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又見故人

  1995年9月7日23：10-23：30

  「你們打算怎麼做？」問話的人操著一口生硬的普通話，那濃濃的香港腔，聽起來好像是在說外語。


  「到時候我會守在路邊，我的兄弟們開一輛麵包車在附近等著。小丫頭一出現，我就假裝上去問路把她攔下，我那幾個兄弟開著麵包車過來，車門一開，我把人抱上車，就這麼簡單。」回話的男子說的是標準的普通話，把小女孩稱為「小丫頭」，應該是北方人。


  「紅十字會不是安排了人天天接送她上下學嗎？有那個人在，你們怎麼動手？」


  「放心，那小子已經打點好了，到時候他就裝模作樣喊幾聲，追幾步，不會出什麼幺蛾子的。」


  「幺蛾子」這樣的俚語，操香港腔的男子顯然聽不明白，但北方人的意思表達的已經很清楚了，有可能威脅到行動的隨行人員，他們已經搞定了。


  「現在離行動時間還早，找個地方吃點兒東西，填飽了肚子再做事。」


  「這不用你操心，記得按時付賬就行。」


  「知道，一百萬，一毛錢都不會少的。」


  「哥們兒，一百萬可不行了，要加到兩百萬。」


  「兩百萬？」香港人的聲音還是壓得很低，但裡面已經有了抑制不住的憤怒，「你們大圈仔怎麼這樣，坐地起價，還有沒有誠信了？」


  「沒辦法，誰知道你們香港東西這麼貴，租車花了不少錢，租房子花了不少錢，事成之後還點打點紅十字會那個小子，又要花不少錢，一百萬，這些開銷都不夠。」北方人似乎也有一肚子怨氣，「沒關係，你要是覺得貴就算了，價錢談不攏就不做唄，不過預付的那三十萬就不能退給你了，又是租車又是租房，還得買槍，那點兒錢早花完了。」


  「買槍？」香港人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樣，沒有控制住聲音，叫了起來，「綁一個小孩子，你們買槍幹什麼？」


  「干大事的，手裡沒槍怎麼行？」


  「這裡是香港，拿著槍只會給你們找麻煩。」


  「好了好了，別啰嗦了，我們心裡有數，能不用槍當然不用。快點兒做決定，到底是做還是不做？」


  「做，做。」香港人無奈的嘆著氣，已經到了這一步，都箭在弦上，還能不發嗎？

  「我就說嘛，」北方人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香港真他娘是個好地方，和你們香港人合作，就是痛快。」


  談判結束了，兩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後巷又恢復了寂靜。老鷹推開消防通道的房門鑽了出來，本來是躲在巷子里免得引人注目，誰知竟聽到了一宗綁架計劃。也就是說，在自己一行人對那位名叫彼得的副總裁動手的同時，另有一撥人會在同一地點綁架一個站在路邊的小女孩。


  那個北方人的計劃，評價起來就是兩個詞，簡單，粗暴。人頭攢動的街道旁邊，強行把一個小女孩帶上車，這樣的大動作，絕對能把周邊所有人的眼球吸引過去，這樣一來，自己的行動反而不再那麼引人注目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老天居然送來這麼一個絕佳的掩護，一會兒的行動，看來比預想中要順利些了。


  *****

  時針一格格挪動，慢慢指向了八點四十分，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大大的平光眼鏡戴上，再拿出一塊肉色的膠泥在臉上修修補補，轉眼間，那張臉孔便換成了截然不同的樣子，這種突然開始，突然結束的行動，持續時間短，沒人會仔仔細細看自己的臉，只需要簡簡單單化個妝讓人認不出來就行，不用搞得太精細。


  轉出後巷走到街道邊，熙熙攘攘的人群匯成小河一般的人流沿著街道匆匆向前，老鷹置身其中緩緩前行，走到路口貼牆邊站下，將書包從背後取下背到前面，靜靜的等著。等紅燈的人在路口聚集著，有的目光獃滯看著前方，有的低頭看著手中的報紙，也有人不時抬頭看著腕上的手錶，沒有一個人向自己看一眼，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都有自己的煩惱要想，誰會關注一個隨著人群等紅燈的孩子呢？


  紅燈變成了綠燈，方才還平緩的「滴、滴、滴」提示音節奏忽然加快，變得短促刺耳，堆積在路口的人群像是聽到起跑發令槍的馬拉松長跑團隊，轟隆一聲向前擁去，停在路口的車流也毫不猶豫的飛速離開，拋下一陣陣刺鼻的尾氣。紅燈再度亮起，自己身邊聚集起了另一群面孔，和上一撥一樣眉頭緊鎖、行色匆匆，和上一撥一樣沒有人對自己看上一眼。看來在這個生活就像打仗一樣的快節奏都市中，一個縮在渣打中心路口，把大書包背在胸前的孩子，是不會引起過往行人的注意了。


