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命運
1995年9月7日23：00-23：10
終於換手段了，還真是應了調查員那句話，不見棺材不掉淚，這簡單易行的新手段一上，自己的眼淚果然下來了，和眼淚一起下來的，還有不爭氣的鼻涕。
此刻的自己，被牢牢綁在椅子上，絲毫動憚不得。臉上被蒙上一塊破布，源源不斷的水流就像瀑布一樣澆在自己臉上。水流的侵襲下，破布很快便濕透，緊緊貼著自己的臉孔，堵住自己的口鼻。
呼吸越來越困難，鼻子已經無法呼吸，只要稍稍吸氣，吸入的不是空氣，而是穿過破布的水流。張開嘴也無法呼吸，到處都是水，自己彷彿一個不會游泳的旱鴨子，被扔到滔天的黃浦江中，鋪天蓋地的窒息，讓自己真切的體會到瀕臨死亡的絕望。原來要淹死一個人，是不用把他摁到水裡去的，只要在他臉上放上一塊布，然後不停往上澆水就好了。
這次的暈厥來得比之前更為迅速，也更為痛苦。在失去知覺的瞬間，自己真有一種解脫的快意。那一刻，自己真的以為死亡降臨了，沒想到，離開這個世界竟然會讓自己這麼輕鬆。
眼前的漆黑慢慢變成由深入淺的灰度，影影綽綽的人影出現在視野中，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地獄嗎？人死了之後是不水都會來到這裡呢？不知道媽媽在不在這兒，不，媽媽不會在地獄里，媽媽那麼好，一定在天堂，只有像自己這樣的人，背負了那麼多人命債的人，才會被留在地獄。
人影慢慢清晰，一張猙獰的面孔就在自己面前。面孔上的大嘴一開一合，一陣陣熱烘烘的臭氣帶著噴濺的口水砸在自己臉上。這張面孔自己是認識的，是那三個調查員中的一個，一絲絲失望爬上心頭，怎麼還活著，活著就要承受那無休止的痛苦，真想體會一下在地獄受煎熬是什麼感覺，難道還能比獵日基地更痛苦嗎？
調查員的大嘴繼續開開合合，他在說什麼，自己一個字都聽不清楚，就像置身於揚子江底，天地間只剩下震耳欲聾的轟鳴，真是奇怪，為什麼視覺會比聽覺先恢復，難道是因為眼睛的位置比耳朵靠前嗎？忽然有一種想笑的感覺，自己這是怎麼了，死到臨頭居然還有這麼荒唐的念頭，難道說在死亡來臨之前，還得體會一把瘋癲的感覺？
大腦思考的速度似乎已經變得越來越慢，不錯，是慢了，要不然眼前的圖像也不會像是慢鏡頭一樣一幀幀向前推進。調查員在提問，雖然根本不知道他問的是什麼，但不管他問什麼，自己都不會費勁去思考了，因為自己的答案只有三個字——「在訓練。」
破布再次蒙上臉，水又倒了上來。來吧，又是一輪……
*****
「這也算審訊嗎？」那感同身受的痛苦已經快要讓許正陽奔潰了，看著回憶中的自己在椅子上像離了水的魚一樣掙扎打挺，終於再一次漸漸癱軟，許正陽終於忍不住了，這哪裡算是審訊，根本就是折磨。
「那你覺得審訊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老鷹同情的看著許正陽，這種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的感覺，初次經歷是最難受的，等經歷過一次之後，就有免疫力了。這些痛苦，對自己來說，無非是一次精神馬拉松，但對許正陽來說，絕對是一步步從地獄的第一層走向第十八層。
「我覺得審訊應該是鬥智斗勇的，怎麼著也得是有來言去語的說話吧？哪兒有這樣的，問話的就這麼反反覆復一個問題，答案只要不合心意，就要往死里折磨。」下午親身經歷過集安市公安局那個刑警的訊問，許正陽也算是有了點兒被審訊經驗，就算自己說得不是實話，至少也應該有一番說服教育吧？
「你的意思是，要對你來一番政策攻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告訴你說，孩子，你說實話吧，就算是你乾的，我們也不會重罰你，會讓你死的乾脆一點，是這樣嗎？」
許正陽愣住了，是啊，擅自逃離基地，在獵日基地是必死的罪名，而以獵日基地的行事風格，根本就沒有什麼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既然根本就沒打算對自己從輕處理，那就沒有說服的必要了，畢竟，要讓人說實話，用拳頭比用舌頭效果好多了。
