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上島
1995年9月7日23:10-23:30
從刑訊樓掙扎著回到宿舍,這一段並不算長的路程,走起來卻像是萬里長征。隨時都要暈死過去的感覺,讓每一步都萬分痛苦。除了這舉步維艱的折磨,還要躲避沿途可能遇到的教官,一個學員,在非訓練時間、非用餐時間,只能出現在用鐵絲網圍起來的生活區內,出現在集中營一樣的生活區之外,絕對會引起教官的懷疑,一旦遇到教官,一場結結實實的盤問必不可少,而以自己現在的狀況,根本沒有心力體力卻應對教官對自己的盤問。萬幸的是,這一路上,自己竟然沒有遇到一個教官,整個基地安靜的像是死去一般,路上見不到一個人影。對啊,現在是中午,教官都在午休,見不到人很正常。
努力讓自己走得不那麼跌跌撞撞,漸漸看到了學員生活區的入口,鐵絲網構築的隔離帶越來越近,入口處那一排生活教官居住的平房就在眼前,沿途沒有教官,那裡卻不可能沒有,這個時段,生活教官的任務就是看著這個出入口,不許任何人員進入外出,要從這兒進去,一定得過生活教官這一關。調查員把自己帶走的時候,生活教官是知道的,自己就這麼孤身一人回來,怎麼可能瞞得過教官的眼睛?
硬著頭皮繼續向前,一步步走到門口,通往學員生活區的大鐵門緊緊關閉著,這道門從來都不上鎖,有身經百戰的生活教官守在那排平房裡,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的在門上加掛門鎖。自己的手已經抓到了鐵門的把手上,預想之中的呵斥卻沒有響起,四周依然一片寧靜。怪了,自己眼看就要打開鐵門了,怎麼沒人理睬呢?
深深吸一口氣,將鐵門拉開一條縫,強忍著周身上下的疼痛鑽進大門,再用力將鐵門關上,屏住呼吸,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快速度飛奔,儘管腳下像是踩了棉花一樣越來越軟,儘管在一個接著一個的打著絆,但只要沒有一頭栽倒,就得不要命的飛跑,只要拐過前面的彎兒,平房裡的教官就看不到自己了,還有五十米,咬咬牙,衝過去。
剛過了彎道,一個人影忽然從路邊沖了出來,一隻鐵鉗一般的手準確的抓住了自己的右臂,前沖的力量被瞬間扯住,就像飛馳的野馬忽然被套馬索套上了脖頸,身子在停下的同時,不由自主的向右側偏轉。
看來這世上本沒有這麼幸運的事,至少這種幸運落不到自己腦袋上,還以為已經僥倖過關,原來敵人躲在這裡等著,既然逃不掉,那就拼上最後一口氣反擊一下吧,終究是一死,死也要死得像點兒樣子。
這麼多年苦練,身體的應對動作都已成了本能,右臂被抓住的瞬間,肌肉已經開始調整身體姿勢,當身子在拉拽下向右偏轉的時候,左臂抬起,左手成拳,向右後方順勢擊出,沒有絲毫花哨動作,左拳挾著拳風,沿著最直接的途徑打出,不用回頭都知道,拳面的終點,是敵人的鼻樑。可惜重刑之後全身無力,否則這一拳下去,足以將身後之人的鼻骨打入顱骨之內,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可是現在,一拳下去,能把敵人的鼻樑打斷就不錯了。
可惜,連打斷鼻樑這樣的小目標都成了泡影。身後的敵人顯然不是庸手,自己這刁鑽古怪的一拳早已被人家猜中,打出去的拳鑽進對方手中,被人家穩穩抓住。出拳失敗,沒關係,彆氣餒,近身格鬥就是這樣,千萬別信心滿滿的以為自己可以一擊必中,要做好進攻失手的準備,一出手就要留好後手,一擊奏效固然可喜,若是不成,就要讓進攻連綿不斷,讓敵人應接不暇。
抓住自己左拳的那隻手和抓住自己右臂的那隻一樣,都像鐵箍一樣,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根本無法掙脫。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體力,不能消耗在無謂的掙紮上。雙手已經受制,那就用腳,心念剛動,右腳已經提起落下,一腳踏在身後那人的腳面上,那人吃痛之下悶哼一聲,哼聲未絕,自己的右腳便提起踹出,這次的目標,是敵人的脛骨。
敵人的反應比自己想象的要快,自己的腳剛剛抬起,腳腕上便吃了對方一腳,身後的敵人出腳封住了自己進攻的方向,近身格鬥的纏鬥技巧——腳踢腳下消,面對對手踢來的腿,直接用腳封堵,這樣的打法說起來容易,用起來卻難。不過在獵日基地,別說是身經百戰的教官,就算是乳臭未乾的學員,要做到這一點,也不是難事。
「七十二號,住手,是我。」隨著對方的封堵,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到耳中,是誰,聽起來像是……
剛一猶豫,右臂和左手上鐵鉗一般的束縛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身子順勢轉了過來,眼前出現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是十三號。
