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二十一章 準備搜山
1995年9月7日23:10-23:30
「把照明車開過來。」山下的喧囂終於停了,朱長龍看了一眼匆匆回來複命的吳強,板著臉就像廟堂上立著的黑面神。
吳強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道:「我已經安排人把車往山腳下開了。」朱長龍口中的照明車,是武警支隊今年剛剛購置的設備,那是三隻大型探照燈,巨大的探照燈燈體,需要裝在卡車上作為載具,今天晚上的行動,朱長龍一下子將三輛車全部派了出來,現在看來,這可以用作防空照明的探照燈,終於要派上用場了。
吳強的話音剛落,只聽啪啪啪先後三聲脆響,一陣車載發電機的嗡嗡轟鳴聲中,三盞探照燈雪亮的燈柱齊齊打向山頭,方才槍聲響起的那道土梁,在燈柱下亮如白晝。
「望遠鏡拿來。」朱長龍剛伸出手,身邊早有一名戰士將望遠鏡遞到他手上,端起望遠鏡,透過光學鏡頭,土樑上的一草一木都清清楚楚。朱長龍緩緩將望遠鏡來回移動著,一邊仔細觀察著土樑上的每一寸土地一邊問道:「和敵人交火的兄弟們撤下來了?」
「撤下來了。」吳強點點頭,偵查小隊是在山坡上遇襲,那裡的地形無遮無擋,敵暗我明,敵人還居高臨下,先撤下來是明智的選擇。
「是誰帶的隊,讓他過來一下。」
「報告,是我帶的隊。」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朱長龍放下望遠鏡,扭頭看去,說話的是一個掛著上尉軍銜的軍官,這是二中隊中隊長陳永勝,此人素來是軍事素質頂呱呱的角色,在朱長龍印象里,這小子從來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傲氣,可是現在,這為武警上尉一臉沮喪,臉上還帶著不知從哪裡蹭來的泥土,整個就是一隻斗敗了的公雞。
朱長龍心頭不由一動,剛剛和敵人打了一個照面,自己手下的中隊長就蔫了,這樣可不行,基層連隊指揮官如果沒了士氣,接下來的仗可沒法兒打了。想到這兒,朱長龍微微一笑,用輕鬆的語氣調侃道:「怎麼了,垂頭喪氣的樣子,天塌下來了?」
「報告首長,我沒完成好任務,您處分我吧。」陳永勝帶著隊伍從山上剛撤下來,便跟著副支隊長吳強匆匆趕到朱長龍身邊,等著支隊長向自己了解戰場情況,本來出師不利就已經讓他背著沉重的包袱,再看朱長龍對副支隊長吳強的冷漠,他的心情已經緊張的像馬上要綳斷的弦,此刻見朱長龍開口的時候態度和藹,這才略微放了些心。
「說說傷亡情況。」
「一班長呂健左肩鎖骨部位中槍,集安市局已經安排人送醫院急救了。」
「一班長呂健,」朱長龍一邊念叨著這個名字一邊努力回憶著,作為支隊長,認識每一名戰士是不可能的,但支隊的業務骨幹、軍事尖子,每一個人他都了如指掌,一班長呂健,恰好是其中一個,「他是你們這次偵查行動的尖兵?」
「不是,打頭的尖兵是我,呂健排在第三個。」
朱長龍滿意的點點頭,看向陳永勝的目光更是多了些讚許,帶隊的軍官親自充當尖兵身先士卒,像是他朱長龍的兵。看來敵人的打算本來是狙殺帶隊軍官,所以才會選擇排在隊伍的第二或第三的戰士開槍,如果不是陳永勝主動選擇打頭陣,中槍的只怕就是這位上尉中隊長了。
「呂健說中槍之前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安,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如果沒有這一下,這一槍就該打到脖子上了。」看支隊長面色轉和,陳永勝緊張的有些打結的舌頭慢慢放開,話也多了起來。
「這麼准?」朱長龍的眉頭又皺了起來,人本來就是從野獸進化來的,野獸對危險逼近的那種直覺,或多或少固話在人的基因之中,無非有人敏銳有人遲鈍罷了,多年在戰場上打拚的人,對危險的感覺總是異乎尋常的敏銳,呂健雖說沒有上過戰場,可畢竟天天泡在訓練場上和槍炮打交道,不知不覺間也會激化對危險的感知。看來那發子彈本來是射向呂健的頸動脈,如果不是最後關頭那一下閃避,現在的呂健,恐怕就是烈士了。瞄準頸部,打中鎖骨,這個匪徒的槍法,確實不是一般的准。
「匪徒開了幾槍?」
「就一槍。」
「一槍?那剛才怎麼打得像炒豆子一樣?」朱長龍又是一驚,聽方才槍聲的激烈程度,簡直就是一次小股部隊的短兵相接,怎麼敵人才開了一槍?