  紅綠燈一次次的變換著，身邊的人群一叢叢離去，又一群群聚集，成功躲在眾人關注之外的老鷹，抬頭看著對面的高樓，藏身在高樓中的狙擊手，會躲在哪一間窗戶後面呢？狙擊步槍的彈頭雖然可以輕易的穿透寫字樓窗戶的玻璃，但玻璃就算再薄，也會對彈道造成影響，更何況這枚彈頭的行進路線上，還有轎車的擋風玻璃阻擋，兩次阻隔，絕對會影響射擊精度，因此，要從屋內射擊，最好是打開窗戶。


  大廈牆壁上，開著的窗戶並不少，現在是清晨時分，在微涼的晨風中開窗通風的大有人在，看來從窗戶是否打開來判斷狙擊手的位置是行不通了。


  其實知道狙擊手在哪扇窗戶後面，對自己的任務並沒有太大的影響，自己需要盯著的是目標車輛，要確認目標死在車裡，自己應該關注的是狙擊步槍那一發子彈打到什麼地方，而不是從哪兒打出來。


  對了，別忘了另一夥準備幹壞事兒的人。老鷹將目光從大廈上收了回來，在四周掃視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正拿著一張地圖認真看著，埋在地圖裡的腦袋事兒低垂，研究地圖上的條條框框，時而抬起，迷茫的看著高聳入雲的大廈和林立的指示牌，活脫脫就是個迷路的觀光客。就是這個人，那個準備裝作迷路實施綁架的北方人。這個人居然和自己在路口的同一側，也就是說，那輛用來綁架孩子的麵包車，一會兒會和目標人物駕駛的車輛從同一個方向開來，都會停在自己身邊，一宗槍殺，一宗綁架，好熱鬧的路口，可惜舞台小了點。


  時針緩緩爬到八點五十的位置，又是一輪綠燈，人流車流滾滾向前，車流中，一輛黑色賓士轎車閃閃發亮，正沿著街道向路口駛來，那就是自己的目標，按照車輛行駛的速度，這一輪綠燈的間隙，它完全可以通過路口。


  急促的滴滴聲正在變緩，綠燈變成了黃燈，變成紅燈，涌動的車流一輛輛減速、停車，這一輪綠燈的間隙明顯比之前要短很多，阿強已經說了，他們會操控紅綠燈，把目標車輛截停在路口，坤哥他們辦事，也不是那麼不靠譜，那輛黑色的賓士車，果然被紅燈攔下，長長的車龍中，它離路口只有兩輛車的距離，這個位置恰到好處，對面大廈上的狙擊手，一定可以清清楚楚透過狙擊鏡看到司機位置上彼得那張大臉。


  不對，司機座位上坐著的是一個亞洲人，根本不是照片上那個高鼻子藍眼睛的英國人，再看看車牌，沒問題，車絕對是那輛車，不過車上的人卻不是要殺的人。不要慌，不要亂，順著街道向後走，走到賓士車旁邊仔細看看，在觀察清楚之前，千萬不要輕舉妄動。


  從路口走到賓士車旁邊，不過就是十幾米，透過車窗，老鷹可以清楚的看到車裡的一切，司機座位上那名男子，確實不是目標，目標坐在後座上，正拿著一疊文件埋頭閱讀。這就是真實的敵後作戰，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生變故，任何變故都有可能將計劃全盤打亂。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渣打亞洲區副總裁彼得，今天早晨找了司機為他開車，這麼簡單的一個決定，直接後果就是設在對面大廈中的狙擊手，無法透過擋風玻璃看到目標，遠程狙殺的方案，行不通了。


  對面大廈的狙擊手看不到目標，站在路邊的自己卻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狙擊手派不上用場，刺殺任務便落到自己腦袋上，賓士車就停在靠近路邊的車道上，自己只要向前多走幾步，就能走到目標任務身邊，到時候自己和彼得的距離，就只有一個車門了。


  悄悄將右手伸到胸前的書包下，手指穿過木板上的空洞，扣住貝雷塔手槍的扳機，邁步向前，在賓士車邊停下，開槍之前要仔細看看周邊，要盡量選擇一個不會引人注目的時機開火，最好是那個北方人實施綁架的時候。


  一個高大的身影匆匆從自己面前經過，是那個北方人，看來他的目標也出現了。果然，北方人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停下了腳步，拿著手中的地圖向一名男子指指點點，似乎是在問路。自己要是沒有猜錯的話，這名男子，應該就是北方人方才說的，被他們打點好的紅十字會工作人員，是那個陪著他們行動目標的人，也就是說，他們要綁架的女孩，此刻就在附近。


  果然，那名男子腳邊站著一個小女孩，女孩扎著兩個小辮，正仰起頭看著面前對話的兩個大男人，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全然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逼近。


  這一刻，老鷹只覺得一陣暈眩，彷彿被嚴寒瞬間侵襲，身體頓時被凍僵在原地。那個小女孩，不是別人，正是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