎麼想都不舒服。
她不舒服,裡頭那個人也別想好過。
趁著泡在熱水中,「梁昭」快速閉上眼,過了一些得到的信息,為原本的梁昭感到吃驚,面對那樣一個美麗的妻子,他竟然還能坐懷不亂,當真是柳下惠在世了。
他所得到的記憶斷斷續續並不完全,只大致上弄明白了身份,「梁昭」面上便透出陰狠之色,使得這張斯文俊秀的書生面龐,竟似是被厲鬼所附,透出森森的鬼氣及殘酷來。
他又活過來了,那他就要開始報仇了。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推開,「梁昭」一驚,面上的表情還未收起,眼神就變得驚疑不定,瞧在玲瓏眼中很像是面部抽筋。她溫柔地笑著,手裡舉著布巾:「妾來伺候夫君沐浴。」
本身的記憶得到的並不完整,所以「梁昭」也不能確定還沒有圓房的這二人究竟有沒有如此親密的時刻,只夫人如此,應當平日也是這般吧?所以他渾身僵硬地應了一句:「……有勞夫人。」
他又叫夫人了,但玲瓏沒拆穿。
其實她壓根兒就沒伺候過真正的梁昭沐浴,梁昭害羞得很,獃頭鵝的外號可不是白叫的,平日里瞧著玲瓏出神,一轉身又不肯承認自個兒待她有男女之情,親都成了一年余,還是不敢邁出那一步。
現在他再也邁不出了。
想到這裡玲瓏便滿心火氣,手裡持著刷子也不覺加大力道,叫「梁昭」都隱隱作痛,卻不敢出聲,怕驚擾了她,興許人家平時就是這個力氣呢?怕是這具書生身體太斯文瘦弱,所以禁不住吧。若是自己以前的身體……想到這裡,梁昭神色晦暗不明,他握緊了拳頭,心中不由得湧起巨大的憤怒與不甘,這種情緒太過強烈,玲瓏只好藉由更用力的刷背來提醒他冷靜。
從「梁昭」的抽氣聲聽來,方法可行。
他好不容易刷乾淨,又當著玲瓏的面穿上衣服,用了些早膳,仍覺頭痛欲裂,便被玲瓏推到床上休息去了。
只是夢裡,是一片鮮血瀰漫,殘肢之痛可入骨,叫梁昭滿頭大汗。一時是笑,一時是哭,玲瓏蹲在一邊看他的表情,覺得生動極了,比那副撲克臉好看。
她懶得去管這個人打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她只要他的愛。
梁昭正在床上躺著,他的那幾位同鄉考生就上門求見了。
梁昭當初金鑾殿上一鳴驚人,被點為狀元,聖上特賜府邸一座,叫那些落榜的考生嫉妒紅了眼,待見到梁昭家中的美嬌娘,更是嫉恨梁昭至極,本想欺辱他妻,女子臉皮薄想來不敢輕言,瞞著梁昭便好,誰知昨日灌了酒沒多久,梁昭趴在那兒,一動不動,連鼻息都沒了!書生們被嚇得四處逃散,原本的心思也都打消,可一直沒聽到梁府有動靜,這才壯著膽子主動上門,想看看梁昭究竟如何了。
昨日探過鼻息,確實是死了,可今早去瞧,屍體都沒了,梁府又不發喪,所以這人究竟死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