「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差?」
十三號的聲音在繼續,聽在耳朵里卻像來自天邊一樣飄忽,不是教官,也不是別人,是十三號,來的不是敵人,自己不用拼了。
好不容易提起來的一口氣一下子鬆懈下去,本來就在搖搖晃晃轉個不停的世界,嘩啦一聲在自己面前坍塌,把眼前絲絲縷縷的光亮吞噬的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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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正陽有些目瞪口呆,看著飛快流轉的回憶畫面。三名調查員、基地總教官還有生活教官老四,五個人死於非命,這些事樁樁件件都與自己有莫大的關係,自己卻偏偏安然的置身事外,規模空前的調查組,對自己的詢問只是例行公事的走了個過場,前後沒有超過五分鐘,自己這個真正經歷事件真相的直接當事人,居然成了最先被排除懷疑的對象,真是諷刺。
最早被發現的,是生活教官老四的屍體,而老四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
為了配合調查組工作,基地教官當天全體放假,只有當日值班的生活教官老四留下來協助調查。鑒於調查組工作高度保密,沒有人向老四和總教官之外的人透露當天的調查內容,當然,基地上下也沒有人不識趣的去打聽神秘的調查組要開展什麼工作,所有人只知道由於調查組的原因,他們迎來了難得的休假,所以,在第二天上班之前,基地里除了值班留守的教官和各處戒備的警衛之外,沒有人在辦公區域出現。直到第二天一早,接班的生活教官來到老四的房間和老四交接,才發現老四被人拗斷了脖子,死在宿舍床上。
獵日基地的混亂就此拉開序幕,發現老四屍體的生活教官立即趕往總教官辦公室彙報,卻發現基地總教官癱坐在辦公桌后的椅子上,腦袋已經被九毫米手槍彈頭爆開了花。
基地最高負責人喪命,副總教官立即接管基地工作,臨危受命的副總教官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就是封鎖基地,所有人不得出入,各部門成員在各自辦公場所集中待命,不許在基地四處走動。負責外圍警戒的人員全員到崗,除調撥雙倍於平日的力量將基地圍得水泄不通之外,剩下的人員全部進入基地,開展地毯式搜索,尋找可能依然藏身於基地內的兇手。
一番徹底搜查之後,兇手沒有找到,屍體倒是又找到三具,總部派來的三名調查員,全都死在刑訊樓,一人死於刀傷,兩人死於槍傷。如果說總教官的死,對獵日基地而言是一次地震,那三名調查員的死,則是十二級颱風掀起的海嘯。總部調查員,那可是奉旨查案的欽差,居然莫名其妙橫死在獵日基地,幸虧總教官也見了閻王,否則,以馮傲的脾氣,非把總教官剝了皮不可。
情況第一時間被報到總部,第二天,總部的調查人員紅著眼撲進了獵日基地,不用說,基地里每個人都是嫌疑人,相比之下,有人身自由的教官比被嚴密看押的學員嫌疑大得多,掘地三尺的調查,自然要從教官開始。至於學員,雖然有人來問,但都是輕描淡寫的問問行蹤,其中那個事發當天生了重病卧床不起的七十二號學員,則自然而然被忽略了。
嫌疑人很快便被鎖定,放假結束沒有按時歸隊的教官老槍,在案發三天後依然不知所蹤,此人的嫌疑瞬間上升,針對老槍的背景調查如火如荼的開展,總部調查組兵分數路,針對老槍教官的履歷開展調查。一查之下才發現,此人加入獵日基地之前的種種經歷,雖然都清清楚楚在檔案中寫明了證明人,但這些證明人不是已故,便是失蹤,這名教官的過去,竟然沒有人能夠直接證明。換句話說,這個老槍教官,屬於典型的來歷不明。情況已經很明顯,此人是滲透進入獵日基地的敵人,兇手定是此人。
調查工作立即進入第二階段,針對老槍教官的抓捕轟轟烈烈的開始了。馮傲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居然被對頭混進獵日基地來了一場大殺戮,而基地上下,連對頭的來歷都不知道,這要是傳出去,獵日基地的威名就徹底掃地了。
總部的精銳都投身於抓捕老槍的鬥爭之中,作為案發現場的基地,便安靜了下來。一場殺身大禍,居然就這樣消於無形,這種意外,真讓許正陽大跌眼鏡。
平靜的生活沒有持續多久,三個月後,馮傲一聲令下,獵日基地舉家搬遷,辛辛苦苦建好的基地棄之不用,教官學員被一股腦趕上南海中的一處小島,這下連外圍警衛都省了,四周是滔天巨浪,無邊汪洋,沒有船,就算你插上翅膀,飛到一半也得累死在海里。
那一年,許正陽九歲,在孤懸南方的無名島嶼之上,一待就是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