「他們還會這麼折磨多久，我快要受不了了。」每次的痛苦得死去活來，只有昏死過去的時候，才能從回憶的噩夢中掙脫，現在的許正陽，真的快要支撐不住了，「要不咱們跳過這一段，直接往後走吧。」反正是回憶，來個快進把這難以忍受的痛苦跨過去，承受這樣的苦難，實在是沒什麼意義。
「你要當逃兵？」老鷹嘿嘿冷笑了一聲，「張嘴閉嘴的指責我只顧自己，覺得我冷血，從來不顧別人，原來只是耍耍嘴皮子，到了自己頭上就慫了。」
「你少來這套，不就是跳過這段沒什麼用的回憶嗎？怎麼就扯到耍嘴皮子上了？」許正陽冷眼看著老鷹，這個傢伙別看嘴上把自己標榜的冷血無情，但心裡還是很在意自己對他的這個評價的。不過事實就是事實，就算他再怎麼在意，冷酷就是冷酷，自私就是自私，印象已經在自己腦子裡成型了，改不了的。
「你覺得這是兩回事兒嗎？」老鷹指了指畫面中一動不動的七十二號，「看看這個孩子，他為什麼會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不就是顧慮別人因為自己而暴露嗎？要是真的覺得自己不是個只顧自己的人，就得知道知道他到底要經歷怎樣的苦難。」
「胡攪蠻纏，只要能想著別人，別那麼自私，心裡知道該怎麼做就好，為什麼非得受那樣的罪？」說句實話，許正陽現在真心的佩服當初的老鷹，才八歲的年紀，就能為了保全別人受這些苦，這個孩子，長大了怎麼會變成那副冷血的樣子呢？
「許正陽，老鷹說得對，既然開始了，你就應該堅持下去。這些苦難，經過一次之後，下次就風輕雲淡了。」刀鋒說得很誠懇，這個一貫擺出中立態度的傢伙，這次毫不猶豫的站到了老鷹那一邊。
「可我不明白，為什麼非得這樣？」死去活來的滋味不好受，許正陽真的不想再來一遍了。
「因為在我們的世界里，守護別人，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付出的艱辛和承受的苦難，遠比保全自己要多得多。」
「那是獵日基地，那個世界和這裡根本是兩碼事，在這裡，我們根本不會經歷那些噩夢。」
「許正陽，你還不明白嗎？我們的世界里有什麼，和我們在什麼地方無關。從我們踏上這條路開始，就註定和那些噩夢一生相伴。」
「我不相信。」一股寒意直透後背，刀鋒這番話帶來的恐懼，遠勝於回憶中所有苦難的總和。
「你好好想想，就在剛剛過去的這二十四個小時，你都經歷了些什麼。」
冰冷的現實如同一盆涼水兜頭潑下，沒錯，只不過過去了二十四個小時，被構陷、被刑訊、女友被抓、端槍殺人……而接下來等著自己的還有什麼，自己根本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我的世界，從今天開始就要改變了嗎？」
「並不是說你的世界從今天改變，而是在這一年多之後，你終於要回到原來的世界中了。」刀鋒長嘆了一聲，曾經一度，他真的以為只要自己拽著老鷹永遠置身於許正陽腦海的角落裡不出現，就可以讓許正陽過上另一種生活，現在看來，那不過是自己的幻想罷了，該來的終究會來，自己的命運，從踏上這條路開始，就已經註定了。
「所以說，要應對接下來可能出現的一切，我必須得把曾經的苦難都經歷一遍，是這樣嗎？」
「不錯，這就是我們的命運。」
「可是，」許正陽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傷，「我身邊的人呢？他們怎麼辦？他們的世界原本和我有天壤之別，就因為我偏離了自己生活的軌跡，就要讓他們也跟著我受苦嗎？」原來是這樣，方舒和周小唐今天被人綁架，禍根竟然是自己，是自己害的她們偏離了高中學生的生活軌跡，闖入了一個本不屬於她們的世界。
「我知道你覺得老鷹冷酷無情，你現在能理解他為什麼是這副樣子嗎？」
這個疑問剛才在自己腦海中閃了一下，剛才沒有答案，現在自然也沒有答案。腦海中忽然一亮，一個念頭驟然冒了出來，「他是不願意讓別人捲入我們的世界。」
「不錯，走在這條路上，註定是要孤獨一生。」老鷹的語氣充滿和年齡不相稱的蒼涼，「和你親近的人，必然會捲入你身處的修羅地獄，然後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你而去。」
喀喇一聲巨響，如同晴天一道霹靂在頭頂炸響，許正陽只覺得天旋地轉，結局難道真的只能這樣嗎？我的同學，我的老師，還有我魂牽夢縈的女友……
「既然有了牽挂，就要受更多的苦難，許正陽，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