陳永勝面露慚色,「那都是我們打的,呂健中槍之後,我就指揮兄弟們對著土梁進行了火力壓制。」敵人只開了一槍,自己這一方卻打出上百發子彈,說起來真夠丟人的。
「看清有多少匪徒了嗎?」
「沒有。」陳永勝恨不得找個地縫兒把自己藏起來,和敵人打了一個照面,自己一方重傷一人,卻連敵人有幾個人都沒搞清楚,這仗打得,真是窩囊到了極點。
遇上行家了。朱長龍一言不發,又舉起瞭望遠鏡,繼續觀察著空蕩蕩的山坡。那一條並不算長的土樑上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血跡,上百發子彈鋪天蓋地打過去都沒傷得了敵人,顯然這個匪徒是開槍之後立即轉移了陣地,打一槍換一個地方,打得夠准,換得夠快,好嫻熟的叢林作戰戰術。
看朱長龍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陳永勝更是羞愧的無地自容,看來支隊長對自己的表現已經頗為不滿了,不過也是,仗打成這個樣子,自己也沒臉要求支隊長對自己網開一面了。
陳永勝臉上的青一陣紅一陣都被吳強看在眼裡,吳強是朱長龍一手帶出來的兵,也是朱長龍一步步提拔起來的,朱長龍的脾氣秉性,他摸得一清二楚。一看朱長龍的臉色,他就知道此刻的支隊長,正在對對手的實力進行評估,根本沒有責怪屬下的意思。而這種冷若冰霜的嚴肅,顯然被陳永勝誤解了,自己要是不出言疏導,這個包袱不知道會被陳永勝背多久。想到這兒,吳強清了清嗓子,說道:「朱隊,永勝還等著您處分呢。」
「處分?」朱長龍一邊繼續觀察著山坡,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道,「什麼處分?為什麼要處分?」
「報告首長,仗打成這個樣子,您不處分我,我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這句話已經在陳永勝嗓子眼兒里憋了半天,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壓得他胸口發悶,吳強一句話,就像打開了銹死的水龍頭,短短數十個字,一下子傾瀉而出,心裡頓時暢快了許多。
朱長龍放下望遠鏡,一轉頭正看到吳強使來的眼色,再一看陳永勝面紅耳赤的樣子,心中頓時一片雪亮,陳永勝這個上尉中隊長,這是背上包袱了。朱長龍治軍素來嚴格,屬下犯了錯他絕不姑息,但若是屬下沒有問題,他也絕不胡亂責怪,「仗打成什麼樣子了?敵暗我明,地形不利,敵人人數、火力都不清楚,在突然遇襲的情況下臨陣不亂,交替掩護,有序撤退,這樣做有什麼問題嗎?」
何永勝不由一愣,支隊長朱長龍素來冷麵,對下屬少有讚譽,今天自己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朱長龍竟然給了自己這樣的評價,簡直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怎麼?覺得自己從戰場上撤下來是臨陣脫逃?是屁滾尿流?我告訴你,如果在敵情不明的時候貿然往上沖,那是無視戰士的生命,是瀆職。你要是真那麼幹了,那才該被處分。好了,別多想了,回去組織戰士,準備戰鬥。」
「準備戰鬥?」何永勝又是一愣,自己一個敗軍之將,還有資格再衝鋒陷陣嗎?
「怎麼,不想打回去報仇雪恨嗎?」朱長龍瞪了陳永勝一眼,目光中卻沒有責備,「一中隊在山後拉網,你們就是這裡的拳頭部隊,而且剛剛和敵人交了火,地形、敵情最熟悉,不讓你們上讓誰上?快去準備。」
「是,堅決完成任務。」陳永勝只覺得胸口一熱,頓時心情激蕩熱血上涌,這次一定要打個痛快,給受傷的兄弟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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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劍成靜靜站在朱長龍身後,看著朱長龍觀察敵情,安撫下屬,直到打了敗仗的武警二中隊中隊長熱血沸騰的跑步離去,才開口說道:「老朱,你有什麼打算?」
「鋪開架勢,步步為營往前推進,咱們人多,要充分發揮兵力優勢,一點點把這幫兔崽子擠出來。這個方案你看行嗎?」
康劍成點點頭,道:「敵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大張旗鼓是個好法子。什麼時候開始?」
朱長龍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說道:「現在是十一點二十三分,兩分鐘之後,十一點二十五,準時開始搜山。」
「要不要我通知一下老高?」康劍成似乎是不經意的提了一句,眼睛卻有意無意的看向了別處,老高指的就是軍區特種大隊的大隊長高戰天,軍區特種大隊和武警支隊有聯勤機制,遇到緊急暴恐事件,武警無法處置的,可以通報軍區特種大隊,軍區特種大隊向上級請示后可派兵支援。康劍成是老兵,聽武警二中隊長介紹完情況,就知道遇到了勁敵,對手既然身手不凡,把高戰天請來自然穩妥一些,可朱長龍素來心高氣傲,剛一交火就吃了虧,這時候讓他認輸請救兵,他面子上絕對下不來。
果然,朱長龍的大黑臉一下子拉了下來,「老康,你覺得我一個支隊的精銳拿不下這個小山包?」
康劍成在心中苦笑一下,真是自討沒趣,明知道朱長龍是這麼個臭脾氣,還提這種建議,「那倒不是,我是覺得……」
朱長龍伸手打斷康劍成的話,說道:「那就行了,你什麼都別管,等著看我的好戲就是。」
康劍成無奈的點點頭,好吧好吧,那我就等著看,但願是一場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