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二百二十九章 淘汰的代價
1995年9月7日21:20-21:30
七十二名學員整整齊齊的在操場邊列隊站立,偌大的操場鴉雀無聲,彷彿站在場邊的不是七十二個孩子,而是七十二尊雕塑。
山區的秋日午後,氣候瞬息萬變。剛剛還晴空萬里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間堆滿了雲層。雲層越來越厚,從白色變成灰色,灰色變成黑色,轉眼間已是烏雲密布。山風陡然間從山口呼嘯而來,經過操場,將操場上的沙石席捲而起,一股雨腥氣躲在塵土中四處飄蕩,一場大雨就在眼前。
隊伍兩側,分別站著兩名教官,這四個人自己很熟悉,這一年來,就是他們充當自己這七十二人的格鬥教官。經過一年的折磨,第一階段的格鬥課程,終於告一段落。
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格鬥的,已經記不清了,似乎從反感厭惡到喜歡痴迷,是一瞬間的事。在打壞了上百個千層紙拳靶,踢壞了數十個沙袋之後,在一個剎那,自己忽然茅塞頓開,彷彿忽然間明白了運用力量的道理。全身的肌肉,彷彿一下子變成了聽話的孩子,自己的大腦剛剛有了出拳踢腿的想法,它們就爭先恐後做出響應,準確的把自己的拳和腿按照最合理的軌跡,送到它們想去的地方。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教官看著自己的時候,臉上那鐵板一樣的表情有了一絲鬆動。那張拿在教官手中的花名冊上,自己的成績也終於開始從倒數第一二名,慢慢往上爬。對自己來說,名次並不重要,只是千萬不要總在最後。落到最後幾名被罰跑圈倒無所謂,跑步對自己從來都不是障礙。可是在跑步之後不許吃晚飯的懲罰就太要命了,都說人是鐵飯是鋼,老是不讓吃飯,確實難受的很。眼看著隨著成績的攀升,受到的懲罰越來越少,自己心中還是很有成就感的。看來無休止的苦練,對自己還是管用的。
無休止的苦練對自己確實管用,但並不是對所有人都管用。訓練到了後期,完成教官布置的任務對自己來說已經是輕而易舉,既然學有餘力,便多了些閑暇時間。看著身邊的學院揮汗如雨,自己總是能一眼看出他們的問題。雖然大家的動作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可是同樣是直拳,有的人打出來總會讓自己彆扭。看著那別彆扭扭的直拳,自己清楚的知道,如果這一拳不是打向靶子,而是打向自己,自己可以很輕鬆的閃避。或者根本不用閃避,只需要向那讓自己覺得很彆扭的地方隨隨便便攻擊一下,一定可以讓這一擊土崩瓦解。
隨著訓練時間的延長,訓練項目對自己來說似乎越來越簡單。出拳不再是教官要求完成的任務,似乎變成了遊戲。自己開始體會力量通過肌肉傳遞的方式,面對拳靶,自己嘗試著控制力量讓拳靶表面完好無損,表面之後的紙張卻漸漸碎裂,最後再一拳擊破表面,讓破碎的紙片如天女散花一般落下。
當這種爆裂在自己的拳下第一次成功時,身邊的教官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嚴肅之外的表情,雖然那驚訝只是短短一瞬間,還是被自己準確的捕捉到了。在教官眼中,自己清楚的意識到,能做到這一步,光靠苦練是遠遠不夠的,自己或許真的有幾分格鬥的天賦。從那一天開始,自己的格鬥基礎課成績,再也沒有離開過榜首的位置。
自己對成績並不關注,並不等於別人也不關注。登上榜首之後,自己明顯感覺到,一些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了幾分敵意。其中,對這種敵意毫不掩飾的,是一號。
如同獵日基地的其他學員一樣,一號沒有姓名,沒有年齡,只有一個編號。自己只能從他的身材來判斷,估計他不會超過十歲。既然是一號,自然是自己這一批中第一個加入基地的,他的成績,確實也如同他的編號,在各個項目上都是第一,這次,卻有了例外。面對一號眼神中的憤怒,自己也沒有辦法,畢竟,對於考評得分,自己一點兒發言權都沒有。
昨天剛剛進行了綜合測試,晚上成績張榜,自己依然是第一。綜合測試結束,意味著格鬥基礎課程告一段落,對大多數學員來說,這一年無止盡的折磨,終於要告一段落了。雖說不知道明天開始的,會是怎樣的地獄,不過,那打不完的千層紙靶、踢不完的帆布沙袋,終於再也不用天天在面前晃了。可是對自己來說,這種告別有些惋惜。畢竟,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感覺,好不容易開始覺得獵日基地的課程有了些樂趣。沒辦法,控制權在人家手裡,自己只能乖乖被人家趕著,準備下一階段的訓練。
一陣隱隱約約的悶雷從天邊翻翻滾滾的傳了過來,踩著悶雷的節奏,一個教官走到隊伍前方,新的課程看來要開始了。
「從今天開始,我們要進入真正的格鬥訓練。過去的一年,你們學到的,都只是基礎,要知道,真正的格鬥,不是出拳踢腿,而是殺人。從今天開始,你們要學會的,是殺戮的技巧。」
又是一陣悶雷,這次的雷聲似乎比方才近了許多,幾滴稀稀拉拉的雨滴,已經開始從空中掉落。
「根據獵日基地的規則,格鬥基礎訓練及格,才有資格進入下一階段的訓練。諸位,前一階段訓練中,有兩名學員不及格。今天,我特意為兩位安排一次補考,兩個人中,有一個可以進入下一階段訓練,另一個,會被淘汰。」
淘汰,自從進入獵日基地,這個詞還是第一次聽到。怎麼,獵日基地的學員還有淘汰這種說法嗎?如果被淘汰了,是不是就恢復自由了呢?一個念頭忽然在自己腦子裡閃過,懊悔頓時充斥心間,早知道有這樣的規定,我就故意把成績搞差,省的在這裡受了一年的罪。
「二十七號,六十三號。」教官念出了要參加補考的學員名字,兩個男孩面無表情的出列,站在隊伍前方。
他們可真幸運,自己在心裡羨慕著。沒關係,這只是獵日基地正式訓練的第一門課,想用這種方式離開,有的是機會。考第一名不容易,考個不及格有什麼難的?
「考試內容很簡單,用盡你們所有方法,擊敗對手,取得勝利。」教官背著手走到二十七號和六十三號面前,面無表情的說道,「下一階段我們要學習的是殺戮,用行動證明你們有資格參加下一階段的學習。開始吧。」
一聲炸雷在空中響起,雨點還是稀稀拉拉,但空氣中已經透出暴雨傾盆的氣息。伴隨著雷聲,二十七號一記直拳直奔六十三號面門而去,幾乎是同時,六十三號一腳踢出。悶哼聲中,兩人各自後退幾步,鮮血從六十三號鼻孔流出,二十七號的胸前則多了一個刺眼的腳印。兩人都是一擊得中,但顯然是二十七號佔了上風。
至於這麼狠嗎?自己心裡不由嘀咕著,難道真有人這麼想在獵日基地待下去嗎?看著場上兩人拳腳往來,顯然都盡了全力。一拳一腳虎虎生風,招招直奔要害而去。雖說這一年學的都是基本功,但就算沒有殺人的技巧,僅憑著這些基本的拳法腿法,也不是全無殺傷力。轉眼間,場上的兩人都得臉上都已經見了傷痕。六十三號的鼻子在開局便開始流血,二十七號的眼角則很快被一拳打裂,流的血一點兒都不比六十三號少。
看著兩人斗得熱火朝天,自己心中又開始了不由自主的評估,如果場上的任何一個人對上自己,自己堅信,不會超過三個照面,自己就可以讓他們倒地不起。
又一個炸雷嘎拉拉一聲響起,似乎要劈碎天空,大雨終於嘩啦一聲,如同積滿了水的浴缸忽然被拔了塞子一般,從空中兜頭潑下。漫天的雨簾中,兩人的爭鬥驟然白熱化起來。畢竟沒有經過真正的格鬥訓練,兩人的拳腳此刻越來越沒有章法,方才還是一板一眼的拳來腳往,現在已經成了抱成一團的廝打。這不過這時的廝打,和小孩打架完全不同,那一拳拳招呼的方向,全都是要害,一拳拳的力度,全都是全力。
雨水已經徹底打濕了自己的衣服,一股寒意直透心扉,不是因為冰冷的秋雨,而是眼前逼人的殺氣。這哪裡是補考,眼前這兩個學員顯然已經殺紅了眼,六十三號此刻正將二十七號按到地上,對著二十七號的腦袋一拳接著一拳,一點兒停的意思都沒有。
教官怎麼了,為什麼不喊停呢?勝負已經很明顯了,現在的二十七號,只能無助的舉著雙手,想要阻攔雨點一般落在自己臉上的拳頭,哪裡攔得住,無力的雙手在六十三號的拳頭面前,根本無法成為阻礙。鮮血已經不斷從二十七號口鼻中湧出,和著雨水在腦袋下積成一個紅色的小水窪。
打在二十七號臉上的拳,就好像重鎚擊鼓,一下一下敲在自己心頭,那震動不斷向自己的大腦衝擊,似乎要努力衝破頭顱,不行,不能再這樣了。「教官,快讓他們停下,二十七號受傷了。」
自己的聲音穿透了風雨,卻沒有阻止繼續落下的拳,也沒有引來教官停止的命令。不能再等了,管他會受到什麼懲罰,一陣熱血在心頭沸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隊伍最後衝到前面,只記得自己一腳踢出,六十三號如風箏一般從二十七號身上飄了出去,只記得滂沱大雨中,自己撲到二十七號身前時,看著那正在擴散的瞳孔,和那張蒼白面孔上與稚嫩不相匹配的解脫。
經過又一次九十六小時禁閉之後,自己明白了,在獵日基地,淘汰只有一個含義——死亡。